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塞佩·皮特雷所著的《西西里民间童话和中短篇故事》共有四卷,是民间故事文学中一部不朽的著作,其中包含三百篇童话故事,超过一百篇含有注释,首版于1875年发行。

在这部作品的背后,是他持续若干年的工作,但并没有耗时过多—如果我们回想一下时间轴,就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皮特雷生于1841年,起初他主修的是医学,1872年他开始出版“西西里民俗传统丛书”。至于童话的部分,他在1873年预先透露了一些研究成果:同年四本小册子由不同的出版商发行(包括这部极其丰富的《西西里民间童话和中短篇故事》,在巴勒莫出版),两年后四本册子集合成为一本,再加上注释,成为一部完整的作品。

在意大利,口头文学成为系统研究的对象也历经数年:第安科纳和孔帕雷蒂从《意大利民间诗歌与故事》入手开始研究;因布里亚尼在1871年发表了《佛罗伦萨民间故事》;对民间故事的兴趣不再集中于浪漫主义的转变,而在于研究文献材料、语言学特征以及对先前文学材料和其他方言中的故事版本的大量比对核实。

在这一卷的七个部分中,我们已经找到民间叙述文学所包含的丰富类别,既有单一属性,也有多种混合属性:从神奇魔幻故事(也就是童话),到足智多谋的短篇故事、恐怖故事、历史故事、解谜故事,再到奇闻逸事。在这些故事中,我们找到了某一类别的大量样本,例如《三个商人之子的三个故事》(Li tri cunti di li tri figghi di mircant),讲述了一系列恐怖残暴的冒险故事,为听故事的人留下了悬念;还有《瘸腿的魔鬼》(Lu Diavulu Zuppiddu),这是一篇构思精巧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厌恶女人的魔鬼娶妻的故事,这个主题马基雅维里在《贝尔法哥》中也曾尝试。这两个“成果”当然不可能逃过文学选编者的重视;事实上,这两个故事也被我满怀敬意地选编在《意大利童话》中,还有其他五十余篇从皮特雷丰富的资源中精选出的故事。

然而阅读皮特雷最原始的乐趣在于欣赏他信手拈来的方言、俗语、谚语以及出乎意料的表达方式。在这里我们绝不能忽略一位最具才华的故事讲述者—皮特雷的写作素材就是源于她的叙述:阿加杜莎·梅西亚,她是“在乡下做过冬棉被的女工”,之前也是皮特雷家里的帮佣、保姆,也可能是皮特雷的乳母。(有关于她的“生平研究”,人种学者并没有过多深入:“这位梅西亚,皮特雷写道,是看着我出生的,并抚养我长大……从我年少时她就一直对我讲述那些她以前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

梅西亚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回想宫廷王权的世界,这每每会激发她运用熟练而有趣的表达方式来讲故事,这些表达方式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发明出来的,也可能承袭自一篇久远的传说:“国王敲响了大钟来寻求建议:所有的顾问都在这里了”;“他们开启王室教堂,结为夫妻”;“国王放弃了王权,交予我来管理”。

在梅西亚的叙述方式中,街头巷尾的俗语和方言都十分自然地结合在一起。从摊贩的叫喊声中就能知道他是售卖小鸟的:“啊!我有金翅雀!啊!我有这么多小鸟!”;还有一句接生婆常说的俗语:“我要让从没见过这个世界的人好好看看”,而送葬的人也会这么说。

然而有时候,正是由于语言工具的匮乏才孕育出诗意的表达:“这里走走,那里走走,他就这样躲进了偌大的丛林中。”

几个世纪以来,讲故事都是一门专属女性的艺术,有时候这传递出一种妇女向男权统治报复的心态。《会说话的肚子》中就提及了这一点(这篇故事中汇集了两种不同类别的主题,其一是神奇的新娘,其二是狡猾的农妇,是贝托尔多式的女人),故事出人意料地以“女权主义者”的角度收场—国王对他的妻子说:“你来掌管王国吧,用你的能力来管理这个国家,你有这样的智慧。”

正如王宫残留的废墟,仍然伫立在残垣断壁中的拱门和盘根错节的草木,向我们证明曾经的辉煌文明,我们可以立刻联想到,从人种学探究的角度,这些童话打开了更为久远的史前史视角,也提供了诸多细节,那是一代代记忆传承的结果,但难免有中断或不连贯的部分,隐约透露出一些内容的缺失和补充。

当讲到《七座金山的国王》的故事时,梅西亚仿佛为后世留下了充满着神奇故事的恍惚回忆,带有那个年代的日历(总把时间推迟到第二天,这样一来仿佛每个考验都已通过)和数字命理学(一系列对于数字十三的拆解)印迹。这篇童话属于一种在南方非常广为流传的类别:三姐妹要嫁给“第一个经过的人”,总之就是让老天爷来决定她们的丈夫,故事中的人物总是和动物界或是冥界有所牵扯,三姐妹的兄长在极其困难的考验面前败下阵来,而通常为了迎娶自己的未婚妻,他只有在三姐妹丈夫的魔力帮助下才能克服重重考验。他面对的考验一般有三个:找出一座拥有不同矿产的山脉;吃掉大量的水果或甜点;在一晚上生出一个会说话的孩子。面对第一个考验,他借助一位猎鸟人妹夫,帮助他招来了一群鸟儿;第二个考验,身为牧猪人的妹夫为他赶来了一大群猪;至于最后这个奇迹般的考验,在大部分的故事版本中,身为掘墓人的妹夫给了他一根死人的骨头,然后这根骨头变成了一个新生儿,这意味着由逝者的埋葬到新生命降临的延续。在阿加杜莎·梅西亚讲述的版本中,第三个妹夫是一个吉他手:这把神奇的吉他包含了三个部分的琴弦。如此演奏出来的音乐是地狱和生命间的中介;奥菲欧让吉他一直颤动发出“铿铿铮铮,铿铿铮铮”的声音。

197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