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与英国近来出版的一些书有着相似的风尚。在欧洲的过去八十年间哲学的精神也被带到了英国。作家们似乎在着手书写一种新类别的哲学,较之过去的哲学,不仅能够更加充分地让人类享受阅读的愉悦,也能够使人类获得更多的进步。过去的大多数古典哲学家,在对于人性的讨论方面,多数侧重于美妙的情感、道德感的公正、灵魂的伟大,而不是一种深层次的理论和反思。他们仅仅以表达人类最大程度上的常识而满足,仅仅是以思维和印象的第一反应为准,而不是按照一连串的稳定的命题,或者是按照自然科学的方式提出一些真理的论证。但是,至少去寻找关于人类的科学当中同自然科学一样精确的部分,是一件值得探索的事情。这世上的一切似乎都指向关于人类的科学也可以具有最高的准确性。如果在考察一些现象时,我们发现它们最后可以提炼出一个普遍性的准则,并且可以将这一准则追溯到另一者,我们至少在最后可以得到一些比较简单的准则,而剩余的准则都是有赖于其产生。也许我们永远也无法企及那些最终的规则,按照能力所及达到最可能的结果也可以使我们满足了。
这也就是我们这些最近的哲学家的目标,以及这一部《人性论》的目标。他试图用一种常规的方式剖析人性(人的本质),并且承诺所做的所有的结论都是在经验的范围内的。他在言辞之中尽是对假设的轻视,并且暗示道,这位英国人将道德方式论哲学放弃,比实验物理之父培根勋爵更加有力地向世界呈现这样一种趋势。他提到,在这种情形下,洛克先生、沙夫茨伯里伯爵、曼德维尔博士、巴特勒博士,尽管他们的观点之间有许多的不同,但似乎都统一将关于人类本性的所有探究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之?上。
这样不仅仅能够使与我们最接近的那些疑问得到解答,还可以比较保险地确认,所有的科学都是建立在关于人性本质的科学的基础上的,是有赖于它的。逻辑唯一的终极目的就是帮助去解释我们理性推论活动的事实准则,以及我们观念的自然本质。关于我们品位和情感的道德与批判,将人类认为是在社会中联合起来的政治学,它们之间都是彼此依赖的。因此,《人性论》的目的是为了建立一个科学的体系。作者完成了逻辑体系的建立,并且已经为其讨论人类的情感和激情打下了基础。
声名卓著的莱布尼茨先生已经论及一般逻辑体系当中的缺陷,尽管这些体系在以一种证明的方式阐释人类理解的运作时是非常丰富完整的,但是在其对待概率(可能性),以及寻找别的度量生活和行动所基于的东西的证据时,在寻找指导我们所有哲学思索的原则时,就会显得有些太过简洁了。在这样的诘责之下,洛克写出了《人类理解论文集》,尼古拉斯·马勒伯朗士撰写了《寻求真理》以及蒙特格伦写出了《思考的艺术》,《人性论》的作者已经意识到了这些哲学家作品当中的缺陷,并且尽其所能做出解释。因为这本书包含了很多新的和卓越的尝试和探索,所以要给予读者非常完整的探索是不太可能的。因此我们在这里将讨论限制在对因果关系的理解。如果这可以被读者理解,那就可以作为一种指导的典范。
作者由一些定义开始进行讨论。他将任意可以呈现于心灵的东西称为感知,不管是我们运用我们的感官,或者因为一种情感而产生,或者是调动我们的思维和反思。他将我们的感知分为两种,包括印象和观念。当我们感受到任何一种激情或者情感的时候,或者是由我们的感官接收到而传达所成的外部事物的图像,这种心灵的感知被他称为印象,这里的印象这个词被他采用来赋予了一种新的意思。当我们对一种不在场的情感或者对象进行反思时,这种感知就是观念。所以印象就是我们最鲜活和具有力量的感知,观念则相反。这种区别是很明显的,这和感受与思考之间的区别一样明显。
他提出的第一个论点是,我们所有的观念,也就是较弱的那种感知,是由我们的印象所产生的,或者是由我们的强感知产生的,并且我们永远也无法想象一件我们没有见过,或者在心灵中感受过的东西。这一论点似乎与洛克竭力证明的那一点是近似的,也就是他所说的:没有观念是先天的。唯一我们可以从这位著名哲学家的论点之中找到一点不精确的地方就是他认为我们的所有感官都是被归于观念之下,所以在这样的假设下,要说我们没有先天的观念就是错误的了。因为显然我们比较强的感知和印象都是先天的,我们的自然情感,比如说对美德的爱、恨意,以及别的立即能够产生的情感都是自然而来的。我相信,一旦人们能够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当神父马勒伯朗士意识到自己无法指出心灵的任何思想,不是由内在的,或是外在感官通过一定的方式被我们感知而呈现,所以就必须承认,不管我们怎样复合、混合或者叠加,或者减少我们的观念,它们必然是从这些源头产生的。另一方面,洛克先生也意识到,我们所有的情感都是一种自然的本能,并非从任何东西当中所得,而是人类的心灵原始便具有的。
我们的作者认为,“没有比发现并且确认关于这个观念的一些争议要来得更令人愉快了,也就是印象一直都是领先于这些观念出现的,以及由想象所装点的每一个观念,都会首先出现在与之对应的印象当中。这些后面的感知也是非常清晰明显的,不存在任何的争议,尽管很多我们的观念都是非常模棱两可的,但是哪怕是要心灵,也就是形成这些观念的心灵来解释它们的本质和组成都是不可能的。”相应的,在任何观念是模棱两可的时候,他永远可以追溯到源头那个清晰而精要的印象中去。并且每当他怀疑任何哲学的词汇都没有附加的一层意思(因此太普通了)时,他总是会问,“那一个被妄称的所谓的观念是从什么印象当中产生的?”并且如果没有印象可以被产生出来,那么这个哲学词汇就是无足轻重的。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他考察了我们的关于存在和本质的观念,并且他希望这种严谨的方法能够在更多的哲学辩论当中被采用。
很显然的是,关于事实的所有的关系都是建立在因果关系之上的,如果两个事物并非由中介而是直接联系在一起的话,我们不可能从一者的存在推论另一者的存在。所以要想了解这推理论证的过程,我们必须充分地理解原因这个观念,找出一者到另一者的原?因。
现在桌上停着一个弹珠,另一个弹珠快速地朝其运动。它们撞击了,所以之前那个停着的弹珠,现在就得到了一种动力。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因果关系的例证,不管是由我们的感官还是反思所致。所以让我们来考察一下。很显然的是,这两个弹珠在进行力量的传递之前互相碰撞,并且那个碰撞与第二个弹珠的运动之间是没有间隔的。因此时间或者空间上的邻近性是所有原因运作的前提条件。同样显然的,原因的活动在结果的活动之前。所以时间上的优先性是所有原因形成的另一个先决条件。但这不是所有。让我们用相似的弹珠重复这相似的情形,我们就会不断发现,一者的冲撞导致了另一者的运动。所以这里就出现了第三个情况,也就是原因和结果之间的惯常联结。所有类似原因的对象,都会产生类似结果的对象。除了邻近性、优先性和惯常联结这三种情形之外,我无法从这个原因当中知晓更多了。第一个球在运动中,碰到了第二个球,第二个立刻进入了运动。当我用相同或者相似的球在相似的情形下尝试这个实验时,一者的运动触碰到了另一者后,运动会被迅速地传递给后者,后者也会马上运动起来。不管我如何思考这一情形,怎么去考察,我都得不出更多的推断和结论了。
这种情形下,原因和结果都是呈现于我们的感官之前的。让我们继续来考察,当我们的结论是一者导致另一者已经存在或者将要存在(过去和将来),那么我们的推论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呢?假如我看到一个球沿着直线朝着另一个运动,我马上就可以下结论,第二个会受到撞击,便因此开始运动。这是由因果关系而来的推论,由这个本质我们可以建立对生活当中行为的推论。基于此我们建立了对历史的所有信仰,并且因此而产生了所有的哲学,除了几何学和算数学。如果我们可以阐释两个球撞击产生运动的例证,那么我们同样可以解释心灵活动的所有情形。
当一个人,比如说亚当,具有充分有活力的理解力,然而若是没有经验,他将永远无法从两球撞击当中推断出第二个球会因为第一个球的撞动而运动。因为这并非由理性可以得到,我们无法通过理性由原因推断出结果。如果这样一种推论是可能的话,就会导致一种完全以对比观念为基础的论证。但是没有任何因果关系的推论可以用论证来说明。因为这个证明非常明显。心灵永远都可以构想任何的结果跟随着任何的原因产生,甚至任何一个跟随一个发生的事件。不管我们所构想的是否可能,至少在形而上学的层面上是,但是如果是一个理性论证的话,相反的观点便是不可能的,因为会造成一个矛盾。因此对于因果关系来说,它们之间的关联不可能由任何的理性论证得到。这个准则普遍地被哲学家们接受了。
因此,对于亚当的情况,他有必要经历由两球相撞结果所得到的经验。他必定在不少的例证当中看到,当一个球与另一个球撞击时,第二个球永远都会获得运动。如果他看到了足够多次数这样的例证的话,那么每当他看到一个球朝向另一个球运动时,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下这样的结论,第二个球会运动起来。他的理解会使他能够预期眼前的情况,并且得到一个与他过去的经验相吻合的结论。
所以,所有关于因果关系的推论都是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上,所有由经验而得的推论都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假设之上,也就是大自然的进程会始终保持一致性。我们总结,相似的原因在相似的情形下,永远会产生相似的结果。所以就有必要去考虑,是什么让我们下这样一个结论呢?
很显然的是,亚当是不可能用推理的方式证明自然的进程会保持其一致性,未来一定会与过去保持一致的。可能性的事件永远不可能通过推理论证的方式被证明,但自然的进程发生变化也是有可能的,因为我们可以感受到这个变化。不仅如此,我还要更进一步坚持,他不可能通过任何可能的论证来说明,未来会与过去保持一致。因为所有可能的论证都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这个假设便是未来与过去之间有着一致性,所以它本身是无法被证明的。这种一致性是一种事实,如果必须要证明它的话,除了通过经验就没有别的方法了。但是如果我们没有一个相似性的假设的话,我们也无法通过过去的经验推知未来的事。这一点,我们可以认为没有证明,因为我们理所应当地认为其为真。
我们仅仅是凭借习性假设未来会与过去相吻合。当我看到一个弹珠向另一者运动的时候,我的心灵自然地因为习性带来惯常的效应,并且期待眼前会看到第二个弹珠活动的情形。如果抽象地来思考,这些对象当中没有独立于经验而能够使我们形成这样的结论的。即便是类似的效应有千千万万的例证,也没有论点可以使我假设结果会与过去的经验保持一致。使得物体运动的力量,是完全未知的。我们仅仅能够感知它们的感官特质。什么原因和推论能够让我们想到相同的力量永远会与相同的感官品质结合在一起呢?
因此,指导我们的生活的并不是理性,而是习惯。仅仅是因为习惯,决定了心灵在所有的情况下都会假设过去与未来相一致。不管这一步骤看起来多么容易,理性永远都不可能做?到。
这是一个非常引人好奇的发现,但是会引来别人的更多的好奇。当我看到一个弹珠朝向另一个移动时,我的心灵立刻被习惯引向惯常的结果之处,并且期待我的眼前出现第二个球运动的情况。但这就是全部吗?我仅仅是构想到了第二个球的运动吗?不是的。我也相信它会运动。那么相信、信念又是什么呢?它与任何事物的简单构想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是一个哲学家们没有思考过的新问题。
当一个论证使我相信一个论题的时候,它不仅使我可以构想出这一个论题,也使我敏感地感到,不可能再构想任何相反的东西了。在论证当中如果结果为错误的话,就代表含有矛盾,而含有矛盾便不可能被构想。但是对于任何的事实,不管其从经验当中的论证有多么强,我都是可以构想其相反的东西的,尽管我一般不会去相信它。所以相信、信念,区分了我们可以被构想的认同的东西,以及我们所不认同的。
为了解释这一点,仅仅有两点假设。可能有人会说,信念使一些新的观念和一些我们不用认可便能构想的观念相结合。但是这一个假设是错误的。
第一,这样的观念是无法被产生出来的。当我们仅仅构想一个对象时,我们是通过其所有的部分去构想它的。我们构想它可能存在,尽管我们不相信它存在。我们对它的相信并不能使我们发现它更多的特质。我们可以在想象中完全地描绘出这个对象,却并不相信它。我们可以想象它以任何的形式,在任何的时间和地点,呈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构想这一事物时,仿佛它真的存在,当我们相信的时候,我们无法做得更多了。
第二,心灵有一种把所有的观念结合起来的功能,这其中是不具有矛盾的,所以如果信念构成了一些观念,加到简单的构想之上的话,那么我们是具有这种能力的——为了相信任何可以构想的东西,而进行这种观念的叠加。
因此信念隐含着一个构想,却是超越这个构想的东西,并且因为它并不为这个构想加上任何新的观念,所以我们就可以知道,它与构想一个对象是完全不一样的方式。有的东西对于我们的感官来说是特别的,并且不像别的观念一样,它们不是依赖于我们的意志产生的。我的心灵由于习性而导致我看到一个球向另一个移动时,想到第二个球也会运动这一惯常的效应。它不仅仅是构想了那第二个球的运动,而是感受到了在构想过程当中与单纯的想象不一样的东西。这个可见物的呈现,以及与之恒常联结的那种特定的结果,使得这种观念和别的比较宽松的观念产生的感觉有所区别,有一些进入心灵时是非常自然的,没有受到任何引导。结论看上去有点令人惊讶,但是这个结论是建立在我们提出的一系列毫无疑问的假设之上的。为了读者的方便,我在这里简单地还原它们。事实仅可以根据因果关系来判断。对于未来是过去的延伸这件事来说,我们并不能用理性来证明,当我们想要构想一个结果是由其一贯的原因造成的,这是完全由习性决定的。信念并不为构想加上更多的观念,它仅仅是变化构想的方式,给感受和情感造成不同的影响。因此,信念在所有的事实当中都仅仅是由习性产生的,并且是在一种特定的方式下被构想出来的一个观念。
我们的作者试图去解释这种方式或者说感受,说明是什么区别了信念和一个单纯的不精确的构想。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尽管我们可以在心中感受到,但是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出来。他有时候称其为一个更强有力的构想,有时候叫更生动的,有时候叫更鲜活的、更坚定的或者更强烈的构想。实际上,不管我们给予这种构成信念的感受什么样的名称,我们的作者相信它在心灵中会有比想象和纯粹的构想更加强有力的效应。这一点他通过其对于情感和想象的印象来证明,它仅仅会被事实或者被认定为事实的东西触动。诗歌,尽管有着艺术性,是无法产生出一种现实生活中的情感的。它在第一步引发人对对象的构想上就失败了,这与信念和意见给我们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们的作者于是假设他已经充分地证明,我们所认可的观念与别的观念所给我们的感受是不一样的,这种感受比起我们平常的构想更加坚定而鲜活,他将在接下来致力于解释这种活跃的感受的原因。他采用的是用别的心灵造成的行动来类比。他的推理看上去是非常引人好奇的,却很难让人理解,或者说,至少是在缺乏很长的、极为详尽的论证的情况下,超越了读者的理解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