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剧本根据泽拉谟(C.S.Jerram)编订的《欧里庇得斯的阿尔刻提斯》(Euripides:Alcestis, Oxford,1926)一书的原文译出,注解除参考本书外,并且参考过厄尔(M.L.Earle)编订的《欧里庇得斯的阿尔刻提斯》(Euripides:Alcestis, Macmillan,1894)和哈德勒(W.S.Hadley)编订的《欧里庇得斯的阿尔刻提斯》(Euripides:Alcestis, Cambridge,1896)两书的注解。旧译曾于1943年由重庆古今出版社出版,现已全部加以修订。

场次

一 开场(原诗1-76行)

二 进场歌(原诗77-135行)

三 第一场(原诗136-434行)

四 第一合唱歌(原诗435-475行)

五 第二场(原诗476-567行)

六 第二合唱歌(原诗568-605行)

七 第三场(原诗606-961行)

八 第三合唱歌(原诗962-1005行)

九 退场(原诗1006-1163行)

人物(以进场先后为序)

阿波罗—宙斯的儿子,在本剧里为保护畜牧之神。14

死神—夜神的儿子,睡神的孪生弟兄。

歌队—由斐赖城的长老十五人组成。15

女仆—阿尔刻提斯(Alkestis)的仆人。

阿尔刻提斯—阿德墨托斯的妻子。

阿德墨托斯—斐赖城的国王。

欧墨罗斯(Eumelos)—阿德墨托斯和阿尔刻提斯的儿子。

女孩—阿德墨托斯和阿尔刻提斯的女儿。

赫剌克勒斯(Herakles)—宙斯的儿子。

仆人数人—阿德墨托斯的仆人。

斐瑞斯(Pheres)—阿德墨托斯的父亲。

仆人数人—斐瑞斯的仆人。

布景

斐赖城王宫前院,背景里有三道门。

时代

英雄时代。

一 开场

阿波罗带着弓箭自宫中上。

阿波罗 这就是阿德墨托斯的宫庭,我虽是一位天神,却在这里很委屈的忍受过奴隶生活。只怪宙斯把电火抛到我儿子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胸上,把他杀害了,因此我在气愤之下,把那些制造神火的铁工库克罗普斯杀死了:16我父亲为了这事惩罚我,逼着我来为凡人服务。

自从我来到这地方,我就为主人看牧牛羊,保护他的宫庭直到如今。我自己很正直,我所遇见的也是个很正直的人。他是斐瑞斯的儿子。我曾骗过了命运女神们,救他一命;可是那三位女神却这样答应我:只要有一个死者代替阿德墨托斯到下界去,他便可以逃避这临头的死亡。17他曾去问过他所有的亲人,他的父亲和那生他的老母;但是,除了他的妻子而外,他没有找到什么人愿意替他死,愿意不再看见阳光。18这时候,那女人正在宫中,倚在她丈夫的怀抱里,生命已垂危!正是今天,她必须死去,抛弃她的生命。我害怕染上这人家的污秽,19因此离开了那宫中最可爱的住处。

死神穿着黑衣,带着短剑自观众左方上。20

我看见死神来了,这死人们的祭司就要把那女人引到冥府里去。他等到这日期,来得正准,这女人今天就要死去。21

死神 啊,你在这宫前作什么?阿波罗,你为什么在这里徘徊?你又在捣乱,要剥夺下界鬼神的权利,出来阻挠。你凭诡计骗过了命运女神们,挡住了阿德墨托斯的恶运,还不知足吗?你现在又带着武器,弯弓在手,来保护珀利阿斯的女儿,22她这女人是为挽救她的丈夫,自己答应死的呀。

阿波罗 请你安心,我自有正直的理由和诚实的答复。

死神 你如果正直,又何必带着弓箭呢?

阿波罗 我惯于带这东西。

死神 你惯于违法的来帮助这一家人。

阿波罗 是呀,我担心我的朋友处在患难当中。23

死神 你是不是又要劫夺这第二个尸首?24

阿波罗 我并没有用武力把他从你那里劫走。

死神 那么,他怎么还住在人间,不曾到地下去呢?

阿波罗 因为他叫他的妻子来替死,你现在不是来引她的吗?

死神 我就要把她引到下界去呢。

阿波罗 带着她走吧,我不敢说我劝得动你。

死神 是不是劝我杀死我应该杀死的人?25这是我的职务。

阿波罗 不是的,我是劝你把死亡抛到那些快要老死的人身上。

死神 我明白你的话和你的一番热心。

阿波罗 那么,阿尔刻提斯能不能活到老呢?

死神 绝对不能,你想想,我也是乐于享受我的权利的。

阿波罗 可是你只能够抓住一条生命。

死神 一个人死得年轻,于我更光荣。

阿波罗 但是,如果她老了才死,她的葬礼一定更丰厚。26

死神 啊,阿波罗,你不过是帮那些富人定下这条法令。

阿波罗 你说什么?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死神 那些富有的人可以拿钱买命,老了才死。

阿波罗 你好像不肯给我这恩惠。

死神 决不给,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阿波罗 这脾气令人憎恨,神们也不喜欢!

死神 一切不该要的东西,你就不必要。

阿波罗 你虽然这样凶恶,将来也必定会让步的;有一个人会来到斐瑞斯的宫中,他奉了欧律斯透斯的命令,到特剌刻的寒冷地方去索取车马。27他会来到阿德墨托斯的宫中,受国王款待,再从你手里把这女人抢夺回来;那时候你就不能再从我这里得到感谢了,你既得把她交出来,又得遭到我的怀恨。

阿波罗自观众左方下。

死神 你说了这么多,也达不到你的目的;这女人一定要进到冥府里去。我就去找她,用这把剑来开始祭礼:凡是一个人,他的头发经我这把剑一割下来奉献,他便成了下界鬼神的神圣的礼品。28

死神进宫。

二 进场歌

歌队自观众右方进场。29

歌队长 这宫前为什么这样冷清?阿德墨托斯的宫中怎没有一点动静?竟没有一个熟人走来叫我们哀悼已死的王后,或者报说珀利阿斯的女儿,阿尔刻提斯,依然活着,还看得见阳光。在我们大家看来,她对于她的丈夫真是个贤良的妻子。

甲半队(第一曲首节)30有谁听见什么哭泣与号咷,或是那宫中手拍胸膛的声音,表示事情已发生了吗?

乙半队 连一个站在门前的仆人也没有。31救命的阿波罗呀,32但愿你在这苦难的波涛上出现!

甲半队 若是她已经死了,就不能这样安静;但是,无论如何,那尸首还不曾离开这宫庭。

乙半队 你怎么知道呢?我可没有把握!什么事情使你这样想呢?

甲半队 这样好的妻子,……阿德墨托斯怎能够私下就把她埋葬了呢?33

乙半队(第一曲次节)我看那宫前并没有祓除的水瓶,照习惯那是应该摆在大门前的;34走廊上也没有卷发抛在那里,为死者尽一点哀思;35那些年轻的女人也没有用手拍打胸膛。

甲半队 这毕竟是注定的日子,—

乙半队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甲半队 她今天就要到地下去!

乙半队 你伤了我的心,伤了我的灵魂!

甲半队 那自来就算忠心的臣民,应该悲悼这贤良的主上这样的憔悴。36

歌队(第二曲首节)不论我乘船到哪里去,到吕喀亚去祈神,或是到沙漠里的阿蒙庙上去,37也没法救这可怜人的性命,因为那无情的恶运已逼近了,我不知该到哪一所神坛,祈求哪一个祭司?

(第二曲次节)如果阿波罗的儿子38还能够睁眼看见阳光,也只有那样,这女人才可以离开那幽暗的下界,离开那冥府的宫门,回到人间。当宙斯还不曾用雷电把他击毙以前,他倒是能够起死回生;但是,如今啊,哪里有生存的希望?

(末节)一切的礼仪国王都尽到了,所有的神坛上都供满了血红的祭品,这灾难依然是无法挽救。

三 第一场

女仆自宫中上。

歌队长 有一个女仆人从宫里出来了,满脸是泪。我们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吧?(向女仆)如果你的主上遭遇了什么事情,你倒也该这样悲哀。我们很想知道,那女人是活着的呢,还是死去了?

女仆 你可以说她活着又没有活着。

歌队长 一个人怎么会既看见阳光,又没有看见呢?

女仆 她已经很虚弱,要死不活了。

歌队长 可怜的国王,你这样的人竟丧失了一个多么好的妻子啊!

女仆 在他还没有受苦以前,他可还看不出她的好处呢。

歌队长 她的性命竟没有保全的希望了吗?

女仆 那注定的日子已逼近了。

歌队长 那些应尽的礼仪还没有为她准备好吗?

女仆 她丈夫用来埋葬她的装饰都已准备好了。39

歌队长 让她知道,她死得多么光荣,她并且是世间最贤淑的女人。

女仆 怎么不是最贤淑的呢?谁能够否认?那比她更好的女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谁能够对丈夫表示比甘心替死更大的敬重呢?这件事自然是全城都知道的。

可是你听了她在宫中作了些什么事情,你才会惊叹呢!当她觉得这限定的日期已经到了,她便用河水来洗涤她那白色的皮肤,40再从她的杉木箱里把衣饰取出来,打扮得整整齐齐。于是她站在祭坛前祈祷说道:“啊,女神,41我既然要到下界去,就向你跪下,作最后的祈求,求你保护我的孤儿女,给这个配一个可爱的妻子,给那个选一个高贵的丈夫。42别叫孩子们夭折了,像他们母亲这样年纪轻轻就死去;让他们幸福,在祖国内过完那快乐的生活。”43

阿德墨托斯宫中所有的祭坛她都去过了,去献上花冠,祷告神明,从桃金娘枝上折下片片的绿叶;44她没有流泪,没有呻吟,那来到的灾难也没有改变她皮肤上美丽的颜色。

于是她奔进了寝室,倒在床上,这时候她才哭道:“永别了,床呀,我曾在这上面同这人结婚,解开了我的处女带,我如今又为他死去。虽然你只会害死我一个人,45我也并不怨恨你,我原是害怕对不住你和国王才这样死去的。什么别的女人会来占据你,她也许更幸福,可不会比我更贞淑。”

她倒下去亲吻被褥,直到整个被褥都给泪水浸湿了。等她哭够了,她便离开了床榻,垂头丧气地出来;可是她奔出了寝室,屡次又退回去,倒在床上。

那两个儿女攀着母亲的袍子直哭。她正要死了,忙把孩子挽在手臂里,拥抱了这个,又拥抱那个。宫中所有的仆人都在痛哭,痛哭他们的主母,她向着每个人举举她的右手,可没有一个人卑贱得没有得到她的遗言,或是不许答话。这就是阿德墨托斯宫中的灾难。

如果国王自己死了,倒也罢了;但如今,他躲过了这一关,他的痛苦也就永远难忘啊!

歌队长 阿德墨托斯既然失去了一个这么好的女人,他必定为这一场灾难而痛哭悲伤。

女仆 他倒是在哭,双手抱住那可爱的妻子,求她不要抛弃他,求她作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她已经很衰弱,病得十分憔悴,人渐渐昏迷了,在国王的手中真是一件痛苦的,沉重的东西……46她虽然只有一线呼吸,却还想看见阳光。47

(向歌队长)我就进去说你到了。那忠心主上,怀着好意来共患难的人可不算多啊!你先前对我的主上倒是很忠诚的。

女仆进宫。

甲半队(抒情歌首节)宙斯呀,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免这灾难?我们主上的厄运要怎样才能够解脱?

乙半队 有谁出来报告消息?48我们要不要立刻就剪下一绺头发,穿上黑色的衣裳?

甲半队 朋友,这是很明显,很明显的;可是我们还得求神,神力是最强大的。

乙半队 阿波罗,我的救主啊,快为阿德墨托斯的灾难想想办法,快想呀,快想呀!你先前曾为他出过主意,如今还得作救命的神,挡住那凶杀的冥王。

甲半队(次节)哎呀,哎呀,斐瑞斯的儿子啊,你失去了妻子,怎样活下去呢?

乙半队 这事情很可以令人自杀,更可以令人把脖子套在那悬空的活套里。

甲半队 你今天会看见你那可爱的,不,你那最可爱的妻子死去。

乙半队 看哪,看哪,她已经从宫里出来了,她的丈夫也跟在后面。斐赖城的土地啊,快哭呀,大声的哭呀,因为这最贤淑的女人病得这样憔悴,她就要到地下去,到冥王那里去了。(本节完)

歌队长 看了过去的事实,再瞧见国王的灾难,瞧见他失去了一个这样好的妻子,就要去过那难堪的生活,我再也不说结婚的快乐多于痛苦了。

阿尔刻提斯由女仆扶着自宫中上,

阿德墨托斯、欧墨罗斯、一女孩和众仆人随上。

阿尔刻提斯(抒情歌第一曲首节)赫利俄斯和白昼的光明,以及天上飞云的“旋转”啊!49

阿德墨托斯 他50看见你和我,看见我们两个不幸的人,我们并没有冒犯神明,害得你死去。

阿尔刻提斯(第一曲次节)大地啊,这宫中的殿宇和我的祖城伊俄尔科斯的婚床啊!51

阿德墨托斯 可怜的人呀,快稳住,不要抛弃我;快祈求那些强大的神怜悯我们!

阿尔刻提斯(第二曲首节)我看见,看见那双桨的木船,那死人们的渡工卡戎,他手里撑着篙竿在呼唤我:52“你在等什么?快来呀,你耽误了事情!”他说了这一番逼迫的话,催促我前行。

阿德墨托斯 哎呀,你说起这痛苦的旅行。苦命的人呀,我们多么悲惨啊!

阿尔刻提斯(第二曲次节)他在引我,有神在引我,—你看不见吗?—引我到死人家里去,他就像是那长着翅膀的冥王,眉毛下闪着一道黑光!53你要作什么?放了我吧!我这可怜人要经过一段多么痛苦的旅程啊!

阿德墨托斯 这对你的亲人真是悲惨啊,特别是对我和这两个孩子,他们也和我同样感觉悲伤。

阿尔刻提斯(第二曲末节)(向女仆)现在放松我,放松我!让我躺下来,我的腿全没有力量了。冥王已经逼近了,黑夜爬上了我的眼睑。孩子呀孩子,你们再没有,再没有母亲了!永别了,我的儿女呀,愿你们多多看见阳光!

阿德墨托斯 我听了这悲惨的话,比遭受各样的死还要难受。看在神们面上,看在这两个将要变成孤儿的孩子面上,我求你别忍心抛掉我。快起来,快忍住:你若是死了,我也就不想活下去;我的生死全靠在你身上,我重视你这一段爱情。(本节完)

阿尔刻提斯 阿德墨托斯,你既然看见了我的实际情形,在我死去之前,我要向你说明我的心思。我尊重你,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使你看见阳光,我原可以不替你死的;虽然我可以在忒萨利亚人中再挑选一个我所喜欢的丈夫,住在这宫中享受王家的幸福,54我也不愿意离开你,带着孤儿女活下去;虽然我正享受着青春的礼品,我也并不吝惜。

但是,你的亲生父母都弃绝了你,他们已经享受了那样高的福寿,很可以死得的了,为了拯救他们的儿子,死去也是光荣,—你是他们的独生子,如果你死了,他们便无望再生一个儿子,—那么,我可以和你活下去,尽了余年,你也不至于失去你的妻子,带着孤儿女痛哭悲伤。这一定是哪一位神造成的,事情才会这样。

唉,为这事你对我应怀着一片感谢的心,我所要求的并不是一个相称的报答,因为任何事物都没有生命宝贵,我的要求是很公平的,你也得承认。你爱这两个儿女,也并不比我差,既然你的理智很健全。55要让他们作家里的主人,切不要为他们讨一个后娘,那女人总是比我坏,她会在忌妒中伸出手来打我和你的孩子们。我求你不要这样作,因为一个后娘对于前娘的儿女总是怀恨,比毒蛇好不了多少。56

我的男孩倒有父亲作大堡垒。57(向女孩)至于你,我的女儿,你怎能够好好的长成人?那同你父亲结合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后娘啊?恐怕正当你的青春时期,她会抛一点什么不名誉的流言在你身上,破坏你的婚姻。再也没有母亲给你主持婚礼,等到你生产时前来鼓励你,那时节只有母亲最仁慈。因为我得死去,这祸事并不等明后天才落到我身上,58我立刻就要归入那不再生存的人的队伍里了。

永别了,愿你们很幸福;我的丈夫,你可以夸说,你娶了一个最贤良的妻子;孩子们,你们也可以夸说,你们出自一个最贤良的母亲。

歌队长 你请放心;我敢替他答复,他一定这样办,既然他的心神并没有错乱。

阿德墨托斯 这事情一定照办,一定照办,你不必担心!既然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得到了你,你死后依然会被称为我唯一的妻子,没有一个忒萨利亚新娘,会代替你称呼我作丈夫,也没有什么别的女人会这样,不论她的门第多么高贵,或是她的容貌多么出色。我的儿女已经够了,我祈求神明让我享受这种天伦的欢乐,虽是我再也不能从你那里得到一点快乐。啊,夫人,我为你不仅要尽一年的哀悼,这哀思将与我的生命等长。我憎恶那生我的母亲,也怨恨我的父亲:他们只是口头上爱我,不是事实上爱我。你却献出你最宝贵的东西,拯救了我的性命。我失去了你这样的妻子,怎能够不痛心?

我要停止一切的宴乐和朋友们的聚饮,还有花冠59和这宫中洋溢的音乐也要取消。我再不能弹竖琴,或是和着埃及的笛音高唱,60舒遣胸怀,因为你已带走了我生活上的欢乐。我会把你的像—一个雕刻家会凭了他的妙手造得很相像,—放在床上,我躺在那旁边,拥抱着呼唤你的名字,我就想像我把亲爱的妻子抱在怀中,虽是我并没有真正抱住她。那自然是一场空欢喜,但可以减轻我心灵的重压。61你就是在梦中来相见,也可以宽慰我。因为一个亲爱的人,不论在什么时候,甚至在梦里叫我们看见了,也是很甜蜜的啊。

假使我借得了俄耳甫斯的歌调与琴声,能够唱着颂歌去感动得墨忒耳的女儿,或是那女子的丈夫,从地府里把你弄回来,我一定到下界去,在我还没有把你的生命送还阳世之前,就是普路同的猛犬和那摇着桨渡送阴魂的卡戎也挡不住我。62

如今只好请你在那里等候,等到我死时,为我预备一个住处,又好同我住在一块儿。我会叫他们把我们俩合葬在一个杉木棺里,使我的躯体躺在你旁边:就是死后,我也不和你分离,不和我这唯一忠诚的妻子分离。63

歌队长 像朋友对朋友一样,我要分担你的苦痛的哀悼,因为她是值得哀悼的。

阿尔刻提斯 孩子们,你们是亲自听见了父亲答应,不在你们头上另娶妻子,也不至于侮辱我。

阿德墨托斯 我现在这样答应,我就要这样作。

阿尔刻提斯 既然这样,你就从我手里接受了这两个儿女吧。

阿德墨托斯 我接受下来,从这亲爱的手里把这亲爱的礼品接受下来。

阿尔刻提斯 你如今代替我作儿女的母亲。

阿德墨托斯 等他们失去了你,我必得这样啊。

阿尔刻提斯 啊,孩子们,在我还应该活着的时候,我便到下界去了。

阿德墨托斯 哎呀,我失去了你,怎么办呢?

阿尔刻提斯 时间会宽慰你,人一死,便完了。

阿德墨托斯 看在神们面上,快引了我,引了我一同下去吧!

阿尔刻提斯 我替你死,我一个人死就够了。

阿德墨托斯 啊,命运,你夺去了我一个多么好的妻子啊!64

阿尔刻提斯 我这昏暗的眼睛真是沉重啊!

阿德墨托斯 夫人,你真要离开我,我就完了!

阿尔刻提斯 我现在既不存在,你就说没有我这人吧。

阿德墨托斯 快举起头来,不要抛弃你的儿女。

阿尔刻提斯 这不是我情愿的啊,永别了,我的孩子们!

阿德墨托斯 看看他们,再看看吧!

阿尔刻提斯 我就要不在了!

阿德墨托斯 你作什么?你要抛下我?

阿尔刻提斯 永别了!

阿德墨托斯 我这可怜的人就算完了!

歌队长 她去了,阿德墨托斯的妻子去世了!

歌队用衣服蒙着脸,阿德墨托斯在旁暗泣,

欧墨罗斯和女孩紧靠着尸首。

欧墨罗斯(抒情歌首节)哎呀,我真不幸啊!妈妈已经到地下去了!爸爸呀,她不在了,不在太阳光下了。她忍心的放弃了对我的养育,使我变作了孤儿。看呀,看她的眼睑和那直垂的手臂啊!母亲呀,你听听,我在求你,这是我,母亲,是我在呼唤你,……65你的小雏儿偎在你的唇边。

阿德墨托斯 她看不见我们,听不见声音了;我和你们两人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欧墨罗斯(次节)父亲呀,我这慈爱的母亲竟把我抛下了,这样弱小,这样伶仃!啊,我遭受了这悲惨的命运,……66你呀,我的妹妹,也和我一同受苦。……67父亲呀,……68你白娶了,白娶了一个妻子,不能够同她度过那百年高寿,只因为她死得太早了;母亲呀,你这一死,我们的家就衰败了。(本节完)

歌队长 阿德墨托斯,你得忍受这灾难,因为你并不是这人间丧失了贤良的妻子的第一人,也不能算作最末一人;你该知道,死是一种债务,我们大家都要偿还。

阿德墨托斯 我知道的,这灾难并不是突如其来的,我早就知道了有这一着,心里苦恼极了。

我要把尸首运去埋葬,请你们留在这里帮帮忙,对下界的死神唱一只歌。我还要命令我治下所有的忒萨利亚臣民,都割下一束头发,穿上黑衣,一同为这女人尽尽哀思;还要拿剑把你们驾御的驷马和竞赛的单驹颈上的鬃毛割下一束来。在十二个圆月内,全城里不许奏管弦的音乐。因为再也不会有一个更亲密的人,或是一个对我更忠诚的朋友,由我来埋葬的了。我想,她是很值得敬重的,只有她才能替我舍生就死。

众仆人把阿尔刻提斯的尸首运入宫中,

阿德墨托斯带着欧墨罗斯和女孩同入。

四 第一合唱歌

歌队(第一曲首节)啊,珀利阿斯的女儿,希望你住在冥王的幽暗的地府里,永久快乐!你让冥王,让那黑发的神祇知道,还让那坐在舟中,摇着桨,掌着舵,摆渡阴魂的老年人知道,他那双桨的木船载着一个最高贵,最高贵的女人渡过阿刻戎湖。69

(第一曲次节)那些行吟诗人会时常歌颂你,70他们会在斯巴达,正当八月间季候的循环一回转,71月亮挂过通宵时,或是在那幸福光荣的雅典城,72弹弄那用山龟制的七弦琴,73或是朗诵那不用音乐相伴的颂诗来赞美你。74你如今一死,倒为那些歌手留下了这样一首悲歌。

(第二曲首节)但愿我本领高,能够从冥府里,从科库托斯河上,摇着那阴河上拨水的桨把你送还阳世。75因为你,哦,最可爱的女人,只有你才敢牺牲性命,从下界换回你的丈夫。夫人呀,但愿那泥沙从上面轻轻复在你身上。倘若你的丈夫另外占据了一个新床,他一定会惹得我和你的儿女深深的仇恨。

(第二曲次节)他母亲不愿为儿子葬身地下,那年老的父亲也不情愿,……76他们俩头发都白了,还那样忍心,不救救亲生的儿子。你正值年轻,却为丈夫替死,离开了人间。但愿我能娶到这样可爱的妻子,她能够同我活到老,不令我忧愁;77可是这种机缘在人生里真是难得啊!

五 第二场

赫剌克勒斯自观众左方上。78

赫剌克勒斯 朋友们,斐赖城本地的居民啊,我可以在这宫中遇见阿德墨托斯吗?

歌队长 赫剌克勒斯,那斐瑞斯的儿子正在这宫中。但请你告诉我,什么事情使你来到忒萨利亚,来到斐赖城?

赫剌克勒斯 我正在为提任斯城的欧律斯透斯作一件苦差使。79

歌队长 你要到哪里去?他逼着你往哪里去流浪?

赫剌克勒斯 去索取特剌刻的狄俄墨得斯的驷马。80

歌队长 那怎么办得到呢?难道你还不认识那个主人?

赫剌克勒斯 不认识,我还没有到过比斯托涅斯人的土地上。81

歌队长 你不同他战斗,就得不到那些马儿。

赫剌克勒斯 我可不能放下这苦差使。

歌队长 你若不能杀了他回来,便会死在他手里,留在那地方。

赫剌克勒斯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的冒险。82

歌队长 你战胜了那主人,有什么好处呢?

赫剌克勒斯 那我可以把那些马儿赶到提任斯的国王那里去。

歌队长 你要把嚼铁放进它们的嘴里可不容易啊!

赫剌克勒斯 除非它们的鼻孔里喷出火焰。83

歌队长 它们那贪吃的嘴会把人撕成碎块。

赫剌克勒斯 你是指那山中野兽的“草料”,不是马吃的东西。

歌队长 你可以看见那秣槽上染着鲜血。84

赫剌克勒斯 那养马的人夸说他是谁的儿子?

歌队长 是阿瑞斯的儿子,特剌刻的金盾国王。85

赫剌克勒斯 你所说的这件苦事情原是我命运中注定的,事情总是很艰难,尽往上坡的路上走,我总是要同阿瑞斯所生的儿子互相争斗,起初同吕卡翁,后来同库克诺斯,86如今我要作第三次格斗,同那些马和它们的主人比个高低。可没有什么人会看见阿尔克墨涅的儿子害怕敌人。87

阿德墨托斯偕众仆人自宫中上。

歌队长 看哪,这地方的君主阿德墨托斯亲自从宫里出来了。

阿德墨托斯 欢迎呀,宙斯的儿子,珀耳修斯的血嗣!88

赫剌克勒斯 你好,阿德墨托斯,忒萨利亚的国王!

阿德墨托斯 我倒希望好,我明白你对我的一番好意。

赫剌克勒斯 你为什么割了头发,表示悲哀?

阿德墨托斯 我今天要埋葬一个死人。

赫剌克勒斯 愿神明为你的儿女化除灾难!

阿德墨托斯 我所生的儿女都在这宫中活着。

赫剌克勒斯 如果你父亲去世了,他倒已享了高寿!

阿德墨托斯 他和那生我的母亲依然健在,赫剌克勒斯。

赫剌克勒斯 你的妻子阿尔刻提斯该没有死去吧?

阿德墨托斯 关于她我有两种回答。

赫剌克勒斯 你说她是活着的呢,还是死去了?

阿德墨托斯 她活着又没有活着,真叫我伤心!89

赫剌克勒斯 我知道得不很清楚,你的话总不明白。

阿德墨托斯 你还不知道她必得遭遇的命运吗?

赫剌克勒斯 只知道她情愿替你死。90

阿德墨托斯 她既然答应死,还能够活着吗?

赫剌克勒斯 啊,不要老早就哀悼你的妻子,要等到那时刻。

阿德墨托斯 要死的人就算死了,死了的人就算“没有活着”。

赫剌克勒斯 活着和没有活着是两回事。

阿德墨托斯 赫剌克勒斯,这是你的看法,那是我的。

赫剌克勒斯 那么,你为什么悲伤?那死去的人是你的什么朋友吗?

阿德墨托斯 是一个妇人,91就是我刚才提起的那个。

赫剌克勒斯 是一个外邦人呢,还是你的亲属?

阿德墨托斯 虽是一个外邦人,却是这宫中很有关系的人。

赫剌克勒斯 她怎么会死在你的宫中?

阿德墨托斯 她死了父亲,在这里孤苦的生活。

赫剌克勒斯 唉,阿德墨托斯,但愿在你不带愁容时才看见你。

阿德墨托斯 你想出这种话,打算怎么样呢?

赫剌克勒斯 我要到旁的东道主家里去。92

阿德墨托斯 啊,王子,请不要那样,别叫我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吧!93

赫剌克勒斯 一个客人来到居丧人家,就是打扰。

阿德墨托斯 死了的人就算死了;还是请你进宫去!

赫剌克勒斯 和居丧的朋友一块儿饮宴,是一件可耻的行为。

阿德墨托斯 我们接待你的客房离得很远。

赫剌克勒斯 请让我走,那我就万分感谢你。

阿德墨托斯 这不成,不要到别人家里去。(向仆人)你带路!把正宫旁边的客房门打开,94告诉那些执事人摆上丰富的筵席。(向另一些仆人)你们去把内宫的门关上:我们不应该叫一个宴乐的客人听见悲声,或是令他烦恼。

仆人引赫剌克勒斯进宫。

歌队长 你作什么呀?这样大的灾难摆在你面前,阿德墨托斯,你还有心接待宾客?你为什么这样不聪明?

阿德墨托斯 若是我从我的宫中,或是从城里把一位宾客撵走,你反而会称赞我吗?我想是不会的,因为我的灾难既不会减轻,又要怠慢客人;除了我已遭遇的不幸而外,我还会惹上另一件不幸:人家会称呼这殿宇作慢客的宫庭。况且我每次踏上阿耳戈斯干燥的尘土时,95我都发现他是最好的东道主人。

歌队长 诚如你所说的,那前来的既是你的好朋友,你为什么又把这眼前的恶运隐藏起来呢?

阿德墨托斯 假如他知道了我的灾难,他便不会进入这宫中。我想,我这样作,在有的人看来,未免太不聪明,太不受人称赞;可是我这宫庭从不知道怠慢客人,或是把他们撵走。

阿德墨托斯偕众仆人进宫。

六 第二合唱歌

歌队(第一曲首节)这长年好客的宫庭啊,你的主人真慷慨,那善于弹琴的,皮托的阿波罗也肯在这里居住,96在你的厢房里作一个牧人,他时常在那坡前对着你的羊群,吹送牧歌的曲调。97

(第一曲次节)那斑点的大山猫在乐音的沉醉间随着羊儿走动,那黄褐色的,成群的狮子离开了俄特律斯山谷,98跳到这里来;啊,阿波罗,还有梅花鹿也翻着轻捷的脚蹄,跃过枝叶浓密的大松林,来到你的琴边舞动,享受快乐的音乐。

(第二曲首节)因此阿德墨托斯住在这宫中,住在这波摇水动的玻柏伊斯湖旁,养着成群的绵羊,99他的耕地与牧场伸到太阳神晚来系马的厩旁,那边界远在摩罗西斯的天宇下;100他还控制着爱琴海,一直控制到珀利翁山下没有港口的海岸旁。101

(第二曲次节)如今啊,他打开宫门,带着泪湿的眼迎接来宾,虽然他正在哀悼那病殁在宫中的亲爱的妻子;高贵的心情自然会敬重宾客,世间的聪明才智都赋与那最贤良的人。102我心里十分相信,敬神的人该当有福。

七 第三场

阿尔刻提斯的尸首由众仆人自宫中抬了出来,

阿德墨托斯随上。

阿德墨托斯 啊,斐赖城的居民,你们好心好意来到这里,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的仆人们正抬着这遗体到坟前去,到那土台前去。103请你们遵照习惯,对死者道别,她正在前赴那最后的旅程。104

歌队长 呀,我看见你父亲迈着衰老的脚步前来,他的仆人们还为你的妻子捧来了一些装饰,那是死者所喜悦的礼物。

斐瑞斯偕众仆人自观众右方上。

斐瑞斯 儿呀,我同情你的灾难特别跑来,谁都不否认你失去了一个贤淑的妻子;但是你得忍受,不论这事情多么难忍啊!

你接受这一点礼物,把它埋在地下:105她的遗体也该当受人尊敬,儿呀,她为了救你的性命而死,不至于使我老来孤独,不至于使我失去了你,在愁苦中消磨我的残年。她敢于作出这高贵的行为,使世间妇女的生命显得分外光辉。

永别了,但愿你在地府里永远幸福,你曾经拯救了我的儿子,扶起了我这一家快倒下的人。我敢说,像你这样的姻缘倒是对人有益;那其余的都不值得缔结啊!

阿德墨托斯 你自己跑来送葬,不是我邀请来的,我认为你出现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她决不会戴上你的装饰,也不需要你什么东西,就这样子埋葬。正当我的性命难保时,你倒该替我忧伤!你已经很老了,却只是旁观,让别人,让一个年轻女人来替死,你如今好意思来哀悼这死者?可见你并不真是我的父亲,那自认为她生了我,被称为我的母亲的人,也并不真是我的母亲;我原来是奴隶的血肉,被人偷偷的放在你妻子的胸前。你如今来受考验时,倒显出了你是什么,我再也不承认我是你的儿子了。

就怯懦而论,你超过了任何人!你这样老了,已到了生命的尽头,还不愿意,还不敢替你儿子死;你们却让这外邦女人来替死,我该当把她,只把她当作我的父亲和母亲才对。

如果你为自己的儿子死了,你倒算作了这光荣的事情;但是,无论如何,你这残余的生命是很短促的啊!106真的,凡是人类所该当享受的幸福,你都享受过了:你壮年时就继承了这王位,如今又有了我这样的儿子作这宫中的继承人,你老死时也不至于没有子嗣,不至于留下一个空虚的朝庭让人劫夺。

你可不能说,你存心让我死去,只因为我不尊重你的高年;107实际上我心里十分孝敬你,哪知你和那生我的母亲却这样答谢我这一片好心!快不要耽误了你生儿的时机,好有人给你养老,等你死时,再替你穿上寿衣,把尸体陈列起来。108我决不会亲手来埋葬你,对于你,我算是死了。如果我另外遇着一个救命恩人,依然可以看见阳光,我便说,我是他的儿子,是他老年时一个孝顺的奉养人。

那些老年人总想死,抱怨年寿太高了,抱怨生命太长了,那真是假心假意啊!等到死神来到时,可又不愿意死,那长寿对于他们再也不是难堪的了!

歌队长 别说了,这眼前的灾难已经够受,国王呀,请不要激怒你父亲的心吧。

斐瑞斯 孩子,难道你是在狂妄的责骂你用金钱买来的吕狄亚,或是佛律癸亚奴隶吗?109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忒萨利亚人,是个忒萨利亚父亲所生,生来就是个真正的自由人吗?你太蛮横了,竟向我发出这粗暴的言语,你这样攻击我,可别想轻易就逃掉了!

我只是生你,把你养来作这宫中的主子,可没有替你死的义务,因为我并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祖传的习惯,或是希腊的法律:当父亲的应该替儿子去死。你要自立,不论你快活不快活;凡是你应该从我手里继承的东西,你都得到了,你已统治着这样多的人民,110我还要给你留下一块很大的土地,那是我从我父亲那里接过来的。我哪里害过你,夺过你什么东西?111

你自己高兴看见阳光,你以为当父亲的就不高兴看见阳光吗?112我自然认为,我们在地下住的年月是最长久的,生活期间是短促的,可是生活很甜蜜啊!

你也曾厚着脸皮求不死,你害死了她,躲过了那注定的命运,才能够活着。你说我太怯懦了吗?你这坏东西却远不如你的妻子,她替你死了,替你这漂亮的年轻人死了!你发现了一个很聪明的办法,可以长生不死,只要你劝得动你每个时期内的妻子都替你死;你自己怯懦,却要骂那些不愿替你死的亲人!

请你别说话!113你想想,如果你爱惜自己的性命,人家也会爱惜。你再信口伤人,你就要听见许多不冤枉你的辱骂。

歌队长 前前后后已经说了这许多。老年人,别再斥责你的儿子了。

阿德墨托斯 随你说吧,我的话已说完了。如果你听了我这番真话,心里很难受,你根本就不该对我作错事情。

斐瑞斯 如果我替你死了,我的过错更大呢!

阿德墨托斯 难道一个年轻人的死同一个年老人的死是一样的吗?114

斐瑞斯 我们只应该活一条命,不应该活两条。115

阿德墨托斯 但愿你活得比宙斯更长久!116

斐瑞斯 又没有人害过你,你竟自咒骂起父母来了?

阿德墨托斯 因为我看见你想长生不死呢。

斐瑞斯 你不也正是送这尸首去埋葬,代替你自己吗?117

阿德墨托斯 啊,你这坏人,这正是你怯懦的证据。

斐瑞斯 她又不是我害死的,你可不能这样说啊。

阿德墨托斯 哎呀,但愿你也会来求我帮助。

斐瑞斯 多结几次婚,好有更多的女人替你死。

阿德墨托斯 这正是你的耻辱—因为你不愿意死。

斐瑞斯 太阳神这光亮真可爱啊!

阿德墨托斯 你的心眼太坏了,你太没有丈夫气了!

斐瑞斯 你可别想笑嘻嘻的抬走一个老年人的尸首。118

阿德墨托斯 等你的寿数尽了时,你一定死得不光荣。

斐瑞斯 死后留下什么坏名誉,我倒不在乎。119

阿德墨托斯 哎呀呀,老年人真是厚颜无耻!

斐瑞斯 你的妻子倒很有羞耻心,可是你又看出了她很傻!

阿德墨托斯 你走开,让我埋葬尸首。

斐瑞斯 我这就走;你去埋葬吧,你原是她的凶手,你会遭受她亲戚的惩罚:如果阿卡斯托斯不为他姐姐报这血仇,他就算不得好汉。120

斐瑞斯偕众仆人自观众右方下。

阿德墨托斯 去你的,你和你的妻子!你们的儿子虽还活着,你们却孤独的衰老下去,那倒也活该。再不要回到这宫中!假如我得放弃你这祖传的宫殿,那么,我就会叫传令官去宣布。

我们得忍受这眼前的灾难,121让我们走吧,去把尸首埋在坟土里。

众仆人抬着尸首自观众左方下,

歌队唱着下面的诗随下。122

歌队 永别了,你这最高贵,最贤淑的女人啊!正因为你太勇敢了,才落得这样不幸!但愿冥王和下界的赫耳墨斯慈祥的接待你;123如果那些善良的人在那里享受什么优遇,愿你也在冥后身旁永远享受。

仆人自宫中上。124

仆人 我曾见过那许多从各方来到阿德墨托斯宫中的客人,伺候过他们宴饮;可还没有接待过比这个更不要脸面的客人进入这宫庭。首先,这客人亲眼看见我们的主人在悲伤,他却忍心进门去,进入了那宫中;他一点不客气,接受了我们献上的礼品,虽是他明知道我们的灾难。如果有什么东西我们没有送上,他就催我们去取。他把那用常春藤缠绕着的酒杯双手举起来,125倾饮那紫色的葡萄净酒,直到那酒力把他缠住,使他一身发火。他更把桃金娘的枝叶绕在他头上,粗声怪叫。我们听见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他不顾阿德墨托斯的灾难,在那里高唱;我们这些仆人却在痛哭我们的主母。可是我们并没有让客人看见这泪湿的眼睛,因为国王这样吩咐过我们。

我还在宫中款待客人,款待一个无赖的小偷或是强盗,王后就已经离开了这里,我不曾跟去,也不曾举手送别,哀悼我的主母,她像是我的,像是全体仆人的母亲:她时常平息国王的忿怒,解除了我们许多痛苦。正当患难中闯来了这客人,我恨他恨得不对吗?

赫剌克勒斯头戴桃金娘花冠自宫中上。

赫剌克勒斯 原来在这里,你在想什么心思,作得这样假正经?一个当差的不应该哭丧着脸对待客人,126应该高高兴兴来款待。可是你看见主人的好朋友到了这里,却哭丧着脸,皱着眉来款待,关心着一个外人的灾难。127

你且过这边来,好变聪明一点。你懂得人生的事理吗?懂得它的本性吗?我想你一定不懂得。你怎么会懂得呢?听我说:死是一种债务,人人都要偿清,可没有谁知道得很准,他来朝还能否生存:命运是不可测的,谁知道它怎样运行,128我们无法去请教,也不能凭什么巧妙的法术去推测。129

你听了这番话,从我这里明白了这道理,你就该寻乐,就该喝酒,只把每天的生命当作你自己的,那其余的全归给命运。你更当崇拜爱神,130她是这人间最可爱的神,她的心情也最是温柔。快把那些旁的思想撇开,听从我的话,假如你以为我说得很对,—我想是很对的。你还不放下这过度的悲哀,忘掉这眼前的灾难,131戴上花冠,同我喝一点酒?我知道得很清楚,这杯中的酒流出来,会改变你现在的忧郁和惆怅的心情。132我们既是凡人,就得作凡人的梦想。若是让我来评判,那些正正经经和愁眉不展的人所过的生活,真不是生活,那简直是苦难啊!

赫剌克勒斯举杯敬仆人,被他谢绝了。

仆人 这些事情我都很明白,只是我们眼前的情况不宜于宴乐与欢笑。

赫剌克勒斯 那死去的女子是一个外人,你不必过分悲伤;这宫中的主人们全都健在。

仆人 怎么说全都健在呢?你简直不知道这宫中的灾难。

赫剌克勒斯 除非你的主人骗了我什么。

仆人 他太,太客气了。

赫剌克勒斯 只因为一个外邦人死了,我就不该好好的受款待吗?

仆人 她倒是一个很亲近,很亲近的人。

赫剌克勒斯 难道他有什么不愿告我的灾难吗?

仆人 你去吧,愿你有福;我们要关心我们主人的灾难。

赫剌克勒斯 你这话开始说出了,这不是一个外人的灾难。

仆人 要不然,我看见你宴饮,就不会太烦恼。

赫剌克勒斯 我这东道主竟这样错待了我吗?

仆人 你来到这宫中要人款待,可来得不凑巧;我们正在悲伤,你看我们剪了头发,穿上了黑衣裳。

赫剌克勒斯 那死去的是什么人?到底是他的儿女,还是他的老父亲死了?133

仆人 都不是,客人呀,那死去的是阿德墨托斯的妻子!

赫剌克勒斯 你说什么?到了这时候,你们还款待我!

仆人 只因为他不好意思把你送出宫门。

赫剌克勒斯 不幸的人呀,你失去了一个多么好的妻子啊!

仆人 不仅是她,我们都完了!

赫剌克勒斯 我看见他的容貌,看见他剪了头发,眼中滴泪,我已觉察出来了。可是他骗了我,说他在送一个外邦女子去埋葬。因此我违反我的意思,踱进了这宫门,在这个好客的主人家里畅饮,哪知他正处在这样的情况中。我不是头上戴着花冠,在这里取乐吗?这宫庭遭遇着这样大的灾难,你竟自不告诉我,这是你的错!他到哪里埋葬去了?我要在什么地方才遇得见他?

仆人 靠近那直通拉里萨的道路上,134你可以看见那郊外有一个磨光了的石头造的坟墓。

仆人进宫。

赫剌克勒斯把花冠折下来,扔在地下。

赫剌克勒斯(自语)我这颗很勇敢的心,很勇敢的灵魂呀,你现在要表示你是厄勒克特律翁的女儿阿尔克墨涅—那提任斯女人—替宙斯生下的多么高贵的儿子啊!

我要去拯救阿尔刻提斯,那刚才死去的女人,把她重新放在这宫中,报答阿德墨托斯的恩惠。我要去等候那穿着黑袍的死神,那阴魂当中的王子,135我想我可以遇见他在坟旁吸饮那血浆,136我就在那里埋伏着,从我藏身的地方跳下去把他擒住,用我这两只手抱住他,弄得他双胁痛苦难当,可没有谁救得了他,直到他给我放了那女人。

万一我没有擒住他,万一他没有到那里去吸饮那血浆,那我就去到冥王和冥后的幽暗的宫中,137向他们请求;我相信,我可以把阿尔刻提斯引上来,把她交到我的东道主手里。他虽然受了很重的灾难的打击,却还把事情隐瞒起来,这高贵的人敬重我,把我接进宫中,不忍心撵我走。哪一个忒萨利亚人,或是哪一个居住在希腊的人比他更好客呢?谁也不能说,国王自己这样高贵,他所厚待的却是个忘恩负义的客人。

赫剌克勒斯进宫。138

阿德墨托斯偕众仆人和歌队自观众左方上。

阿德墨托斯 哦,哦,我可恨的归来啊,这丧妻的宫殿令人看了真厌恶!哎呀,我到哪里去,到哪里停留呢?说话好,还是不说话好呢?但愿我死了好!真的,自从我母亲生下我来,我就不幸。我羡慕那些死者,我想念他们,愿意长住在死者的家里!我如今没有心看见阳光,或是在地面上来来往往:死神已夺去了那可爱的人质,139把她交给冥王去了。

歌队(哀歌第一曲首节)140前进呀前进,进到宫庭深处去吧!

阿德墨托斯 唉,唉!

歌队 你经受了这灾难,当然要悲哀。

阿德墨托斯 啊,啊!

歌队 我很知道你经受了这痛苦。

阿德墨托斯 哎呀!

歌队 这对那下界的死者可没有什么好处啊!

阿德墨托斯 哦,哦!

歌队 你再也不能和你那可爱的妻子照面了,……这真是悲惨啊!141

阿德墨托斯 你提起这事情伤了我的心!除了丧失一个忠诚的妻子而外,我们男人还有什么更大的不幸呢?但愿我从没有结过婚,从没有同她住在这宫中!我倒羡慕那些没有妻子儿女的单身汉,因为他们只是一个人,为自己的生命感觉痛苦,倒还可以令人忍受。但是,一个原可以不结婚,不生育过一世的人,看见自己的儿女染了疾病,看见自己的婚床叫死神毁了,那才难受呢!

歌队(第一曲次节)那命运,那难于抵抗的命运,已经来到了。

阿德墨托斯 唉,唉!

歌队 你的悲哀是没有止境的。

阿德墨托斯 啊,啊!

歌队 那真是沉重啊,可是你还得忍受!

阿德墨托斯 哎呀!

歌队 你并不是第一个丧失了妻子的人。

阿德墨托斯 哦,哦!

歌队 那灾难出现时,它用各样的方法压迫着各样的人。

阿德墨托斯 这长久的悲伤,这为下界的亲人所发出的哀痛啊!(向仆人)你为什么挡住我跳进那坟墓的空处,挡住我同她,同那最贤淑的女人死后躺在一起呢?那么,冥王可以同时抓住两条—不只是一条—最忠实的灵魂,让他们一同渡过那冥间的湖水。

歌队(第二曲首节)我有个亲戚,142他家里死了一个儿子,一个很值得哀痛的儿子,他虽然绝了后,却还很恬静的忍受着那灾难;他如今到了高龄,鬓发已白了。

阿德墨托斯 这宫庭啊,我怎样进去呢?我的命运已变坏了,怎能够再住在这里面呢?哎呀,这真是多么大的分别:我先前点着珀利翁山的松木火炬,在婚歌声里携着我那亲爱的妻子进入宫门,于是那欢呼的行列跟着进来,143祝福新郎新妇—她现在死了,—说我们双方门第很尊贵,说我们两人品格很高尚,真是好姻缘;但如今,那婚歌换成了悲哀,洁白的衣裳换成了黑色的丧服,就这样把我送到那空床上去。

歌队(第二曲次节)这悲哀来到你身边时,你正当好运,从没有受过痛苦;可是你到底救起了你的性命与灵魂。你的妻子却死去了,抛弃了她的爱情。这有什么奇怪呢,死神曾分离过多少对夫妻!(本节完)

阿德墨托斯 朋友们,我认为我妻子的命运比我好得多,虽然看来并不如此。因为苦痛再也不会落到她的身上,她已光荣的解脱了这许多困苦。至于我自己呢,—我本来就不该活着,—虽然躲过了那注定的命运,却要度着这愁苦的生活。到现在我才明白了。

我怎能够忍心进入这宫门?我向谁打招呼?有谁来问候我?我进到里面去有什么快乐呢?我究竟到哪里去呢?那里面的凄凉和寂寞会把我赶了出来,每当我看见我妻子的空床和她常坐的椅子,那宫中的地面铺上了灰尘;144每当我的孩子们跪在我膝前哭唤亲娘,那些臣仆也悲叹这宫中失去了一个多么好的主母。

这便是这宫中的景象。至于那外面的,忒萨利亚人的婚筵和妇女的盛会,145更使我难堪,因为我不忍心去看我妻子的侣伴。

我的仇人遇见我的时候,会这样评论我:“请看他耻辱的活下来,他不敢死,只好怯懦的献上他的妻子,逃避了死亡:他像个男子汉吗?他自己都不愿意死,反而怨恨他的父母。”除了那些灾难之外,我还会得到这样的坏名誉。朋友们,我的命运坏,名誉也坏,这样活下去,到底有什么光荣呢?

八 第三合唱歌

歌队(第一曲首节)我曾在诗歌里向上飞翔,也曾在许多誓言里竭力搜寻,可不曾发现什么东西比定数更强,146就是那歌声嘹亮的俄耳甫斯在特剌刻的木板上所记下的药方,147或是阿波罗传给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子孙来疗治人间的病痛的医药也胜不过它。148

(第一曲次节)没有人敢到这女神,这唯一的女神的祭台前或是神像前去,她不肯听人献祭。149可畏的神呀,请不要在我的一生里来得比现在更凶猛!凡是宙斯所首肯的,他都借重你施行。150甚至卡吕柏斯的铁矿石也被你强行熔化了,151你那严峻的心一点也不留情。

(第二曲首节)阿德墨托斯,152这女神已经把你抓在她那难逃的手掌里,你得忍受,只是痛哭救不回那地下的死者。甚至神们私恋所生的儿子们也毁灭在死亡里。153她先前和我们同在时,是一个很可敬爱的人物,她如今就是死了,依然令我们敬爱。你曾把这人间最高贵的妻子娶到了你的床上。

(第二曲次节)别把你妻子的坟墓只当作一个死者的土堆,要让它像神一样受人尊敬,受过客称赞。那绕道上前的客人会向她致敬,说出这样的话:“这女人为她丈夫死去,她如今倒是个快乐的神仙。祝福你,王后,请你保佑我吧!”154

九 退场

赫剌克勒斯牵着一个蒙面的女人自观众左方上。

歌队长 看哪,阿德墨托斯,好像是阿尔克墨涅的儿子回到了你的宫前。

赫剌克勒斯 阿德墨托斯,一个人对朋友说话应该毫无拘束,切不可缄默着,把抱怨的事情闷在心里。我原以为我可以处在你的患难中,证实我是你的朋友。你可不曾告诉我那躺着的尸体是你的妻子,却把我接进这宫中,好像你真忙着悲叹一个外邦人的灾难。于是我头戴花冠,在你这不幸的宫中向神们致奠。155我责备你,我受了这样的错待,该当责备你,可不是我有意叫你在痛苦中感觉烦恼。

可是我为什么又回到这里来,我要向你说明。请你接待这女人,替我保护她,直到我杀了那比斯托涅斯人的国王,领着特剌刻的马儿回到这里来;万一我遇着了什么不想遇着的事情,—我总希望平安的回来,—我就把她交给你打扫宫庭。

我出了大力气,才把她弄到手:我遇见人家正在举行一场公开的摔跤竞赛,那很值得我卖力气,我占了优胜,所以才从那里把她带来了。那些加入轻比赛156获胜的人可以得到许多匹马,那些加入重比赛,加入斗拳和摔跤获胜的人可以得到许多头牛,此外还加上一个女人。我碰巧在那里,倘若我放弃了这样光荣的奖品,那岂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你得保护这女人。我并不是带了什么赃物前来,这原是我出了大力气才得到的。也许你日后还会称赞我呢!

阿德墨托斯 并不是我不尊重你,或是认为你不够朋友,才把我那女人的厄运隐瞒起来。倘若你到了哪一位旁的东道主家里去,那才叫我苦上加苦呢!157我自己的灾难已够使我悲痛了。

啊,王子,只要是可能的话,我求你叫一个别的忒萨利亚人,叫一个没有受过我这痛苦的人保护这女子;你在斐赖城有很多朋友,可不要令我忆起我的灾难。每当我看见她在我的宫中,我不得不悲伤。请不要使我痛上加痛,我自己的灾难已够使我痛心了。

我这宫中哪一处可以养一个青年女子?她的衣服和装饰显得她正年轻。她可以住在男客房里吗?那么,她和年轻人混在一起,怎能够保持她的纯洁?赫剌克勒斯,一个血气方刚的人是难于约束的,我十分为你担心。难道我可以把她引进亡妻的寝室里,把她养在那里面吗?那我怎么好介绍她到我妻子的床上呢?我害怕受到别人两重的责备:怕我的臣民骂我出卖了恩人,躺在另外一个新人的床上,还怕死者责备我,我对她得表示很大的尊重,她原是很值得我尊重的。

啊,姑娘,不论你是谁,你可以知道,你和阿尔刻提斯有同样的身材、相似的姿态。哎呀,看在神们面上,快把这女人带出我的眼界,恐怕你会害死我这已经死去了的人。我以为我看见了她,就看见了我自己的妻子,我的心扰乱了,泪水从我眼里滴了出来。我真不幸,现在我尝到了这辛酸的痛苦了!

歌队长 关于你的命运,我没有什么好话可说。在任何情况下,你都得勇敢的忍受那神明的赐与。

赫剌克勒斯 但愿我能够从地府里把你的妻子带回阳世,给你这一点恩惠。

阿德墨托斯 我明知道你有这种意思,可是怎么办得到呢?那死去的人再也不能够回到阳光里来。

赫剌克勒斯 请不要过分悲伤,你应该适当的忍耐着。

阿德墨托斯 忠告人家总比自己忍受痛苦容易得多。

赫剌克勒斯 你总是这样悲伤,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阿德墨托斯 我自己也明白;可是有一种情绪在刺激我。158

赫剌克勒斯 这是对于死者的爱情在引人流泪啊!

阿德墨托斯 她反而害了我,这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赫剌克勒斯 你失去了一个贤淑的妻子,谁能够否认呢?

阿德墨托斯 因此我对生命再也不感觉兴趣了。

赫剌克勒斯 时间会宽慰你,尽管这痛苦如今正强烈。

阿德墨托斯 如果是指我死亡的时间,你倒可以说时间会宽慰我。

赫剌克勒斯 一个女人和一个对新的婚姻的欲望,会止住你的痛苦的。159

阿德墨托斯 你说什么?快住嘴!那简直不能想像。

赫剌克勒斯 为什么呢?你不再结婚,却独自鳏居吗?160

阿德墨托斯 不会再有女人和我同床。

赫剌克勒斯 你以为这对死者会有什么好处吗?

阿德墨托斯 她,不论她在什么地方,我都得尊重她。

赫剌克勒斯 虽是我称赞你,称赞你,人家却会笑你太愚蠢。

阿德墨托斯 不管怎么样,你不会再称呼我作新郎。

赫剌克勒斯 我称赞你,因为你对你的妻子很忠实。

阿德墨托斯 虽是她不在了,倘若我辜负了她,就该我死。

赫剌克勒斯 现在请你把这高贵的女人接进宫中。

阿德墨托斯 看在你父亲宙斯面上,我求你不要这样。

赫剌克勒斯 如果你不这样作,你就会大错!

阿德墨托斯 倘若我这样作,那忧愁会把我的心刺伤。

赫剌克勒斯 听从我,也许到时候你还会感谢我呢。

阿德墨托斯 呀,但愿你不曾把她从摔跤场上带来。

赫剌克勒斯 可见我胜利了,你也同我一块儿胜利。161

阿德墨托斯 你倒说得好,但是,还是让这女人走吧!

赫剌克勒斯 如果必得走,她自然会走的;首先得看她是不是必得走。

阿德墨托斯 她必得走,只要你不生我的气。

赫剌克勒斯 我自有理由,所以才这样热诚。

阿德墨托斯 那你就胜利了。可是你作这件事,并不令我喜欢。

赫剌克勒斯 总有一天你会称赞我的;只是请你听从我。

阿德墨托斯(向仆人)把她带进去,既然必须把她接进宫里去。

赫剌克勒斯 我不愿把这女子交给你的仆人。

阿德墨托斯 那你就亲自引她进宫去,如果这样好些。

赫剌克勒斯 不,我要亲自交到你的手里。

阿德墨托斯 我不肯接触她,她可以自己进宫去。

赫剌克勒斯 我要把她交到你那唯一的右手里。162

阿德墨托斯 啊,王子,你不顾我愿意不愿意,逼着我这样作。

赫剌克勒斯 勇敢的伸出手来接着这女客人!

阿德墨托斯 我伸出来了,像对着断头的戈耳戈那样。163

赫剌克勒斯 拉着她!

阿德墨托斯 我拉着了。

赫剌克勒斯 好好保护她!总有一天你会说宙斯的儿子是个很高贵的朋友。请你看看她,到底像不像你的妻子。

赫剌克勒斯说时揭开那女人的面巾。

你既然有福了,就别再悲哀。

阿德墨托斯 天哪,我说什么呢?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奇!我果真看见我的妻子呢,还是神明送下这虚幻的快乐使我痴迷?

赫剌克勒斯 不是的,你看见的正是你的妻子。

阿德墨托斯 不要是下界的鬼影!

赫剌克勒斯 别把你的朋友当作一个接引鬼魂的人。164

阿德墨托斯 我果真看见了我刚才葬下的妻子吗?

赫剌克勒斯 你可以绝对相信。你这样怀疑你的幸运,我一点也不奇怪。

阿德墨托斯 我可以接触她,可以像对我那活着的妻子那样说说话吗?

赫剌克勒斯 可以说话。你已得到了你所想望的一切。

阿德墨托斯 我最亲爱的妻子的眼睛和形体啊,料不到我会得到你,我原想再也不能相见了。

赫剌克勒斯 你得到了,可别遭惹神们的嫉妒!165

阿德墨托斯 至大的宙斯的高贵的儿子啊,愿你有福,那生你的父亲会保护你,只有你才挽救了我的命运!可是你怎样把她从下界送回阳世的呢?

赫剌克勒斯 我曾和那鬼魂的主子发生过一场恶斗。

阿德墨托斯 你说,你在哪里同死神比赛过一场?

赫剌克勒斯 我埋伏在那坟墓旁边,就把他擒住了。

阿德墨托斯 可是这女人为什么站在这里一声不响?

赫剌克勒斯 你还不能够听她说话,要等到第三天来到时,等到她对下界的神祇举行了净洗礼过后。166快引她进去!从今后,阿德墨托斯,你得尊重宾客。167

告别了,我要前去为斯忒涅罗斯的威严的儿子作那件他派给我的苦差使。168

阿德墨托斯 请在我们这里留下作客人。

赫剌克勒斯 日后再来,现在我得赶快去。

赫剌克勒斯自观众左方下。

阿德墨托斯 祝你成功,踏着平安的脚步归来!我要向四郡和我的臣民宣告,169为这幸运举行歌舞,在祈祷声中让牺牲的香气飘散在祭坛前。我如今换得了这生命,比先前好得多,我再也不否认我是个幸福的人。

阿德墨托斯引阿尔刻提斯进宫,众仆人随入。

歌队 神明的分配式样多端,他们总是作出许多料想不到的事情。凡是我们所期望的往往不能实现,而我们所期望不到的,神明却有办法。这件事也就是这样结局。170

歌队自观众右方退场。

《阿尔刻提斯》1943年译本材料

译者序

去年暑天译就攸里辟得斯的《特罗亚妇女》(The Troades),仅换得三两袋麦粉,很令人懊丧;在平日一年一部这样的短剧,便可使这五口之家不断炊烟。后来那接收我那部译剧的长者告诉我:“在目下的时势,译书似乎只可作生活的补助,而不能靠了去维持生活。”但生活压在背上像一座山头,不摇笔又会做什么?

这是我的灾难年,内子的病来得格外凶,未必是我该当折寿,使得她替我受苦,有一次她已经不省人事,舌头像一片白蜡,好像那注定的日子已经到了。天幸那时节我遇着一位“赫剌克勒斯”(Heracles),他别号“半仙”,药一到脸上就现红光。这一切令我想起阿尔刻提斯的故事,我倒相信未拉尔(A.W.Verrall)的见解,那女英雄并没有死去,只算是昏迷。因此我一边熬煎汤药,一边翻译这古悲剧,不是悲剧,倒是一个“笑剧”。

意大利诗人阿尔非阿利(Alfieri)读毕了现存的希腊悲剧后这样结论:“《阿尔刻提斯》要算是最美丽,最动情的剧本。”想来这译事不致白费功夫。

这剧本是根据泽拉谟(C.S.Jerram)编注的《攸里辟得斯的阿尔刻提斯》(Euripides Alcestis)译出的,那是1880年牛津书局印行的版本。此外还参考过厄尔(M.L.Earle)编注的《攸里辟得斯的阿尔刻提斯》,那是1894年由马克密兰(Macmillan)书局出版的。未拉尔在他的《理性主义者攸里辟得斯》(Euripides the Rationalist)一书里有长文论本剧,那许多新异的见解给译者不少的指示。

书尾上附有“专名词译音表”和“译剧里的专名词表”可供参考。译剧里的专名词全都是从希腊原音译出的,因为希腊文不易排印,特附入英文名字。

三十一年双十古嘉州。

编者的引言(节译)

(一)攸里辟得斯的早年生活

攸里辟得斯(Euripides)生于纪元前第480年,正当萨拉密斯(Salamis)海战,希腊人击退波斯水军那一年。他比埃斯库罗斯(Aeschylus)小得多,比索缚克勒斯(Sophocles)也小十五岁;可是他比苏格拉底(Socrates)却大十一二岁,那位哲人后来变做他的好朋友和主要的拥护者。诗人年轻时候好像曾致力于美术与文学,且曾在阿那萨剌斯(Anaxagoras)、普洛塔戈剌斯(Protagoras)和普洛狄科斯(Prodicos)门下研究过哲学。诗人在纪元前455年,正当埃斯库罗斯去世那一年,表演了他的第一个悲剧《珀利阿斯的女儿》(The Peliades),那剧本并没有留传下来。到了纪元前441年,他表演了一个“三部曲”,才夺得了头奖,可惜那三个剧连名字都没有存下来。又过了三年他表演了《阿尔刻提斯》和三个悲剧,这次只得了次奖,那头奖却被索缚克勒斯夺去了。这是很明白的:《阿尔刻提斯》虽是他传下来的较早的剧本,可不是一个幼稚的作品,因为这剧出演时,作者已经是四十以上的人了,他的写作能力已经成熟了。当我们去审查这剧本所引起的毁誉时,我们顶好记住这一点。

(二)本剧的情节

本剧的情节大约如下:斐赖城(Pherae)的国王阿墨托斯(Admetus)命中注定要死去,日神(Apollo)曾经被迫为国王看牧牛羊,他这时为感谢国王过去的一番好意,取得了命运女神的同意,让国王献上一个替死的人。等到他的亲人,他的老父母都拒绝替他受死过后,他的妻子阿尔刻提斯却愿意牺牲她的性命。这女人同她的丈夫和儿女很热情的道别后,竟自就死了。正在悲悼之中,赫剌克勒斯(Heracles)走这儿经过,他原是奉了他主子攸律修斯(Eurystheus)的命令,到司剌刻(Thrace)去做一件苦差事,阿墨托斯把这英雄当做一个老朋友欢迎,他没有提起他的伤心事,逼着这客人接受他的款待,可是又托故不到客厅里去陪伴。正当饮宴时,赫剌克勒斯在这丧家里的喧扰的行为很引起那仆人的反感;可是等他从仆人那儿打听出事情的真相时,他立刻就止住那种不合时宜的轻浮举动,跑到王后的坟前去,决心要为这女人同死神争斗。经过了一场恶斗,他竟从死神手里把王后救回来,他给她戴上面巾,把她引到宫前,交到她丈夫怀抱里。此后,那英雄依然上路去,答应从北方回转时再来访问这东道主人。

(三)悲剧与笑剧

照习惯,雅典城在“城内的酒神节”(Dionysia)里每天要表演三个悲剧,这三个剧通常都属于一个题材,还要继续表演一个轻松一点的短剧,叫作“笑剧”(Satyric),这四部剧合成一个“四部曲”(Tetralogy)。《阿尔刻提斯》既是那“四部曲”的最后一部,因此有人认为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剧,或至少带着笑剧的意味。这不仅是一个名称的问题,要回答这问题得要追溯到雅典戏剧的起源。戏剧起源于“酒神颂歌”(Dithyrambs),那原是一种抒情歌,(后来变成了很严整的合唱歌,)歌颂酒神的忧愁苦难。这种歌表示一种崇拜,那些崇拜者把他们和酒神化成了一体,想像他们自己也发生同样的情感。那歌队里的人员穿上酒神的随从的服装,那种半人半山羊神的服装,因此从那起初那半人半山羊的装扮便成了悲剧的不可分离的成分。不久,这种歌渐渐进化了,歌的题材竟牵涉到希腊神话里旁的天神和英雄,于是山羊的装束和跳舞便不适宜了。“笑剧”便是这样起源的,和“悲剧”大不相同,这是一种开玩笑的东西,可又不是“喜剧”,里面的半人半山羊的怪物和类似的东西依然占一个很重要的地位。笑剧和悲剧分家大概是纪元前520年的事,或许还要晚一点;但“三部曲”悲剧后面还保存着一个“笑剧”。那留传下来的样本只有攸里辟得斯的《独眼巨人》(The Cyclopes),那里面有一队半人半山羊的怪物,他们变作了那巨人的仆役,后来被俄底修斯(Odysseus)和他的随从解救了。试把那剧的情节和《阿尔刻提斯》的情节比较一下,便可以看出这后者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笑剧”,虽是它也算是那“四部曲”的最后一部。但它和“笑剧”的关系并不难寻找。那早期的笑剧是用悲剧的题材写成的,那里面的人员起初是些半人半山羊的怪物,他们远隔着文明,很粗野荒淫,可是对人类却没有多大害处;有时候反而有益呢,因为他们所表现的是人性的快乐那一面。在另一方面看来,他们到底是半人半神的妖怪,他们背弃法律,他们那强大的恶作剧的力量往往会成为社会的妨害,因此这是那些英雄的责任,特别是赫剌克勒斯(Heracles)的责任去为世界驱除这祸患。这种妖怪的征服成了笑剧的主要题材。上面这种种特点都是本剧里所固有的。本剧的情节集中在死神的征服上,他是一个为害的精灵,从开场起就令人恐怖,直到赫剌克勒斯逼着他释放那女人。此外,这英雄在宴客一景里表现出他那快乐的性格,像那半人半山羊的神怪。他在那松弛的时间内大乐特乐,使他成为那节日里半人半山羊神的伙伴。《阿尔刻提斯》既然有这种种的剧景,便宜于替换那传统的“笑剧”。

就大体的情节看来,这是一个很动情的“悲剧”,虽是这尾上有一个快乐的结局。亚理斯多德却说这种结局对于那真正悲剧的情节是一个致命伤。我们不认为攸里辟得斯会接受这见解,既然是他有许多剧本不是有一个很显著的快乐的收场,就有一点快乐的成分来补偿那英雄先前所遭遇的不幸的命运。如果,正像亚理斯多德所暗示的,悲剧的正当目的是在藉怜悯与恐惧的心理来引起,来化除我们的情感,那些别的剧本比起《阿尔刻提斯》倒更能产生这种效力。有人称呼这剧作“悲喜剧”,在我们看来,这是一个错误的见解。他们指出三个剧景来支持这见解,当中有一个便是阿墨托斯和他父亲争辩那一景,那太像真实的人生,太严肃,并没有多少喜剧意味在内;至于日神与死神展开谈判那一景和赫剌克勒斯闹酒那一景原是“笑剧”里所应有的,和喜剧没有什么关系。但同时我们得承认《阿尔刻提斯》不像旁的剧本,如像《美狄亚》(Medea)那样达到悲剧的恐怖的高峰上。本剧的情节所引起的都是一种比较柔和的情感。

(四)关于阿尔刻提斯的神话

关于本剧的情节所根据的那原来的神话有些大同小异的记载。那最早的故事是这样的。日神因为杀害了那些库克罗普斯(Cyclopes)巨灵,被他父亲逼着来为阿墨托斯看牧羊群。他受了主人优厚的款待,便帮助他讨娶伊俄尔科斯(Iolcus)的国王珀利阿斯(Pelias)的女儿阿尔刻提斯,那许婚的条件是这样的:那求婚人得把一匹野猪和一匹狮子驾在车前(据说那是日神预先驾好交与阿墨托斯的)。这国王结婚时忘了向女猎神(Artemis)献祭,因此招惹了那女神的忿怒,以致性命难保,日神又出来解救,叫他找一个替死的人,那便是他的妻子阿尔刻提斯。攸里辟得斯所采取的故事便从这一点开始,他以为日神作苦工原是为他杀害了那三位制造神电的巨灵。此外有人说他杀害了那名叫皮宋(Python)的长蛇,特跑到斐赖城去净洗他的罪过。皮宋既然代表一种恶魔的力量,且和那远古的拜地教有关,因此有人认为日神的主子原是冥王自己,那地祇本有一个外号叫做“阿墨托斯”,意即“无敌之王”。有一件事实可以作证,即是斐赖城的人且供奉一位名叫赫卡忒(Hecate)的下界女神。赫曼(Hermann)说这神话代表一些史事,他以为日神的信徒要崇奉这新神,推翻那旧有的教仪时(那是崇拜地神的教仪,皮宋便是那庙上看护神示的妖魔),却被人家赶到斐赖城去,他们在那儿大受欢迎,还建立了一所庙宇。后来伊俄尔科斯城的人民也加入了,这两个城邦都敬奉这天神。斐赖城的阿墨托斯和伊俄尔科斯城的阿尔刻提斯结婚一事便象征那一段史事。后来有人叛教,这新的崇拜不久就衰颓了,好在他们自动把庙中的财宝献出来才解救了这危机,这财宝后来又藉外邦强大的力量赎了回来。我们不必指出这些事实和阿墨托斯的传说有什么关系,但它们也许规定了这传说的形式。还有人说这故事和太阳神有关。阿波罗在阿墨托斯的宫中做苦工和赫剌克勒斯听候攸律修斯(Eurystheus)的差遣这两个故事都表示太阳神为人类造福,不倦的循环。在阿尔刻提斯的故事里赫剌克勒斯就像是“一个善心的恩人,去到那幽暗的地府里,从死神的掌握中夺取那太阳西沉时逝去的黄昏,把它带到晨光里”[引自科克斯(Cox)的《古希腊的故事》]。

(五)开场

去推想这神话的来源虽是十分有趣,但我们所要讨论的还是攸里辟得斯怎样运用这题材。他自然接受这原有的故事,挑选那些合用的情节,把它当作一个雅典的家庭剧。至于那里面的神怪部分应是观众所熟悉的,可是,正如亚理斯多德在《诗学》里所说的,有些观众却连那些最著名的故事都不知道,诗人因依照他当日的习尚,用一小段“开场白”来介绍剧情,那是由日神道出的,他后来又同死神起了一场争论。这争论曾引起许多批评家的指责,说像猪市上叫卖人的口角。我们却认为这见解太不公平。如果我们厌恶同死神作生命交易,可要知道这原是那传说里所固有的。并且这场交易的失败很合于那不受人收买的地祇的性格。日神曾经从死神那儿救过阿墨托斯,如今又同这妖怪发生直接冲突,这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双方的油腔滑调是很可原谅的,至少在这代替笑剧的戏剧里是很可原谅的,因为雅典人特别喜欢这种争辩。我们可以相信诗人有意这样安排他的开场剧景,从开始时就能引起观众的兴趣和幻想。至于这开场的技巧是很精美的:那光焕的日神,那玄黑的死神,和那些忧心王室,怀着无望之望的老年人都很能引动我们的情感,表示诗人是一个最能够控制技巧的剧作家。

(六)人物

阿尔刻提斯代表妻子的忠贞和女英雄的豪侠,这种人物就在历史与小说中都是盖世无双的。她这样牺牲,并不是因为她贱视自己的生命,乃是由于她那很大的责任心和那不自私的性格所促成的。甚至她对丈夫的恩爱—那虽是很真实的,—也不是她的行为的主动力。她向他道出的永诀辞虽是很高贵,却显得不怎样柔情。她说起她原是为尊重她的丈夫才自动送死的,如果国王的父母出来尽了他们的责任,她就可以不必死去。既然是天神下了这命令,她就得为丈夫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王朝的命运全靠在她的丈夫身上。她那一番恩爱与柔情的话全留到后来对她的儿女道出,她所有的忧思,直到断气的时辰,都完全是为了他们的幸福。一个这样高贵的女英雄观念,纵使攸里辟得斯的剧里只是这儿才有这观念,已经足够表示诗人并不是一个很固执的仇恨女人的人,一般的传说都把他当作那样一个人。

表面一看,阿墨托斯不过是一个胆怯的人物,他所表白的他对妻子的恩爱也像是虚伪的,因为他尽可以服从命运,不必去寻求或接受一个替死的亲人。其实不然,因此有人提出了一些改变情节的方式,举一个例子,赫曼就猜想过阿尔刻提斯也许不让国王知道就献上了她的性命,等到已经无法挽救时,国王才知道真情。可是这说法不仅要把这剧本重新写过,还得把神话重新改造过。因为那原有的故事限定了国王得牺牲别人来挽救他自己的性命,这正是攸里辟得斯不得不极力去对付的,而他对付得也很巧妙:他使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国王的虔诚和敬客的美德上面,使我们相信国王丧妻的痛苦那一段文字代表真实的情感,这样我们便忘却了王后的性命原是可以挽救的,忘却了王后的死原是由于她的自由意志,而不是由于命运的逼迫。实际上国王的行为对于当日雅典城的观众用不着怎样辩解。从希腊人的眼光看来,一个男人的生命重于千万个女人的生命,至于一个贤良的国王的生命更是宝贵不过的;这种爱国的意念是应当有的,就在国王同他父亲辩论老年人和少年人的价值时,他也曾暗涉及这一点,虽没有明白提出来。那一场争吵在我们现代人听来十分起反感,可是在当日观众的心目中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认为那太真实了。纪元前第5世纪流行在雅典城的对于老年人的极端藐视在那轰轰烈烈的时代里特别显著,那时代的人认为衰老是一种纯然的不幸。这事实是我们研究希腊戏剧的人所周知的,国王对他父亲所说的话并没有言过其实。那老父亲许能够引起我们现代人更大的同情,在攸里辟得斯看来这未免太过分了。我们认为那老年人真是理直气壮呢:可是当日的雅典人会毫不犹豫的责骂他那可怜的自私心,那老头儿宁肯苟延他那可耻的生命,不愿为他的儿子光荣死去,那儿子且正在承继他的王位呢。当他承认他不愿死后留下的坏名誉时,他的卑劣便到了极顶,国王因污辱他“厚颜无耻”,希腊人原是很重视死后的声名的。此外我们再试想这一场针锋相对的口角能使那好辩的雅典人大乐特乐,我们便可以很有把握的结论这原是剧中最讨观众喜欢的一景。

如果我们想正确的了解这剧本,当我们讨论另一个民族和另一个时代的行为观时,不管它们多么不合我们的想像,切不可让我们现代勇侠与敬老的观念来扭曲我们的判断力。攸里辟得斯虽曾在这种情形下为阿墨托斯大卖力气,可不曾把他的性格写得十分有趣,他为人很虔敬,宽厚,他敬礼宾客,甚至敬礼得太过火了,—整个的结构便依靠在这美德的好报上,—他不肯做那些他认为很卑鄙的事情,他喜欢的是善良的朋友,可是他缺少勇敢刚毅的德行,以及抵抗危险,忍受痛苦的坚强意志。攸里辟得斯好像也考虑到这一层,他曾叫阿墨托斯求他的仇人不要骂他怕死,骂他没有孝心。他的性命虽是保全了,情形却十分可怜,这半生对于他自己和他的人民都没有一点益处。因此要避免这邦家的不幸,得想法把王后救活来。

我们刚才对于笑剧的解说可以使我们彻底了解赫剌克勒斯的性格。他闹酒那一景在一个纯悲剧里虽是不相宜,却很合于这代替笑剧的《阿尔刻提斯》的需要。这英雄在本剧里所表现的性格比起他在那些残剧里所表现的真正的“笑剧”的性格好得多。那些古代的剧作家通常都很奇怪的诽谤这可敬的英雄,把他当作一个贪食无厌的饕餮之徒。那位喜剧家厄辟卡摩斯(Epicharmus)这样描写过:“请看他吃东西那样儿!看他怎样撞击他的牙床,怎样磨弄他的臼齿,怎样从鼻孔里喷气,怎样竖起他的耳朵,听呀,他的喉管里响出了一股恶气!”本剧里只有一点这种成分,—如果我们把仆人的话当是真的,—恰够这景里的风味。可是大体说来,这英雄倒是一个极勇敢慷慨的人物,尽量享受人生的乐事,至于那些痛苦的事情,甚至凶死,只要有那种必要,他也乐于接受。他今回并没有滥醉,只是享够了饮食与快乐,他认定只有眼前的时光才是值得享受的,还邀请那仆人和他一同作乐,因为他不忍看见一个朋友那样忧伤,当他相信那朋友没有理由那样悲伤的时候。可是等他打听出阿尔刻提斯的真相时,他立刻就变了。他一会儿就清醒过来,马上准备工作,跑去营救。布劳宁(Browning)在他的《巴劳斯提嗡》(Balaustion)里描写得最好:

他那光荣的决心闪动,

顷刻间他的灵性便压住了兽心;

于是他显出了他真正的性格,他是人类的救星。他不想为宴乐而宴乐,不想在那不合宜的时候求宴乐,甚至同死神苦斗之后,还不肯留下来分享阿墨托斯夫妻团圆的快乐,立刻又去做一件新的事来。赫剌克勒斯的英雄气慨和阿尔刻提斯的正相反。如果叫他为救朋友的性命,得一种慢性病渐渐死去,他一定不会答应的:因为那样做来他得不到一点勇敢的功劳,一点英豪的名誉,且得不到什么好处来抵偿他牺牲那最宝贵的生命。

有人说这英雄太蠢笨,猜不着阿墨托斯宫中悲悼的缘由,我们认为这说法并没有充分的理由。他原是个粗野而勇敢的游浪人,家庭生活的情景一点也不熟悉,自然不明白一个“外邦女人”的死会在那宫庭里引起多少悲哀,特别是当他的东道主人向他保证过后,保证那死者不过是这宫中一个亲近的朋友。况且,正如赫曼正确的指出来的,要是这英雄立刻就猜中了事情的真相,坚持着要满足他的疑虑之心,他这样一个好冲动的人马上就会跑去营救,这样一来,这剧本便会提早结局。顶好是用营救来赎偿他所受的错待,虽是那过失并不是他愿意造成的,有意造成的。还有人说诗人让赫剌克勒斯预先就知道王后拯救丈夫的企图,未免把那英雄的悟性弄得太迟钝了。这批评恍惚有一点道理,虽是我们很有理由假定赫剌克勒斯早就听过那邻近地方所共晓的事实。据我们看来,诗人除了接受那原有的情节外,没有旁的办法,因为阿墨托斯只好暗涉及那企图来辩明他的双关语“她活着又不活着”,王后既然有替死的企图,她对她的丈夫就算死去了。诗人若再提起那企图,便会打断剧中的对话,把开场里所提及的事情重复一遍;因此简单一点的办法便是假定那客人已经知道这事实。总之,赫剌克勒斯是一个很高贵的人物,仅次于这剧里的女英雄。“他那朴质的力量和国王的花言巧语互相对照,这是本剧里最美妙的特色。日神只能叫命运女神接受一个替死的人,可不能叫死神饶了王后的性命,他的软弱无能更显得赫剌克勒斯的胜利十分伟大;日神与死神的争论原是为反衬这英雄的神奇的力量。”[见马哈斐(Mahalfy)的《攸里辟得斯》第106页。]

(七)退场

本剧最后一景做得很巧妙。倘若忽然就正式把王后交与国王,那只能造就一个平淡的结局。那蒙面的女人所引起的持久的神秘性可以激起观众莫大的兴奋。阿墨托斯好几次都像要永远失去他的妻子,因为他很坚持不肯接收那女客人。直到赫剌克勒斯把那女人交到国王手里,直到他把她的面巾揭开时,我们才敢说这一对夫妇又团圆。这一部分对话使赫剌克勒斯有机会用一种温和的语气来抱怨他的东道主人为什么把那悲悼的情由弄得那样神秘;同时阿墨托斯也可以固守他妻子的遗言,不再续弦,这样表示他的忠实。并且他那忠厚的天性如今又受到一回考验,他得要在这种困难的情形下接收一个女客人,他以为她真是一个客人呢。这为难的事他起初不肯做,后来只好答应了,全是为了他对朋友的一片情谊。

阿尔刻提斯的缄默恍惚一看很奇怪,尤其是因为这时机很可以令诗人加入一段动情的言辞,诗人很长于写这种言辞。可是,首先一层,本剧的演出只有两个演员,难于去要那第三个演员;其次,那古代的人相信王后已经成了一个不洁的人,在她还没有举行净洗礼以前,她不得同旁人说话。此外,诗人这样表明王后还没有完全脱离下界鬼神的魔力,表明她真是死过的,要不然,我们很怀疑她到底死过没有。赫剌克勒斯同死神的一场争斗本可以由一个信使或是由这英雄自己描叙出来,可是这会延长剧中的动作,等于画蛇添足,而且不是新鲜的办法,因为我们从一段残诗里知道佛律尼科斯(Phrynichus)早就在他的《阿尔刻提斯》里描写过这样一场争斗。在另一方面我们也得承认本剧的结尾显得有点匆忙,尤其是阿墨托斯最后一小段话(那最后一句是“我再也不否认我是一个幸福的人”),好像不足表示他当时的快乐。国王的命运突然改变,他昏乱了,顶好还是随便说两句,攸里辟得斯也许觉得这代替笑剧的第四部曲已经够长了,到这时那主要的趣味已经过去了。

(八)一般的批评

这特异的剧本虽不能正当的算做攸里辟得斯的代表作品,但对于我们研究这剧作家的人倒是一种很好的资料。要指定诗人在戏剧里的真正地位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从他自己的时代直到如今,他总是被人家反复褒贬,被人家当作一个改进悲剧艺术和败坏悲剧艺术的人。新近有一个袒护他的反动,恐怕又把他夸得太过火了。无论如何,近代的批评家总觉得任何关于攸里辟得斯的评论都是偏狭的,如果不顾及诗人当日的特殊情形。那是一个过渡的时代,一个质疑与自由思想的时代,我们的诗人深染着纪元前第5世纪末叶所流行的怀疑精神。因此他自然是没有定见,谈起宗教、政治、社会秩序,和公共与私人道德种种问题他不免自相矛盾。既然是雅典人老早就把戏剧认做一种正当的教育工具,诗人对于那种种问题的态度便会反映在他的剧本里。我们要研究这一点,顶好是把他和那两位伟大的长辈诗人比较一下。

(九)攸里辟得斯和他的长辈诗人的宗教观念

埃斯库罗斯对于神权十分敬信,他把神的惩罚当做他剧里主要的命意。他对于这宗教观念太费心思了,竟自把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种惩罚作用上,他的人物也就很少有什么个性,而变成了这神律的活现的例证。索缚克勒斯虽也拥护这神律的威力,却叫我们注意那些人物在这种威力下所表现的性格。我们看见他的窝狄浦斯(Oedipus),阿伊阿斯(Aias)和一些旁的人物所表现的人性;他们的罪过和那些由罪过而产生的苦难算是一种磨炼,一种受苦的磨炼。那神话里所说的祖传的咒诅依然保存在那背景里,可是道德的定律却十分有力量。在攸里辟得斯的剧里这一切都大大的改变了,竟自有人说他不信仰悲剧命运或任何事物里的“道德秩序”。这并不是真确的。攸里辟得斯所描写的本是人性的本来面目,他对于人类受苦的缘由并不加以武断,不认为那是由于报仇神的忿怒或由于违反“那不成文的神律”。他是一个思想家,生活在一个思想很发达的时代里,那时代的人对于宗教信仰的旧基础曾加以一种最苛刻的审查。因此诗人的主见时常转变,他有时候把人事的支配归给“偶然”,有时候归给“定运”。他不能够很忠实的拥护那一切的信条,因为那里面有一些是腐败的,不道德的;可是他又很迟疑,不敢采用这结论,说没有一种宗教对人类最相宜,他所斯望的是一种实际道德的系统,全没有一点迷信的成分在内;他有时候虽很失望,但好像很相信这种系统是可以做到的。那一般的信条既然是根深蒂固,他就不能够漠视它们的存在,也不能够把那些天神完全赶出剧场。那由来已久的悲剧的本质虽不容改变或忽略,但我们得承认,诗人总得稍稍改造他的材料。《阿尔刻提斯》这剧最好表示这种冲突,特别是因为这剧里的情节对于那一般的信仰并没有公开反叛。这情节根据一个很古的关于祭司的传说;他的教训是敬神自有善报;阿墨托斯年年的兴盛乃是由于他对日神和赫剌克勒斯的尽心款待。可是诗人对于这个宗教题材也有一点自由处置,那许会惊动一个虔诚守旧的雅典人的心神。诗人在开场里描写宙斯(Zeus)与日神间的嫉妒和日神与死神为彼此的“特权”而引起的有失体统的口角时,他曾经把这些天神的不足称道的“人性”大为发挥,虽说不上夸张。真的,在这儿我们觉得诗人尽量在利用这代替笑剧的作品所给他的特种自由,我们后来在“闹酒”一景里也有一点这种感觉,诗人就像在告诉他的观众—“这便是你们所崇拜的天神!”此外,命运的无法抵抗的力量在本剧里,特别在歌颂定运的第三只歌里表现得那样鲜明,到后来竟被一种肉体的暴力压服了,那英雄竟把死神的牺牲夺了回来,不曾给下界的神祇一点儿补偿。最后,那激动那女英雄的与其说是一种宗教意识,毋宁说是一种务实的虔诚。她对于天神的态度是顺从的,她的死期到了时,她并没有疏忽那惯例的敬神的行为,依然去祈祷,把花冠献在祭台前。直到她断气时,除了那使她苦恼的凶恶的神祇外,她好像不承认什么天神,虽是她丈夫劝她“快祈求那至大的天神怜悯我们”,她也不肯祈求,只是呼唤那白日的光亮,飞云的“旋体”和她那亲爱的祖城里的婚床。

(十)歌队及其它

和诗人一些旁的剧本比较起来,本剧没有全然改革前代的因袭,这并不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剧中动情的成分,巧妙的辩答,剧景的效力和情节的显著的意趣等等都是攸里辟得斯的特色。在另一方面,这布局的错综复杂并不致于引起我们更大的好奇心,而分散我们对于那些个别的人物的注意力。本剧并没有那后来的“神力”的技巧,即是借天神的力量来干涉那剧尾上无法解决的纠纷,也没有那说明剧情的冗长的“开场白”。本剧的“开场”只是对以往的情节作一个简明的叙述,并没有预先暴露那最后的结局,只是在第65行以下的一小段里暗中涉及一点。剧中的歌队特别保存它在旧日的戏剧里所赋有的功能。歌队原是独立的,等到加进了一两个演员,歌队便对剧中的人物表示同情,而且对剧中的动作表示莫大的关心。后来对话越发达,歌队的功能越减小;不久歌队竟成了一个附属品,但希腊戏剧始终保持着这样一个歌队,近代剧便没有这东西。在本剧里,正如在《赫卡柏》(Hecuba)和一些旁的剧里一样,所有的合唱歌和那些继续发展的情景都是很和谐的。这些斐赖城的长老对于王室的命运发生很强烈的兴趣,他们和国王一致的悲伤或欣喜,“像朋友对朋友”。

(十一)旁的同名剧

除了攸里辟得斯外,还有一些旁的诗人把阿尔刻提斯这故事编成了戏剧。普卢塔科斯(Plutarch)引过一行索缚克勒斯描写日神为阿墨托斯服役的诗句,那显然是从一个笑剧里引来的。佛律尼科斯(Phrynichus)的《阿尔刻提斯》还留下一段残诗。阿塞奈俄斯(Athenaeus)保留了几行安提法涅斯(Antiphanes)的喜剧《阿尔刻提斯》的残诗。罗马诗人尼维阿斯(Naevius),阿克喜阿斯(Accius),也许还有恩尼阿斯(Enoius)都曾采用过这题材,但不知阿克喜阿斯的剧本是他的天才创作呢还是从攸里辟得斯的作品里译出来的。到了近代,我们见到马泰罗(Martello)的《阿尔刻提斯》(Alceste,1715),这剧的情节和那古代剧的大不相同:到了18世纪末年,意大利诗人阿尔非阿利(Alfieri)翻译过攸里辟得斯的剧本,后来又摹仿过这古代剧。在法国从16世纪起就有人在翻译并改编过希腊剧,使它复活。攸里辟得斯在法国大受欢迎,阿尔刻提斯这故事又是法国人所偏爱的。1674年基诺(Quinault)同律利(Lully)表演了一个合作的歌剧《阿尔刻提斯》。1703年格朗治昌塞(Grange-Chancel)写过一本同名剧,那里面的女英雄从冥府里回来时只呼唤了一声她丈夫的名字“阿墨托斯”(Adméte)。1727年布互西(Boissy)写了一个剧本叫做《阿墨托斯与阿尔刻提斯》(Adméte et Alceste)。据说拉辛(Racine)对于这故事的美丽处惊叹不止,他想继《安德罗玛卡》(Andromaque,1668)之后,再计划一个《阿尔刻提斯》,可是他快要死时忽然又改变了心意。托德罕忒(Todhunter)于1879年发表了一部同名的剧本。英国诗人好像没有挑选过这题材,布劳宁(R.Browning)的《巴劳斯提嗡》(Balaustion)只是攸里辟得斯的剧本的重述,中间夹着一些评语;莎士比亚倒是在他的《冬日故事》的最后一景里借用过阿尔刻提斯这故事的结局。

泽拉谟(C.S.Jerram)1880年

抄本版本与英译本

(一)抄本

(1)梵蒂宫(Vaticanus)抄本:这是12世纪教科书抄本,共九个剧本,包含《阿尔刻提斯》,现存罗马梵蒂宫图书馆内。这是很好的抄本。

(2)马喜安(Marcianus)抄本:同上,现存威尼斯(Venice)圣马可(St.Mark)图书馆内。

(3)哈汾(Havniensis)抄本:这也是很好的抄本,较梵蒂宫抄本的时代晚一些,现存哥本哈根(Copenhagen)。

(4)罗伦喜安(Laurentianus)抄本:这是14世纪初叶的抄本,共19个剧本,现存花城(Florence)罗伦喜安图书馆内。

(5)巴拉泰(Palatinus)抄本:同上,且是由同一个失去的12世纪左右的抄本转录来的,但转录的日期要晚一点,大概是14世纪末叶。现在罗马梵蒂宫图书馆内。

(二)版本

(1)诺克(A.Nanck)在勒不士格(Leipzig)出版的合订本,1854年,这是很重要的版本。

(2)克希荷夫(A.Kirchhoff)在柏林出版的合订本,分上下卷,1867到1868年,这也是很重要的版本。

(3)培利(F.A.Paley)在剑桥出版的合订本,1858到1860年,凡三卷。这书的注解很好。

(4)普林斯(R.Prinz)在勒不士格(Leipzig)出版的《阿尔刻提斯》单行本,1879年。普林斯另与威克莱(N.Wecklein)合编有合订本,也是在勒不士格出版的,1878年。

(5)丁多夫(W.Dindorf)在剑桥出版的《攸里辟得斯的悲剧与残诗》(Tragoediae et Fragmenta),分两卷。

(6)哈柏(W.R.Harper)在纽约美国图书公司出版的合订本。

(7)韦(A.S.Way)的合订本,附有英文翻译,这是勒布(Loeb)古典丛书之一。

(8)厄尔(M.L.Earle)编注的《攸里辟得斯的阿尔刻提斯》,1894年由马克密兰(Macmillan)书局出版。本译剧曾参考过这书的注解。

(9)泽拉谟(C.S.Jerram)编注的《攸里辟得斯的阿尔刻提斯》,1880年由牛津书局出版。这是根据克希荷夫的版本编订的。本译剧所根据的是1926年的重印书。

(三)英译本

(1)韦(A.S.Way)的译本,为勒布(Loeb)古典丛书之一。

(2)波忒(R.Potter)的译本,载《攸里辟得斯的戏剧》内,为万人丛书之一。

(3)巴克勒(T.A.Buckley)的译本,1866年由伦敦柏尔达提(Bell and Daldy)书局出版。

(4)柯立奇(E.P.Coleridge)的译本,1891年由伦敦乔治柏尔(George Bell)书局出版。

(5)同(W.D.Donoe)的译本,由利平科特(Lippincott)书局出版。

(6)墨累(Gilbert Murray)翻译的《阿尔刻提斯》,由伦敦乔治阿伦(George Allen and Unwin)书局出版。

(7)布劳宁(R.Browning)的《巴劳斯提嗡》(Balaustion),这虽是重述,也算是一种译品,而且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