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 [1] 接替父亲“黑太子” [2] 登上王位、成为理查德二世的时候,还是个十一岁的小男孩。由于他父亲的勇敢无畏,全英格兰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宫廷上下的亲王贵妇更是将他夸做诸位王子当中最英俊、最聪明、最了不起的人物——尽管在那些人口中,王子们没有一个不是天底下最英俊、最聪明、最了不起的人。可这样卑躬屈膝的奉承实在不大可能让理查德从中学出什么好来,而且注定了他的人生绝对无法拥有幸福快乐的结局。
兰开斯特公爵 [3] 是小国王的叔叔,因为民间传言说他出生在根特 [4] ,所以大家都叫他“冈特的约翰”。据说这位公爵对王位也有几分觊觎之意,可由于人们对“黑太子”念念不忘,对他却没什么兴趣,公爵便只剩下对自己的侄儿俯首称臣的份儿了。
因为和法兰西的战争还没有分出胜负,英格兰政府需要钱来支持后续的开销,于是,前任国王统治时期开始征收的“人头税”又摊派到了百姓们头上:英格兰所有十四岁以上的居民不论男女,每年都要缴纳十二便士(即三枚四便士银币),牧师们交得更多;唯一享有豁免权的人是叫花子。
毋庸赘言,英格兰民众遭受严酷压迫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在在这片哺育了他们的土地上,平头百姓不过是地主的阶下奴而已,歧视和虐待是他们的家常便饭。然而,大概是法兰西的暴动事件(我曾在上一章提到过)激发了他们的勇气吧,此时的英格兰人民也开始认真思考,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忍气吞声了。
埃塞克斯郡 [5] 的百姓们揭竿而起,拒绝缴纳人头税;由于遭到政府官员的残酷镇压,他们竟还杀了几个官员。与此同时,在肯特郡 [6] 的达特福德镇 [7] ,有一名税务员正挨家挨户地征收税款。他来到砖瓦匠沃特·泰勒 [8] 的家里,索要其女儿的份额,瓦匠的妻子告诉他孩子还不到十四岁。税务员随即兽性大发,残忍地侮辱了沃特的女儿(全国各地的税务员都曾经干过这种事)。小姑娘发出了哀嚎,她的妈妈也尖叫不止。正在附近做工的沃特闻声后冲上前来,一下子就把税务员打死了。只要是做父亲的,不管平时怎样老实巴交,遇见这种情况都会做出相同的举动。
当地居民立刻团结起来,发动了起义,并推选沃特·泰勒为起义军领袖;埃塞克斯的百姓们也在牧师杰克·斯特劳 [9] 的带领下拿起了武器。双方汇合后,先是从监狱里救出了另一位牧师约翰·保尔 [10] ,接着便朝布莱克希思 [11] 进发,沿途不断有穷苦百姓加入他们,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组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据说他们打算消灭一切私有财产权,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度。我倒觉得这不大可能,因为这些人曾在路上拦截过往行人,要求对方发誓效忠人民和国王理查德;而且他们也根本不可能仅仅因为对方身居高位,就去伤害那些从来不曾动过自己一根手指的人:他们驻扎在布莱克希思的时候,国王的母亲去找躲在伦敦塔 [12] 里避难的小儿子,途中必须经过营地,她只消亲吻了几张胡子拉碴的肮脏面孔,就毫发无伤地离开了;这些人也嚷嚷着以表达他们对王室成员的敬爱。第二天,起义军全体向伦敦桥 [13] 进发。
队伍在半路上遇见一处吊桥,伦敦市长威廉·沃尔沃思 [14] 为了阻止起义军进城,下令把它收了起来。可是他们很快就用威胁的手段迫使市民放下了吊桥,然后一面高呼,一面冲上了大街小巷。他们砸开了监狱的大门,烧掉了兰贝斯宫 [15] 的官方文件,并破坏了兰开斯特公爵位于斯特兰德大街 [16] 的住宅萨沃伊宫 [17] ——那可是全英格兰最漂亮最壮观的王室建筑!他们还放火烧了神殿中的书籍和文档,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些暴行中有不少是在起义者在喝醉酒之后实施的——那些市民一心想要保全自己的其他财产,因而十分乐意敞开自己那藏满了琼浆玉液的酒窖;可即便在喝醉的时候,起义者也很注意自己的举止,没有顺手牵羊。有人从萨沃伊宫偷了一只银杯藏进怀里,他们瞧见后气坏了,竟把对方连人带杯子什么的一同扔进河里,活活淹死了他。
早在起义者开始搞破坏之前,年少的国王就曾被人带出来跟他们谈判;可是,他和随行人员都被震天的怒吼吓破了胆,居然又一路抄近道逃回了伦敦塔。这样一来,起义者们就更加无所顾忌了。他们继续肆意妄为,凡是没有在第一时间表示拥护理查德国王和百姓的人都被砍了脑袋;还有那些人缘差的、在他们看来不是自己人的,只要落在他们手里,一律性命不保。他们的暴行就这样持续了一整天,后来国王发出公告,说要在麦尔恩德 [18] 接见他们,并满足其要求。
前往麦尔恩德跟国王见面的起义者共计六万人,他们心平气和地向国王开出了四个条件:第一,起义军及其子女、还有他们所有的后代,从此摆脱农奴身份;第二,土地的租金要有固定的价码、支付形式以现金代替劳动力;第三,起义者应和自由民一样,享受在所有市场及公共场合自由买卖的权利;第四,他们过去犯下的罪行一概不许追究。毫无疑问,这些要求没有任何特别过分的地方!年轻的国王也装模作样地表示这些条件合情合理,还让三十名文书按照起义军的意思,连夜写出了一份契约。
可是,沃特·泰勒并不满足于此。他希望能废除整部森林法,便趁着其他人面见国王的机会闯入伦敦塔,杀掉了司库和大主教——前一天起义军四处搞破坏的时候,人们就嚷嚷着要砍这两个人的脑袋了。沃特和他的手下甚至还用剑去刺威尔士王妃的床垫,为的是确认没有敌人藏在下面,要知道当时王妃还在床上躺着呢。
就这样,沃特和他的部下继续手握兵刃,骑着马儿满城巡视。第二天早上,国王策马来到了史密斯菲尔德 [19] ,陪同他的是一支五六十人的小队伍,市长沃尔沃思也是其中一员。他们在距离稍远的地方看见了沃特一行人。沃特对自己的随从说:“国王在那边,我去跟他谈谈,把咱们的要求说给他听。”
于是沃特策马上前,开了腔。“陛下,”他说道,“我的人在那边,您都看到了吧?”
“看见了,”国王答道,“问这个做什么?”
“是这样,”沃特说,“那些人可全都听我指挥,他们发过誓,我说一,他们绝不说二。”
后来,当谈到当时的场景时,有人说沃特曾伸手去抓国王的马缰,还有人说看见他手里把玩着自己的匕首 [20] 。可我认为,他也就是跟国王说话的时候火气大了些,态度也比较粗暴,可那是他生性如此。除了这些,沃特应该什么都没干。至少在市长先生“英勇地”拔出短剑、刺向他喉咙的那一刻,他既没打算动粗,也没有做好还击的准备。负伤的沃特从马背上跌下来,国王的一名随从迅速结果了他的性命。沃特·泰勒就这样死去了。趋炎附势的谄媚者们将这件事描述成一次大捷,直到今天还偶尔能听见有人为这件事歌功颂德。然而沃特是个勤快人,他吃了太多苦头,实在是被逼无奈,才选择铤而走险;从古至今,总有些寄生虫马屁精为他的失败感到幸灾乐祸,而沃特的人格与勇气实在比那些家伙强上千百倍。
一见他倒地不起,沃特的同伴马上拉起弓弦,打算替他报仇雪恨。幸好年轻的国王在危急时刻保持了镇静,否则连市长带他本人都会在顷刻间殒命,成为泰勒黄泉路上的同伴。只见国王驱马上前,一面奔向沃特的随从,一面呼喊“泰勒是个叛徒,我来做你们的领袖”。众人大惊,不由得一片哗然。然后大家就一路跟着这孩子,直到在伊斯灵顿 [21] 遇见大批士兵。
这次起义的结局跟当时大多数民变没什么两样。国王刚一脱险,便收回了自己所有的承诺,以前做过的事也全都不算数了。近一千五百名起义者受到了严格的审判(大多在埃塞克斯),并被人以极其残酷的方式处死。其中许多人被送上了绞刑架,尸体就吊在那里,用来恫吓百姓;后来,有些死者的亲友在伤心之余把遗体放下来送去火化,国王便下令将剩下的尸体用锁链捆起来——把人吊死后再绑起来示众的野蛮习俗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出现的。国王在这件事中表现出的虚伪狡诈实在太可鄙了,我觉得,相比之下,沃特·泰勒绝对真诚可敬得多。
此时的理查德已经十六岁了,他的妻子安妮公主 [22] 来自波西米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大家都叫她“善良的安妮王后”。可她却没能找到一个配得上自己人品的丈夫:在身边人的阿谀奉承、巧言令色之下,国王已经变成了一个心存狡诈、挥霍无度、纵情声色的坏小伙儿。
在这段历史时期存在着两位教皇 [23] (好像一个还不够让人烦似的!),他们之间的争吵给欧洲带来了数不胜数的麻烦事儿。苏格兰依旧不让人省心,英格兰国内则充满了猜忌与怀疑。有人设下圈套守株待兔,就有人随机应变见招拆招——因为亲戚们的勃勃野心总让国王提心吊胆,尤其是他的叔叔兰开斯特公爵,双方党羽各不相容,势如水火。后来公爵跑到卡斯提尔 [24] 去,吵着要当国王,但国内的矛盾却并没有因此而缓解,因为当时理查德的另一位叔叔格洛斯特公爵 [25] 爱跟他唱反调,还煽动国会提出要求,将国王的亲信们免去职务。国王对此的回应是,他绝不会因为这群家伙而炒掉自己的奴仆,哪怕是厨房里打杂的也不行。然而,一旦议员们下定决心要干什么事,国王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结果在随后的一年时间里,理查德不得不向本国的另一政府组织 [26] 低头,这个组织由十四名贵族组成,为首者就是他的叔叔格洛斯特;事实上,组织里的所有成员都是他任命的。
但这些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国王逢人就说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不合法的,压根不是自己的本意;他还把这些内容写成声明,偷偷找来法官在上面签字。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并传到了格洛斯特公爵的耳朵里。当国王进入伦敦城的时候,公爵率领四万人马前来迎驾,迫使国王承认自己的权威。国王拿公爵没办法,只得眼看着亲信和宠臣一个个被人弹劾并惨遭杀害。其中有两个人,老百姓给他们的评价截然相反:一个是首席法官罗伯特·特雷西利亚 [27] ,他使用一种叫做“血腥量刑”的方法来审判起义者,因此大家对他深恶痛绝;另一个是西蒙·伯利爵士 [28] ,他既是“黑太子”的至交好友,也是国王的家庭教师和监护人。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善良的王后甚至双膝跪地向格洛斯特公爵苦苦哀求,可是伯爵对这个人又恨又怕(不知道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原因),他回答说,如果王后还在乎自己丈夫的王位,那就最好停止求情。这一切都是在国会的授意下进行的,有人说他们是完美国会 [29] ,也有人管他们叫残忍国会 [30] ——其实还是后者比较贴切。
然而,公爵的势力也不是千秋永驻万代不灭的。在古老民谣《切厄维特丘陵上的追逐》 [31] 中所描述的著名战役——奥特伯恩之战 [32] 爆发的同一年,格洛斯特便倒了台。这年年底的某一天,国王在一次重大会议上冷不丁对他发问:“叔叔,我今年多大了?”“殿下,”公爵答道,“您今年二十二岁了。”“我都已经这么大了?”国王说,“那么,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做主!尊敬的勋爵,非常感激您往日的付出,以后就不劳您驾了。”紧接着,他还任命了新的大臣和司库,并向众人宣布内阁重新由他掌管。于是接下来的八年里,内阁成员对国王唯命是从,而后者则暗自下了铁心,总有一天要找自己的叔叔格洛斯特报仇雪恨。
善良的王后最终还是撒手人寰,打算再婚的国王告诉议会说,自己要娶查理六世的女儿,即法兰西的伊莎贝拉 [33] 。据法兰西的侍臣说,这位伊莎贝拉公主虽然年仅七岁,但却才貌双全,是一位绝世佳人(英格兰侍臣差不多也是这么吹捧理查德的)。尽管议员们对这桩婚事看法不一,但两人还是结成了夫妇。他们的婚姻让英法两国维系了二十余年的和平,可英格兰百姓却对这场联姻充满了偏见。格洛斯特公爵巴不得借此机会获取民心,便拼命反对两人的结合。他的举动最终促使国王横下心来,将酝酿已久的复仇计划付诸实施。
他带着一群随从高高兴兴地来到了普莱舍城堡 [34] ,那是格洛斯特公爵位于埃塞克斯的宅邸。公爵不疑有他,走出房间,来到庭院中迎接贵宾。趁着国王跟公爵夫人交谈的机会,众人悄无声息地逮捕了公爵并迅速离开,把他押上船去送到加来 [35] ,暂住在当地的一座城堡里。公爵的朋友,阿伦德尔 [36] 和沃里克 [37] 两位伯爵也落入了相同的圈套,被关押在各自的城堡里。几天后,他们被人以叛国罪告上诺丁汉 [38] 法庭。阿伦德尔伯爵被判处死刑,沃里克伯爵则被处以流放。后来,有信差给加来市的地方长官送来一纸文书,要求把格洛斯特公爵带走受审。三天后,长官给出答复,称自己无法照办,因为公爵大人已经死在了监狱里。最后,法庭做出宣判,称公爵犯有叛国罪,并将他的财产没收,交给了国王;他们还拿出了一份不知是真是假的认罪书作为证据,说这是公爵在监狱里向一位负责民事诉讼的法官供述的。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至于倒霉的公爵究竟是怎么死的,就没几个人在乎啦。自杀、自然死亡、还是被国王派来的人扼死、或者用床垫闷死(地方长官的一个仆人事后曾这样说),已经无从考证了。虽然人们对他的死法莫衷一是,但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被自己的侄子下令处死的。在这一系列事件里,行动最积极的贵族中有一位是国王的表亲,亨利·博林布罗克 [39] 。国王为了平息家族的旧日纷争,将他封做赫里福德公爵;别看有的参与者现在对公爵喊打喊杀,可他们自己也曾在家族成员勾心斗角的日子里犯下过同样的罪行。虽然这帮人看上去全都堕落不堪,但那个时候的宫廷实在不缺少这样的败类。
这一切让民众怨声载道,而且大家依然对英法联姻感到愤愤不平。贵族们在见识到国王是怎样目无法纪、满腹狡诈之后,开始为自己捏一把冷汗。国王一天到晚除了没完没了的宴请和挥霍之外什么都不干;他的随从个个都穿金戴银,就连最低等的奴仆也不例外;据说每天跟他同席吃喝的随从多达一万人。此外,他身边还有一万名弓箭手护卫,并靠着平民百姓的羊毛税过着富足的生活,丝毫不觉得这样手握大权、至高无上的生活会有什么危险。作为一个国王,他可谓极尽凶残傲慢之能事。
此时国王还剩下赫里福德公爵和诺福克公爵 [40] 两位宿敌没有铲除。就像对待其他敌人一样,他对他们也不会置之不理。国王收买了赫里福德公爵,让他当着议会的面指证诺福克公爵,说前不久两人在布伦特福 [41] 德附近骑马的时候,诺福克公爵曾对自己讲过一些对国君不忠的话,还说诺福克公爵告诉自己,别的也就罢了,但国王的誓言是他最信不过的——我也觉得没人会把国王的誓言当真。国王看在赫里福德公爵投诚的份儿上放了他一马,而诺福克公爵却被传唤出庭为自己辩护。由于他拒不承认罪名属实,并声称原告是骗子加叛徒,依照当时的惯例,两位贵族都被关了起来,还要到考文垂 [42] 通过决斗诉讼法来分辨真相。所谓决斗诉讼法,也就是说谁能在搏斗中取胜,大家就认为谁有理。这种荒唐的作法实际上意味着一个人只要身强力壮,就绝对不会理亏。人们为此准备了盛大的节日活动,无数人聚在一起,举办了多场游行和表演节目。正当两位战士手持长矛准备向对方冲过去的时候,坐在亭子里观战的国王把手里的权杖一扔,中止了搏斗。“罚赫里福德公爵流放十年,诺福克公爵终生流放。”国王如是说。赫里福德公爵被驱逐至法兰西,并留在了当地。诺福克公爵则踏上了前往圣地 [43] 的朝圣之旅,后来心碎神伤的他在威尼斯与世长辞。
从那以后,国王继续变本加厉地攫取钱财。赫里福德公爵被流放没多久,他的父亲兰开斯特公爵就去世了;于是国王就像个强盗似的迅速独吞了他所有的遗产——尽管他曾经郑重许诺,在赫里福德公爵流放期间,如果他的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其财产依旧由公爵继承。法官们对国王怕得要命,只好昧着良心承认他的行为公正合法。然而,国王的胃口永远也得不到满足。他曾经装腔作势,一口气废除十七个郡县百姓的公民权,就为了借收取罚款的名义聚敛钱财。总之,他什么花招都使得出来,结果就连一向恭顺的亲信也开始对他耳语,说民怨已经沸反盈天。可他非但全然不把百姓们的抱怨放在心上,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离开国内,远征爱尔兰去了。
就这样,国王留下叔叔约克公爵 [44] 作为摄政王代理国事,然后自己去了爱尔兰。国王前脚刚走,他的堂兄——赫里福德的亨利(即赫里福德公爵)后脚就到了。他大老远从法兰西跑来,就是为了讨回自己曾被野蛮剥夺的权利。诺森伯兰 [45] 和威斯特摩兰 [46] 的两大伯爵很快就跟他站在了同一战线;他的叔叔摄政王发现国王的所作所为不得民心,士兵们又坚决不愿和亨利开战,便带着王室军队去了布里斯托尔 [47] 。亨利率领一支队伍从约克郡 [48] (那是他登陆的地方)来到伦敦之后,也追随摄政王的脚步而去。双方把军队合二为一,一起朝布里斯托尔城堡进发——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了。此时年轻的王后已经被三名贵族所擒。他们一攻克城堡,就立刻处死了那三个人。后来,摄政王留在了那里,亨利则继续向切斯特进军。
这段时间以来,由于天气恶劣,情报无法传递,国王始终不知道英格兰国内发生了什么事。等消息终于传到了爱尔兰,国王就派索尔兹伯里伯爵 [49] 回来处理此事。后者从康威 [50] 登陆,并召集了一批威尔士人,可大家足足等了两个星期也没见到国王;威尔士人可能打一开始就不怎么待见他,他们很快就没了耐心、各自打道回府了。后来,国王总算带着全副武装的军队从海岸登陆,但士兵们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没过多久人就全跑光了。国王以为威尔士人还留在康威,便乔装成牧师的样子,带着两位兄弟和几个追随者去了那里。可是除了索尔兹伯里和一百名士兵之外,威尔士人已经悉数离开了。走投无路之下,国王的两个兄弟埃克塞特 [51] 和萨里 [52] 自告奋勇去见亨利,问他到底想怎么样。对理查德忠心耿耿的萨里被关进了监牢,而埃克塞特这个伪君子,却将绘有雄赤鹿的王室徽章从身上摘下,换上了亨利的玫瑰徽章。这样一来,亨利的目的不言而喻,国王也没有再派出信使前来询问。
国王大势已去,众叛亲离,四面楚歌。饥肠辘辘的他骑着马四处游荡,辗转在一座座城堡之间,希望能找些食物来填填肚子,结果却一无所获。可怜的国王只得回到康威,向诺森伯兰伯爵投降。后者从亨利那儿过来,表面上来跟国王谈条件,实际上却是来逮捕他的;伯爵的兵马就藏身在城堡附近。国王被他带往弗林特城堡 [53] ,见到了自己的堂兄亨利。后者依然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甚至还向国王屈膝行礼。
“亲爱的兰开斯特兄弟,”国王说道,“我非常欢迎你的到来(他当然非常欢迎了,不过要是对方缺了脑袋或者五花大绑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他就加倍欢迎啦)。”
“陛下,”亨利答道,“我来得有点儿早,不过,既然承您美意,我就告诉您我来此的原因。您的子民冷嘲热讽,抱怨说您登基二十二年从来不施仁政。现在,如果上帝不反对的话,往后就让我来替你更好地整治他们吧。”
“亲爱的表兄,”国王低声下气地说,“只要你高兴,我就求之不得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吹响小号,接着国王被人用一匹劣马带到切斯特 [54] 关了起来,对方还逼他发布公告,召集议员开会。后来,他们又把国王从切斯特押往伦敦。来到利奇菲尔德 [55] 的时候,国王试图逃走,便顺着窗户溜到了花园里;可一切都是徒劳,他终究还是被人捉住并关进了伦敦塔。没有人可怜他,民众的耐性也全部消磨殆尽,如今他们个个都毫不留情地指责国王。据说国王被关进塔里之前,就连他养的狗都离开了他,跑去舔亨利的手。
就在议员们聚集的前一天,一个代表找到了失势的国王,提醒他曾在康威城堡 [56] 里答应过诺森伯兰伯爵退位让贤。国王表示自己非常愿意兑现诺言,并签署了文件,宣布放弃王权,人民也无需再效忠于他。一蹶不振的国王甚至还褪下自己的御用戒指,把它亲手交给了志满意得的亨利兄弟,并告诉他说,即便让自己来任意指定继任者,自己还是会把王位传给他的。第二天的威斯敏斯特大厅 [57] 里,议员们齐聚一堂,国王的宝座却空空如也,只有一块金色的布料盖在上面,旁边坐着亨利。众人聆听了国王签署的文件内容后,发出了阵阵欢呼,回音震荡在所有的大街小巷里。呼声略有平息之后,国王就被正式罢黜了。紧接着亨利站起身来,在自己的额头和胸前比划出十字架的形状,宣布全英格兰成为自己的领土;坎特伯雷和约克教区的大主教便将他送上了宝座。
群众的呼声再一次回荡在每一条街道上。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记得理查德二世曾经是最英俊、最聪明、最了不起的王子;眼下他正呆在伦敦塔里,跟那个死在史密斯菲尔德、尸身被王室马群践踏而过的沃特·泰勒比起来,他的境况要惨上千百倍(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沃特死后,人头税也成为了历史。因为国王和王室专用的金属匠们技术再高超,也无法锻造出铁链来绞杀人们对他的思念,于是人头税也就此作废了。
[1] 英格兰的理查德二世(Richard II of England,1367-约1400),“黑王子”爱德华的儿子,1377年起任英格兰国王,1399年被迫退位。(译注)
[2] 即伍德斯托克的爱德华(Edward of Woodstock,1330-1376),爱德华三世的长子,杰出的军事指挥家。“黑太子”之名的来由有二说:一为,因其常穿黑色铠甲,故被称为“黑太子”;二说为,因其对阿基坦公国洗劫,并放纵士兵横行不法,故法兰西人认为他黑心肠,故称之为“黑太子”。然而,不论何说,“黑太子”之名最早见于16世纪,在其有生之年,并没有这样的称呼。他在世时,通常根据他的其出生地,称其为伍德斯托克的爱德华(Edward of Woodstock)。(译注)
[3] 即冈特的约翰(John of Gaunt,1340-1399),第一代兰开斯特公爵,爱德华三世的第四个儿子(第三个存活下来的儿子),因出生于比利时的根特市(Ghent,英语拼作Gaunt)而被称为“冈特的约翰(John of Gaunt)”。尽管不是摄政王,但约翰在他的侄子理查德二世即位初期对英格兰政治影响巨大。 (译注)
[4] 根特(Ghent),比利时自治市,东弗兰德省省会。位于斯凯尔特河和莱斯河汇合处,有运河通往北海。它既是法兰德斯地区的中心城市,也是比利时西北部港市,重要的铁路枢纽和港口。(译注)
[5] 埃塞克斯郡(Essex),位于英格兰东南部,是一座名誉郡,曾是撒克逊七国之一。(译注)
[6] 肯特郡(Kent)位于英国英格兰东南部,北临泰晤士河河口湾,东濒多佛尔海峡,西北与大伦敦毗邻,首府梅德斯通(Maidstone)。(译注)
[7] 达特福德镇(Dartford),位于英格兰肯特郡西北部,达伦河流经镇中心。(译注)
[8] 沃特·泰勒(Wat Tyler,卒于1381),1381年,英格兰政府为了支付战争花费而向人民征收人头税,农民在沃特·泰勒的领导下发动起义。同年6月14日,起义军进入伦敦市四处搞破坏。理查德二世同意接见他们并答应其部分要求;沃特和保尔等一小部分人则希望将起义进行下去,直到国王满足他们的全部要求为止。6月15日,沃特面见国王,并于当天被处死。(译注)
[9] 杰克·斯特劳(Jack Straw,卒于1381),和沃特·泰勒、约翰·保尔同为1381年英格兰农民起义领导人;也有人说这是沃特所使用的化名。(译注)
[10] 约翰·保尔(John Ball,约1338-1381),1381年英格兰农民起义领导人之一。起义军解散后,保尔被绞死并分尸,头颅挂在伦敦桥上示众。(译注)
[11] 布莱克希思(Blackheath),位于伦敦东南部的一片近郊区。(译注)
[12] 伦敦塔(Tower of London),现今的官方名称是“女王陛下的宫殿与城堡,伦敦塔”(Her Majesty's Palace and Fortress, The Tower of London),将其作为宫殿居住的最后一位统治者詹姆士一世(1566年至1625年)。伦敦塔曾作为堡垒、军械库、国库、铸币厂、宫殿、刑场、公共档案办公室、天文台、避难所和监狱,特别关押上层阶级的囚犯。(译注)
[13] 伦敦桥(London Bridge),英国伦敦泰晤士河上一座几经重建的大桥,地处伦敦塔附近,连接着南沃克自治市高街和伦敦市的威廉王大街,在历史上被称为伦敦的正门。(译注)
[14] 威廉·沃尔沃思(William Walworth,卒于1835),曾分别于1374-75年和1380-81年担任伦敦市市长。(译注)
[15] 兰贝斯宫(Lambeth Palace),坎特伯雷大主教在伦敦的居所。位于泰晤士河边兰贝斯区域,威斯敏斯特对面。教堂是宫殿最古老的一部分,建于1245年。全世界英国圣公会主教兰贝斯会议大约每10年在这里举行一次。宫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严重破坏,但后来被修复。(译注)
[16] 斯特兰德大街(the Strand),伦敦市的一条著名街道,一端始于特拉法加广场,向东延伸至弗利特街,全长仅0.75英里左右。(译注)
[17] 萨沃伊宫(Savoy Palace),理查德二世的叔叔、兰开斯特公爵的宅邸,曾于1381年遭到农民起义军的严重破坏,后于1512年重建,成为萨沃伊医院。(译注)
[18] 麦尔恩德(Mile-end),位于英格兰伦敦东区的行政区,距查林十字街3.6英里。(译注)
[19] 史密斯菲尔德(Smithfield),坐落在伦敦西北部,以其古老的肉产品市场而闻名(如今则是伦敦城区内唯一幸存的批发市场),同时也是处死异教徒和政治敌手的地方。(译注)
[20] 1381年6月15日,沃特与国王在史密斯菲尔德会面并进行谈判,双方达成协议,沃特及其带领的起义军接受赔偿款,从此后遵纪守法,不得生事。事情快要办完的时候,国王的一名仆人对沃特等人出言不逊,沃特试图殴打对方,却被伦敦市市长拦下;沃特又想用匕首反抗,市长身穿盔甲,躲过一劫,但他立刻用剑刺伤了沃特的头颈;接着又有人上前将沃特刺成重伤。事后,市长想利用沃特杀一儆百,便将他从医院病床上拖走,押至伦敦街头公开斩首,还把头颅挂在伦敦桥上示众。(译注)
[21] 伊斯灵顿(Islington),英格兰大伦敦下属的32个伦敦自治市之一,位于伦敦中心偏北,是北伦敦与内伦敦的一部分。(译注)
[22] 波西米亚的安妮(Anne of Bohemia,1366-1394),理查德二世的第一任妻子,父亲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斯四世。这位王后心地善良,深得人民爱戴。她曾经多次为民请命,还替1381年农民起义的参与者求情。(译注)
[23] 指教皇乌尔巴诺六世(Urban VI,约1318-1389)和伪教皇克里蒙七世(Clement VII,1342-1394)。(译注)
[24] 卡斯提尔(Castile),位于伊比利亚半岛中部卡斯蒂利亚地区的封建王国,由西班牙西北部的老卡斯蒂利亚和中部的新卡斯蒂利亚组成。它逐渐和周边王国融合,形成了西班牙王国。现在西班牙的君主就是从卡斯蒂利亚王国一脉相传。(译注)
[25] 指伍德斯托克的托马斯(Thomas of Woodstock,1355-1397),第一代格洛斯特公爵,爱德华三世的第十三个儿子(也是他活到成年的五个儿子之一)。(译注)
[26] 指贵族上诉团(Lords Appellant),理查德二世统治期间所建立的一个委员会。为了罢免理查德的五名宠臣、从而抑制他残暴而任性的统治,一批贵族组成了贵族上诉团。上诉团一开始只有三名成员,即伍德斯托克的托马斯、理查德·菲查伦,以及托马斯·德·比彻姆。后来,亨利·博林布罗克(即后来的亨利四世)和托马斯·德·莫布雷也加入了进来。1386年11月19日,他们建立起一个委员会,开始了对英格兰为期一年的管理。(译注)
[27] 罗伯特·特雷西利亚(Robert Tresilian),1381至1387年担任王座法庭首席法官。他在审判起义者时,强迫陪审员交出嫌疑犯的名单,并在判决时小题大做,采用异常严苛的量刑标准。结果共有19人被判处死刑,另有12人被处死并分尸。(译注)
[28] 西蒙·伯利爵士(Sir Simon Burley,1336–1388),理查德二世在位时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他出身寒微,却自幼和黑太子一起长大,后来成为理查德二世的老师。(译注)
[29] 完美国会(Wonderful Parliament),指代1386年11月期间的英格兰国会。为了阻止理查德国王对罗伯特·德·维尔等心腹的过分宠爱,国会不顾理查德的强烈反对,任命了14位特派员对王室经费进行审核,还罢免了理查德的大法官迈克尔·德·拉·波尔。完美国会对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具有重要意义,它标志着国王与贵族上诉团之间第一阶段斗争的开始。理查德对国会充满敌意,并试图以叛国为借口将对方的支持者治罪,他的举动最终导致了拉德科特桥之战(Battle of Radcot Bridge)的爆发和残忍国会的产生,甚至于理查德在1399年被亨利推翻也可以看做是完美国会的直接影响。(译注)
[30] 残忍国会(Merciless Parliament),这个术语由奥古斯丁教士亨利·奈顿(Henry Knighton)首次提出,指代1388年2月至6月的英格兰国会。在这段时间里,理查德为了集中力量对付国内的敌人,便试图用武力推翻贵族上诉团(未能成功),并向法兰西求和;上诉团发起反击,理查德所有的宠臣几乎都被问成了叛国罪,这些人大多被处死,少数被流放。后来,肯特发生了暴乱,约克公爵及其盟友也开始对一些死刑判决提出异议,国会遂被解散。(译注)
[31] 故事描述了英格兰的诺森伯兰伯爵珀西带人到切厄维特丘陵狩猎,被苏格兰的道格拉斯伯爵视为入侵者,后者发起进攻以示还击,血腥的交战过后,仅有110人活下来。(译注)
[32] 奥特伯恩之战(battle of Otterbourn),发生于1388年8月,苏格兰与英格兰之间的边境冲突之一。(译注)
[33] 瓦卢瓦的伊莎贝拉(Isabella of Valois,1389-1409),1396年,年仅6岁的她嫁给了理查德二世,成为他第二任妻子。理查德死后,她回到法兰西,并于1406年嫁给查尔斯公爵,生下一个女儿后死去。(译注)
[34] 普莱舍城堡(Pleshey Castle),位于切姆斯福德市西北方,曾于1158年被拆毁,12世纪末重建。(译注)
[35] 加来(Calais),法国北部港市,位于加来海峡省,濒临多佛尔海峡,是距离英格兰最近的法国城镇,也是法国最大的客运港,从伦敦到欧洲大陆的旅客,多在此登岸。(译注)
[36] 指理查德·菲查伦(Richard FitzAlan,1346-1397),第四代阿伦德尔伯爵,1397年因和格洛斯特密谋囚禁理查德二世而被捕,同年9月被处以极刑。(译注)
[37] 指托马斯·德·比彻姆(Thomas de Beauchamp,1338-1401),第十二代沃里克伯爵,曾于1387年参与弹劾理查德二世的亲信,1397年被指控犯有叛国罪被判处终生流放曼岛;却在第二年被关入伦敦塔;1399年被亨利释放。(译注)
[38] 诺丁汉(Nottingham),英国英格兰中部的郡,面积2,165平方公里,首府诺丁汉。除西部为奔宁山脉山麓丘陵外,均为海拔60米左右的平原。当地有多座采煤城镇,还是重要的农业区。(译注)
[39] 亨利·博林布罗克(Henry Bolingbroke,1367-1413),后成为英格兰的亨利四世,1399到1413年在位。兰开斯特公爵约翰的长子,出生在波林布鲁克。曾支持堂兄理查德二世镇压格洛斯特公爵叛乱。但是不久便由于霍尔福德公爵的挑拨,1395年被驱逐并没收领地。(译注)
[40] 指托马斯·德·莫布雷(Thomas de Mowbray,1366-1399),第一代诺福克公爵,1399年因瘟疫在威尼斯病逝。(译注)
[41] 布伦特福(Brentford),伦敦西部的城镇,位于泰晤士河跟布伦特河的交汇处。(译注)
[42] 考文垂(Coventry),英格兰西米德兰郡城市。曾以纺织业驰名于世。地处英格兰中心,面积97平方千米。(译注)
[43] 指基督教圣地耶路撒冷(Jerusalem)。(译注)
[44] 指兰利的埃德蒙 (Edmund of Langley,1341–1402),第一代约克公爵,爱德华三世的儿子,约克王朝的创建者。(译注)
[45] 指亨利·珀西(Henry Percy,1341-1408),第一代诺森伯兰伯爵,曾在平定威尔士格伦道尔叛乱中立下战功。(译注)
[46] 指拉尔夫·德·内维尔(Ralph de Neville,约1364–1425),第一代威斯特摩兰伯爵。(译注)
[47] 布里斯托尔(Bristol),位于英格兰西南部的郡,西临爱尔兰海,自中世纪起就是重要的商业港口。(译注)
[48] 约克郡(Yorkshire),位于英格兰北部。(译注)
[49] 指约翰·蒙塔丘特(John Montacute,约1350–1400),第三代索尔兹伯里伯爵。亨利四世登上王位后仍然效忠理查德的少数人之一。(译注)
[50] 康威(Conway,现拼写为Conwy),威尔士北部城市,著名的旅游景区。(译注)
[51] 指约翰·霍兰德(John Holland,约1352-1400),第一代埃克塞特公爵,“黑太子”的继子。(译注)
[52] 指托马斯·霍兰德(Thomas Holland,1374-1400),第一代萨里公爵和英国纹章院院长(Earl Marshal),理查德二世为他创造了这个爵位;他于1399年被捕,他的父亲是“黑太子”的继子,所以他算是理查德二世的侄子。1399年之后,这个爵位就被取缔了。(译注)
[53] 弗林特城堡(the castle of Flint),坐落于威尔士东北部的弗林特郡,始建于1277年。(译注)
[54] 切斯特(Chester),英格兰西北部城市,柴郡首府。(译注)
[55] 利奇菲尔德(Lichfield),英格兰城市,位于斯塔福德郡东南部,以利奇菲尔德大教堂闻名。(译注)
[56] 康威城堡(Conway Castle),坐落于威尔士北部海岸的中世纪防御工事,由爱德华一世建造。(译注)
[57] 威斯敏斯特大厅(Westminster Hall),威斯敏斯特官邸遗址上目前尚存的最古老建筑,始建于1097年。大厅占地面积约1850平方码,是欧洲最大的中世纪无支撑屋顶式大厅之一。(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