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让我说一说关于上述转变的某些历史,我觉得,如果我的读者把我看成某一类型组织中的一员的话,那么我这样做或许有必要,但是清楚、简单,并真实地做到又没有那么容易。然而,就让我试试吧。但是首先,我要解释一下作为一名社会主义者是什么意思,因为有人告诉我,这个词不再像十年前那样能够清楚确定无疑地表达。那么在我看来,社会主义是一种社会状态,在此状态下应没有贫富之分,没有主仆之别,人们既不会无所事事,也不会过度劳累,既不会有神经错乱的脑力劳动者,也不会有筋疲力尽的体力劳动者,总而言之,所有人将会生存在平等的条件下,毫无浪费地管理好自己的事务,并且充分意识到伤害一人意味着伤害所有——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意义。

现在我所坚持并将誓死坚持的社会主义观点,就是我的开始。我没有过渡阶段,除非你可以把一个如此简短的阶段称为政治激进主义时期,在此期间,我足够清楚地看到了我的理想,但并没有期望实现它。这个阶段在我加入当时的民主联盟[1]的前几个月就已经结束,并且加入此联盟是因为我已经希望实现我的理想。如果你问我这个希望有多么了不起,或者我认为我们当时生活工作的社会主义者将为实现此希望作出哪些贡献,或者什么时候社会会发生改变,我必须要说,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说我没有权衡过我的希望,也没有想过它那时给我带来多少快乐。至于其他的,当我迈出那一步时我对经济学茫然无知,我甚至都没有读过亚当·斯密[2]的作品,没怎么听说过李嘉图[3]或卡尔·马克思[4]。说来也奇怪,我曾读过一些米尔的作品,即其去世后出版的那些文章,这些可能出版在《威斯敏斯特评论》或《双周刊》上,其中他攻击伪装在傅立叶[5]主义的社会主义,并且他提出一些条理清晰内容真诚的论点,然而在我看来,其结果是旨在说服我:社会主义是一个必要的转变,并且有可能在我们这个时代将其实现。那些文章完成了我向社会主义的最后转变。那么,加入了一个社会主义组织后(因为联盟很快变成了明确的社会主义组织),我决心试着学习社会主义经济方面的知识,甚至学习了马克思,尽管我必须坦白,我完全享受资本论中的历史部分,但是当读到这部伟大著作中的纯经济学部分时,我遭受了大脑混乱的极度痛苦。无论如何,我尽我所能去读书,并希望能从所读之中得到某些知识支撑我走下去;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必须从与巴克斯[6],海因德曼[7]和朔伊[8]这类朋友的连续谈话中,以及我参与的在当时气氛活跃的宣传会议过程中得到深切思考。这些给我所从事的现实社会主义方面的学习画上完美句号。后来,从我的一些无政府主义[9]朋友那里学到,无政府主义是不可能的,这恰恰与他们的意向相反,就像我从米尔[10]那里学到,社会主义是必然的,这也违背了他的意向。

但是在讲述我如何开始热衷于现实社会主义事业的过程中我发觉,对于像我一样富裕,并且没有遭受像工人阶级那样步步被人压迫的困境的人来说,如果不是迫于想要实现理想,我感觉我可能决不会考虑此问题的现实方面。因为政治终究是政治,也就是说,如果累赘冗长并令人厌恶的最终手段不被视为必需品的话,那么它们决不会吸引我;当我已经意识到现今社会的不正当行为,以及对穷人的压迫,我决不能相信有可能纠正部分不正当行为。也就是说,我绝不可能愚蠢到相信有幸福而“可敬的”穷人。

因此,如果我的理想迫使我去寻找现实社会主义,那么又是什么迫使我构想出此理想的呢?现在,话题就转到了此篇文章中我提及的我是某一类型组织一员的问题。

在现代社会主义崛起以前,几乎所有聪明人都对这个世纪的文明非常满意,或者装作很满意的样子。此外,他们几乎都没有那么心满意足,并且无所事事,只想通过摆脱些许野蛮时代荒谬的残存物来完善所谓的文明。简言之,这是辉格党[11]的心境,对现代富裕的中产阶级来说很自然,实际上,就机械进步而言,他们没有任何需求,只要社会主义不打扰他们享受他们的丰富风格就好。

但是除了这些心满意足的人,还有其他并非真心满足的人,他们对文明的胜利有一种模糊的排斥情绪,但迫于辉格党原则的无限权力而保持沉默。最后,只有几个人公开反抗该辉格党原则。有几个人?大约是两个,卡莱尔[12]和拉斯金。在我所处时代的现实社会主义之前,拉斯金是我追求上述理想的大师,而且回顾过去,我不得不顺便说一下,倘若没有拉斯金,二十年前的世界将会是多么的枯燥无味啊!正是通过他让我学会了表达自己的不满,我必须说,这决不含糊。除了想要创造出美的事物以外,我生命中的主要热情已经并将永远憎恨现代文明。现在,当我希望它毁灭,这想法我脱口而出,对它我该说些什么呢——对社会主义取代它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关于其对机械动力的掌控和浪费,其国民如此贫穷,其国民的敌人如此富有,其惊人的体制产生了生活的不幸,我该说些什么!它蔑视除了它这个愚蠢的家伙以外所有人都可以享受的简单快乐。它盲目的粗俗已经毁坏了艺术,而这是劳动者唯一可靠的慰藉。所有这一切,我当时的感觉清晰犹存,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过去的希望已远去,人类千百年来的奋斗除了这个肮脏、漫无目的和丑陋的混乱没有任何结果。在我看来,通过清除沉闷肮脏的文明出现在世界上以前的最后幸存时光,不久的将来很可能会加剧所有现今的罪恶。实际上,这是一个不好的展望。我可以作为个人提到自己,而不是作为一种类型,尤其是对于一个拥有我这样性情的人,不在乎玄学、宗教以及科学分析,但是却深爱着地球和地球上的生命,并且热爱人类过去的历史。想想吧!难道它的一切都要结束在灰渣上的会计室,可以看到远处波茨纳普(Podsnap)的休息室和一个辉格党委员会正在以如此便利的比例分给富人香槟酒分给穷人人造黄油,这样将使所有的人都心满意足,尽管人们眼中的快乐已经从世界上消失。赫胥黎[13]将要取代荷马[14]吗?然而,相信我,在我心中,当我真正迫使自己展望未来时,那就是我所看到的,并且据我所知,似乎几乎没有人认为值得与这样一个完满的文明作斗争。如果不是我莫名其妙地恍然大悟——在这一切文明的污秽之中,伟大变化的种子,我们其他人称之为社会革命,正在开始萌芽,那么当时我那样做就是为了轻松地结束悲观的生活。这一发现对我而言改变了整个事态,并且为了成为一名社会主义者,我要做的全部就是使自己开始实际运动,像以前所说的,我已经尽我所能尝试去做。

综上所述,对历史的研究以及对艺术的热爱和实践迫使我憎恨文明,如果事情就这样停止,这种憎恨将把历史变成不合理的胡言乱语,并使艺术成为过去珍品的收集,而和现在的生活没多大关系。

但是,比许多其他具有艺术洞察力的人幸运的是,在我们可憎的现代社会中崛起的革命意识一方面阻止我成为一名反抗“进步”的纯粹斥责者,另一方面阻止我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任何众多的方案上,通过这些方案中产阶级的准艺术的希望是,当艺术已不再有任何根基时还能使艺术发展,因此,我成为了一名现实共产主义者。

最后几句话,也许我们的一些朋友会说,我们该怎样处理这些历史和艺术呢?我们想借助社会民主赢得体面的生活,我们可以说是想要生存,而且是立刻。当然任何一个公开认为艺术和教化的问题必须优于刀叉问题的人不懂得艺术的真正含义。它的根基必须有一块适合平稳生活的土壤。然而必须要记住,文明已经使工匠处于如此低劣悲惨的困难处境,以致他几乎不知道如何建构对更好生活的渴望,这种生活胜过目前他所必须忍受的生活。把真正的理想摆到他面前是艺术的职责,这个理想是丰富公道的生活,这种生活认为对美的感知和创造,也就是享受真正的快乐,就像日常食品一样是人类的必需品,除了被纯粹的反对派剥夺,没有人、没有哪一类人能被剥夺这种快乐,应该尽力抵抗这种剥夺。

[1] 民主联盟(Democratic Federation)是英国社会民主联盟,是第一个英国社会主义政党,1881年召开第一次会议。——译者注

[2] 亚当·斯密(Adam Smith, 1723-1790),英国哲学家和经济学家,经济学的主要创立者,著有《国富论》。——译者注

[3] 李嘉图(Ricardo, 1772-1823),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代表。——译者注

[4] 卡尔·马克思(Karl Marx, 1818-1883),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译者注

[5] 傅立叶(Fourier, 1772-1837),法国思想家,是空想社会主义者。——译者注

[6] 巴克斯(Arnold Bax, 1883-1953),英国作曲家。——译者注

[7] 海因德曼(Hyndman, 1842-1921),英国民主联盟的组织者。——译者注

[8] 朔伊(Schen)是作者的朋友。——译者注

[9] 无政府主义(Anarchism) ,一系列政治哲学思想。它的基本立场是反对包括政府在内的一切统治和权威,提倡个体之间的自助关系,关注个体的自由和平等。——译者注

[10] 米尔(John Stuart Mill 1806-1873),英国思想家、哲学家,是实证主义和功利主义代表人物。——译者注

[11] 辉格党(Whig)是英国历史上的一个政党,它于1714年之后长期支配英国政治,它主张有限君主制,强调议会重要性。19世纪中叶,在当时英国工业发展、经济繁荣的条件下,辉格党的政策反映了资产阶级的利益。——译者注

[12] 卡莱尔(Carlyler, 1795-1881),苏格兰评论、讽刺作家、历史学家。——译者注

[13] 赫胥黎(Huxley, 1825-1895),英国著名生物学家、演说家和作家。——译者注

[14] 荷马(Homer),古希腊诗人,著有《伊利亚特》、《奥德赛》和《荷马史诗》。——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