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的故事开场语如下

伙食经理讲完他的故事,太阳已落下了南线,我看那倾斜度已不是二十九度了。那时我计算起来正是四点钟;我的身材约高六尺,我身子的阴影倒有十一尺左右了。月宫上升,我说的是天秤宫,它仍然在继续推进,那时我们正来到一座村庄。因此我们的客店老板,正如他一向所指挥的一样,向大家说道:“各位,我们的故事多多益善。我的裁判已可告圆满结束了,我想我们所听到的故事,各种各样,妙趣横生,我的计划将近完成了。我求上帝,愿他祝福那讲得好故事的人。教士先生,”他道,“你是一个教区牧师呢?还是一个教士呢?要讲老实话!不管你是什么,不要使我们扫兴,除你之外,每人都讲过故事了;打开你的话匣,让我们看看里面装些什么。的确,我看你的模样倒像有些名堂呢。讲一个故事来听,管他什么厨师的骨头!”

牧师就答道:“莫想我讲个虚构的事!保罗写信给提摩太,责备那些脱离真道的人,他们讲的是荒谬的言语,没半点道理。如果我手掌里能撒种麦子的话,为什么要种糠?所以我说,你如果愿意听些有关高尚道德的事,并能留心听,我为了尊荣基督,极愿给你们一些合乎规矩的娱乐。可是要知道,我是一个南方人,我不善于讲故事,铿锵的重音,一字一音搜寻着,上帝知道,我搞不来,我认为韵脚也是同样不好。 [1] 所以我不来迁就任何人的脾胃,你们若愿听,我就用散文讲一个有意味的故事,好结束这一天的谈笑佳话。愿耶稣赐我才能,在这旅途上对你们讲解另一个同样完美光明的旅程,名叫耶路撒冷天国之游。你们如果赞同,我就开始;请你们说出你们的意愿。不过我这篇默思录是该请学者更正的,我的考据能力很差,我只能汲取其中的主题,请原谅我。所以我要说明我所讲的东西是需要有人指正的。”

说着,我们都赞同了,因为我们认为只有这样才好,给他这个机会,听他的教义,作为一天的结局。我们就请老板告诉他,请他开讲。老板就代我们大家说道:“教士先生,愿你得福!你愿讲什么就讲什么,我们都愿听,”他又说道,“讲你的默思录吧,不过要讲得快些,太阳要下山了。言之有物,勿太占时间,愿上帝照顾你讲得好!”

牧师的故事由此开始

我们可爱的上帝,他不愿让任何人死亡,却愿我们都能知道他,知道永久的幸福生命,愿先知耶利米教导我们,他这样说:“站在路上,访问古道——这就是说,遵循古训——这才是善道;行在其间,你们的心里必得安息。”等等。……

(牧师所讲的一篇并非故事,而是教诲词,十分冗长,用散文体,占原版本九十三页。有些乔叟学者怀疑这篇文字非乔叟手笔,现在虽已公认不伪,但写作年月仍无定论,大约前段论忏悔部分,应作于乔叟的后期,而后段论罪恶部分,则作于前期。这里,译者把全篇内容概述如下:——

上帝不愿任何人死亡,要心灵进入天国,道路很多。一条大路就是通过忏悔,痛悔生来的罪恶,决心不再犯罪。忏悔之树以心中悔改为树根,它的枝叶就是口中认罪,它的果实就是圆满的境地。这果实中的种子就是神恩,种子中间发出灼热的神爱。

悔改是为了犯罪而心中忧伤。罪有轻重之分。轻罪是爱基督的热诚不够。重罪是爱众生甚于爱众生的创造者。轻罪也可造成重罪。重罪有七,其一就是骄矜。

骄矜有多种不同的表现,如傲慢、莽撞、夸耀、伪善、急躁、顽强、虚荣等等。骄矜有时是内向的,有时是外向的。外向的骄矜正如酒店的一块招牌,表示店中有酒窖。有时表现在过于隆重或过于单薄的衣装上,也有以姿态动作来表现的,好比把屁股突出,像母猴的下身一样,和满月那般圆。一个人表现骄矜往往摆足排场,宾客满堂,家中仆从一大堆,却不干好事。先天的优越品质,或后天祖传的声望财富,都不足以夸耀于人,因为这些反而可以增加你的罪恶。骄矜之罪唯有虚心自卑才可以补救。

第二是忌妒。忌妒就是幸灾乐祸。这是罪大恶极的,因为忌妒抗拒了一切善德,是彻底违反至善的圣灵。中伤与抱怨就是魔鬼的咒词。要补救忌妒之罪唯有爱上帝,爱你的邻居,爱你的仇敌。

第三是恼怒。恼怒就是存心报复。可是痛恨邪恶是对的,这种愤怒并不包藏祸心。不正当的恼怒有突然的与预谋的两种;后者更恶。预谋的恶念会把圣灵摒出于灵魂之外,而接纳了魔鬼。于是你的灵魂成为魔鬼的熔炉,憎恨、残杀、叛逆、撒谎、阿谀、侮慢、倾轧、恫吓和诅咒,都在这炉中燃烧。要克制恼怒唯有忍耐。

其次就是懒惰。懒惰是内心的苦恼,使你行事迟钝,缺少兴趣,把行善认作负担。懒惰也使你躲避热诚的祈祷,腐蚀心灵。懒惰引向失望。补救之方就是要能坚苦耐劳。

再次就是贪婪。这是觊觎世上财物的淫欲,是一种偶像崇拜。你的钱柜中每一块钱币都被你尊为偶像。由于贪婪,使人们付出苛捐杂税。地主勒逼农奴交罚金,而所谓罚金其实就是一种勒索。贵族大家的家宰硬说罚金是合理的,因为一个奴役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奴隶主。可是奴役有的是不朽的灵魂,是上帝所赐,奴隶主不能剥夺。所以,奴隶制是一种罪恶。每一个犯了罪的人都是罪恶的奴隶,霸主和奴役同样无所区别。由于贪婪还产生了欺诈、买卖圣职、赌博、偷窃、妄作见证、亵渎神圣等等罪行。补救贪婪的良方就是仁恕与广泛的爱怜。

再有饮食过分。醉酒是埋葬人们理智的坟墓。必须节欲,饮食必须有度。

最后是淫乱。淫乱与饮食过分是并行的。它有各种表现的方式,但是最严重的就是偷窃,因为它同时偷窃肉体与灵魂。唯有贞洁与自我克制可以补救。锅中的水煮沸了,锅下的火就应抽出并熄灭。

口中认罪必须出自心愿,诚心诚意。认罪的时候只要供认自己的罪恶,出于自己的口,不可花言巧语,支吾搪塞。认罪应该先经考虑,不可轻率冒昧;应该常常认罪。

达到了圆满的境地应该布施、悔改、斋戒和经受肉体的磨难。最后的果实才是永生的幸福。)

乔叟告别辞 [2]

现在我祈求所有听了或读了我上面这篇小小的论述的人,如果其中有他们所喜悦的东西,他们可以感谢耶稣基督,他是一切才智与善良之源。如果有些是他们所憎恶的,我祈求他们归罪于我的愚拙,那并非我故意臆造的,我若有才能,很愿写得更好一点。《圣经》上说,“一切用文字写出的东西,为的都是教导,”这也就是我的原意。因此我谦卑地求你们,看在仁慈的上帝面上,愿你们为我祈祷,求基督饶恕我的罪;尤其是我关于人世浮华的译著,在这个反悔文中我要求收回:如《特罗勒斯》一书,还有关于声誉之书;关于二十五个女子之书;《公爵夫人之书》;关于圣发楞泰因节日鸟会之书;《坎特伯雷故事》中那些能引人入罪的部分;狮子书;以及其他许多作品,只消是在我记忆之中的;还有许多淫逸的谣曲;——愿基督恕我的罪。但是,还有波伊悉阿斯的《哲理定心论》的译作和其他,如圣徒行传、教诫篇和道德信仰等作,关于这些,我愿感谢耶稣基督和他的圣母以及所有天上的圣者;终我此生求他们宽恕我,让我挥泪忏罪,以求灵魂得救;让我真正悔改、认罪,并在未死之前达到圆满的境地;但愿万王之王、万千教士之主教,降我恩惠,是他以他心头流出的珍贵的血赎回我们的灵魂;让我也能在天地末日得救:

Qui cum patre,&c . [3]

这里结束了《坎特伯雷故事》一书,杰弗雷·乔叟所著,愿耶稣基督照顾他的灵魂。阿门。

* * *

[1] 铿锵的重音是北方诗格的特点,由古英诗承袭而来;韵脚的应用是南方诗格的特点,来自法国诗。

[2] 最后这段告别辞是很耐人寻味的。这类“作者反悔词”本是文学家自古以来常用的格调,并非乔叟独创。不过,乔叟到了晚年,虽年龄不高,健康却很差,因而可能引起了精神上的压抑的感觉,最后一篇牧师所讲的教诲长篇也正可代表他当时的心情。然而,全部《坎特伯雷故事》所给我们的深刻印象,无疑的是:乔叟确实是一位健全的、勇敢的、写实的伟大诗人。

[3] 拉丁文祝祷辞,意为:“愿天父与吾侪同在,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