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里学士致记者斯特鲁维的信

  造谣惑众的老记者!

跟我预料的一模一样,不管是你还是列文都没有付我们从鞋匠银行借的款,我只好把从建筑老板银行搞到的新借据寄去。多余的钱一定要平分,我那份通过船寄到达拉岛,我到那里去取。

法尔克兄弟在我的护理下已经度过了一个月,我相信他正在恢复之中。你记得,他在乌勒讲演以后不久离开了我们,他不利用自己哥哥的关系,却进《工人旗帜报》,他在那里遭虐待,每月只有五十国币的工资。辛德斯迪街上的自由空气使他道德沦丧,因为他开始疏远好人,衣服穿得破破烂烂。然而在此期间,我通过贱丫头贝达监视他——你知道——当我发现让他与那些巴黎公社同情者断绝关系的时机成熟时,我把他带走了。我是从明星地下室酒馆把他带走的,当时他正和两个造谣惑众的记者一起大吃大喝——我当然知道他们也正在写什么东西!他被我带走时的精神状况用他们的话说叫忧伤。如你所知,我用绝对冷漠的眼光看待人;我把他们看作是地质标本,是矿石,一些物质在一定条件下形成结晶体,其他物质则不成;为什么会这样,这取决于规律和条件,面对这些情况,我们应该保持常态;我对石灰石没有石英石那么坚硬并不感到忧伤;因此我也不可能把法尔克的状态称之为忧伤;这是他性格(你们说心地)加环境的产物,这是他性格带来的必然结果。然而他当时确实有点儿“消沉”。我把他带到船上,他一直都很顺从。但是就在我们离岸起航的时候,他一回头看见贝达站在岸上,我相信她是自己来的,她站在那里挥手。这时候这小子疯了,使劲叫着,要回岸上去,并威胁说要跳海。我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推进船舱里,随后把门锁上。我们经过瓦克斯岛的时候,我顺便到邮局寄了两封信,一封寄给《工人旗帜报》主编,对法尔克的不辞而别表示歉意,一封给他的女房东,请她把他的衣服邮寄来。不管怎么说他的情绪还是稳定下来了,当他看到大海和群岛时,他真的动情了,说了一大堆废话,什么他从来不相信还能看到上帝的(!)青山绿水等等。但是他马上又受到良心的责备。他感到自己无权享受这种快乐,当很多人还受苦受难的时候,而他却在享清福;他认为自己背叛了他对辛德斯迪街老板承担的义务,他想回去。我向他描述他不久前的生活多么可怕,他却宣称人有义务有难同当,互相帮助;他脑子里的这种观点带有宗教特点(然而现在我总算用法国维希矿泉水和盐水把它洗掉了)。这个人好像已经破碎,对我来说要修好他是很麻烦的,因为心理(!)和生理上的毛病很难分清。我必须说,他在有些方面值得我敬佩——我过去从来不敬佩任何人。这肯定是他自身的魅力促使他的行动违背他自己的利益。试想一下,如果他走平稳的仕途之路,处境会很好,特别是他的哥哥也会给他大笔的钱支援他。可是他却在那里丢人现眼,给一个工人大老粗当奴隶——这一切都是那些思想造成的!真是太奇怪了!

不过他似乎变好了,特别是经过最近的教训以后。你能想得到吗,他称这里的渔民为“先生”,还脱帽行礼。他还跟当地人进行推心置腹的交谈,关心“他们生活得怎么样”。结果是,那个渔民有一天来找我,问“那个法尔克”自己付食宿费还是医生(我)付!我把这件事讲给法尔克听,他听了很伤心,因为他的好意总是被别人误解。后来他跟那个渔民讲扩大选举权,结果他又跑来问我,法尔克是不是经济状况欠佳。

刚来那几天,他到海边去疯玩,有时候往海里游很远很远,好像永远不再游回来,我总是认为自杀是人的神圣权利之一,是大自然送给他的礼物,所以我对他的习惯不加以干涉。以撒说,法尔克不时地向他讲起贝达的事,那个不正经的丫头害得他不浅。

顺便再说一说以撒,他有一个聪明的脑袋,你知道吧。他用一个月时间就啃下了拉贝的语法书,现在他读拉丁文的《恺撒》传,就像我们读《灰衣报》,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书的内容,而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明白。他的脑袋有惊人的记忆力,即很强的吸收能力,同时善于算计,靠这种天赋很多人成了精英,尽管当初他们也很笨。他实际的操作能力不时地显露出来,我们最近看到他商业头脑的一个辉煌例子。我不知道他的经济状况,但是他在这个方面是非常保密的,但是有一天他显得很忧愁,因为他有几百国币的债要付,由于他不想向他在特利顿公司的哥哥借,他已经与他断绝往来,在这种情况下就来找我。我无能为力。这时候他拿出几张信纸写了一封信,并用快件寄出,过了好几天也没动静。

我们住的房子外边有一片漂亮的橡树林,它能提供舒适的树荫,还可以挡住海风。我不大懂树木和大自然这类东西,但是天热的时候我喜欢乘凉。一天早晨,当我拉开窗帘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窗子外边是开阔的大海,离岸有十分之一海里的地方停着一只单桅帆船。整个橡树林都被砍伐,以撒坐在一个树墩上正念欧几里得的几何学和统计树的数目,因为这些树要用那只船运走。我又气又恼,与以撒吵了起来,通过这笔生意,他把一千中央银行发的国币揣进腰包。而那位渔民只拿了国家债券办公室发行的二百国币——他没有多要——我很生气——不是因为树的原因,而是因为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样做呢。法尔克说,砍树不是爱国行动,但是以撒发誓说,去掉那些障碍可以看到更好的风景,为了同一个目的,他想在下星期坐船到附近的岛屿上看一看。那位渔民的老婆为此吵闹了一天,丈夫只好答应去达拉岛给她买好布料;他一走就是两天两夜,当他回到家里时,酩酊大醉,船上空空如也,老婆问起布料的事,丈夫说他早忘了。

再见吧!请赶快回信,讲一点蛊惑人心的事,管好贷款的事!

你的死对头和担保人亨·堡里

六月十八日于耐姆德岛

又及:我看到报纸上说,人们正在筹建公务员银行。谁往里边存钱呢?不管怎么样请你注意一下,将来我们可以送进点儿期票。

请你将下列短文刊登在《灰衣报》上,为我开业铺垫一下。

科学发现 。医学学士亨利克·堡里是我们最杰出的年轻医生之一,在对斯德哥尔摩群岛进行的动物解剖学研究中发现一个海胆属新种,他给它起了一个十分确切的名字,“马利堤姆斯”。其特征可以概括为:石灰质皮肤层有五个透明吸盘,而中间的五个只有小瘤而无钟状物。这种动物的发现轰动了整个学术界。

阿尔维德·法尔克致贝达·彼得松的信

当我在海滨散步看到火炬花冲破碎沙卵石绽出嫩芽时,我就想起了你,想起了你能在小新街那家酒馆盛开一个冬天。

*      *      *

我过去不知道躺在海滨峭壁上感受片麻岩抚摸肋骨节是那么美那么舒服;这时候我忘乎所以,相信我就是普罗米修斯,而那只鹰——就是你!——不得不躺在沙山街医院的鸭绒被里吃水银 [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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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海藻长在海底的时候,人们对它不感兴趣,但是把它捞上岸,让它腐烂,就会闻到一股碘味儿,它是医治爱情的良药溴化物,是治疗疯病的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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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天堂修好的时候,即女人来了以后,人间才变成地狱!(陈词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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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群岛的顶端,有一对绒鸭住在一个废弃的鼻烟罐子里。如果你知道绒鸭的两个翅膀尖的距离有两英尺长的话,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奇迹——那里边的爱情才是真正的奇迹!在整个世界都没有我容身之地!

八月十八日 耐姆德岛

贝达·彼得松致法院院长法尔克的信

  亲受(爱)的朋友!

我刚才收到你的文(信),不过我不干(敢)说我全明白了,但是我听说你相文(信)我在沙山街医院,但这不是真事,我知道这是哪一个坏旦(蛋)放出的狗比(屁),这不是真事,我向你保正(证),我跟先前一样受(爱)你,我有时候非常想见到你,但一时半会儿孔(恐)怕办不到。

你忠成(诚)的贝达

八月十八日 斯德哥尔摩

还有一件事。好心的阿尔维德,你能昔(借)给我三十元钱吗?就昔(借)到十五号,到十五号一定还你,因为那时候我自己就有钱了。我很病了一次,我有时候很非官(悲观),真想死了算了。咖非(啡)店老板狼(娘)很没近(劲),为那个胖贝里龙(隆)德吃我的昔(醋),因此我词(辞)了工。他们说我的一切都是非旁(诽谤)和害(瞎)话。祝一切顺利,别忘了自己的身体。

你可以把票子记(寄)给咖非(啡)店的赫尔达,我到她那儿去拿。

堡里学士致记者斯特鲁维的信

  保守主义的恶棍!

你是不是把钱都独吞了,因为我不但没有看见什么钱,还接到鞋匠银行的催账信。你真的以为“男人为了妻小”就可以盗窃!赶快说清楚,不然我就进城,把事情闹大!

那篇短文我已经读过了,当然有几处拼写错误,“动物解剖学”不是“动物学”,“海胆”也写错了。不管怎么说,希望这篇短文能起些好作用。

法尔克自从前几天接到一封女人笔迹的信以后又疯了。他有时候爬到树上,有时候钻到海底。可能是精神危机——我要好好跟他谈一谈。

以撒没有得到我的同意就把船卖了,因此我们暂时陷入敌对状态;他目前正在读里维尤斯 [82] 的第二本书,并且在筹建一家渔业公司。

此外,他还买了一个青鱼网,一支猎枪,二十五个烟斗把,一张捕三文鱼的长网,两个捕鲈鱼的网,一个渔具储藏室和一个——教堂。最后这件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教堂是被俄国人烧掉的(1719),但四周的墙还有(教会有了一个新教堂做礼拜用;旧的一直被当做教区的储藏室)。他打算买下以后送给人文科学研究所。因为他相信以此可以获得瓦萨奖章。还有更糟糕的事!他的叔叔是开饭店的,当聋哑人每年秋天到马涅根马戏场看马戏时,他向这些人免费提供啤酒和三明治,他坚持了六年,最后他成功了,获得了瓦萨奖章!但是现在聋哑人再也得不到三明治吃了,这说明颁发瓦萨奖章是多么有害!

如果我不把这小子推到海里淹死,他不把整个瑞典买下不会罢休。

振作起精神,别老是萎靡不振,不然我会像耶户 [83] 一样把你打倒,那时候你就彻底完蛋了。

亨·堡里

又及:在你写达拉岛上游泳的客人时,只提我和法尔克(法院院长),但是不要提以撒;我开始讨厌跟他在一起——他把船卖了我气不过!

你寄钱来的时候给我寄一点儿汇票来。(蓝色的,独联票。)

堡里学士致记者斯特鲁维的信

  尊贵的骗子!

国家债券办公室发的国币收到了!但是钱似乎被人换过了,因为建筑老板银行除了发行斯科纳五十元券 [84] 以外,不发别的!好啦,将就一点儿吧!

法尔克好了,他渡过了精神危机,像一条汉子;他恢复了自尊心,自尊心是我们生活当中的重要部分,但是统计资料表明,那些很早就失去母亲的孩子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削弱。我不久前给他开一个处方,他接受了,跟他自己想的办法一样。他又回到了仕途之路——就是不要他哥哥的钱(这是他最后坚持的愚蠢,这一点我不敢恭维);他回到了社会,又回到了他离散的畜群,又受到人们的尊敬,获得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在他的话有权威性之前,他轻易不讲话。如果他想继续过这种生活的话,最后一点很必要,因为他有某种疯的迹象,如果他不把所有的思想放弃,他有生命危险——我实际上不明白这些思想,我相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想干什么。

他已经开始使用我的处方,我对处方所取得的成绩感到惊奇!他已决定去宫廷任职!我相信这是真的;一定!但是前几天他找到一张报纸,偶然读到巴黎公社的消息。他马上旧病复发,又开始爬树——不过很快平静下来,如今再也不敢看报纸了。但是他一句话也不说了!你们对这个人一定要加小心,说不定有一天他的翅膀会硬起来!

以撒现在开始读希腊文!他认为教科书太愚蠢,费的时间太长,因此他把书都撕了,把重要内容剪下来,贴到账本上,作为考大学用的复习提纲的补充。

经典语言知识的增加使他变得令人不悦。前几天他在下棋的时候竟敢和牧师讨论宗教问题,他硬说基督教是犹太人创造的,所有的基督徒都是犹太人。

我担心我精心呵护的是一条毒蛇 [85]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女人的后代一定是被踏碎的蛇头。

再见

亨·堡里

九月十八日于耐姆德岛

又及:法尔克刮掉了自己美国式的胡子,也不再给那位渔民脱帽行礼。我不再从耐姆德岛给你写信谈我们的情况;我们星期天回到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