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威尔士亲王 [1] 在即位初期表现得既慷慨又忠厚。他释放了年轻的马奇伯爵 [2] ,归还了珀西家族 [3] 的财产,并恢复了对方在对抗亨利四世期间被剥夺的封号;他还为愚蠢的可怜鬼理查德 [4] 举办了风光的葬礼,将其和英格兰历代先王埋在一起。那些喜欢惹是生非的玩伴也都被他遣散了;威尔士亲王许下承诺,只要那些人能够痛下决心,从今往后忠心耿耿、诚实守信、不再玩弄花样,自己就绝对不会让他们缺吃少穿。
把人烧死容易,但把他们的思想一并焚毁就困难得多了;罗拉德派 [5] 的信徒就是如此,他们每天都在传播着自己的教义。教士们声称罗拉德派信徒对新任国王怀有不臣之心。这些话多半都是谣言,可亨利却信以为真。约翰·奥尔德卡斯尔爵士(也是科巴姆勋爵) [6] 是国王的朋友,国王本想通过辩论说服他改变信仰,结果却是徒劳。于是,爵士便成了教士们的牺牲品。他被人以宗派头目的身份治了罪,并判处火刑;可是他在行刑的前一天(国王自己下令把日期推迟了五十天)从伦敦塔 [7] 里逃了出来,还召集罗拉德派的信徒在指定的时间到伦敦附近与他会合——至少教士们是这样对国王说的。我怀疑这场“阴谋”完全是他们的密探捏造的,因为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圣伊莱斯草甸 [8] 上并没有像教士们所说的那样,出现约翰·奥尔德卡斯尔爵士对着两千五百人发号施令的场面。除了八十名信徒以外,国王连爵士的影子都没见到。然而国王不是唯一一个等待约翰爵士的人;那一天,在另一个地方,有个糊里糊涂却野心勃勃的家伙给自己的马儿准备了金色的饰物,怀揣一对镀金踢马刺,盼望着第二天约翰爵士会封他做骑士,到时候自己就有资格使用这些东西了。但同国王一样,他也没能见到约翰爵士。尽管国王悬赏高额奖金收集情报,可是没有人举报任何关于约翰爵士下落的消息。在那八十个倒霉的信徒当中,有三十人被立刻吊死并掏空内脏,连尸体和绞刑架都被一起烧掉了;其余人则被塞进了伦敦市内及附近的监狱里。这些倒霉鬼供述了五花八门的谋反计划——反正,在严刑拷打和火刑的威胁下,他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可信度就另当别论了。不过现在我要尽快结束约翰·奥尔德卡斯尔爵士的悲惨故事:他逃到了威尔士,在当地平平安安地住了四年之后,才被波伊斯勋爵 [9] 发现。可即便如此,要不是一个卑鄙的老妇人用凳子从背后砸断了爵士的双腿,以这位老兵的英勇无畏,波伊斯勋爵能不能活捉他,还是一个大大的未知数。后来,爵士被人先用马轿送到了伦敦,又拿铁链绑在绞刑架上,活活烤死了。
现在我们再把目光转向法兰西。为了用简单明了的语言把这个国家的情况介绍清楚,我得先让你们知道,奥尔良公爵 [10] 与勃艮第公爵 [11] (通常被人叫做“无畏者约翰”)一向关系不好,但两人却在亨利四世在位期间郑重其事地握手言和,而且当时双方都对这次讲和表现得很满意。可事后不久的一个星期天,勃艮第公爵就指使二十个人在巴黎的公共街道上刺杀了奥尔良公爵——这可是他亲口招供的!奥尔良公爵的大儿媳是理查德国王的遗孀伊莎贝拉(前任丈夫死后,她便回到了法兰西),但她可怜的国王父亲疯疯癫癫,完全帮不上女儿的忙。于是,国家的实权便落在了勃艮第公爵的手里。伊莎贝拉死后,她的丈夫(也就是新的奥尔良公爵)又娶了阿马尼亚克伯爵 [12] 的女儿。这位伯爵比自己的女婿能干得多,他成了奥尔良公爵党羽中的头号人物,从此这些人便叫做阿马尼亚克党。这样一来,法兰西的现状便十分糟糕了:国内既有王太子路易 [13] 的支持者,又有勃艮第公爵的拥护团(这位公爵的女儿就是王太子那位饱受虐待的妻子);还有奥尔良公爵的阿马尼亚克党。三方的成员清一色都是全世界最堕落不堪的纨绔子弟,这些人彼此仇视、打来打去,不幸的法兰西就这样被他们搞得四分五裂。
隔岸观火,老国王亨利四世很清楚法兰西最大的敌人就是其本国的贵族子弟(法兰西人民同样对此了如指掌)。但如果亨利四世只是观望,那么亨利五世就要直取法兰西王座了。当然,他的要求没能得到满足,于是他放宽了条件,要法兰西割让大片领土,再把凯瑟琳公主 [14] 嫁给他,而且还得带着二百万克朗的嫁妆。但法兰西非但拒绝献出公主,还在土地和钱财数量上也都打了折扣;于是亨利将大使们召回了国内,准备跟法兰西开战。没过多久,他再次索要公主和一百万克朗,而这回法兰西王室同意把公主嫁给他,但只肯拿出八十万克朗。亨利不肯买账(他与凯瑟琳公主素未谋面),还把军队集合到了南安普敦 [15] 。那时候英格兰国内正酝酿着一个阴谋,有人想推翻亨利,把马奇伯爵扶上王位;可是所有的叛徒很快就被定罪并处死,亨利国王也动身前往法兰西。
坏人坏事阴魂不散固然让人垂头丧气,而优良传统的发扬光大却使人欢欣鼓舞。国王在距离阿夫勒尔 [16] 三英里处的塞纳河 [17] 口登陆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郑重起誓,说百姓们只要肯归顺于他,其生命财产就绝不会受到侵害;扰民的英格兰士兵则格杀勿论。事实上,即使在面临食物严重短缺的痛苦折磨时,英格兰士兵们依然严格执行了这些禁令。这一点我们也可以从几位法兰西作家那里得到印证。
凭借手上的三万人马,国王布下了天罗地网将阿夫勒尔镇围困起来。五个星期后对方投降了,亨利五世允许当地居民离开镇子,但是每个人只许携带五便士和一部分衣物;其余财产都被英格兰士兵平分掉了。然而,英军虽然获得了胜利,却因为缺医少药和艰苦的生活条件而折损了一半人马。尽管如此,国王依然坚持乘胜追击,不肯退缩。于是,他不顾所有谋臣的反对,带着为数不多的兵马去了加来 [18] 。后来由于索姆河 [19] 边的堡垒有人把守,导致军队无法过河,于是众人只得一面沿着左岸往上游行进,一面寻找渡口;与此同时,法军在破坏掉所有的桥梁之后,也沿着右岸朝上游走,监视英军的动向:只要对方一准备渡河,他们就会发动袭击。可最终英格兰人还是找到了渡口并安全地到达了对岸。法兰西人在鲁昂 [20] 召开了军事会议,决定向英军宣战,并派出使者探听亨利国王走的是哪条路。“就是直通加来的那条路!”国王对使者如是说,并拿出一百克朗作为礼物,把他们打发走了。
英军一路来到了法兰西人面前,士兵在国王的命令下摆开阵势。可由于法军没有上前,他们一到晚上便解散了队形,来到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吃饱喝足,好好休息了一下。此时的法军也全体呆在另一座村庄里——那儿是英军的必经之路,而他们坚持要让对方率先挑起战争。亨利国王丝毫不肯退缩,再说他们也无路可退。两支队伍就这样紧挨着过了一夜。
要想充分了解这两支军队,您必须记住一点:法兰西大军的人数至少是英军的六倍,其中有一官半职的人物几乎全都出身于名门贵族,但恰恰就是这些沉溺于花天酒地的坏蛋将法兰西变成了不毛之地;他们傲慢无礼,瞧不起平民百姓,而且糊涂透顶,搞得偌大的军队里弓箭手(早先多由普通百姓充任)居然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没有)。因为这群自以为是的傻瓜们觉得,弓箭这种武器配不上骑士们的双手,而且只有身份高贵的绅士才有资格出面保卫法兰西。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那些绅士贵族的双手究竟能创造出什么样的战绩。
可是,小小的英格兰军队里却有一大批完全不同的人:他们膀阔腰圆、五大三粗,无论外貌还是实际身份都跟“贵族”沾不上边,但个个都是了不起的弓箭手。这一夜,法兰西士兵通宵畅饮,胜券在握,而亨利国王却没怎么合眼。到了早上,他便跨上一匹灰马,从这些平民士兵中间驰过。只见国王头戴银光闪闪的钢盔,顶着金色的王冠,上面的宝石流光溢彩,他的盔甲上还绣着英格兰和法兰西的纹章。当弓箭手们看到国王闪光的头盔、金灿灿的王冠和亮晶晶的宝石,一个个对此赞不绝口。可是,最让他们惊叹不已的是国王那张朝气蓬勃的脸和明亮的蓝色双眸。他告诉众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么征服敌人,要么客死他乡,到时候绝对不让英格兰花钱赎他。有一位勇敢的骑士偶然提到,英格兰国内还有许多英勇的贵族和出色的士兵在家里闲着没事,要是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也在,大家就多了些助力。但是国王却说自己觉得一个人都不用再添了。“兵力越少,”他说道,“咱们赢得的荣耀就越大!”此时他的士兵个个精神饱满,大家吃过面包、喝过酒,又倾听了祷告,静静地等待着法兰西军队的到来。国王胜券在握,因为他知道,法兰西军队的编制十分紧凑,大约三十人一列,而英军虽然兵力不多,却把战线拉得很长,一列只有三个人。再加之地面又十分泥泞,所以当身披重甲的法兰西人冲上来的时候,他们的军队一定会乱成一团。
就在众人保持原地不动的时候,国王派出了两队人马:一队埋伏在法军左面的树林里,另一队负责在战争打响之后点火烧掉法军后方的屋子。他刚部署好一切,就有三个趾高气扬的法兰西贵族骑马跑来,叫嚣着要英格兰屈膝投降;他们压根不需要身份卑微的农民来帮助自己保家卫国。国王亲自出面警告对方,说要是他们爱惜自己性命的话,就以最快速度滚回去。接着,他命令英军前进。负责指挥弓箭手的托马斯·欧平汉爵士 [21] 是一位了不起的英格兰将军,闻言后他马上兴奋地将自己的指挥棒抛向空中,而英国士兵则全体跪倒,用武器刺向地面,好像已经占领了这个国度一般。然后,他们一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一面向敌人发起了进攻。
每个弓箭手都拿着一根又粗又大的桩子,顶端还是铁做的;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把桩子斜插进地面,让带铁尖的那头冲着法兰西骑兵,等对方一跑过来就放箭,然后撤退。自命不凡的法兰西贵族们骑着马、手持长矛冲上前来,企图打乱英格兰弓箭手的队形,将他们一举歼灭。然而迎接那些人的却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他们登时阵脚大乱,落荒而逃。战场上人仰马翻,乱成了一锅粥。重新集结的法军用武器瞄准了弓箭手,却被一根根桩子困住,无法脱身。沼泽地里滑得要命,弓箭手们不仅没穿盔甲,还脱去了皮外套,好让自己手脚更加灵活;敌人被他们彻底撕成了碎片。只有三个法兰西骑兵得以穿过木桩,但他们转眼就被消灭了。同一时间,身披盔甲的法兰西大军已经被沼泽埋没了膝盖;而英格兰弓箭手却是轻装上阵,行动自如,半裸的身子上干干净净,好像在大理石地板上作战一般。
可是现在,法军第二师冲上来为战友解围了。他们团结紧密,向敌人逼近;英军则在亨利国王的领导下发起反击,战争进入了白炽化的阶段。国王的弟弟克拉伦斯公爵 [22] 被人击倒后,一大批法兰西士兵包围了他;而亨利国王却一面注意这群人的动向,一面奋力厮杀,直到把他们打退为止。
不一会儿,又有十八名法兰西骑士手举着某位贵族的旗帜奔上前来;那位贵族可是曾赌咒发誓说要擒住国王、杀死国王呢!其中一人用战斧狠狠地砍在亨利身上,后者招架不住,身子一翻跪倒在地;可是,忠诚的士兵们迅速上前,紧紧地包围了国王,还把那十八个骑士杀得一个不剩,那位贵族的誓言最终也没能实现。
目睹这一切之后,法兰西的阿朗松公爵 [23] 在绝望中发起了猛攻。他径直冲向英格兰王室的旗帜,还把站在旗子附近的约克公爵 [24] 打倒在地。国王前来搭救,头上的王冠反而被他削去了一块。但这是公爵生前发出的最后一击了:就在他自报家门、宣布向国王俯首称臣,而国王也伸出手来、满怀信心而不失敬意地表示受降的时候,有人突然攻上前来,公爵倒地而亡,那时他身上已经被刺出了无数伤口。
他的死对这场战争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法军第三师连一场仗都没打就被吓得四散奔逃——要知道,他们的兵力比英国军队总人数的两倍还多呢。战争持续到现在,之前从未逮捕过任何人的英国军队对敌人展开了大规模的抓捕,并杀掉了那些拒不投降的人。正当他们忙着抓人、杀人的时候,法兰西军队的后方突然出现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随风飘扬的法军旗帜也停住不动了。亨利国王以为对方有大批援军到来,便下令将俘虏全体处死。然而,当人们发觉那响声不过是来自一群正在抢夺财物的农民时,血腥的屠杀便立即停止了。
接着,亨利国王把法兰西的传令官叫到跟前,问他胜利属于谁。
传令官答道:“属于英格兰国王。”
“但这场浩劫和屠杀的始作俑者并不是我们,”国王说道。“是法兰西人自己作恶多端,激怒了上帝,从而引来的恶果。那边的城堡叫什么名字?”
传令官:“陛下,那是阿赞库尔城堡 [25] 。”国王便说:“那么,从今往后,这场战争会被后人称作‘阿赞库尔之战 [26] ’。”
如今我们的历史学家把这场战争叫做“阿让库尔战役”,可它还是会以“阿赞库尔之战”的名字永远闪耀在英格兰的编年史当中。
战争给法兰西军队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三名公爵、七名伯爵被杀;两名公爵、三名伯爵被捕,还有一万名骑士及贵族在战场上被杀。英国军队只有一千七百人阵亡,其中包括约克公爵和萨福克伯爵 [27] 。
战争都是残酷而丑陋的。那些俘虏身受重伤,在监狱的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第二天上午,英军便不得不结束了他们的性命;法兰西的死难者无人照管,他们的同胞只得将尸体扒个精光,然后放进一个个深坑里烧掉;英国人则把阵亡的同胞堆进了一间大大的屋子里,连尸首带房子一并焚毁了。这一切无不使闻者心惊肉跳,而这才是战争所产生的真正破坏与罪恶。类似的事例数不胜数,其可怕程度着实令人无以言表。战争给人带来的恐惧是没有东西能与之相比拟的。可是,人们却很少去思考它的黑暗面,即便想到也是转瞬就忘。除了在战争中失去亲友的人以外,这场仗并没有给英格兰平民的生活投下什么恼人的阴影。他们用一阵阵欢呼迎接国王归来,甚至还跳进水里,把国王扛在肩上,送到岸边。无论国王走到哪个城镇,当地的百姓都会在窗外挂上精美的挂毯和织锦画,成群结队地跑来迎接他。鲜花铺满了街道,连喷泉里涌出的都是美酒,如同阿金库尔战场上流淌的血一般鲜红。
第二部分
飞扬跋扈、无恶不作的贵族们拖垮了整个法兰西,就连阿金库尔战役的失败也没能让他们吸取半点教训。老百姓对他们的仇恨与厌恶一天比一天厉害,可那些人非但没有齐心协力共同抗敌,反而像往常一样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自相残杀,甚至有变本加厉之势。阿马尼亚克伯爵说服法兰西国王,夺走了巴伐尼亚的伊莎贝拉王后 [28] 的财产,还要把她关起来。伊莎贝拉向来把勃艮第公爵当做死对头,可是为了报仇,她竟和公爵站在了同一战线。公爵把伊莎贝拉带到了特鲁瓦 [29] ,后者在当地自立为法兰西摄政王,并将公爵封为自己的副手。当时的巴黎已被拥护奥尔良公爵的阿马尼亚克党所控制,但是勃艮第公爵的士兵却在某天夜里偷偷地打开一扇城门,潜了进去。他们将抓到的阿马尼亚克党都关进了监狱。几天之后,在六千名疯狂暴民的协助下,士兵们强行打开牢门,把那些人杀了个精光。这时候原来的王太子已经死了,国王的第三个儿子 [30] 顶替了他的位置。在流血事件发展到高潮的时候,一位法兰西骑士匆匆地将太子从床上拖下来,用床单一裹送到了普瓦捷 [31] 。于是,当复仇心切的伊莎贝拉和勃艮第公爵杀掉敌人、耀武扬威地进入巴黎之后,王太子却在普瓦捷昭告天下,当上了真正的摄政王。
自从阿金库尔大捷之后,亨利国王就一直没闲着:他挫败了法兰西人试图收复阿夫勒尔的大胆尝试,还逐步征服了诺曼底的大部分地区;他花了半年时间围攻重要城镇鲁昂,并在这危急时刻将它一举拿下。这次惨败使法兰西人成了惊弓之鸟,勃艮第公爵只好提议,让英法两国的国王在塞纳河边的一处平原上见个面,商量商量和平条约的事。到了约定的那一天,亨利国王在克拉伦斯、格洛斯特两位兄弟的陪同下,带着一千人马如约而至;但可怜的法兰西国王却因精神病加重而无法前来,于是伊莎贝拉王后便带着凯瑟琳公主替他赴约。凯瑟琳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初次见面就给亨利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是此次会面所产生的最为重要的影响。
那时候的法兰西贵族好像对什么事儿都不讲信用。亨利发现,就在他们拟定和平条约的当口儿,勃艮第公爵居然跟王太子暗通款曲;于是他放弃了谈判。
勃艮第公爵和王太子两人原本就互不信任,他们在彼此眼中都是整天和纨绔子弟为伍的贵族无赖。此事一出,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同意在约纳河 [32] 的一座桥上见面,并事先在那里竖起了两座牢固的大门,门板之间留有空地;还约定勃艮第公爵从其中一扇大门进入,且只许带十人相伴,王太子则从另一扇门进入,也是只许带十个人。
到目前为止王太子还是说话算数的,可他的信用也就这么多而已。当勃艮第公爵跪在他面前说话的时候,太子身边的一个纨绔子弟用一把小斧子砍伤了公爵,接着其余贵族迅速结果了他的性命。
尽管王太子佯装这场卑劣的谋杀并非自己的授意,却仍然于事无补。即便对于法兰西而言,这件事也是恶劣非常,并引发了全民恐慌。公爵的子嗣连忙跟亨利国王签订了协议,法兰西王后则保证无论协议内容是什么,自己的丈夫一定无不从命。亨利同意和解,条件是他要娶凯瑟琳公主为妻,并且在法兰西国王有生之年担任摄政王,且国王死后须由他继承王位。没过多久,亨利就跟美丽的公主成了亲,得意洋洋地把她带回了英格兰,并为她举行了隆重而盛大的加冕礼。
让法兰西人民欣喜若狂的是,英法双方签订了一项名为《永久和平条约》 [33] 的协议,不过至于它真实的有效期究竟是多久,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当时的法兰西人民整天都过着捉襟见肘、以泪洗面的悲惨生活,就在王室成员为婚礼举办庆祝活动的时候,巴黎街头的垃圾堆里却有许多饥饿的百姓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虽然有几个地方出现了支持王太子的反抗活动,但都被亨利国王镇压下去了。
现在,法兰西的财富已是亨利的囊中之物,又有漂亮的妻子给他带来欢笑,儿子的出生更是让他心里乐开了花,亨利的未来仿佛一片锦绣。可是,就在他登上权势与胜利的顶峰之后,死神攫住了亨利——他在劫难逃。亨利在万塞讷 [34] 生了病,意识到自己无法康复之后,他不吵不闹,表现得异常冷静。大家围在床边淌眼抹泪,亨利却心平气和地为自己安排后事,将自己的妻儿托付给弟弟贝德福德公爵 [35] 和其他忠心耿耿的贵族来悉心照料。他还提出建议,要英格兰和新的勃艮第公爵建立起友好的关系,并邀请公爵担任法兰西的摄政王;此外,亨利叮嘱众人,不要释放从阿金库尔抓来的亲王们,而且无论跟法兰西怎样争执不下,英格兰绝对不能将诺曼底拱手相让。说完这番话,他躺下身子,让随侍的神父们唱起了《圣经》中的七首悔罪诗。一四二二年八月三十一日,亨利五世在庄严的歌声中与世长辞,年仅三十四岁,在位仅仅十年。
人们为亨利的遗体做了防腐处理,并以格外隆重的仪仗将其送往巴黎;他们哀哀切切,一路上走得并不快。到了巴黎之后,尸首又被送至王后所在的鲁昂:亨利过世时,众人对王后隐瞒了这个不幸的消息,隔了一段日子才告诉她。接着,人们又将尸身运往加来。亨利躺在一张深红与金黄相间的床垫上,头戴金色王冠,无力的手中放着金色的圆球和权杖。随行的队伍浩浩荡荡,放眼望去路上净是乌压压一片。苏格兰国王担任主祭,全体王室成员都跟在他身后;骑士们身穿黑色盔甲,戴着黑色羽饰;走在最后的是失去丈夫的凯瑟琳公主。加来有一支舰队,正等着把送葬的人群送往多佛尔 [36] 。最后,人们在一片哀乐中走过伦敦桥 [37] ,把亨利的尸体送至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38] ,满怀敬意地埋葬了他。
[1] 即亨利五世(Henry V,1386–1422),英格兰国王,1413至1422年在位。(译注)
[2] 指第五代马奇伯爵爱德华·莫蒂默爵士(Sir Edward Mortimer,一说为埃德蒙·莫蒂默,1391-1425),其祖母亲是克拉伦斯公爵之女菲莉帕·金雀花,因此他也有继承权。(译注)
[3] 珀西家族(the Percy family),中世纪时期英格兰北部实力最雄厚的王室家族,这里指曾参与反抗亨利四世的第一代诺森伯兰伯爵亨利·珀西(Henry Percy,1341–1408)和他的儿子(Henry Percy “Hotspur”,1364–1403)等人。(译注)
[4] 指英格兰的理查德二世(Richard II of England,1367-约1400),“黑王子”爱德华的儿子,1377年起任英格兰国王,1399年被迫退位。(译注)
[5] 罗拉德派(Lollard),宗教改革家威克利夫(John Wycliffe,约1320—1384)的追随者。威克利夫主张各国教会应隶属于本国国王,教宗无权向国王征收赋税;并建议国王没收教会土地,建立摆脱教廷控制的民族教会;他还否认教士有赦罪权,要求简化教会礼仪。(译注)
[6] 约翰·奥尔德卡斯尔爵士(Sir John Oldcastle,卒于公元1417年),士兵、罗拉德派教徒,由于他是亨利五世的朋友,所以迟迟没有遭到检举。被定罪后,他从伦敦塔逃脱,并领导了一场叛乱。1417年12月14日因信仰异教和叛国罪被处以绞刑和火刑。1408年娶科巴姆男爵的女继承人为妻。(译注)
[7] 伦敦塔(Tower of London),现今的官方名称是“女王陛下的宫殿与城堡,伦敦塔”(Her Majesty's Palace and Fortress, The Tower of London),将其作为宫殿居住的最后一位统治者詹姆士一世(1566年至1625年)。伦敦塔曾作为堡垒、军械库、国库、铸币厂、宫殿、刑场、公共档案办公室、天文台、避难所和监狱,特别关押上层阶级的囚犯。(译注)
[8] 圣伊莱斯草甸(the meadows of St. Giles),位于伦敦西区。1414年这里曾是约翰·奥尔德卡斯尔爵士曾在这里领导罗拉德派叛乱;1417年,爵士在这里被处死。(译注)
[9] 波伊斯勋爵(Lord Charlton of Powys,diancang.xyz文中写作Lord Powis,1370-1421),指爱德华·查尔顿(Edward Charleton)。1414年,叛乱失败的奥尔德卡斯尔逃到威尔士边界地区;1417年,有人在布罗尼亚斯(Broniarth)的一座偏远农庄发现他的行踪,激烈的搏斗之后,奥尔德卡斯尔被波伊斯的仆人所擒。(译注)
[10] 奥尔良的路易一世(Louis I of Orléans,1372-1407),法兰西国王查理五世的儿子,是查理六世的弟弟,在英法百年战争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译注)
[11] 这里的勃艮第公爵应指“无畏者”约翰(John the Fearless,1371-1419),勃艮第的菲利普二世之子,于1404年继任勃艮第公爵,随后便于奥尔良公爵争夺摄政王一职。由于法兰西国王查理六世因患有精神病而无法掌权,他和奥尔良公爵都想填补查理所留下的权力真空。(译注)
[12] 指贝尔纳七世(Bernard VII,1360–1418),阿马尼亚克伯爵,法兰西王室总管。(译注)
[13] 指法兰西王太子路易(Louis,Dauphin of France,1397-1415),查理六世曾先后有过五名王太子,他是第三个,最终死于痢疾。勿将他与日后登上王位的查理七世混淆。(译注)
[14] 瓦卢瓦的凯瑟琳(Catherine of Valois,1401-1437),查理六世的女儿,后嫁给亨利五世,成为英格兰王后,日后的英格兰国王亨利六世便是他们的独子。(译注)
[15] 南安普敦(Southampton),位于英格兰南部海岸的城市。(译注)
[16] 阿夫勒尔(Harfleur),位于法国西北部的港口城市。下文提到的围攻阿夫勒尔发生于1415年8月18日至9月22日。(译注)
[17] 塞纳河(Seine),位于法国北部的河流,全长780公里。(译注)
[18] 加来(Calais),法国北部港市,位于加来海峡省,濒临多佛尔海峡,是距离英格兰最近的法国城镇,也是法国最大的客运港,从伦敦到欧洲大陆的旅客,多在此登岸。(译注)
[19] 索姆河(Somme),法兰西北部河流。发源于埃纳省的圣康坦以北,先向西南,后转西北,在阿布维尔附近注入拉芒什海峡(英吉利海峡)。(译注)
[20] 鲁昂(Rouen),中世纪诺曼底公国首府,现为法国上诺曼底(Haute-Normandie)大区首府。(译注)
[21] 托马斯·欧平汉爵士(Sir Thomas Erpingham,约1355-1428),英格兰骑士,由于在阿让库尔战役中担任弓箭手指挥官而闻名。(译注)
[22] 指兰开斯特的托马斯(Thomas of Lancaster,1387–1421),第一代克拉伦斯公爵,亨利四世的次子。(译注)
[23] 指阿朗松的约翰一世(John I of Alençon,1385-1415),阿朗松公爵,在阿尔库金战役中担任法军第二师指挥官。据说他杀掉了约克公爵,打伤了格洛斯特公爵,还把亨利五世的王冠砍掉一块,最终被亨利的卫兵制服,没来得及投降就被杀了。(译注)
[24] 指兰利的爱德华(Edward of Langley,1373–1415),第二代约克公爵,曾在理查德二世、亨利四世、亨利五世统治期间担任重要职位。阿让库尔战役中英格兰伤亡人员中,以他身份最高。(译注)
[25] 阿赞库尔城堡(the castle of Azincourt),阿赞库尔是位于法兰西加来海峡省的市镇,这座城堡如今早已不复存在。(译注)
[26] 阿赞库尔之战(the battle of Azincourt),又名阿赞库尔之战(Battle of Agincourt),发生于1415年10月25日,是英法百年战争中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在亨利五世的率领下,步兵弓箭手为主力的英格兰军队击溃了由大批法兰西贵族组成的精锐部队,为随后在1419年收服了整个诺曼底奠定基础。这场战役成为了英国长弓手最辉煌的胜利之一;且对后世战争中,依靠火力范围杀伤对手密集阵形的战术留下了深刻影响。(译注)
[27] 指第三代萨福克伯爵迈克尔·德·拉·波尔(Michael de la Pole,1394–1415),他的父亲在英军围困阿夫勒尔镇时死去。(译注)
[28] 伊莎贝拉王后(Isabeau of Bavaria,约1370–1435),法兰西王国查理六世的妻子。(译注)
[29] 特鲁瓦(Troyes),法兰西中东部城市,奥布省首府。位于巴黎盆地东部塞纳河畔。(译注)
[30] 即后来的法兰西国王查理七世(Charles VII of France,1403–1461)。(译注)
[31] 普瓦捷(Poitiers),位于法兰西中部克兰河畔的城市。(译注)
[32] 约纳河(Yonne),法兰西中北部河流,塞纳河左岸支流。(译注)
[33] 即《特鲁瓦条约》(Treaty of Troyes),阿尔库金战役之后,1420年5月21日,由亨利五世和法兰西王后伊莎贝拉在法兰西的特鲁瓦市签订。条约内容包括凯瑟琳公主嫁给亨利为妻;取消法兰西王太子的继承权;查理六世死后,其王位由亨利和他的继承人接替等。(译注)
[34] 万塞讷(Vincennes),位于巴黎东郊的市镇。(译注)
[35] 指兰开斯特的约翰(John of Lancaster,1389–1435),亨利四世的第三子,第一代贝德福德公爵。亨利五世临死前,以自己儿子的名义把他封为法兰西摄政王。(译注)
[36] 多佛尔(Dover),位于英格兰肯特郡的海港城市,距离法国城市加来很近,因此成为英国最繁忙的海港之一。(译注)
[37] 伦敦桥(London Bridge),英国伦敦泰晤士河上一座几经重建的大桥,地处伦敦塔附近,连接着南沃克自治市高街和伦敦市的威廉王大街,在历史上被称为伦敦的正门。(译注)
[38]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Westminster Abbey) 坐落在英国伦敦议会广场西南侧,正式名称为“圣彼得联合教堂”。它最初由笃信宗教的国王忏悔者爱德华于1050年下令修建,1065年建成。现存的教堂为1245年亨利三世时重建,以后历代都有增建,直到15世纪末才告竣工。 (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