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一直面临着被从窗户吹进来的风熄灭的危险。但是我不能够任由黑暗和睡意侵入房间,我必须让窗户开着,以便监视这片荒芜之地,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它变成了一大块没有形状的阴影。没有任何火炬或者灯笼的光亮,至少在两英里之内肯定没有,除了松鸡的叫声,以及在我们城堡前的斜坡上执勤的哨兵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动静。这是一个如常的夜晚,但是麦克·迪肯森却可能在天亮之前来袭击我们。我必须彻夜守卫,并且思考我们所处的境地。刚才,杜加德,这位我的人里面最年长也最忠诚的人,向我说出了他的良心问题:他如这个地区的大部分农民一样,是主教派教会的成员,大主教命令所有的信徒支持麦克·迪肯森家族,禁止他们为任何其他家族作战。我们麦克·弗格森家族属于长老派教会,然而出于古老的容忍传统,我们没有在自己的人中间制造宗教问题。我回答杜加德说,我给予他按照他的良心和信仰行动的自由,但是我忍不住提醒他,他和他的一家亏欠我们多少。我看见这个坚毅的士兵离去时,白胡子上挂着眼泪。我还不知道他决定怎么做。隐瞒这点是徒劳无益的:我们麦克·弗格森家族和麦克·迪肯森家族之间长达一个世纪的争执,正在变成一场宗教战争。
从远古以来,高原上的家族就遵照优良的苏格兰习俗,彼此争战:每当可能的时候,我们就向杀死同族的人报仇,杀死敌对家族的成员,并且都竭力去占领或破坏其他家族的领土和城堡,但是宗教战争的凶残到那时为止仍然没有波及苏格兰的这个边角。当然,我们大家都知道,主教派教会始终公开地支持麦克·迪肯森家族,而如果说今天这些可怜的高原地区充满悲哀,是由于麦克·迪肯森家族的掠夺比冰雹的破坏更厉害的话,这要归咎于这样的事实:在这里,主教派家族一直都为所欲为、呼风唤雨。然而因为麦克·迪肯森家族和主教派教会的最大敌人是麦克·康纳利家族,后者是恶劣的卫理公会信徒,他们的想法是,必须宽恕不交租的农民,并且最终应该为穷人分配土地和财产,所以麦克·迪肯森家族的敌人宁愿对这个家族闭上一只眼睛。所有的主教派神甫都在讲道台上宣称麦克·康纳利家族,以及任何给他们家族打过仗,或者仅仅服务过他们家族的人,都要下地狱,而我们麦克·弗格森、麦克·斯图尔特,还有麦克·伯顿,这些长老会的优秀家族,则听任他们去做。当然,麦克·康纳利家族对这种事态也有责任。当年不是他们——那时他们家族比现在远为强大,承认主教派神职人员可以在我们领地上征收什一税吗?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他们说过——在他们的宗教中,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些(形式或者稍微重要一点儿的),而是其他更为本质的;或者因为——我们说过——那些该死的卫理公会信徒以为自己特别狡猾,可以不理睬所有人的意见。事实是,几年之后,他们开始倒霉了。我们,从我们这方面讲,当然不能抱怨。于是,我们和麦克·迪肯森家族联合起来,注重加强他们家族的力量,因为唯有他们能够反对麦克·康纳利家族以及他们对征收燕麦收成税的臭名昭著的想法。当我们看到在村广场上,麦克·康纳利家族的一个男人,被长老派的人用绳子套住脖子并宣称是魔鬼的同伙时,我们不会掉转马头,因为这不关我们的事。
现在麦克·迪肯森家族在每一个村庄以及每一个旅店作威作福,欺侮恫吓每一个人,所以没有谁能不穿上带有他们规定的图案的苏格兰裙而走在大街上,主教派教会开始发动人将我们这些具有纯正基督教长老会信仰的家族革出教门,并煽动我们的农民,甚至厨子们反对我们。他们的目的很清楚:联合麦克·达夫或者麦克·科克伯恩家族——这些詹姆斯·斯图亚特国王的旧有拥护者,天主教徒或者差不多的人——把他们从山区的城堡里带出来,他们在那里沦落到如同匪徒一般与山羊生活在一起。
将会有宗教战争吗?没有任何人相信,甚至最偏执顽固的主教派教士们也不相信:为那些就连在礼拜日也能够喝下几品脱啤酒的、好吃牛排的麦克·迪肯森家族战斗,就相当于为信仰而战。那么,他们怎样看呢?也许他们会想,这是上帝的计划,就如同被困埃及一样。不过,即使上帝希望他们在埃及人手下长久受苦,也没有要求过以撒的后裔为法老战斗!我们麦克·弗格森家族,假如将有宗教战争的话,将把它作为加强信仰的试炼。但是我们知道,在这片海岸上,纯正的苏格兰教会的信徒们是被拣选的少数,他们有可能被上帝——但愿不是这样——拣选去为他殉教。我又把圣经拿在手里,在敌人频繁袭击的这几个月里,我有点儿忽略了它,于是我在烛光下翻看这本书,时不时看一眼下面的荒地,那里正飒飒风起,每日黎明之前都是这样。不,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如果上帝介入我们的苏格兰家族争端——发生一场宗教战争,他几乎做不了别的事——天晓得将会发生什么;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以及自己的罪过,麦克·迪肯森家族比所有的人都更是这样,而圣经告诉我们:上帝的旨意总与我们想象的不同。
或许恰恰在这方面我们有罪过,因为我们总是拒绝把各场战争看成宗教战争,幻想这样更容易达成妥协。在苏格兰的这一部分,存在着太多的协议精神,没有一个家族不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战斗。不管我们的信仰是源自这个或那个教会的等级,是源自信徒团体,还是源自我们良知的深处,它与我们从来没有多大关系。
是了,我看着下面,荒地的边上聚集起了火把。我们的哨兵也看到了:我听见塔顶吹响警报。战斗将怎样呢?也许我们都要为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我们没有足够的勇气做我们自己。真实的情况是,在苏格兰的这一地区,在我们所有的长老派教徒、主教派教徒、卫理公会教徒之中,没有任何人相信上帝:我说的是没有任何人,贵族或神职人员,佃户或仆役,真正相信他挂在嘴边的那个上帝。哎,东方的云彩透白了。喂,大伙们,醒过来吧!赶快,给我的马上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