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种叫“剑相”的占术,类似于手相、骨相,幕府末期时盛行于武士之间。长州高杉晋作第一眼看到土州脱藩田中显助(后来的光显,受封伯爵)的佩剑时,便忍不住赞叹,甚至为此强纳他为门下弟子。由于高杉提拔,显助在武士当中,居然也小有名气,说来还真是托这把剑的福气呢!总之,武士在风起云涌的时代里,抛头颅,洒热血,任谁都会对自己佩剑的凶吉感到在意吧!

据说,诸藩志士里,有怪杰之称的出羽浪人清河八郎的宝剑出自相州,剑出鞘时,会射出七道慑人的光芒。根据剑相的说法,这种剑乃属上乘宝剑,名唤“七星剑”,只要将剑身放在薄暗的灯光下照射时,便会浮现点点繁星般的冷光,不多不少正好七颗。而且,传说拥有此剑的人,将可取得天下。

当然,百万支剑中也才只出这么一支。

这把剑的主人清河八郎,原非武士出身,他是羽前国(现在的山形县)东田川郡清河村的大地主斋藤治兵卫的儿子,少年时即有“神童”之称。十八岁时,立志游走他乡。

斋藤老家,也是村长的家,战国时期,在地方上堪称“豪门”,刀柜里久封藏有二、三十把已生锈的刀剑。清河八郎离家时,在刀柜里随手挑了一把剑,可是,父亲治兵卫却从另一个油鞘中,抽出已经生锈的剑,递给清河,说道:“这把剑上没有落款,你那去江户找人家重新磨过,说不定是个宝贝呢!”

“太麻烦了。”

虽然不情愿,清河还是收下了。

清河到了江户,先是在东条琴台、佐藤一斋的门下研究学问,后来又跟随安积良斋,最后师事昌平簧;剑术方面则是拜文武双全的千叶周作为师,他是个出类拔萃的天才。几年时间,尤其在剑术方面,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敏捷果断,只要被清河击中身体,就别想再喘气”的评语,甚至传到附近的其他武馆。安政元年二月,他很快便自立门户,在神田三河町创立了北辰一刀流的武馆,同时也开课传授学问。当时,在浪士之间,若想拥有自己的势力,往往籍着开课授徒,募集食客为手段。

这年,清河正好二十五岁。因为老家有钱,所以,他对于穿着打扮也极其讲究,平时外出身边总带着几名书生,前呼后拥,一副达官贵人的公子派头。这般情景,马上家喻户晓。人们只要一提到三河街的清河,俨然是江户尊攘志士中,雄踞一方的大人物呢!

也是在这个时候,先前提过的那把生锈的剑,此刻,正留在芝爱宕下的研芳处,被研磨着。

当初,这把剑若没有托人研磨,或许,清河的命运会截然不同也说不定。

研芳只瞧了一眼,便睁大双眼,问道:“这是古备前的吧!”(编注:备前为地名,所制刀剑近全国半数,自平安时代至幕末,名家辈出,有古备前派、一文字派、长船派等。)

“看起来像是初代兼光的宝剑,这样的宝剑就是诸侯的宝库里,恐怕也找不出几把。”(编注:兼光,镰仓末期至南北朝备前长船派的刀工)

“你是说,武士就不配戴这把剑吗?”

“不!不!您误会了。”

这就是清河的脾气,凡事都采高姿态。在他眼里,世间的男人不过都是一群笨蛋罢了。

将剑留在磨刀坊,一晃已是两个月。再去拿时,剑已脱胎换骨似地焕然一新。

“哇!”

褪去剑鞘,清河将剑直立竖起,剑身染着抢眼的斑点,零乱地分布着,一股森冷的寒气浮荡在剑锋。剑长约二尺四寸,可弯度很大,一弹指,会发出响彻云霄般的清音。

??好家伙??

清河凝视着自个儿的剑,半天说不出话来。研芳双手举起剑,说道:“我活到这把年纪,总算见识到一把好剑,剑上浮着的七颗星,您可知道象征什么来着?”

“咦?”

仔细一数,果然是浮现着七颗星。

“是什么?”清河问道。

“在剑相学的说法,这就是七星剑。”

“你也会看剑相?”

“哦!不!在您面前可不敢当。前些时候,松平主税介先生路经本店,一眼便瞧出这把剑正是剑相学上所传说的七星剑。以前总以为不过是传说罢了,却万万没想到会有幸亲眼目睹。临走时他还说,若是这剑的主人肯赏光,随时欢迎到他府上一游呢!您意下如何?”

“不必了!”

回到住所,清河急忙翻出有关剑相的书籍,上面记载:七星剑曾是圣德太子的佩剑,拥有这把剑的人,将来一定可以君临天下,或成为一代霸主。

??我能成为将军吗??

清河认真想着。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器量远在千万人之上。更何况,从去年美国的水师提督培里,挟着四艘战舰的威力,胁迫幕府打开门户以来,幕府的狼狈状,与在野甚嚣尘上的攘夷论,在在都显露出乱世即将来临的迹象。

??虽非元龟、天正的战国时代,不敢冀望拥有天下。总之,是我一展雄心大志之时??

可是,只凭小小武馆的教练身份,就算大时代真的来临,也无从发挥啊!只有籍助权门的力量了。

清河毫不犹豫动身前往药研坂的松平屋。

说到松平主税介的家系,在德川家的支系中,是受到特别待遇的。他是三代将军家光时,因为涉嫌谋叛而被肃清的骏河大纳言家唯一的后嗣。由于与将军家的连枝关系,世世代代也领粮三百石,但却是有禄无职,永远没有参与朝政的机会。

这一代主任主税介先生是柳刚流的名手,幕臣男谷精一郎曾称赞他身手不凡。因此,不论是从血缘上或是本领上来说,清河不免对这位主税介先生怀着一分特别的期待??期待他的反叛。毕竟,他是曾经威胁过将军家光地位的谋叛人的子孙。

可惜,见了面后,他的期待落空。主税介虽然身材魁梧,却是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对清河的兴趣,还不如对那把宝剑来得专注。几乎有半个时辰,他都在玩赏那柄宝剑:“今天,真是一饱眼福。”

在他的脸上,流露出茶道先生宁静、安详的神情。原来,主税介也不过如此罢了。日后,清河仍照常出入这栋宅第,也结识了一些经常在这屋子里走动的幕臣们。

这群人包括铁舟的山冈铁太郎、泥舟的伊势守高桥精一以及松冈万等人,都是擅长于武术。后来在清河对抗幕府的工作中,他们都曾大力鼎助。

这七星剑,果然将它的主人扶上了权门之阶。

2、

富兮祸之所倚,七星剑也把清河卷入另一场奇祸里。

文久元年五月。

当时清河位于三河町的武馆由于遭到祝融肆虐,只好迁移到神田玉之池,另起炉灶。平时的食客不说,就是远从江户来的著名尊攘志士也都会上门求见。他在武馆门上悬挂起招牌,写着“教授文武,清河八郎。”

馆里从教练场、主屋、长屋(编注:学生们下榻的寮房)、土藏(编注:仓库)等一应具全。教练馆里还有一个女人,生得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因此,清河为她取名“莲儿”,视如掌中宝贝。

莲儿与清河都是出羽熊井村的人,她原是村里医生的女儿,十八岁时被卖到鹤冈的青楼,是清河为她赎身。个子虽然娇小,却深具自信。她十分崇拜清河,将他视为自己的守护神。

就因为她是这样的女人,事情发生当天,她总觉得心神不宁。

“怎么回事呀!从傍晚开始身体一直发抖。”

“人不舒服吗?”

清河将她搂进怀中,莲儿的肌肤微微发烫。问她是否感冒了,却说没有;那么,是想休息就寝了吧!清河收拾书册向她说道:“你先去土藏等我。”

那段时间,清河的起居几乎以土藏为中心,和同志之间的秘密会议也都在土藏中进行。这是为了避免幕吏突然临检。

推开土藏的门,莲儿已经将枕头旁边的灯点上,正准备就寝。

“今晚挺闷的。”

即使如此低微的声音,此刻清河所说的每一句话,仍然滴水不漏地传入幕吏们的耳朵里。

清河习惯性地将七星剑搁在枕头边,卸去衣带,赤身露体,全然一派出羽男人的作风。此时,就是清河这样的男人,也万万没有想到床底下竟然窝藏了幕府的密探。

原来,清河的屋邸与当时著名的力士凑川的屋邸背对背相隔着。幕吏们从一个月前便在凑川的屋宅下面,挖了一条地道,直通清河屋邸的土藏。浪士们的密议,也就是经由此走漏风声。这件事,直到明治年间,才由那些故老口中得到证实。

不用说,当时的清河做梦也没想到这点。

大老井伊去年才被暗杀,江户里到处传闻着下一个目标是老中(编注:官名,平时为幕府最高行政首长,必要时于其上增设“大老”)安藤。而其策划据点之一,就是清河屋邸里的土藏。这个消息传到“火付盗贼改”(编注:犹今之警政单位)的渡边源藏耳中,立即吩咐手下逐一打探平时经常出入清河屋邸的浪士名单,准备有朝一日一网打尽。

这天晚上,,潜进清河家的是佐佐木唯三郎。根据接获的情报,日落后,将有数名激进派浪士聚集清河屋邸。可是,清河并不好应付,因此源藏请佐佐木家无职武士领粮七百石的唯三郎前来助一臂之力。此人也就是后来当上京都见?组组长,和新撰组一起在京都掀起腥风血雨的剑客,他也是风心流小太刀的名人,但是其刀法则是用属于梦想心流的居合术(编注:以单膝跪地,拔剑斩杀对手的招式);其个子瘦小,皮肤黝黑,有着一双令人畏惧的冷峻眼神。

他与清河有数面之缘。

这个男人也是主税介府上的常客。去年秋天,在松平屋举行的〔白日观月会〕是他头一次见到清河。

在他的印象中,清河有着白皙的肤色、高挺的鼻梁、声音低沉有力、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上穿着黑绢织成的礼服,配上典雅的羽织外衣,腰间插着大小两刀,朱鞘、鞘翼上镶有金银制的葡萄图案。乍见之下,还以为他是旗本寄合席(编注:旗本,幕府直属武士;寄合,旗本的一项职制)领粮五千石的大官呢!

??什么家伙??

佐佐木第一眼便对清河出众的仪表感到反感,或者说是他让对方的气势给慑服了更恰当吧。

清河的出现,无异是会场的重心,举手投足牵动着整个会场的气势。但对佐佐木,清河却视若无睹,在他眼中,佐佐木不过是个缺乏见识的凡庸之才罢了。

??山冈、松冈这群人也真是,身为将军的近臣,却和这种浪人混在一起??

话说回来,不能忍受这场面的,只有佐佐木自己。

“恕我冒昧,清河先生。”

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像个戏子,谄媚赔笑着。

“这剑,想必就是七星剑吧!”

清河迅速瞥了佐佐木一眼,沉默半刻,才回道:“正是!”

那神态宛如《三国演义》中的英雄气概。

“可不可以借在下我见识一下呢?”

“不,剑相这回事不信也罢。大丈夫扬名显世,不是取决于佩刀;男人该讲究的是气度、器量,不信诸位可以看看,今天的诸侯的宝库里,不也收藏了上百把名剑宝刀?可是,有哪一个是够气魄、胆识,敢毅然决然实行攘夷政策的呢?”

“言重了!言重了!”佐佐木陷入狼狈的窘境。

“不是您想的那么严重,我只是想让在座的大家也能一饱眼福。”

“佐佐木君是想籍着别人的佩剑来娱兴大家吗?”

这正是清河的一贯作风,一旦开口辩论,非得把对方逼到哑口无言,才肯罢手。当然,清河本人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独特个性。初次与他见面的人,不是对他极其厌恶,便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佐佐木就是属于前者,山冈等思想较前卫的幕臣则属于后者。

这时,会场突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寂。机灵的山冈忙着打圆场,好不容易大家才又恢复了谈笑。唯有佐佐木,至终未再发一言。

看来,他是相当怀恨在心。日后,他对松平主税介说道:“您以将军连枝之尊,为什么让清河那等浪人接近您呢?听其言,再观其行,这个男人,将来甚至会成立清河幕府也说不定。”

“清河幕府?”真是荒诞无稽之论。主税介一笑置之。

回到正题。

此刻,佐佐木唯三郎和火付盗贼改的渡边两人,正潜伏在力士凑川家的茅厕旁,在他们的前方有一处被挖空的地道。没过多久,渡边的手下,嗜赌如命的嘉吉从里头爬了出来。

“这卦不太妙。”

“怎么说?”

“好象是我看走了眼,整个屋里屋外我都搜遍了,就是不见半点人影。”

“你确定?”佐佐木怀疑的说着。

嘉吉不悦地苦笑道:“虽然说起来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但我以前也常潜入人家屋里的。你若不相信,不妨自己进去看个究竟。”

“快住嘴!”渡边即时喝止。佐佐木却已经爬进地道里了。

佐佐木就是这样一个人。其个性相当的偏执、好猜忌,凡事未经亲眼证实是不会相信。日后,他在京都围剿浪士,因功受封千石见?组组长。

??就是这里了??

佐佐木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惟恐惊动到上面的人。他将耳朵贴在床板上听着,上头传来微妙的喘息声。

??有人??

仔细倾听,是女人的喘息声。此刻,女人以何种姿态被男人抱着,只要一想到这儿,即使是佐佐木,也不禁为自己身为武士竟有如此卑劣行止而感到羞愧。

话虽如此,隔着一道木板,那个平日里高不可攀的男人又是如何与女人调情,想着想着,不免又觉得滑稽好笑。清河也不过尔尔。

然而,躺在床板上的莲儿却不这么想。

即使让自己的男人搂着,她的一颗心仍是上下难安。

??究竟是怎么会事??

总觉得心里发冷,一点气力都没有。重叠在自己身上清河的身躯,也随着某种节奏,突然转轻。莲儿强烈地感到自己的男人,仿佛将消失在某个地方似的。

隔天一早,仰慕清河的彦根藩脱藩石坂周造登门造访,前来邀请清河老师一同外出。石坂是心形刀流的名家,见到莲儿时,总是说道:“将来若是老师拥有了天下,莲儿可是母仪天下的将军夫人哩!”

真是俗套的恭维。有时他又会扯开喉咙,大声吟唱清河爱咏的诗歌,朗诵完毕后,必定几声咳嗽,然后放声号哭。莲儿实在不懂这个人的真实面目。

“莲儿,”临出门前,清河吩咐道:“我去两国的万八楼参加书画会,大概傍晚时回来。”清河意外的交代了行踪。

这天,在万八楼所举办的聚会,表面上虽是书画会,实际却是水户藩志士商讨如何暗杀阁老安藤对马守的秘密会议。

在回家的途中,清河将竹笠的前沿往下压低,山冈铁太郎、石坂周造同样也都将帽檐遮住脸部。当一行人走到日本桥甚右卫门町时,碰巧,渡边源藏的手下嘉吉,迎面而来。

??这不是清河吗??

那瞬间,嘉吉迅速躲开,但是念头一转,自己认得对方,对方却未必就认得自己??更何况,以前嘉吉还是偷贼时,以他“飞鼠”的外号,可见他身手矫捷,溜功一流,不管对方是再有名的高手,他都有临阵脱逃的信心。

??这倒是好机会。今天,就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

嘉吉将双手交叉伸进怀里,再将握拳的手从肩膀处向外伸出,装出一副酒醉模样,向清河等一行人晃去。凭他盗贼出身,胆子倒真是有几分。

甚右卫门町虽是南来北往的要道,但在江户地区,仍嫌狭窄,两人并排走着,有时都会互相擦撞到身体。这时,清河走在前方,旁边是山冈,后面则跟着石坂周造、艺州脱藩池田德太郎,以及萨州脱藩伊牟田尚平等人。

“先生,”嘉吉摇摇晃晃地走着,在距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叉开双腿,挡住前路。

“在这个人来人往,这么狭窄的道路上,两人并排走着,是何居心啊!”

“对不起,对不起!”

山冈急忙苦笑着陪不是,退到清河的身后。清河手仍放在怀中,脚步却不曾放慢。

嘉吉也决心偷窥竹笠下的脸孔,所以,一动不动地站在来往的路中央。

当清河走近嘉吉的身旁时,突然停下脚步:“嘉吉!”

清河知道这个男人。

“咦?”嘉吉心中一震。

“想瞧个清楚,是吗?”

立刻,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纷纷停下脚步,嘉吉发现两旁屋檐下,也聚集了不少好奇的眼光,他只好硬着头皮虚张声势地说道:“我是想看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清河的大刀“备前无铭”一闪,嘉吉身上随即喷出一道血柱,一颗头颅还挂着笑脸,却已经飞上屋錾,滚落在隔着三间房子远的杂货店的石板上,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好剑??

清河一边走着,一边拭去剑上的血,然后将剑收进鞘里,不费吹灰之力,便砍下脑袋。

这是七星剑带给他第二次命运的转机。

3、

当时清河以为“只不过杀了名百姓”,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是,这却让幕府逮着机会,大做文章,以搜查为由,准备将清河一干人等逮捕归案。这内幕消息,经人通风报信,传到清河耳里,他立刻收拾行李,关了武馆,连夜躲进武州川越奥富村的农家里。

“我不是逃走,只是暂时先回避一下,也省去那些衙役们追捕的功夫而已。”清河一点也没变,说起话来,仍是冠冕堂皇。

事实上,清河的身边还是很热闹,莲儿、伊牟田尚平、石坂周造、村上俊五郎、以及清河的亲弟弟斋藤熊三郎,大家全都跟随着他。甚至对各方的志士,也毫不讳言??“清河此刻人在川越。”

川越位于武藏平野的中心位置,在德川家位于江户开府之前,它和府中同是武州国政的重心所在。所以,石坂也常以玩笑的口吻说道:“干脆就命名为川越幕府吧!”

玩笑归玩笑,幕府也不是好惹的。

有一天夜里,清河潜进江户小石川高桥伊势守(泥舟)的家里,与山冈铁太郎会合时,石坂周造也随后赶到,只见他脸色苍白地说道:“先生,事情不好了!捕吏已经到川越搜查过了。”

清河立刻派人前往调查,得知莲儿和弟弟熊三郎被捕,两人正在押往江户的途中。

“怎么办?”石坂焦急地问着。

清河突然拔剑出鞘,那一刻,众人全都屏气凝神望着他,长剑映在灯光下,照出剑光逼人的七颗星。

唰??清河又把剑收回剑鞘里。

“没关系,大丈夫还有很多事要做。”

山冈就是欣赏他这一点。

“可是,莲儿姑娘太可怜了。”

“莲儿会一死殉节吧!她是为了我死而无怨的那种女人。只是,一想到她遭受严刑拷问的惨状,我就心如刀割啊!”

“清河先生!”山冈和高桥异口同声,说道:“这该是您离开江户的时候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周游列国。我们会替您放出风声,就说清河八郎被逼上绝路。”

清河原本不愿,却拗不过众人,只好勉强答应。当晚便在高桥家中换上旅装上路。

依照山冈的主意,清河半夜里到永代桥附近,将身上大小两刀、衣物,以及简单的遗书留在桥畔,布置成投水自尽。然后再乔装打扮,搭乘小舟前往行德,开始他浪迹天涯的漂泊日子。

不过,幕府不是笨蛋,并未轻易上当。

渡边源藏拿着清河留下的遗物,请松平上总介(主税介后来改的名字。当时,他已是讲武所教授)过目。

“是清河本人的东西吗?”渡边询问着。

“没错,确是他的东西,不过,清河有一把从不离身的宝剑??七星剑。这剑并未出现,也就表示清河还活在世间。此刻,大概正带着剑躲在某处深山野林里吧!”

看来,上总介似乎并不喜欢清河这个人。

渡边马上通令全国,发出缉捕告示:年龄约在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原居于江户玉池。方脸、束发、肤色白皙、鼻子高挺、眼神锐利。

这位眼神锐利的老兄,此时正走遍水户、会津、庄内、越后、仙台、甲州、伊势,辗转进入京都。

在京都,清河结识了激进派的策士浪人田中河内介。两人见面相谈甚欢,在连续数夜的促膝交谈后,竟然得出惊人的结论。

“我们何不就在京都起义。”

田中虽然是公卿武士出身,但并非京都人。他是但马国出石乡人,后来由中山大纳言家家臣田中收为养子。激烈的尊王攘夷论使他在京都论坛上执牛耳。

这两个人共同策划的计谋是:挟持隐居在京都相国寺里的狮子王院宫,成立对抗德川幕府的京都征夷大将军,并号召天下浪人上京,组织倒幕军,实行攘夷政策。

这可真是幕末时期,最壮观、也最富有想象力的阴谋了。

“有意思!”清河突然拔出剑来。

河内介赫了一跳。“你......你做什么?”

“你看!只要有这把剑,就可以成大事。这就是七星剑。”

“原来如此。”

剑相学,原来是宽永时期,京都的神官和佐伊势守以信所创。所以河内介也略知一二。

他也将自己的剑递给清河过目。

“这是我的家伙,你猜猜看是什么剑?”

清河将剑握在手中,只觉一股阴冷直透手心,整只剑不禁让人觉得充满妖气。

“这剑形太可怕了,是‘村正’还是‘僻目’呢?”(编注:村正,原为铸剑师之名,后专指所铸之剑)

“哪里!哪里!还谈不上僻目。它是村正。”

村正从德川将军家家祖家康的前后几代以来,连续引发几桩不幸事故,所以,即使是诸侯们也都避讳不敢收藏它。

不过,和德川有仇的人,却故意佩带它。这是有典故的:据说在大阪一役,丰臣的军师真田幸村便佩带村正的剑;另外,木村重成在冬之阵出任和平使节时,也在腰际间插了一把村正的短刀。

河内介佩带的这把村正,不仅是尊攘志士大家争相拥有,就是日后的西乡隆盛,也佩带村正的短刀。

“清河君,这可是祥瑞之兆啊!用我的村正讨伐德川家,再以你的七星剑收复王权。你说,这是不是瑞象呢?”

“的确是瑞象。”清河继续浏览着村正,发现这把剑在离剑身一寸远的地方,有一处伤痕。依剑相学的说法,这可是凶穴,稍有不慎,就有杀身之祸。

“这伤痕......”

“咦?那个呀!”河内介也注意到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打倒德川奸贼,就算我会遭逢凶灾,也在所不惜。”

“不愧是男子汉,够气魄!你一点也不像京都大阪的人。”

“可不是只有关东的男人,才配称男子汉啊!”说完,两人相视大笑。

为了起义一事,河内介在京都展开活动。清河也立刻启程,前往西边继续奔走筹划。

在九州,清河漂亮地完成任务。工作的顺利,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首先到处疾呼:“各位,你们地处偏僻,可能不清楚京都里的状况。此刻,正是攘夷倒幕的大好时机。”

对九州各地的志士来说,最担心的,莫过于赶不上这场风云际会的时代大舞台。所以,一听到清河的大力鼓吹,人人都不禁认为,原来,时势已到了这种地步了。

在京都若想成立新将军家,当然要有属于自己的禁卫军。

由于清河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志士们果真一个接一个,陆续涌上京都。这幕末的风云,该是从清河游说九州开始算起吧!

4、

曾经一度想当京都大将军的清河,却在翌年文久二年的八月回到江户。

踏进小石川传通院里山冈铁太郎的家,清河只说了一句:“借我暂睡一下。”

之后,便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和着衣服,倒头就睡。隔天早晨,仍未起床,直到傍晚用餐时间,总算才睁眼醒来。醒来以后第一句话:“西国(编注:关西)的武士,不足以信赖。”

说完,避开山冈疑问的眼神,不论山冈如何试探,他始终不再多说一句。

山冈直到明治时期,还是不明白当初清河在京都大阪,究竟遭遇到什么事。而清河在京都起义的筹划,可说是就只差那么一点,便可告成功。

九州上来的浪士们,陆陆续续云集大阪,随后住进大阪土佐堀的萨摩驿馆。当时的萨摩藩,从岛津久光以下的重要官员,大都倾向于佐幕派。而激进派的西乡隆盛,也才刚被放逐。所以,这群蜂拥而至的不速之客,无异给藩邸添来了麻烦。总之,先腾出编号二十八的长形空屋让他们落脚歇息,同时,也可就近监视。

然而,志士们并不认为受到软禁,他们一心巴望着清河所谓的“萨摩大军”的到来。说到这萨摩大军,原是岛津久光为保护京都所率领北上的大军。这群浪士想趁着大军北上的途中,来个兵变,一起拥护岛津,并在京都举兵起义。就连久光本人,对此事也是感到伤脑筋吧!

文久二年四月十日。久光率领所谓的“萨摩大军”,驻进大阪的萨摩驿馆。在得知浪士们的计划后,他下令全体藩兵不准与浪士接近,如此一来,浪士们的计划也就无疾而终了。

可是,浪士们犹未意识到清河的计划,原不过是空中楼阁,而清河本人也陶醉在自己一手绘制的空中楼阁里,甚至还写了一封慷慨激昂的诀别信给故乡的父亲。信上提到:一切就快天从人愿了。我死为忠义之鬼,也可留名青史,光耀门楣。您老人家只要静心等候举兵起义的佳音。

他甚至透过友人的关系,请京都激进派的公卿三条实爱,替他上书给天子??“陛下应该趁此良机,努力奋起,恢复王权,振兴王室。”

无冠无位的浪人,居然敢教唆天子??努力奋起。这在幕末的志士里,也只有清河八郎了。

而这一切,在一天里全化成梦幻泡影。

就在举兵的前一刻,身为带军首领的清河,竟然被这些寄自己篱下,住在编号二十八的长形空屋的浪人团放逐。谁教他平日里傲慢不逊,遭人厌恶,甚至连他的亲密战友、最初一起筹划大事的田中河内介,也都在人后批评清河:“他根本不配当将军,为了顾全大局,只好请他走路。”

结果,清河一个人落寞地离开了大阪。

??七星剑啊!难道是天不佑我吗??

清河不禁感到懊恼万分。然而,上天毕竟没有遗弃他。清河离去没多久,寺田屋起了变化。

萨摩藩有马新七等浪士团的首领,于伏见寺田屋筹备起义事项时,被岛津久光的八名秘密杀手剿杀了。清河以外的主谋田中河内介也被捕,听说在海上护送途中,与其子左马助双双被杀,尸体则被抛入海中,后来漂流到小豆岛。从此,这海畔一带,经常有河内介亡魂出没的传说。

5、

那时候,佐佐木唯三郎受到提拔,被升为讲武所教练。对江户剑客来说,这是最高荣誉的职位。

有一天,佐佐木练完了剑,正准备在讲武所的休息室里休息时,突然,从玄关前闪过一个人影,才一会儿功夫,人已到了练习场边缘。

正是清河八郎。

佐佐木一惊,他不是幕府要抓拿的人吗?

清河穿着龟甲花纹的外衣,露出里面雪白的领子,一派潇洒的迎面而立。

“好久不见了!”清河说着,口气一点也没变。身为浪人,面对讲武所的教练,甚至将军的近臣,清河仍是一副傲慢不逊的口吻。

“回到江户,每天无所事事,都快闷出病来了。所以,今天想来请天下第一的讲武所教练指教一下。”

??太好了??

佐佐木想,就趁这个机会,彻底解决掉清河。

“我也想见识清河先生的宝剑呢!正好练习场也空着。不过??”

“有什么问题吗?”

“我和清河先生的北辰一刀流不同,是属于旧派剑法,所以,比剑时不戴面具。”

“好啊!就照你的意思。剑身是否也要用布包着呢?”

“就以目前通用的竹剑吧!”

两人在练习场上换过衣服,选择木剑,清河挑了一把三尺九寸,比较轻的木剑。佐佐木则选了一把既长又重的山城真竹的竹剑。

按传统规矩,一剑分胜负。

双方一站起来,立刻跳开约有几尺远。清河将木剑朝左方上空,高高举起,佐佐木则平举眼前,剑尖稍稍下沉。

??是个对手??

佐佐木没有料到,清河剑术如此精湛,沿着剑梢望去,清河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敌人攻击范围里,然而愈是注视愈发现,他整个身体就像一座巍峨不动的大山,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个人还在呼吸吗??

“呀!”佐佐木几度挑拨,清河就是纹风不动,他慢慢挪动脚步,一步一步逼向佐佐木,这期间,佐佐木一再引诱清河出招,清河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佐佐木被逼退到角落时,清河总算吐了一口气,人看起来也变小了点。

??就是此刻??

那一瞬间,佐佐木像矛似地飞向清河,攻击目标是他的手肘。透过窗户照射在清河竹剑上的闪光,映在清河眼底,随着那一线光:“看招!”

清河的竹剑已劈向佐佐木扑过来的左边肋骨上。

“糟了!”清河静静地瞧着佐佐木晃动的身体,再次举起木剑,好强地说着:“太浅了,再来一次。”

该死的家伙!佐佐木一跃而起,挥剑拼命攻击。清河却像四两拨千斤般弹开竹剑,朝佐佐木的脸,一劈。下手并不重,但那却是没有任何护罩的一张脸。

“完了!”佐佐木惨叫一声,向前晃了几步,人蹲了下去,只觉眼前一片黑暗,无法站起。

??猫??

清河是猫,自己却是老鼠,佐佐木伏在地板上,却又害怕清河会像残忍的猫般袭击自己,他不自禁地将竹剑举在头上,盲目挥舞。

某日。

佐佐木唯三郎从松平上总介那儿听到一件难以置信的消息??清河通过松平上总介的引荐,向老中板仓周防守(伊贺守)胜静提议:不妨由幕府组织一个浪士团。

“就算清河再怎么能言善道,毕竟他是个倒幕论者。现在居然为了拥护幕权,招募剑客,这到底是何居心啊?”

“我也不太清楚。”上总介以平稳的口气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清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这对此刻的幕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在九州受到清河的怂恿,一窝蜂拥上京都的浪人,包括长州、土州,以及邻近诸藩的浪士们,每天打架滋事,搞得京都到处都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这些人只要一碰到与自己意见相左,动不动便是‘天诛’,或是不留余地大开杀戒。前阵子,亲幕派九条关白家的诸大夫岛田左近的首级让人丢弃在先斗町的瓦上。同样的,宇乡玄蕃的首级也教人挂在枪尖上,插在宫川町的川岸边展示。有时,一天里便有好几人被杀。这些浪人都是被清河骗上京都的,由于是脱藩身份,得不到藩里的援助,又没有工作,经常饿肚子,日子久了,自然火气上升,故乡那儿又回不去,几乎已快到濒临崩溃的状态。所以,只有以暴制暴,才能压得住他们。”

“这可真是有趣。”

这群整日跳梁京都的浪士,难道不是受了清河的蛊惑,才上京里来的吗?如今,竟然得籍清河的剑来制压他们,这又是何道理呢?

“可是,清河与奉行(译注:犹今之分局、派出所)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呢?”

“清河希望幕府给予大赦。如此一来,他不仅重获自由之身,就是牢里的妻子,和以前的朋友也都可以得到开释。”

“他手腕可真高明。”

这段时期,清河寄居于小石川传通院的山冈家里,他托人打听传马町牢里莲儿的情况,才知道莲儿早在一个月前已经病死牢中。

??她是被折磨死的吧??

这么纤细柔弱的女子在牢里熬上一年半载,十之八九,准死无疑。

得知莲儿死讯的晚上,清河向山冈的老婆讨了些灯油,一个人蹲在厨房的角落里,直到深夜为止,写了一封文情并茂的长信给他出羽庄内清川村的母亲。山冈的老婆瞧见投影在纸门上清河的侧脸,那是一张充满真挚、孩子气的脸。

清河以漂亮的平假名写给母亲的信,至今还被保留着。

“提到莲儿的事,真是教人难过惋惜(中略)。无论如何,请把她视为您老人家的儿媳妇,早晚为她诵经。希望您能将她视为己出。我就不再赘言了。”

这是清河温柔多情的一面。他将笔含在嘴里,想着该为莲儿取什么样的法名才好。终于,他决定为莲儿取名为:“清村院贞荣香花信女。”

那晚以后,又过了几个月,也就是文久三年二月八日。清河带领着籍由幕府在江户招募而来的二百三十四人的浪士团,由中山道板桥宿前往京都。

浪士挂头取(编注:办事领班)是鹈殿鸠翁,浪士取缔则分别由山冈铁太郎和松冈万担任。

从履历来看,这三个人都是幕府的大臣,至于职名,也是沿用幕府的官制。只不过,虽名为取缔,实际上却不是战斗指挥官,而是类似于事务官的性质,相当于管理职位。

浪士团共编成七队,每队不出三十人,由不属于官制的“伍长”担任各队的指挥工作。“伍长”的人选由清河指定。后来队上派系分裂,另创新选组的近藤勇,与土方岁三、冲田总司、原田左之助、藤堂平助、山南敬助、井上源三郎、永仓新八等近藤系的剑客,当时并未受到清河的特别注意,所以只是以寻常队士的身份加入行列而已。

清河本人也在队伍编制之外。

清河并未担任任何职位。照理来说,他是这群浪人的招募者,更是创立人,本应担任总队长一职才是,可是,幕府方面因有所提防,而未给予他正式职称。至于清河本人,也不喜欢与这群浪人为伍。所以,他反倒乐得站在超然独立的地位。

经过十六日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抵达京都,他们分别投宿在洛西壬生乡几间乡士屋里。

就在这天晚上,清河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举动。

他将二百多名浪士集合在壬生新德寺的大殿之中,自己则背对本尊阿弥陀如来的佛像,席地而坐。

“我现在要告诉各位,当初组织浪士团的本意。”清河说着。

“虽然我们是奉了幕府的征召才上京里来,可是浪士终归是浪士,既不能享有幕府赐封的禄位,自然也就不受幕府的管辖与限制。所以,我们不支持幕府,我们只奉尊王大义。”

这时,在座全体一阵哗然。当初不是为了守护上洛的家茂将军,以及镇压京都里的浪人,才被征召而来的吗?但是清河继续说道:“若是有违反皇命的人,就算是幕府大臣,也格杀勿论。”

凡是违反君命的人,就算他是守护职、所司代也照斩不误。换句话说,清河想成立一个比幕府还要高一层的新机构,以便达成他的野心。这时的清河无异成了实质上的新将军。

剩下来的,就是以浪士团的名义拥护天皇而已。这个手法过去如木曾义仲、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几位历代的霸主都曾使用过。

“各位有没有意见?”

清河的膝上搁着那把七星剑。他的心腹石坂周造、池田德太郎也都一副备战的姿势,准备万一有队员上前突袭时,可以立刻斩杀对方。

只见大家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若大家都没有意见,明天一大早,我便上谒陛下,请陛下成全。”

翌日,清河仍是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大殿上,膝下则搁着那把剑,这是预防中途若有人动摇心志,以便立即格杀勿论。

石坂、池田等人,捧着提纲契领的奏章,极力游说学习院的公卿们。正当他们四处奔走、交涉时,意外地传来近卫关白的回话:“你们的心意,已经上达陛下,陛下本人非常高兴。”

不久,圣旨颁下。

当时,由于英国人在武藏生麦被萨摩藩士所杀,随着事件扩大,到处谣传着英国舰队就要在关东掀起战火。这件事也让朝廷自关白以下的大臣,个个心惊胆颤,手足无措。圣旨也写着:“浪士团火速东下,粉身碎骨,为国尽忠。”

也因此,清河所率领的浪士成了天下武士中唯一不受幕府管制的浪士团。

“奉朝廷之命,下关东。”清河对停留京都不到二十天的浪士们,下令转回关东。但是,队上以芹泽鸭、近藤勇为首的十几人,却持反对意见,留守京都。这就是后来以壬生屋为根据地,听命于会津守护职的新选组最初的雏形了。

这时,本队的浪士团(新征组)也正准备前往京都。他们是幕府之命新成立的浪士团,其中有六名旗本是奉命到浪士团担任队长之职。头一位便是佐佐木唯三郎,另外还包括速见又四郎、高久保二郎、永井寅之助、广濑六兵卫、依田哲二郎,每一位都是讲武所的教练,在旗本中堪称一流的剑客。

他们抵达京都不久,便因浪士团奉旨回转关东,而连喝杯茶水的时间也没有,旋即又随军转回江户。

途中,一行人住进中山道马笼旅馆歇息。这时,佐佐木来到山冈铁太郎的房间,确定除了山冈一人正在打坐别无他人后,佐佐木小心翼翼地走近山冈身旁,说道:“山冈君,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事?”

“邻室没有人吗?”

“没有。你想说的是暗杀清河一事吧!”

“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可是,由你担任浪士团取缔一职看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幕后指挥人是板仓(伊贺守、老中)吧!”

“随你怎么想。总之,某位阁老认为清河八郎这个人太不可捉摸了。他若是进了江户,可是称得上历代罕见的策士。不知道圣旨在他手中会玩出什么花样。就怕他在江户、神奈川一带要掀起攘夷的大风暴呢!甚至,他有心逐鹿天下也说不定。”

“可是??”

山冈欲言又止,最后只问了一句:“就凭你想杀清河?”

“是的!”

“一个人?”山冈露出可怕的表情。

“!关于这个细节,不便透露。只是事先知会你一声,希望你能保守秘密。”

“这你不用担心,保密是我最大的优点。只是我也要把话说在前头,清河,我是誓死保护。毕竟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只可惜缺乏背景。你、我还有将军作靠山,就连萨、长的纵横家们,也各自有其藩可倚,惟独这个男人是孤军奋战。只凭一己之力,却想完成天下大业,也只能四处走骗,玩弄伎俩了。希望你能高抬贵手,让他再多活一阵子,让他活得更像个英雄吧!”

“这是上头的意思。”

“你虽然是板仓阁老的家臣,可是,我们都是将军身边的近臣,所谓的上头,也应该是将军而非板仓阁老吧!”

6、

文久三年四月十三日,清河一早起来,就感到头痛。

这阵子,清河都住在与山冈比邻而居的高桥泥舟家里。泥舟的妻子关心地问他:“不会是染上风寒吧!你就不要再外出了。”

“不!我已经和人约好了。对方也准备了酒菜等着我呢!”说完,掉头就走。目的地是麻布上之山藩邸的长屋,拜访的对象是过去一起住在安积艮斋门下学习的儒官金子与三郎。

金子早在数日前就获知清河今天来访的消息,所以准备了一些酒菜等候着。

清河比约定的时间稍微迟了些才到。

来访的目的,彼此都心里有数??在攘夷运动的名册上,按捺手印而已。清河从怀中掏出上头已有五百多名连署的册子,就等日期决定,只要清河一声令下全体举兵起义??首先攻击的目标是设在横滨的外交机构。当然,随着行动展开,这支武力会立刻化身为拥护王权的倒幕军。

“都是老朋友了,不用我再多言,你也明白我的来意。”

“没问题,就多我一个人吧!”金子毫不考虑地按下血指印,回头又吩咐妻子端出酒菜。当金子为清河斟酒时,酒壶的嘴碰到酒杯,发出喀啦的撞击声,清河却未在意。

这时,藩邸后门有几名武士正来回穿梭。这儿只有一条路直通赤羽桥,桥旁有间苇棚搭成的小茶店,那里也聚集了数名武士正喝着茶。这些人都是领粮二、三百石的亲卫队。

首领正是佐佐木唯三郎。他戴着低沿斗笠,免得让人认出来。其他几位则是讲武所教练速见又四郎,高久保二郎,洼田千太郎,中山周助。

四时一过,清河告辞老朋友,走出藩邸。

清河也和佐佐木一样,戴着黑罗纱盖着的斗笠。

虽然清河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脚步倒也还稳得住,只是步伐有些蹒跚。当他经过麻布一之桥时,突然从身旁有人叫住了他:“清河先生!”

“恩?”

“是我,佐佐木。”这里,正是佐佐木费心设计的埋伏点。他立刻装出上前说明的姿势,一边脱去斗笠。

清河没有办法,只好右手拿着铁扇,同时准备解开斗笠的带子。

冷不防,从背后遭到速见又四郎的突袭,清河的左肩骨被一刀割开,身体不由往前左倾。在他跨出脚步时,右手忙握在剑柄上准备拔剑,不料,套在右手腕上的铁扇带子妨碍他的拔剑。

“清河,看剑!”佐佐木迎面劈来致命的一刀,清河整个右头几乎被刀切开一大半。顺着刀势,清河的身躯跨了几步,才倒下来。被切开一半的头,无力地坠落到土地上。

周围的土地,散发出阵阵的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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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唯三郎由于这次所立下的大功,立刻被擢升为见?组的组长,领粮千石。

清河身为策士,却掉进再平凡不过的陷阱里,也只能怪他自己太粗心大意。人啊,做梦也没料到会被自己给蒙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