寺僧的乡士所讲的故事开场语
圣赛茜利亚的生平事迹讲完之后,我们还没有走十几里路,已到了白利恩林下的波顿村,这时有一个人赶上我们,他穿的黑色外衣里衬着白法衣。他所骑的有斑点的灰色马浑身是汗,看起来很奇特;似乎他加鞭奔赶已经有十里路光景了;而他同来的一个乡士所骑的马,也在出汗,差不多已不能再继续赶路了。汗水挂满胸前,乘骑的人也汗如雨下,像一只雨鹊似的。一副口袋叠在马背上;看来他并没有带多少衣着。他轻装出门,好像是夏季的行旅一般。我心中纳罕他是何等人物,仔细一看,原来他的外衣是缝在斗篷上的;因此我打量很久,才认出他是个寺僧之类。他的帽带挂在颈后;他已赶过一程路,踢着马像发疯的神气。一张牛蒡叶在他的斗篷下隔着汗,本是遮在头上避太阳用的。可是看他那样痛快地出汗却是一件乐事!他前额挂下汗珠,好似一具盛满了药草的蒸馏器。
他赶上了我们,口里喊道:“好一队快乐的旅伴呀,上帝保佑你们!我在你们后面加鞭赶上,”他道,“为的是要参加你们的队伍,和你们一起热闹热闹。”
他同来的乡士也是一样客气,说道:“各位,就在今天早晨,我看着你们闹哄哄地离开客店,我就催促我这位主子,他一心就想和你们在一起玩;他是一个爱耍的人。”
“朋友,上帝照看你,让你催促他同我们一起赶路,”我们的客店老板道,“的确,你的主子倒是个有眼光的人,我很信得过。我也能担保他是一位会寻快乐的人。也许他能讲一两个有趣的故事,让我们大家开一开心呢?”
“谁?我的主子吗?当然,没有问题;他有的是笑话趣事。并且,先生,相信我的话,你若和我一样熟识了他,你就会稀奇他的本领真不平凡,样样都来得。他曾学了许多了不起的技能,这里各位中间没有一个会有他的能力,除非跟他去学。虽然他和你们骑在一起,似乎很平凡,可是你们如果和他结交一下,对你们是一件光彩的事;我敢把我所有的一切同你们打赌,你们在任何情形之下,谁也不会肯放弃他。他是一个绝顶能干的人;我告诉你,他是超群的人物。”
“好吧,”老板道,“那就请你告诉我,他是不是一个学者?你说他是什么人哪?”
“不是,他比学者还高一等呢,”乡士道,“老板,我只要讲几句话,就可以说明他的技艺。我的主子的本领可真不小(当然不要以为我会来说尽他的才能,虽然我也从旁帮他一点忙),他能把我们此刻所走的一条路,从这里一直到坎特伯雷城之间的路基全部翻开,铺满金银。”
乡士讲完这些话,我们的老板就说道:“呀,我的天哪!这确是奇迹了,你的主子有这样大的才能,人人都该尊崇他,可是他自己却毫不夸耀。的确,他这样的人穿这套外衣,实在不太像样了。我的脑袋呀!简直是又臭又破。你的主子为什么这样不整洁呢?照你说,他能做出那样的奇迹,他该可以穿得好一些哪?请你讲个道理来吧。”
“什么道理?问我做什么?”乡士道,“上帝原谅我,他是兴旺不起来的!(不过我不愿意传出去,请你守秘密。)的确,我相信他聪明过度了。过度的事总不会有好结果的;学者们都说过那是一个缺点。因此我认为他在这一点上是无知的,是愚昧的。一个人太聪明了,常常就滥用聪明;我这位主子就是如此,我很觉得伤心。愿上帝补救,他的情况就是如此!”
“这且不管,”店老板道,“可是,好乡士,你既然知道你的主子能干,我真心求你告诉我们,他这把戏是怎样做法的呢?你们住在哪里,是不是可以讲给我们听一听?”
“在一个城外,”他道,“躲藏在一些角落里、陋巷里,这班鸡鸣狗盗之徒往往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老是畏畏缩缩住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我们就是如此,告诉你老实话。”
“现在,”老板道,“且让我来问你。为什么你的脸色这样难看?”
“彼得在上!”他答道,“倒霉的脸!我常吹火,无疑的,就此把我的脸色改变了。我不爱看镜子,只知道苦干,学着炼金。在这技术上我们不断向前摸索,向那火里注视,可是总达不到目的,结果还是不对。我们诈骗了很多人,借金子,一镑、两镑、十镑、十二镑甚至更多些,至少使人相信一镑能变为两镑。事实上却是假的。可是我们还继续期待着、摸索着。而这个技艺却永远赶在我们前面,我们虽然发誓要做成,却老是抓不紧。终究有一天我们会变成乞丐,沿门讨饭的。”
乡士正说着,那寺僧走近了,听见他说的一字一句;原来这僧士一向怀疑人家讲的话。罗马的哲人克多说过,犯了罪的人总以为任何话都是指他而言。由于这个缘故,他走近乡士,听他讲些什么。因此他对乡士道:“不要你开口,不要多讲;你再讲就要吃苦头了。你在这些人面前污蔑我,把你该隐藏的事都给讲出来了。”
“好,讲好了,不管他,”老板道,“他威胁你,不要理他!”
“的确,我再也不会管他。”他答道。
寺僧看见没有办法,那乡士似乎要把秘密都宣扬出来,他就跑开了,恼在心头,羞惭满面。
“呀!”乡士道,“这就妙了。现在他已走开,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都讲出来了,——让恶魔去扑杀他!从此以后我要和他断绝关系,凭他给我小铜板也好、大金洋也好,我可以向你保证。谁最初带我去学他那一套的,愿他在死之前不得好日子过!老实说,我实在忍受够了,这是真情;任凭人家说什么,反正我的心里就是这样感觉。可是我吃尽了苦、上尽了当,还是脱离不了。现在愿上帝让我头脑清醒,把那一套把戏都给暴露干净!且让我来讲一部分,我的主子既然走开了,我就无所保留,把我所知道的都讲出来。”
寺僧的乡士的故事开场语完
寺僧的乡士所讲的故事由此开始
我同这个寺僧已经住了七年,我却还是比不上他的聪明;因此我已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了,上帝知道,许多旁的人也是一样上了当。我是一向讲究衣服穿得漂亮的,现在却只能把旧袜子套在头上当帽子戴;脸上一向是鲜红的颜色,而现在是苍白的铅色了。任何人玩上了这一套,都是会后悔无穷的。我日夜辛劳,以致眼睛里长了毛,眼泪流不完。这就是炼金的报偿!这门变幻无常的学术把我脑汁绞干了,我转来转去也转不出一个铜板来;反而债台高筑,我所借的金子,这一生也还不完。愿人人以我为前车之鉴,决不可再上当!任何人如果有此念头,还要继续下去,我看他的一生的经济也就断送无余了。求上帝保佑,他是不会有进款的,无非是罄囊伤神而已。他自己发了狂,丧失了神志,陷进了这个冒险的泥潭,抛弃了所有家业,还要拖旁人下水,也像他一样去抛送钱财。原来一个坏蛋看见有人同他一起受难吃苦,他就高兴得意;这是一个学者教过我的一句话。且不管这些,让我讲到我们这门行业。
我们在那里行这妖术,自以为很聪明,用的是古怪的术名。我就日夜吹着炉火,直吹到心劳日拙,抬不起头来。我何必详述我们所用的品料,是多少成分,譬如说,五六两或其他数量的银;或说明磨成细粉的雄黄、枯骨、铁片等等名目?怎样把这一切放进土罐,加进盐、辣椒等物?……这些我们都不谈;请听我的故事。在那土罐还未放到火上以前,我的主子亲自动手,把几种矿质混入一些其他品料,——他此刻走开了,我好大胆讲了,——因为,人们说,他的法术高明,至少,我知道,人人以为他很有一套,可是他却常常遭到打击;你知道怎么回事哪?那罐子炸得粉碎,这是常有的事,一旦碎了,呜呼哀哉,前功尽弃!而这些矿质又有极大钻性,墙壁都抵挡不住,除非石块砌好,石灰涂起;它们能钻进墙隙,有些沉入地面——因而我们要亏损好多镑——,有些散布满地,有些还升跃屋顶;无疑的,虽然魔鬼没有现形,我相信他一定跟在我们的身边!他在地狱称王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凶残可恶。我们这罐子破碎一次,人人都要来埋怨一顿,说他们受了骗。一个说,火工用得不当;另一个说,不是火工,而是吹工(说起吹工我就害怕,因为那是我的事)。“乱说,”第三个道,“你们都是傻瓜!根本没有把矿料混合得妥当。” [2]
“不对,”第四个说,“听我讲;因为我们没有用掬木做燃料,这就是唯一的原因!”我也不懂究竟是何道理,反正我们大家闹个不休。
“好了!”我的主子道,“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下一次我就当心防备好了;反正罐子是破定了的。不管怎样,我们不必惊惶。我照旧把地上扫干净,鼓起勇气来,提起精神来。”
于是碎渣扫成一堆,地上铺着一块帆布,碎渣收进了筛箕,一面筛,一面捡。“我的天哪,”有一个说道,“我们还有些矿质呢,虽然已去了一大部分。这一次失败了,也许下一次就好了。我们免不了把财产拿出来冒险;我相信,一个商人也不会老是兴旺的;有时他的商品也会翻进大海,有时却又安然登陆。”
“听我讲!”我的主子道,“下一次我将使它改变情况了;如果不这样改变,各位,就由我负责挨骂好了;我知道总有哪儿出了岔。”
还有人说火力太强了;但不管是太强太弱,我敢发誓说,结果总是不顺心。我们不能随心所欲,于是抱怨发怒。我们大家在一起,好像人人都是和所罗门一样聪明绝顶。可是,一切发亮的东西并不都是金子,我听人讲过。好看的苹果并不都是好吃的,不管人们如何饶舌。请看,在我们这里也是一样;表现得最聪明的人,在上帝眼中看去,遇到了考验,往往就是最愚蠢的人;一个人看来似乎老实,事实上却是一个贼;这些道理你们都可以明了,且等我把故事讲完,道理就证实了。
第一部完
第二部开始
在我们那里有一个寺僧,他有本领使全城的人都受到他的毒害,不论那城市有多大,即使你在尼尼微、罗马、亚历山大里亚、特罗亚之外,再加上三个城,也是一样。他的把戏,他的无穷的骗术,是谁也说不完的,你活上一千年也说不完,我相信。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有他那样会欺人,他同人来往善于花言巧语,使人听了还要听,他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他骗过许多人,如果他再活几年,还要多骗些人。而人们骑马去,步行去,走过多少里路程去找他,同他结交,却满不知道他的虚伪。你们愿意听的话,且让我讲下去。
不过,你们各位可敬的虔诚的僧士们,不要认为我在污蔑你们的教会,虽然我所讲的是一个僧士的事。每个教门里都有坏分子,上帝不容许为了一人昏聩而连累了全体。我的用意不是要侮辱你们,不过想谴责已经存在的错误罢了。这个故事不是单为你们讲的,也是为了其他的人。你们都很知道基督的十二个门徒中除掉犹大并没有第二个叛徒。那么为什么其余无辜的人要受到谴责呢?对于你们,我也是这样讲;然而有一点,请你们听:如果在你们的僧院中有一个犹大,假如你们怕遭受耻辱或损失,那就趁早把他除掉,这就是我的劝告。不要心上不高兴,我求你们,请听我讲来。
在伦敦有一个教士,多年住在那里,是一个周年赞祭司;他所寄膳的一家主妇对他印象很好,认为他总是有求必应,因此不收他的膳食衣着费,他于是很觉得意。他有的是钱,足够供他花费。这且不提;我将继续谈那位寺僧如何把他弄得倾家荡产。有一天,这个虚伪的僧士来到教士所住的房中,求他借贷一些金子,答应一定偿还。他道:“借给我一个马克用三天,到期就还你。你如发觉我不诚实,下次把我处死都可以!”
教士马上交了一个马克给他,僧士谢了又谢,然后走了出来;第三天就还了,因此教士很觉满意。
“当然,”他道,“我是丝毫不会感觉麻烦的,凡是一个人能守信用,还债不逾期限,我就情愿借一两个金币给他,甚至三个也可以。对这样的人我不能说一个‘不’字。”
“什么!”寺僧道,“我还会靠不住吗?那才是奇闻呢!真诚守信是我为人的信条,直到我爬进棺材的一天为止;上帝不容许我有任何游移!你尽可相信我,和你相信你的教义一样!我感谢上帝,此刻我也正该说明一下,从来还没有一个人借了金银给我而感到麻烦的;在我这个心田上还从未发现过虚伪这件东西呢。先生,”他继续说道,“你既然心肠很善,待我又好,我可以让你看看我的秘密,也算是答谢你的好意;你如果想学,我还可以把我的全部学问教给你,在我告别之前你就可以亲眼看到我的精心表演。”
“真的吗?”教士道,“先生,你真会做给我看吗?好,我诚意求你一显身手。”
“听命了,先生,”僧士答道,“上帝不容许我推诿!”
看哪,这个贼子真会兜揽生意!其实这类送上门的生意最臭,古圣贤都可证实的。我马上就要来揭穿这僧士的把戏,他真是祸害之源,他最爱害人上当,一肚子的鬼心思。愿上帝保佑我们,莫进他的圈套!
这教士却没有知道他是何人,也没有能预料到未来的祸害上身。啊,无辜的可怜的教士!马上你就要被贪欲蒙住了眼。啊,厄运临头了,你的神志昏愦了,这只狐狸引你入了迷。你竟逃不脱他的诡计了。因此,不幸的人!讲到你的最后的堕落,我将尽我所能,立刻把你的愚蠢和他的狡诈暴露出来。
你们各位以为这个寺僧就是我的主子吗?老实说,店老板,并不是他,是另一个僧士,比他还要狡猾百倍呢。他常常骗人;讲起他的骗术,我提起来都觉得倒胃。每讲到他这一套,我的脸上不免要为他涨红,至少是开始放出热来,因为我的红颜已经看不见了;各种金属所烧的火焰已使我的红色销蚀尽了。所以,当心莫受了这僧士的毒害!
“先生,”他对那教士道,“你叫人去拿些水银来,马上拿来,要有二三两重。等他取来了,你就可以看到一件奇事,是你所从未见过的。”
“先生,”教士道,“就这样办。”他说到做到,就叫仆人去取了水银来,他把三两交给僧士。他先放下,又叫仆人取煤炭来,于是开始熔炼。煤炭取来后,僧士从身上取出一只炼罐,给教士看了一下。“这个炼具你已看见了,”他道,“你拿住,你自己放一两水银进去;现在依靠基督之名,且看你这位哲人开始成长起来了。很少人能看到我这一小部分本领的。你在这里可以用实验的眼光,来看我马上‘僵化’这水银,使它变成金银,和你我囊中的纯金银一样,并且可以使它一样有展性。变不成,你就不妨说我是假造,我就永远见不得人。我这里有一种粉,花了我许多钱的,这粉能有很大的作用;原来这是我一切本领的基础,让我来给你看一看。叫你的仆人出去,把门关上,我们做这一段机密工作的时候,勿给旁人看见了。”
他吩咐的事无不照办;仆人马上出去,主人关上了门,他俩就赶紧工作。教士听了僧士的话,把炼具放在火上,吹着火,非常紧张。僧士将粉放进炼罐。我不知道那粉是什么东西做的,不是石灰粉、就是玻璃末,或其他不值一文的东西,反正是用来哄骗那教士的。他又吩咐他加紧,把煤炭铺满在炼罐上面。僧士说道:“为了证明我是很爱护你的,我让你自己动手做一切事。”
“谢天谢地。”教士道。他感到一身轻松,只顾按照着僧士的话把煤炭堆上去。他正在忙的时候,这坏心肠的僧士从他身上摸出一块掬木炭,中心已挖好一个洞,里面装有一两银灰;洞口有蜡塞住,银灰不致漏出。当然这把戏并不是当时做的,而是在先就准备好的。他还带了些其他的东西,我下面再讲。他未来之前早已打定主意要骗这教士上当,不等到他们分手,他就达到了他的目的;没有把他刮干净,他是不会罢休的。我讲他的事已讲厌了;如果我有办法,我真想揭穿他的骗局,一快人心。可是他今天在这里,明天又离去了;他变化多端,决不在一处多作停留。
现在请你们静听,先生们!他手里偷偷地拿着他的一块煤炭。教士还在忙着堆煤火,僧士说道:“朋友,你做错了。这些煤铺得不对,让我来替你改正。现在我帮你一手,我的圣灵,我看你可怜!你出了这样多的汗,热得厉害吧,拿一块布去揩汗。”教士在揩汗的时候,这个僧士就把他的一块煤炭加了上去,正放在炼罐口,用力吹着,煤火烧得很大。
“现在我们可以喝一口酒了,”僧士道,“我担保,马上就告成了。坐下来,快乐一下。”
僧士的掬木炭燃着,银灰都流出洞来,漏进炼具;理所当然,因为这块东西正放在罐口上面。可是,教士却一点也不知道;他还以为所有的煤炭都是照旧,哪里看得出这个诡计呢。那炼金家看得时机成熟就喊道,“站起来,教士先生,站到我的身边来。去,到外面去拿一块石灰石来,我知道你没有铸模;如果我的运道好,还可以像用铸模一样熔成一个形象。再拿一只碗或锅来,盛满了水,你就可以看见我们将大功告成了,并且经得起查验。但是,为了不使你怀疑,我同你去,同你来,决不离你一步。”
简单地讲,他俩开了房门,出来关上,把钥匙带在身上,马上又回来;我何必花整天的功夫来絮述呢?他拿起石灰石,做成铸模。我说,他从袖口中拿出一小块银子,重量不过一两。细听哪——他这个狡猾家伙,愿他没有好日子过!他按照这小块银子的长宽做成了模型,重新把银片藏进袖里。然后把火中的东西取出,很高兴地倒进模型,又放进那已经准备好的水盆里,于是吩咐那教士道:“看哪,那是什么?你探手进去摸一摸看。我相信你可以拿到银子了——还会有疑问吗?一块银子就是一块银子,我的天哪!”
教士伸手进去,拿出了一块纯银。教士见了,心中充满了喜悦。“上帝和他的圣母赐了洪福,愿你得神佑,先生!”他道,“我若不尽力为你驱使,我就该受诅咒,愿你保证教我这个神技和其中的奥妙!”
僧士道:“我还要再试一次,你留心观察,你也可以成为个中人了,下次如果有需要,你自己一试,不用我在旁,试学一下这门学问。”他又道,“再取一两水银来,不要多讲话,照上次炼银的方法一样做。”
教士于是尽其所能,依照僧士的指示赶忙用力吹着煤火,希望可以如愿以偿。同时僧士又准备设下圈套;他扮出一种神气,手里拿起一根空心棍子——当心他!——在棍子一端放进一两银灰,像上次在煤炭里一样;棍头也用蜡塞住。教士正在工作时,僧士提过这根棍子来,像前次一样放进了粉——我愿魔鬼剥他的皮,他的心地行为都渗透了奸诈!他用那骗人的棍子搅动炼罐上面的煤炭,等那蜡在火中化开——只消你不是傻子就会晓得蜡是一定要融化的——于是棍子里面的东西流进了炼罐。各位先生呀,一件妙事上还要加一件妙事,何苦来哉?教士又一次受骗,却心上丝毫没有生疑,他那说不出的快乐我也无法描写了。他再一次把身心财物,一齐奉送给了僧士。
“的确,”僧士道,“我虽穷困,你可以知道我还有一些技巧;告诉你且等着看,后面还有呢。你这里有铜没有?”他问道。
“有的,先生,”教士道,“我相信是有的。”
“没有就去买一些来,马上去买。快去,好朋友,赶快。”
他出去取了铜来,僧士接过手里,称出平平的一两。我这根舌头太钝,这坏蛋的骗术,我实在说不像。对于不认识他的人,他是非常客气的,哪里料得到他的心地是何等险恶。他的欺诈我讲也讲不完,我讲厌了,但还是要讲,好让人们听了警惕起来,其实没有其他的缘故。
他把那一两铜放进炼罐,立即移到火上,放进了粉,叫教士吹火,用劲工作;其实都是圈套。他随便就把教士引上了钩。
后来他倒进铸模,最后放入水盆,自己伸手进去;他原有一块银子在衣袖中,我已讲过。他偷偷拿出来,教士哪里懂得那门道,他放到水底,就在水中磨转,又鬼鬼祟祟把铜拿了出来——教士也没有觉察——藏了起来,忽而抓住教士的胸襟,打趣地说:“低下头;你坏了事!我帮了你的忙,现在该你帮我一下了。伸手进去,且看里面有什么。”
教士取出那块银子,僧士说道:“我们且拿这做出的三小块银子去找一个银匠,检验一下是什么成分。我敢放下法衣,证实这是纯银;不妨马上一验。”他们就带了三小块银子去找银匠,用火、用锤来试验;没有人能说不是真银。
这个昏迷的教士!还有谁比他更高兴的?没有一只喜爱清晨的鸟,没有一只在五月春色中欢唱的夜莺,没有一个愿谈爱情、讲淑德的女子,没有一个勇战求爱的武士,能比得上这位教士那样自以为学到了本领而喜出望外的了。他对僧士道:“为了死难的上帝的爱,如果我还值得你栽培的话,你这个单方该要多少价格呢?现在就告诉我!”
“有圣母在上,”僧士道,“我预先警告你一句,这是很贵的。全英格兰没有一个人能做得来,除却我自己和另一个游乞僧。”
“不要紧,”他道,“说吧,先生,我该付多少?告诉我,请你说就是了。”
“这个,我说,的确是很贵的,”他答道,“先生,总之,你愿知道的话,你可以付四十镑,上帝照看我!如果不是为了刚才你帮了我的忙,老实说,还不止这数目呢。”
教士立即拿出四十镑金币,全部交给了僧士,换取了一个单方;可是他所有的把戏整个儿就是一场骗局。
“教士先生,”他道,“我的技能不在乎受人夸耀;我情愿你不要宣扬。你若爱我,请你守秘密。因为假如人们知道你已学到了我的一切技能,他们就会忌恨我的学识,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上帝不容!”教士道,“你说什么!我宁愿花尽我所有的财物,却不能由你去遭受这种灾祸,否则我就死有余辜了!”
“你这好意,先生,”僧士道,“愿能使你得福;天照看你,再会了!”
他去后,教士就从未再见到他。到了时候,教士想试一下他的法术,可是再也无效了。他就是这样被骗去了钱,受了一场愚弄。这就是那僧士引人入迷的方法,使得人们倾家荡产,无以自拔。
各位,请你们大家想一想,在社会上每一阶层中,人与金钱之间,总不免有争夺,直到金钱都被抢光为止。而炼金术骗了多少人,我相信,这就是金银日渐稀少的缘故。学者们用些模棱两可的话,讲来讲去,使得人们想不清楚,懂不透彻。他们怎样像饶舌鸟一样喋喋不休,用尽心机把名字说得漂亮;可是他们终究会一无所得。如果你有钱,就很容易学到这个法术,结果送光你的财富了事。
啊,玩这套把戏确有些味儿!你原是快乐的,会转为愤怒与愁苦,你的又重又大的钱囊会被掏得一空,并且捐贷货财给你的人会来诅咒你。啊,真要不得!被火烫了的人是不是学得了乖,而离火远些呢?你们投进了这个行业的人,我劝你们放弃罢,免得全部都损失了。回头是岸;一旦遭到永劫,那就难有翻身的日子了。由你怎样摸索,那秘密是永远摸不出的。你就像那匹盲目的马一样胆大,颠踬着随时可以遇险;它在大路上乱走,一不凑巧就可碰上石头。炼金的人也正是如此。如果你眼力不够,莫让你的心也瞎了。任凭你如何睁开着眼,从那个行业里休想摸出一只虱子来,终久是倾家荡产,借的、讨的、偷的都要送光。抽掉那火吧,免得灼伤了;我就是说,再也不要插手去干那一套,否则你的勤劳所得就都完了。
这里我要直告你一些古时圣贤所说的话。那位炼金术的著作家新镇的阿诺德很严正地说过,“水银没有它的兄弟硫黄就不会僵化。”他还说,第一个讲这句话的,就是哲学的始祖厚米斯;他告诉我们,龙若没有他的兄弟害他,就不会死;这就是说,他所谓龙,即指水银而言,并无其他,他的兄弟,即指日(金)月(水银)中所提炼出来的硫磺。“所以,”他说,“听我的话,莫在这个法术上多花工夫,除非他懂得了学者们所说的话和所想的事;如果他还要去干,他就是一个蠢材。原来这门学问、这套技术,乃是秘密中的秘密。”
柏拉图 [3] 的一个弟子有一次问他的老师说,——如他的一本书里所载——“请问所谓点金石是什么东西?”
柏拉图立刻答道:“那就是人们所说的亚钛石。”
“亚钛石是什么?”他道。
“就是镁。”柏拉图道。
“先生,是吗?这才叫作‘以不知来解释不知’了。请问先生,镁又是什么呢?”
“是水,我告诉你,这水是四种元素造成的。”柏拉图说。
“请问,”他又道,“水的原理又是什么?”
“不,这个我就不答了,”柏拉图道,“学者们都联合发誓不告诉人,也不写在书上。因为这个秘密是基督的无上秘密,他不愿给人知道,除非神意要用来授人以灵感——否则他就不许泄露。完了。”
所以我的结论是这样:天神既然不准学者们告诉我们如何取得这块宝石,我们最好就由他去吧。因为谁若与神为敌,违反了神的意旨行事,他就决不能得救,哪怕他炼金炼到老死。我讲到这里为止,我的故事完了。愿上帝使每一个好人得有幸福,免除灾厄。——阿门。
寺僧的乡士所讲的故事完
* * *
[1] 这是一段富有戏剧性的故事环节;这位寺僧以炼金术为副业,见有这许多旅客可以同程旅行,当然认为是一个最适合于施展他的炼金技能的机会,不料他手下的乡士已准备为他这行业大作反面宣传,把当时的这门假科学予以彻底暴露。
[2] 此段中有一节讲的都是中世纪的炼金术语及炼金方式,十分琐细,特略去未译。
[3] 此段中的柏拉图,在乔叟所根据的译自阿拉伯文的《化学表解》一书上,原指所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