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达尔文认为,月亮应该是由于太阳的潮汐作用而脱离地球的。太阳的引力作用在地球表面覆盖的较轻质岩石(花岗岩)上,就像潮汐作用引起流体物质涨潮一样,掀起一部分岩石,把它从我们的星球上拉走。那时整个地球都被水覆盖着,而月亮的逃逸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地球表面的水域吞进去了一大部分(即太平洋),使剩下的部分花岗岩浮现出来,再裂开,隆起,形成了陆地。如果没有月亮,地球上就算是有生命,那么生命的演变也会是完全不一样的。
好吧,好吧,现在你们跟我说,我就想起来了!老Qfwfq大声说道。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月亮,就像一朵蘑菇一样,从水下长了出来。我当时正好在船上路过那里,突然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推我。“糟了!搁浅了!”我喊着,但发现自己已经被高高地举起,我和我的船都停在一片鼓起的白色陆地的顶端,而我的鱼线干巴巴地垂着,鱼钩也悬在空中。
现在说起这件事来很简单,但我真想看到你们亲历那样的场面!当然那个年代也有人负责观测可能发生的危险;现在可以说那时的观测员事先已经知道很多事了,但我指的不是月亮,不是,月亮的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意外,他只是知道一些大陆要出现的事儿。那时关于这个问题,“高低海潮观测中心”的检查员Oo做了好几场报告,但没有一个人听他说。也幸亏是这样,因为后来他犯了一个严重的计算错误,并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
那时我们这个星球的表面全部都被水所覆盖,没有一片露出来的陆地。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是平的,没有起伏,海水很浅,而且都是淡水,我们就坐在船上钓鳎鱼。
根据观测中心的计算,检查员Oo确信地球上就要发生巨大的变化了。他的理论是:我们的星球在很短的时间会分成两个区域—陆地的区域和海洋的区域。在陆地区域还会形成山脉和河流,还会长出茂盛的植被。我们当中那些生活在陆地上的人就可能会拥有无限的财富;而同时海洋就会变得令所有的人无法居住,只有一些特别的动物可以生活在那里,我们那些脆弱的小船都会被威力巨大的风暴打翻。
但那时谁会真的相信这些恐怖的世纪末预言呢?我们就在这浅浅的海面上过着日子,无法想象还会有另外一种生活。每个人都划着自己的小船,我耐心地从事着渔夫的工作,海盗Bm Bn躲在芦苇丛的后面,伏击赶鸭子的人,女孩Flw修长的身影用力地划着她的小船。谁能想到从这平整如镜面的海水里会掀起巨浪,而且还不是水的浪,而是坚硬的花岗岩的浪花,而且我们还要搬到那上面去住。
我们还是按顺序说吧。第一个发现自己站在鼓起的陆地上的人就是我,我和我的船就这样留在了干燥的地方。我听着从海里浮上来的同伴们在呼喊着,他们指着我,嘲笑我,但他们的声音好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喂,Qfwfq,嗨嗨!”
我所在的那块隆起的陆地并不是静止的:它像一个玻璃弹球在海面上滚动;不,我说的不对,应该是一朵地下的浪花,随着它的起伏抬起像地毯一样的岩石,再放下,然后再回到原点。最美的是我在这固体海潮的起伏中,不但没有在运动刚开始的时候掉到水里,还在高处找到了平衡,随着海浪的前进而前进,在周围,我总能看到搁浅的新鲜的鱼儿,在慢慢显露出来的坚硬的白色地面上做着垂死的挣扎。
我那时想到了什么?我想到的当然不是检查员Oo的理论(我之前很费劲地听过他的理论),只想到怎么去捞那些鱼,它们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只需要伸伸手,就能在船上装满鳎鱼。这时从别的船上传来的惊呼声和嘲笑声都变成了咒骂和威胁。其他的渔民都当我是贼,是海盗:因为我们之间都要遵守一个约定,那就是每个人只能在划定给他的区域内捕鱼;任何越境的行为都被视为犯罪。但现在,这块自己移动的陆地,谁又能让它停下来呢?如果我的船上装满了鱼而他们的船都空着,那也不是我的错。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花岗岩的泡在海面上向四周延伸,越变越大,周围全是活蹦乱跳的鳎鱼;我飞快地抓着鱼;后面,那些眼红的伙伴划着船追我,想要攻上我的山头;但随后,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再也没有一个追赶者能够超过我;黄昏降临在他们身上,夜晚的黑暗也渐渐地吞没了他们,而我所在的地方太阳却不断地发出正午的光辉。
不仅仅是鱼儿们搁浅在石头的浪尖上;周围所有漂在水里的东西都沉没了:载有弓箭手的舰队,运载粮草的驳船,还有国王和王子们和他们的随从们的船队。再往前走,海面小屋构成的城市出现在地平线上,高出水面很多;但很快这些小屋都倒塌了,成了碎木块和稻草构成的废墟,还有惊慌失措的小鸡。这些迹象都表明了这一现象的性质:那时覆盖整个世界的那层脆弱的地表层已经无能为力,已经被移动的荒原所取代,这片荒原经过的地方所有生物都被冲走,被消灭。这些本来已经可以告诫我们,我们所有的人,特别是观察员。但是我,我再说一遍,我可不是对未来做猜测。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眼看着原有的平衡从根基上被摇来摇去,我除了要保持自身的平衡,还要努力维持更大范围的平衡,总体的平衡。
每当那石头的波浪击碎它所遇到的障碍,那些碎片,工具,王冠等东西就会像下雨一样落满我的全身。一个肆无忌惮的人如果在我的位置上,(就像随后就会清楚地看到的)一定会冲下去抢东西的。而我——你们了解我的——我不会。相反,我感到了另外一种渴望:我把之前很容易捡到的那些鳎鱼又扔还给那些可怜的渔民。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给我脸上贴金;那时我找到的唯一能够阻止所发生的那一切的方式就是尽量去弥补那些灾难,向受害者们施以援手。我站在不断前进的山峰顶上,大声呼喊:“能逃命的就逃命吧!你们快逃!让开!”凡是我的胳膊能够到的湖面草屋,我都会尽量去把它们撑起来,为的是在波浪过去之后这些小屋还仍然站得住。那些抛在一边的幸存者在下面挣扎着,我就把落在我手边的所有东西都发给他们。我希望的是:我站在波浪顶端,这就可以构成一种新的平衡。我真的愿意石头的波浪带走因它的灾难性出现带来的坏处,也带走我竭尽全力去做的好事,但不管是好是坏,都是自然的现象,不以我和其他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但是我什么也没做到。人们都不明白我在喊什么,都不让开,水面的小屋也在我刚刚碰到的时候就倒了,而我抛出去的东西激起了水里那些人的争抢,局面更混乱了。我做到的唯一的好事就是救起了一群鸭子,它们差点就成了海盗Bm Bn的战利品。一个毫无察觉的赶鸭子的人平静地驾着他的独木船,在芦苇中穿行,他没看到正准备刺向他的枪尖。这时我在石头波浪上赶到了,正好来得及抓住了那个强盗的胳膊。我对着鸭子们吆喝:“嗖,嗖。”它们就得救了,飞走了。但Bm Bn,我本来在他上面,他抓住了我:从那时起我们两个就一起待在石头波浪的上面,而我想要维持的好与坏之间的平衡是彻底无法达到了。
对于Bm Bn来说,待在那里就是为了开始新的抢劫、偷猎和偷盗的勾当。花岗岩的波浪继续向前推进,浑然不觉对整个世界的颠覆;但现在支配波浪的是一种将颠覆转化为利益的想法。那时我已不再是这种漫无目的的地壳震动的囚徒,而成了这海盗的俘虏。我能做些什么来阻止那两种力量相当的推动力呢?在石头和强盗之间我不知不觉竟偏向石头一方,我觉得它以某种神秘的方式与我相连,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我微弱的力量与它融合起来以阻止Bm Bn犯下暴力和劫掠。
Flw也来到了石头浪尖上,但也没改变什么。我被迫目睹他进行绑架,却无法动他一根手指,因为Bm Bn把我绑的像根肉肠。女孩Flw在睡莲与长寿花之间划着小船来到这里;Bm Bn在空中挥动他长长的绳套,抓住了她;不过她是个温顺有礼貌的年轻人,适应了成为那个丑八怪的囚徒的现实。
可是我不适应,相反我说:“我不是来给你举灯的,Bm Bn。你松开我,我要走。”
Bm Bn稍稍转了一下头:“你还在那里呢?”他说:“有没有你都无所谓,你对我来说还不如一只跳蚤。走吧,跳到海里去吧,淹死你。”他把我解开了。
“我走,但你还会听到人们谈论我,”我对他说,然后我压低声音,对Flw说:“你等我,我会回来救你!”
就这样我准备跳到水里。就在这时,我发现在地平线上有一个人踩着高跷在海里转悠。随着我们的波浪不断地前进,他却没有被摧毁,而是迎着我们过来了。高跷裂成了碎片,飞得到处都是,那个人就摔在了花岗岩上。
“我算的是对的,”他说:“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检查员Oo,供职于高低海潮观测中心。”
“您来的正是时候,检查员先生,正好可以建议我应该怎么做,”我说:“这上面的情况糟糕极了,我正要离开呢。”
“那您可就要犯个大错误了,”检查员反对我说:“我跟您说说为什么。”
他就开始展示他的理论,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了他的理论:期待中的陆地浮现正随着我们脚下的起伏开始了;一个充满新奇和无限可能的新纪元正在我们面前展开。我听得目瞪口呆:现实换了一张面孔;不过我不是位于毁灭和荒芜当中,而是得到了一份珍宝,获得了拥有一种千万倍更繁华的地上生活的全新可能性。
“因此,”检查员像一个胜利者一样,总结说:“我愿意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
“那得看我愿不愿意让你留下!”Bm Bn冷笑着说。
“我敢肯定我们会成为朋友的,”Oo断言。“我们一起迎着灾难前进,我的研究和预见会让我们有能力主宰这些灾难;我们甚至可以把这些变成对我们有利的东西。”
“我希望不仅仅是我们!”我大声喊着:“如果您说的都是真的,检查员先生,如果这个天大的好运真的降临到我们的身上,我们怎么能够把我们的同类排除在外呢?我们要告诉我们遇到的所有人!让他们上来跟我们在一起!”
“闭嘴,你这个多嘴的燕雀!”Bm Bn抓住我的肚子,“如果你不想让我把你大头朝下地扔回淤泥里去!这里有我,和我认为可以留下的人,就这些!我说的对吧,检查员先生?”
我转向Oo,认为他肯定会和我联合起来反对这个强盗的专制与蛮横:“检查员先生,您一定不是为了自私的原因才进行您的研究的吧!您不会让Bm Bn利用它来达到个人目的……”
检查员耸了耸肩膀:“说真的,对于你们两个之间的争吵,我可不想发表什么意见,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技术人员。如果这里,我没看错的话,是这位先生说的算,”他向Bm Bn点了一下头,“那么我就把我计算的结果说给你听……”
听到这些话,面对这种最出乎意料的背叛,我感到失望极了,不仅是针对检查员本身,也是针对他对未来的展望。他接着描述在浮起的陆地上未来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一座座建立在石头地基上的城市拔地而起,跑着骆驼和马和马车和猫和商队的道路,金矿和银矿,檀香树林和藤木林,大象,金字塔,各种塔楼,钟表,避雷针,索道,吊车,电梯,摩天大厦,国庆节日里悬挂的彩花和旗帜,剧院和电影院的横幅上各种颜色的字发出的光映在盛大晚会上人们佩戴的珍珠项链上。我们大家都在听他说,Flw带着入迷的微笑,Bm Bn则由于占为己有的贪婪而张大了鼻孔;但这时在我心里,这些童话般的预言却再也激不起任何的向往,因为这一切仅仅意味着要永远被我的敌人统治,这就足以在所有的奇迹上覆盖一层光亮的、虚假的、庸俗的锈迹。
有那么一刻,其他人都聚精会神于自己的计划,我对Flw说:“我们那可怜的捕捉鳎鱼的渔夫生活,总比隶属于Bm Bn而换来的辉煌要好吧!”于是我建议她跟我一起逃跑,离开这个强盗和检查员,离开未来的陆地:“看着吧,我们自己也可以过得下去……”
我说服她了吗?我跟你们说过,Flw是一个温顺、纤细的如蝴蝶翅膀一样的人。检查员展示的前景吸引着她,但Bm Bn的丑陋却让她远离。对我来说激起她对那个强盗的不满并不难;她同意跟我走。
花岗岩的突起像是被从地球的深处推出来,用尽全力朝着太阳。暴露在太阳引力下的部分不断地膨胀着,以至于下半部分渐渐地收紧,变成了收口的地方,或者说变成了花茎,隐藏在锥形的阴影里。我们必须利用正午的阳光投下的这个逃生通道。“时机到了!”我对Flw说,抓住她的手,我们就沿着花茎滑下去。“就现在,要么再也没时间了!”
这句规劝的话我加重了语气,也不管它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大。我们刚刚游着远离那块地方,就看到它像我们这个星球长出的一个可怕的芽,这时大地和水域都开始颤抖。太阳正在把那一大块花岗岩从维系着它的玄武岩层连根拔起,拉向自己。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块,上半部分膨胀起来,布满了孔洞,而下半部分还泡在地球深处黏稠的液体里,上面还布满了矿物质液体和熔岩的条纹,还有像胡须一样密密麻麻的蚯蚓群。月亮挣脱了,升到天上,轻柔得像一片树叶。在地球上留下了一个大裂缝,全球的水都像瀑布一样倒了进去,这样岛屿、半岛和高原就都浮现了出来。
我爬上这些高的地方,总算是救了Flw和我自己,但我还不能把目光从飞走的那一块世界上移开,它开始在空中旋转,越来越远。我还有机会听到了Bm Bn的咒骂从天而降,他在生检查员的气:“什么狗屁未来,蠢货……”转着转着,棱角和凹凸不平的表面渐渐磨平了,磨成了一个表面平滑,抹了灰浆的圆球。太阳越走越远,而这个大球,这个从今往后会一直被称为月亮的大球,被夜晚赶上了,只保留了一线暗淡的反射光,好像一片沙漠。
“他们活该,那两个!”我大声说,因为Flw好像还没意识到情况的逆转,我解释说:“那并不是检查员预言的陆地,相反,如果我的感觉没错,我们脚下正在形成的才是真正的陆地。”
山、河、谷、四季、信风开始出现在浮现出来的地方。最早的禽龙,未来的使者,已经从巨杉树林里走出来侦查。看起来Flw认为这一切都很自然:她从树枝上摘下一个菠萝,敲了敲树干,磕开了果皮,咬了一口多汁的果肉,笑了起来。
正如你们知道的,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了,直到今天。Flw,毫无疑问,她很开心。她在闪耀的霓虹灯下度过夜晚,浑身裹上柔软的灰鼠皮,对着照相机的闪光灯微笑。但我却在问自己,这个世界真的是我的世界吗?
有时我抬起头看看那轮月亮,想着那里的荒芜,寒冷,空寂压在天平的一个托盘上,而保持天平平衡的是我们可怜的奢华。我及时地跳到这一部分也只是个意外。我知道我在地球上所拥有的一切,所有地球上有而月亮上没有的,都是我欠月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