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疼已经是第十天了。我在右边脸颊上了冰敷,喝着磺胺口服液,然后躺着。我并不想总躺着,但上了冰敷之后不躺下不行。于是我就躺着看书。把太宰 [1] 的书几乎全都重读了一遍。
磺胺口服液都喝完三大盒了,疼痛仍然未能止住,不得已只好去看医生。我向来胡闹,从来都不去医生那里的。
“嗬,不得了,没关系的。按我说的,喝些磺胺口服液,再敷上冰袋,那就行了。那样就比什么都好了。”
我就是那样做的,但却并不见好。
“我看马上就要好了。”
这位年轻医生的措辞堪称完美,无懈可击。我看马上就要好了,真的吗?医学到底是主观认识的问题,还是药物客观效果的问题?这些姑且不论,我的牙是真的很痛啊。
用原子弹一瞬间就能杀死无数人,而就这么一个人的牙痛却总也止不住,文明就是这样的?真是扯淡。
妻子想把磺胺口服液的玻璃瓶立起来,结果瓶子啪嗒一声倒下了。那声音响到让人简直要惊跳起来。
“喂,浑蛋!”
“我能让这玻璃瓶儿站住的。”
那位竟一心只顾变戏法儿取乐。
“你这个人就是浑蛋,太讨厌了。”
听到这话,妻子勃然大怒,愤怒已经深入骨髓。而我却正痛入骨髓。
就像一把短刀哧一下扎进腮部,大喝一声用力剜起。那心情,怎一个畅快了得。喉咙里起了些疙疙瘩瘩的东西,那里针扎般地疼,耳朵也疼,脑仁儿也像触电似的火辣辣地疼。
勒紧我的脖子。消灭这群恶魔,击退它们!前进!不能输,战斗吧!
这么一个三流文人,因为牙疼最终悬梁自尽了。这视死如归的样子,真是不得了呢。那会儿真是斗志昂扬呢。伟大!
应该不会有人这样表扬我吧。没有人会这样做吧。
牙疼这种事儿,除了此时正在疼的人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人会对此心有戚戚。简直是亵渎人类!这样怒吼一声,意思是不能对牙疼感同身受就是亵渎人类,亦或者说是亵渎牙疼,不也很好吗?牙疼而已嘛。哎呀呀,原来牙齿是这样的呀。最新发现。
只有一个人,银座出版的升金总编 [2] 这位妙人,对我寄予了同情。
“嗯,安吾啊。没错儿,牙疼起来是真要命。一个牙病,一个生殖器疾病,都是同类项,阴郁不痛快起来真是一样的。”
说得真好。确实就是阴着来的。如此来看,欠债也属于同类项吧。欠债者,阴郁之疾病也,不治之症也。即便有打败此病之心,却终非人力所能及。啊,可悲啊,可悲!
我强忍着牙疼笑出声来。哪有半点儿伟大之处呀。这个傻瓜!
啊,牙疼得要哭了。吃我一脚,这个浑蛋!
牙齿一共有多少颗呢?这还真是个问题。有人可能会以为牙齿的数量是因人而异的,但据说并非如此。就连这些奇怪的地方,人类都被近乎愚蠢地塑造得极为相似。即使不做到那种地步,不也很好吗?所以我很讨厌上帝。为什么就连牙齿的数量也非要整成一样呢?简直无语,神经病嘛!像这类一丝不苟的行事方式,就是神经病。还是自然、磊落些为好!
我忍着牙痛笑出声来。一笑之下,疼得像要杀人一般。赶紧闭上嘴坐着,这样一来突然好了。那位牙医真是救苦救难的圣手华佗啊,不日之后定会信众云集的吧。
吾因牙疼在十天里暴躁不已。吾妻却一直和颜悦色。她在枕边侍疾,把冰块放到金属脸盆里,拧好毛巾,每隔五分钟就换一次。即使怒入骨髓,却还是不动声色,确实贤淑,堪称女性表率。
第十天时。
“好了?”
“嗯。稍微好些了。”
女人这种动物都在想些什么呢?这是聪明人无从知晓的。妻子瞬间脸色大变:
“你欺负我整十天了呢。”
我被痛打一顿,狠狠地踢翻在地。
啊啊,如果我死了,妻子必定会立刻勃然大怒道:你欺负我一辈子了!然后鞭打我的尸体,紧紧掐住我的脖子。要是我忽然一下子又活过来,那就有趣了。
檀一雄 [3] 过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价格不菲的香烟,嘟囔着说越是没钱就越穷讲究,要是有一大笔钱的话就去买二十日元一根的手卷烟,边说边递给我一根。
“太宰死了。死都死了,我就没去他的葬礼。”
这话说的。要是人没死又怎么会举行葬礼呢?
檀曾经和太宰一起搞过貌似是共产党基层的组织活动。当时太宰在组织里是个头头儿,据檀一雄说太宰是那里面最认真的党员了。
“跳下去的那个地方在他自己家附近,如此看来这次是真死了。”
檀仙人降下了如上神谕,然后接着说:
“他这次又恶作剧了。总觉得是在逗大家玩儿。死的那天是十三号,《Goodbye》写到了第十三节 [4] ,这是成心的吧,都是‘十三’……”
檀仙人一口气列出了诸多十三。这些我都完全没有想到过,不由得愣住了。果然是仙人,好眼力。
太宰之死,我比大家知道得都早。报纸上还没登出来那会儿,新潮社的记者就来通知我了。听到那个消息后,我赶紧留下字条躲了出去。直觉告诉我,为太宰这事儿,报纸和杂志马上就要一窝蜂儿奔袭而来。我暂时不想谈论太宰,于是给来访的诸位记者们留了个字条儿就离家而去。这一步我实在是走错了。
看到我字条上的日期比报纸报道的时间要早,报社记者们诧异不已。他们以为太宰的自杀是一场骗局,是我把他给藏起来了。
一开始我也想他是不是还活着呢。但后来听说河边上滑落入水的痕迹很是鲜明,我就知道是真的死了。他不可能连滑落的痕迹都搞鬼。报纸记者们真该拜鄙人为师,来学一学侦探小说。
要是报纸记者们的错误判断成真的话,那可就太好了。我先把太宰藏个一年半载的,然后突然让他活过来,那样的话报纸记者和社会上有良知的人们说不定会大发雷霆,但偶尔发生一些此类的事情,不也很好吗?如果太宰不是真的自杀,如果能够调皮捣蛋到谋划一场自杀骗局,那么他应该能创作出更加优秀的文学,我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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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伦登 [5] 先生和日本的这些文学家不同,是一位有见识的人。关于太宰之死,他曾(在《时事新报》上)说,很少有文人单单因为抑郁症就去死,大部分都是被虚弱逼到了绝路上,太宰也是一样,肺病是其自杀的原因之一。
芥川也是一样。可以想象,在中国感染的梅毒让这个有着贵族情趣的人胆战心惊,怕得要命。
在芥川和太宰所有的苦恼中,即使说来自梅毒或肺病的压迫已经变成慢性的,即使本人对此并不自知,但他们的虚弱带来的压力却是巨大的,导致他们走向了自杀之路,这一点千真万确。
虽然太宰以M.C(即My Comedian) [6] 自称,但其实他无论如何都没能彻底成为一名喜剧演员。
他后期的那些作品———实在是行不通的。他曾出过名为《晚年》 [7] 的小说,不要和这混为一谈。在临近死亡之际所写的那些作品中(这话说得很是拗口呢),《斜阳》 [8] 是最好的一篇。不过十年前的《鱼服记》 [9] (这篇也属后期的作品)写得也很不错。这才是M.C的作品。《斜阳》差不多也称得上是M.C类,但无论如何都未能将M.C执行到底。
《父亲》 [10] 《樱桃》 [11] 都太苦了,那些东西本不该写出来给人看。那类性质的内容只应存在于宿醉未醒之时,必须在宿醉未醒之时即处理消化掉。
这类宿醉的,或者说是宿醉般的自责、追悔等痛苦与悲伤,不能作为文学问题来对待,也不可视之为人生问题。
死期将近的太宰过度沉迷于宿醉之中。但无论每天醉到何种程度,文学却是无法容忍宿醉的。登上舞台之后的M.C当然不能醉着,即便是喝下过量的兴奋剂以至于心脏像要炸开一般,也必须遏止住舞台上的宿醉。
不管怎么说,芥川是死在了舞台上,且死的时候多少算是成角儿了。太宰却在摆弄着“十三”这个数字,花费时间构思出《人间失格》 [12] 《Goodbye》等情节,也按照预想的情节去做了,但最终却没有死在舞台上,而是宿醉般地死去了。
除去宿醉这部分,太宰其实是一个健全、逻辑清晰的通情理之人,是一个正常人。小林秀雄就是那样。太宰曾经嘲笑过小林的常识性,但那嘲笑是错误的。如果不是一个真正的逻辑清晰、富有常识之人,就不可能写出真正的文学。
今年1月的某天,在织田作之助一周年祭的酒席上,织田夫人晚到了两个小时左右。她来之前同席的人们都已喝得酩酊大醉,就有人开始讲织田背着人和几个女人交往的事儿。于是我说:
“那些事情趁现在赶紧说。等织田夫人来了可不能再提起啦。”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大声回应:
“对,对,就是的。”
应声的是太宰。去拜访前辈时会特地换上和服裤裙,太宰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是一个健全的、有条理的、真正的人。
但是他却做不成M.C,不管怎样,他极易成为一个宿醉的酒鬼。
人,寿则多辱。不过,对于文学的M.C而言,有的是作为人的耻辱,宿醉却不是耻辱。
《斜阳》中过多使用了一些奇怪的敬语。把便当盒打开,摆在榻榻米上,喝着带来的威士忌,这样一句话里“便当盒”“榻榻米”“喝”和“带来”都用的敬语。在此类程度的表达之后,小说又写道:“和田舅舅乘上火车之后,心情愉悦地哼唱起能乐的谣曲。”所有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所谓贵族的老套行径。这些地方并不存在文学需要面对的真正的问题,故而作家本来无须介意,但实际上最让宿醉者羞愧的,就是这些地方。
这类羞愧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对文学而言本不值得一提。
但是,志贺直哉这位先生却单单挑出这一点来大做文章 [13] 。也就是说,志贺直哉这位先生根本就不是文学家,不过是个职业写手而已,他的上述行为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但是这确实又是宿醉者的死穴所在,所以太宰必定会被激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太宰本来就是那种冲动起来就会如宿醉一般走嘴失笔的男人,作为还击,他自己抓住志贺直哉文中“杀死”一词的敬语用法,讽刺这种表达简直是荒唐。 [14]
我认为,究其根本,在这个地方蕴含着太宰最想隐藏起来的秘密。
从初期的作品开始,他的小说一直在过分强调自己的家庭出身如何之好。
然而,当龟井胜一郎 [15] 在某本书中自报姓名时称自己是名门子弟时,太宰冷笑道:“呃,名门,休要说笑啦,说什么名门,真是一个让人生厌的词儿。”名门有什么可笑的呢?由此可见,太宰实则对此十分在意。名门的可笑之处马上刺激到了他。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志贺直哉的“杀死”一词使他深受震惊。
弗洛伊德 [16] 有一个称为“错误更正”的说法。当我们不经意间说错话时,就会想要更正这个错误,在无意识中又会犯下类似的错误,试图以此使之合理化。
当心理处于宿醉般的衰弱状态时,这种意识就会变本加厉,带来恼羞成怒般的混乱、痛苦的同时,还会引发类似于“错误更正”的癫狂状态。
太宰把这些搬到了文学上。
想来太宰从年轻时候起,像在离家出走靠女人照顾的时候,肯定时不时地把良家子弟这类搬出来,甚至还会以华族 [17] 子弟自居吧。他甚至还靠这一手儿欺骗小酒馆儿,总是欠钱不还,这些都发生过也未可知。
漫长一生中累积的无数次耻辱,恼羞成怒地作用于那宿醉般衰弱的心灵,这必定使他备受折磨、痛苦不已。于是他通过小说来搞“错误更正”。弗洛伊德所谓的“错误更正”,并非坦诚地改正错误,而是通过再次犯下类似的错误以使更正的逻辑得以成立。
想来太宰并未坦率地改正错误,并未积极地向着善的一面去努力。
他是想去做的,他的言行之间都可见那份憧憬和良知。但他却未能做到。究其原因,虚弱对他的影响确实是一个方面。不过,归责于虚弱并非正理,原因在于他的确太过安逸了。
想要成为M.C,必须付出努力消灭宿醉;而如果要沉溺于宿醉的哀叹中,则无须多少努力即可解决。那么,为什么他会如此安逸呢?结果还是得归因于虚弱吧。
早先太宰曾微笑着教导田中英光 [18] 说:对那些粉丝的来信,要不厌其烦地回信,因为他们都是忠实的追随者,文学家也是商人啊。据说田中英光遵循教诲勤勤恳恳地写了回信,但太宰是不是也兢兢业业地回信了呢,估计根本没怎么回吧。
但是,总的来说,太宰为粉丝服务起来还是相当卖力的,这是事实。去年有一个金泽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的书店老板,寄了一摞画册(本来我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来着,厚度相当可观)到我这里来,想让我给画上几笔。我根本没有打开包裹,就那么弃置在那里,结果那老板不时就催促一番,断断续续写来一些奇怪的话,说那些是他下血本买来的非常昂贵的纸张,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和太宰先生都已经给画过了,我很信任坂口先生你的人格云云。当时恰逢我心里有气,一触即怒,于是我破口骂道:不要无端找碴儿了,混账东西!把包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后来对方也怒气冲冲地回骂我说道:真是个神经病!从那时的明信片可知,太宰好像给他画了画,还在上面留了书法。可以说服务得很是到位。在我看来,之所以会这样,也是因为他的虚弱。
说到底,男女演员们姑且不论,单说文学家和粉丝的关系,不管是在日本还是在外国都不怎么受关注。大体而言,演员的工作具有现世性,文学则不同。文学这一工作具有历史性,所以文学家们的兴趣和现世性的人事之间的关联往往并不很深,这是理所当然的。马拉美 [19] 被以瓦雷里 [20] 为首的一众崇拜者所追捧,漱石在每周四举办沙龙“木曜会”,对于马拉美和漱石来说,面对的并不是粉丝,而是门下弟子,大致而言,来者必须具备相应的才能,这是他们之间关系成立的前提。
太宰却不是这样,他的受众与影迷并无二致,在这一点上和芥川也很像。在我看来,这都是拜他们肉体的虚弱所赐。
他们的文学实质上是孤独的文学,本来与现世的人事、粉丝这些并无多少瓜葛,但是,由于他们不够坚强,在舞台上无法做好M.C,于是需要现世性地去弥补其缺陷。我如是想。
结果,他们就这样被逼上了死路。如果他们能够彻底拒绝现世,那他们就不会自杀。或者也还是会自杀。但是,首要的一点,他们会成为更加坚强的M.C,会写出更加优秀的作品。
不管是芥川还是太宰,他们的小说都是洞察心理、精于人情的作品,几乎不具思想性。
虚无并非思想。虚无是附属于人类自身的、生理性的精神内容,而思想却是更为愚蠢、更加肤浅的东西。基督不是思想,基督是人自身。
人性(虚无是人性的附属品)是永恒不变的,属于人类整体。而“个人”生于世间不过五十年而已,由这点来看,个人是唯一的特别的一个人,不同于人类整体。思想属于这“个人”,因此生出、存在之后即会消亡。所以,思想本来就是肤浅的。
个人总想着珍惜自己的一生,想要更好地度过,于是煞费苦心尽一切力量制订出方案对策,这对策就是思想。由是,如果人死了,一切即宣告结束,那么切勿奔波忙碌了吧,如果能够说出这句话来,也便罢了。
太宰无法彻悟到说出如上话语的境地。可是如果让他下功夫去更好地生活,让他无惧思想之幼稚去装疯卖傻,这些他更加无法做到。但是,在彻悟之后,即使是漠然地对人生冷眼相向,也依然得不到任何救赎,并无任何伟大可言。对此太宰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
太宰的这种“无可救赎的悲伤”却并不能为号称是太宰迷的这些人所理解。当太宰冷漠、冷眼相向、对着幼稚的思想和芸芸众生的拼命挣扎面露冷笑时,当他表现出宿醉般的自虐时,太宰迷们总是群起鼓掌喝彩。
太宰并不想宿醉不醒,他应该是最恨这个的。无论多么青涩都没关系,幼稚也不打紧,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世俗的善行也好,别的什么也罢,他定想拼尽全力去做一个好人。
阻碍上述愿望达成的,是他的诸种虚弱。于是他迎合现世的粉丝们,没有成为留名青史的M.C,成了一名仅仅为粉丝而存在的M.C。
什么《人间失格》《Goodbye》以及“十三”呀,太讨厌了,呃。如果换成是别人那样做,太宰估计会做出如上评价。
假如太宰自杀未遂而活了过来,那么他迟早又会如同宿醉一般恼羞成怒,在经历过极度混乱和苦闷之后感叹说:《人间失格》《Goodbye》还有自杀,都太讨厌了,呃!他必定会写一些诸如此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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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有时候会变身为真正的M.C,写出光彩夺目的作品来。像《鱼服记》《斜阳》等,他早期的好作品不在少数。近年的作品也是一样,即便是《男女同权》 [21] 《亲友交欢》 [22] 这类轻松的小说也非常优秀。太宰气派十足,看上去像是一位令人钦佩、足可载入史册的M.C。
但是,那种状态并不能持久,很快必定又会变成宿醉的M.C。而后又会克服那种状态,复原成真正的M.C,再然后,又会回归为宿醉的M.C。应是如此反复不已。
不过,在反复的过程中,太宰的叙事技巧日渐高明,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叙事者。其文学的内容并未发生变化。他的文学精于人情,凸显的是人性最本源的问题,因此不会表现出思想方面的变化和发展。
这次也是一样,如果他自杀未遂、重新振作恢复到可载入史册的M.C状态,那他应该能在叙事技法上更上一层楼,贡献出精美的故事。
总的来说,宿醉般的自虐作用更容易理解把握,因此那些故作深沉的青年会为之喝彩亦属理所当然。但是,如太宰这般高傲孤独的灵魂竟然极易被拉到宿醉M.C的邪道上去,我认为原因有二,其一是虚弱,其二是酒。
布伦登先生已经一针见血指出了虚弱一事,我再补充上一条———酒,这个极为通俗的妖魔。
太宰晚年处于宿醉状态,但宿醉这一通俗至极之物实则是在侵蚀着他那高傲孤独的灵魂。
因酒精引起中毒这事儿不太会发生。前些天某精神病医生说,尤其是在日本,几乎没有出现过真正酒精中毒的病例。
但是,如果认为酒并非毒药而是一种食物,那就大错特错了。
酒本来就不好喝。威士忌也好白兰地也罢,不管何等品级,我都是憋一口气硬灌进肚子里。我喝酒为的就是喝醉,喝醉了就能睡着。这也是它的功效之一。
不过,喝上酒之后,不,是醉了之后,就会遗忘。应该说是另一个人诞生了。假如无须忘记自己,那么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喝这种东西。
说什么想要忘记自己,纯粹是在扯谎。如果真要忘记,那得一年到头喝个不停,一醉到底。世人称此为颓废派。休要再提这些歪理屁话。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刚刚也说过,人生不过五十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话很容易就能说出口,所以往往说得言不由衷,本来并不想那样说。即使是幼稚、不成熟、粗俗也都无所谓,我一直都在苦心孤诣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如果真到了一年到头长醉不醒的地步,那还不如去死好了。
暂时能够忘掉自己,这事儿极具吸引力。这绝对是现实可行的伟大魔术。以前花五十钱 [23] ,捏着一枚齿纹边的硬币,就能在新桥车站前面喝上五大杯酒,魔法即可奏效。最近再想施魔法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太宰并没有失去施展魔法的权利,而是丧失了做人的资格。世人曾一度对此深信不疑。
其实,太宰从来都没有失掉做人的资格。他顶多是宿醉般恼羞成怒而已,单这一点就比那些不知羞耻的家伙强了不知多少倍,堪称一个正直的人。
他并不是再也写不出小说。只不过是一时之间能量衰减做不成M.C而已。
对于某一类人来说,太宰这个人的确不好打交道。
举个例子,太宰对着我诉苦,说和文学界 [24] 的同人没法儿交往,哀叹道:“啊,可怎么办才好呢。”于是我安慰他:“有什么呀,那种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就是。”“啊,对的,对的。”太宰很是高兴。
过后太宰又会跑去跟别人说:我故意做沮丧状给坂口安吾看。果不其然,他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样子,只顾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说那有什么呀,不要放在心上就是。太宰就是这种男人,按捺不住非要做出如此滑稽搞笑的言行。
很多老友都对太宰上述行为方式深恶痛绝,甚至会因此与他绝交。当然他的这种做派确实伤害到了朋友们,但实际上,太宰本人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里受伤不浅,常致恼羞成怒。
本来呢,就像他本人在作品中也说过,那些言辞都是当时当地对着眼前的谈话对象突然之间脱口而出的,类似于给对方的福利。他的朋友们同样也是作家,对这种事儿本不难理解,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人心生不快,纷纷离他而去。
但是,太宰背地里的恼怒、自卑和痛苦程度却绝非一般。从这点来看,他真是一个诚实可靠的家伙,是一个健全的人。
因此,虽然在座谈时太宰会突然整出这种“福利”来,背地里恼怒不已,但他却并没有把这些付诸笔端。可是,太宰的弟子田中英光却丝毫不分座谈还是文学,统统这种做派,结果根本就不是背地里了,乱七八糟啊恼羞成怒什么的,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乱写一通。田中本人以此作为救命法宝,也是没救了。
太宰却不是这样。他确实是一个谦恭、虔敬、诚实的人。正因为如此,内心里的恼怒也就更为严重。
太宰所受自卑之苦比旁人更甚,理所当然,对他来说酒的魔法就成了必需品。但酒这种魔术却自带有宿醉这一并不怎么美好的附属品。真是难办,简直是火上浇油。
做菜用的酒不会引发宿醉,但用来变魔术的却会。如果在精神衰弱期使用魔法,极易沉湎于此无法自拔,很容易会去想:啊啊,就这样吧,死掉也好。他本人感受到的最强烈的症状就是好像已经无法再工作下去,对文学也觉得失望,觉得这才是自己的真心话。但其实那不过是宿醉时的幻想,除病态的幻想期之外,实际上并不至于无法工作,且也还没有走到穷途末路。
即便是太宰这样洞悉人情世事的人,仍不免对这件俗事产生误解。这也是必然的。酒是魔法。因为对手就是魔法,庸俗也好,浅薄也罢,即使了然于心,却终非人智之所能及。酒是罗蕾莱 [25] 。
太宰真是悲哀,着了罗蕾莱的道儿了。
殉情一说真是弥天大谎。魔法师在喝酒时只顾迷恋女人,身处酒中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另外一个人。是另外一个人迷上了女人,他本人并不自知。
首要的一点,如果真是情迷,那还会去死吗?完全说不通。真要迷恋的话就会活下去。
太宰的遗书完全不成体统,估计他当时醉得厉害。或许他私下里也考虑过要死在十三日。总之,《人间失格》《Goodbye》,然后是自杀,嘿,情节的发展好像暗中早已设定好了。不过,即使背地里早已设定好情节,却也并无非死不可的道理。非死不可这种置人于死地的思想或者说是作用场,在现实中其实并不存在。
他那宿醉般的衰弱把私下的设定逐渐转变成无法逃脱的困境。
但是,假如急旋风小幸 [26] 说不愿去死,那么自杀必定无法实现。估计是太宰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提起来,小幸就切实地去执行了。
据说小幸也经常酗酒,但这次她的遗书写得很是工整,表示能陪自己尊敬的先生一起去死是无上的幸福,她丝毫没有醉酒的迹象。而太宰的遗书不管是字体还是内容都完全不成样子,他当时肯定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如果这次并非自杀,他肯定会想:哎呀,昨晚竟然做了那样的事!又会在宿醉时深感羞愧且恼怒。但既然是自杀,第二天早晨再不会醒过来,没得救了。
太宰的遗书不是一般的凌乱。太宰死期将近时写的那些文章,即使带着宿醉感,但总归写的都是现世,确实是直面现世的M.C,其中尤以《如是我闻》最后一节(是第四节吧)为甚。那篇文章也是几乎没有M.C的影子,有的只是牢骚而已。可以想见,写那样的东西让他内心的恼羞成怒愈演愈烈,消耗掉了他的精神,他孤身一人愤懑、难过不已。但是,他越是处于非M.C的状态,身边的那些人越会鼓掌喝彩。他知道这是愚蠢的,对此很是腻烦,但却还是向着喝彩的人们奔去,去迎合他们,看起来就是如此。从这点来看,他直到最后都是M.C,是为追捧着他的那个最狭小的圈子服务的M.C。
在他的遗书里,就连那个为狭小圈子服务的M.C都已消失不见。
他写道:“虽然孩子是凡人,但还请宽恕他们。”写给夫人说:“我选择死亡并非是因为讨厌你。”还说:“井伏先生 [27] 是坏人。”
这净是些烂醉如泥之后瞎闹腾的浑话,全然没有M.C的样子。
不过,“虽然孩子是凡人,但还请宽恕他们”这句很是沉痛。他得多希望自己的孩子不是凡人啊。“孩子虽然平凡,却很可怜”,这样写不就可以了吗?太宰就是这样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在读他的小说的时候,必须认清这一点,即他是一个正常人,是一个渺小、善良、健全的人。
话说回来,他没有说“请可怜可怜孩子”,而是特意强调孩子们是凡人,这或许就是太宰一生之悲哀的关键所在。即他对非凡梦寐以求,在这方面是一个极其虚荣的人。这虚荣本身就是庸俗且普通的,《如是我闻》中太宰针对志贺直哉发的那些牢骚也充分暴露出了这一点。
太宰在文中竭力反驳志贺直哉:“治宪王 [28] 表示,(对《斜阳》)感同身受,非常爱读,这不就足够了吗?”由此可见,一旦忘掉平时身为M.C时的那些卓越技巧,他可谓庸俗至极。这样很好。如非庸俗且普通,又怎能写得出小说来呢?太宰终其一生都未认识到这一点,只是为迎合那些奇怪的喝彩而多次如宿醉般自虐,这阻碍了他取得卓越的文学成就。
我再重复一次。如果不是庸俗且普通的人,根本不可能写出优秀的文学作品。太宰即是一个典型的庸俗、普通的正常人,但他本人最终未能认识到这一点。
★
想要给人下定论,纯属痴心妄想,特别是对孩子这种生物,更是如此。孩子是突然之间降临到人世的。
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孩子。曾经有两次偶然地差点儿生出来,一次是死在妻子肚子里,还有一次是刚生下来就死了。于是到现在我仍得以幸免于难。
不知不觉之间,肚子很奇怪地大起来,于是忽然间心甘情愿地生出了父母心。人就是这样出生并长大的,真是荒唐。
人绝不是父母的孩子。和基督一样,都是在牛棚或者厕所这类地方出生的。
有谚语说:即使没有父母,孩子也会长大。错!
即使父母都在,孩子也会长大。父母之流都是些愚蠢的家伙,无论做人还是做父母都很不称职,肚子大起来后忽然之间慌了神,装出一副父母的样子,实则是一群废物,他们付出的同情心很是奇怪,说不好是动物性的还是人类的,就那样阴兮兮地抚养着孩子。如果没有父母,孩子肯定会成长为更加优秀的人。
太宰这个男人深受父母兄弟和家庭所害,是一个饱受摧残的奇怪的不良少年。
他总是把出身如何如何这些无聊的事情挂在嘴上。这成了他的强迫性思维。结果,这家伙私下里甚至会想,如果自己真是什么华族子弟或是天皇的孩子该有多好。如此庸俗无聊的梦想,构成了他的内在人生。
一提到父母、兄长、前辈、长者,太宰就会抬不起头来。因此必须要推翻他们,这些人令人气恼。但另一方面,太宰又爱着他们,甚至想一把抱住他们埋头痛哭。这属于不良少年的典型心理。
他已经四十岁了,但依然还是不良少年,是一个无法进入不良青年、不良老年的男人。
不良少年不想认输,千方百计想要表现自己的不凡,即使到悬梁自尽的地步也要显得伟大。如果自己是王子或是天皇的孩子该有多好,如此妄想,至死仍想让人觉得了不起。虽然已是四十岁的年纪,太宰的内里却仍是这般不良少年的心理,当真肆意去做那些极为肤浅之事,委实是个糊涂小子。
太宰之死,并不是什么文学者之死,是一个年届四十还是不良少年的废物怪胎,在胡作非为之后,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实在是一个可笑的家伙。他去拜访前辈时,口中尊称前辈,穿着日式礼服套装前去。这是不良少年的江湖道义,可谓彬彬有礼。他是在以天皇的孩子该有的礼仪来要求自己,力争做到全日本第一。
和太宰相比,芥川看起来更成熟、更聪明,而且更有才华,老实持重,单纯可靠。但实际上,芥川和太宰一样,也是不良少年,拥有双重人格,另外一种人格可谓袖里藏刀,会在庙会之类的地方晃荡,吓唬勾引小姑娘。
说什么文学家,快别搞笑了,比文学家更甚的,是哲学家。哲学?哲学是什么?其实一无是处,不是吗?净是在瞎琢磨。
黑格尔 [29] ,西田几多郎 [30] ,都算什么呀,一派荒唐。虽然已经年届六十,但在做人上还是不良少年,仅此而已不是吗?没有大人样儿,整日在冥想。
都在冥想些什么呢?不良少年的冥想和哲学家的冥想有哪些不同呢?只是在兜圈子罢了,大人们只是在愚蠢地浪费时间而已。
芥川的死,太宰的死,都属于不良少年的自杀。
他们属于不良少年中格外懦弱、窝囊的爱哭鬼那一类型。比力气,他们赢不了;讲道理,他们也赢不了。于是他们需要引用某些例证,靠别人的权威来主张自我。芥川和太宰都举基督为例证,这是不良少年里那些懦弱的爱哭鬼的常用伎俩。
陀思妥耶夫斯基则不同,同为不良少年,却拥有淘气大王的力量。强大如这家伙,就无须再举基督呀或者别的什么人为例了。他自己就是基督,自己足可制造出一个基督。陀思妥耶夫斯基最终完成了这一创举,他创造出阿廖沙 [31] 这一人物,赶在死前得以完工,在那之前他则一直处于支离破碎、杂乱无序的状态。不良少年总是杂乱无序的。
死啊,自杀啊,这些都了无意义。因为败了,所以去死。如果胜了,绝不会去死。竟然会相信“死亡的胜利”这种荒谬的逻辑,这绝对比相信救苦救难老圣手的意念疗法还要傻得多。
人活着就是一切。一旦死去,即告消亡。名声或是艺术长存这些说法都愚蠢至极。我讨厌鬼魂,说什么死去之后也还存在着,我就讨厌这样的鬼魂。
人都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自杀者对这么个事儿,却始终参不透。本来这就不是参得透或参不透的问题。要么生,要么死,仅此两种。而且,死亡不过是消亡而已,是一切皆无罢了,不是吗?一定要活下去,要坚持走完,必须战斗到底。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死,不要去做那种无聊的事情了吧。随时都可以做的事儿,并不值得特地去做。
死亡只是归于虚无而已,这是谦卑的人们所秉承的真实义务,必须忠实于此。我视之为人类的义务。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是人,尔后就是一堆白骨,不,是虚无。而且,必须竭尽全力生存下去,这是正义和真实诞生的土壤。在讨论生与死的宗教或是哲学那里,正义和真理都不可能出现。那些只是玩物。
但是,活下去会很累。即便是说出上面这些话的我,有时候也想要回归虚无。战斗到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累。不过,气度定乾坤。无论如何,在有生之年都得坚决地活下去。那就战斗吧!决不认输。不认输意味着要一直战斗。除此之外再无胜败可言。如果战斗,即不会失败,也绝无法取胜。人绝对不是胜者,仅仅是不认输而已。
求胜心断不可有。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不是吗?不要去战胜谁或是打败某人。
切不可视时间为无限。那说法夸大其词,就像是小孩子的梦想一般,不可当真。所谓时间,就是自己从出生到死亡之间的这一段长度。
夸夸其谈得太过了。限度。学问即在于发现限度。夸夸其谈是小孩子的梦想,并不是学问。
发明原子弹并不是学问,是小孩子的游戏。找到控制它的方法,适度利用,以之遏制战争,思考和平秩序,这种限度的发现才是学问。
自杀并不是学问,是小孩子的游戏。最重要的一点是,从最初开始就应认识到限度之所在。
拜这场战争所赐,我认识到原子弹并不是学问,小孩子的游戏并不是学问,战争也不是学问,这是战争给予我的教训。以前是我过于相信这些夸夸其谈了。
学问即是要找到限度。我,为此而战斗。
《新潮》第四十五卷第七号,1948年7月1日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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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太宰治(1909—1948),日本小说家。
[2] 指银座出版社的升金种史。
[3] 檀一雄(1912—1976),日本小说家、诗人。
[4] 《Goodbye》是太宰治的绝笔小说,在《朝日新闻》(1948年6月21日)和《朝日评论》(1948年7月1日)上共发表了13节,因太宰治自杀而未完终止。
[5] 布伦登(Edmund Charles Blunden,1896—1974),英国诗人、评论家。
[6] M.C(My Comedian),意为“我的喜剧演员”。
[7] 《晚年》是太宰治第一部小说集,1936年6月25日砂子屋书店发行。
[8] 连载于《新潮》1947年7—10月号。
[9] 1933年3月发表于《海豹》创刊号。
[10] 短篇小说《父亲》发表于《人间》1947年4月号,描写信仰、道义与父子等家庭关系。
[11] 短篇小说《樱桃》发表于《世界》1948年5月号,从身为作家的父亲的角度写人与家庭的关系。
[12] 《人间失格》,长篇小说,发表于《展望》1948年6—8月号。
[13] 在和中村真一郎、佐佐木基一的座谈会上(发表于《文艺》1948年6月号),自幼接受贵族式教育、被誉为“小说之神”的志贺直哉批评太宰治《斜阳》里华族女子的用词就像是村姑出身的女佣一般,指责太宰写得不够认真。恼羞成怒的太宰在评论《如是我闻》(连载于《新潮》1948年3月号、5—7月号)中做出激烈反击。
[14] 在《如是我闻》的最后,太宰以“杀死”一词的敬语用法来讽刺志贺直哉。志贺直哉的《兔子》(1946年9月)一文中有一段父女的对话,小女儿对父亲说:“如果养兔子的话,父亲大人肯定不会舍得杀死它的。”[“(兎を)飼って了へばお父様屹度お殺せになれない。”]
[15] 龟井胜一郎(1907—1966),日本小说家、文艺评论家。
[16]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奥地利精神病医师、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
[17] 华族:日本明治时代设定的身份制度中,称拥有公、侯、伯、子、男等爵位的人及其家人为华族。二战之后废除。
[18] 田中英光(1913—1949),日本小说家,太宰治的弟子。奥林匹克赛艇选手。
[19] 斯特芳·马拉美(Stephane Mallarme,1842—1898),法国象征主义诗人、散文家。
[20] 保尔·瓦雷里(Paul Valery,1871—1945),法国象征派诗人。
[21] 《男女同权》,短篇小说,发表于《改造》1946年12月号。
[22] 《亲友交欢》,短篇小说,发表于《新潮》1946年12月号。
[23] 钱:日本货币单位,一日元的百分之一。
[24] 日本昭和时期的文艺杂志《文学界》创刊于1933年10月,之后数次停刊、复刊。1947年6月再次发行复刊号,同人有井伏鳟二、石川达三、太宰治、中村光夫等25人。
[25] 罗蕾莱(Lorelei)是德国民间传说中的女妖,以优美的歌声诱惑水手们,致其船毁人亡。
[26] 指太宰治的情人山崎富荣(1919—1948)。1948年6月13日,两人用绳子绑在一起,投玉川上水自杀身亡。太宰治和朋友们称山崎富荣为“小幸”(サッちゃん),全名是“急旋风小幸”(スタコラサッちゃん),本来是漫画家田河水泡(1899—1989)的一部漫画名。
[27] 井伏鳟二(1898—1993),小说家,1966年获日本政府文化勋章。太宰治的老师,在文学和生活方面都对太宰多有提携。二战之后太宰对井伏的态度和感情变得复杂。
[28] 治宪王(1926—2011),日本旧皇族,贺阳宫恒宪王的第二王子,脱离皇籍后更名贺阳治宪,任外交官。曾在1947年10月14日的《时事新报》发言称:“对太宰治的《斜阳》我略能感同身受,很有趣呢。”
[29] 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1770—1831),德国哲学家。
[30] 西田几多郎(1870—1945),日本哲学家。
[31] 阿廖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生前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1879—1880)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