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等待中让我非常不安的事情——大家都已经在这里,在元老院的拱廊下面,每个人都各就各位,提留斯·辛布尔带着要呈献的请愿书,卡斯卡在他后面,将会给出第一击,布鲁图斯站在庞培雕像下面,已经差不多五点钟了,他不久就要到了——让我非常不安的事情不是藏在这长袍下面的刺骨短剑,不是对如果发生破坏我们计划的突发事件该怎么办的焦虑,不是对告密的恐惧,也不是对事后前景的不确定:而是看到这是三月的美好一天,如同其他日子的一个节日,人们自在地散步,并不在乎共和国和恺撒的政权,家人们去往乡下,年轻人去马车赛,女孩子们穿着下垂的衣服,这是一种更加狡猾的方式,让人们猜测她们的身材。我们却站在这里,在这些圆柱中间,装模作样,摆出从容自在地谈话的样子,我觉得我们比任何时候都可疑;但是谁能想到要发生什么事呢?街上的行人肯定想不到这些事情,这是美好的一天,一切都很平静。
我们拔出短剑,刺向共和自由的篡夺者时,我们的行动应该快如闪电,干脆利落,同时又愤怒猛烈。但是我们能够成功吗?这些日子,一切都进展缓慢,拖延日久,模糊而松懈,议会一天天一点点地放弃特权,恺撒似乎总是快要把皇冠戴上头,但他不着急,决定性的时刻似乎总是快要到来,却又总是再一次拖延,带来新的希望或者新的威胁。大家都陷在这潭污泥浊水中,包括我们自己:我们为什么等到十五去实践计划呢?我们不可以在三月初一行动吗?鉴于我们已经在这儿了,为什么不等到四月初一呢?啊,并非如此,我们曾经想象的反对暴君的斗争并非如此,我们年轻人受的是共和道德的教育:我记得自己与现在一同站在这拱廊下的几个人——特雷博尼奥、利加里奥、德乔——一起学习的那些夜晚,我们阅读希腊历史,期待着把我们的城市从暴政里解放出来:我们憧憬着戏剧性紧张的日子,在灿烂的天空下,激烈的暴动,性命攸关的斗争,或者在这一边或者在那一边,或者为自由或者为暴君;而我们,英雄们,人民将站在我们这一边,会在极其迅速的战斗之后,向我们这些胜利者致敬。相反,这些什么都没有:也许将来的历史学家会讲述——就像一贯的那样——天晓得在暴风雨的天空中或者在鸟儿的内脏里的什么预兆;但我们知道,这是一个温和的三月,时不时下一阵雨,晚上刮起微风,掀掉城郊几间屋子顶上的茅草。有谁会猜到今天早上,我们将会杀死恺撒(或者恺撒杀死我们,但愿不是)?又有谁会相信,在今天这样一个懒洋洋的日子里,罗马的历史就要改变(变得更好或者更糟,将由短剑决定)?
让我感到恐惧的是,短剑对准恺撒的胸膛时,我们也开始拖延,考虑利弊,等着听他要说什么,然后决定我们怎么回应,而与此同时,短剑刃则开始像狗舌头似的耷拉下来,像奶油做的蛇似的在恺撒的自负的胸前融化。
但是为什么最后甚至对于我们来说,大家在这里做那件应该做的事情,竟十分奇怪呢?我们整个一生不都听人们一再说共和国的自由是最神圣的吗?我们平民一生的全部目的不是提防那些想要夺取元老院以及执政官的权力的人吗?现在我们正处在紧要关头,然而所有的人——参议员、护民官,甚至庞培的朋友,甚至我们敬重的学者,如西塞罗本人,都开始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是的,恺撒违反共和国法律,凭借老手的强横而增强实力,喋喋不休地述说应该属于他的神圣尊严,但他有光荣的过去,在与野蛮人谈判时,他比任何人都更有威信,并且只有他才能带领共和国度过危机,总而言之,在众多的罪人之中,恺撒罪恶最少。而对于人们来说,可以想象一下,恺撒非常合适,或者人们不在乎这个,毕竟这是春季好天气里的第一个节日,罗马的家庭带着装有食品的篮子,去草地上野餐,空气是甜蜜的。也许我们,卡西乌斯和布鲁图斯的朋友,已经失去时机了;我们以为自己会作为自由的英雄载入史册,我们想象自己像雕像般举起胳膊,然而现在不可能采取什么姿势了,我们双臂麻木,双手张开,停在半空,做出谨慎的外交动作。一切都延迟了:恺撒也晚到了,今天早上,任何人都没有做事的愿望,这就是真实情况。天空布满轻薄云朵形成的云带,第一批燕子围绕着松树箭一样飞来飞去。狭窄的街道上传来车轮碾轧石板路的轱辘声,以及在拐弯处的吱呀声。
但是那边的大门前发生了什么?那一群人是干什么的?是的,我刚才在走神,恺撒这时到了!这是辛布尔,拽住他的长袍,还有卡斯卡,卡斯卡已经抽出带血的红色短剑,所有的人都上去袭击他,啊,这是布鲁图斯,他一直站在边上,像在凝神思索,这时他也向前扑去,现在好像大家都摔倒在台阶上,恺撒当然倒了,人群把我推到他身上,啊,我也抽出短剑,刺了过去,我看见罗马的红墙在三月的阳光中展开,树木,对一切都不知晓的马车飞驰而过,一个女人在窗前唱歌,马戏预告,我抽回短剑,感到一阵眩晕,空虚的感觉,孤独的感觉,这孤独不是今天在罗马这里,而是以后,在未来的几个世纪里永远孤独,我害怕那些未来世纪的人们不明白我们现在所做之事,也无法重复它,他们将会一直冷漠而无动于衷,就仿佛三月份这个美好而平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