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8年夏末埃斯特雷马杜拉的高温和查理五世危重的高烧。/皇帝为了降温在夜里大敞着窗子入睡,又使得在这个季节罕见的痛风发作。/加尔希拉索·德·拉·维加带着腓力二世的任务来到尤斯特修道院。/查理五世立刻劝说让匈牙利王后重掌低地国家政权。/根据圣哲罗姆修士们的说法,查理五世在他生前模拟了他的葬礼,这种说法的纪录和考证。/他最后患病的地点、时间和原因。/他病重和危险之中的感受。/他的宗教活动;他的追加遗嘱,他同基哈达关于将他的遗体放在皇后身边的谈话。/匈牙利王后的回复,她同意返回低地国家;皇帝收到这个回复后非常高兴。/对查理五世隐瞒阿尔考德特伯爵非洲战败的消息,因为担心这个消息会加重他的病情,此时他的病情危重并恶化到极点。/胡安娜公主和匈牙利王后的担忧,同时要求去尤斯特修道院看望并侍奉他。/查理五世拒绝了她们。/生病18天之后,9月17日的发作使得他22个小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的医生们和仆人们的担心与痛苦。/胡安·雷格拉给他进行临终涂油礼。/查理五世要求临终圣餐,在9月20日他神志清醒且非常虔诚地进行了临终圣餐。/他与基哈达最后秘密的会谈。/托莱多大主教卡兰萨到达修道院时为时已晚,他从佛兰德带来了腓力二世托付的,事关查理五世的任务。/弥留之际的皇帝接见了他,他给皇帝宗教的临终关怀。/查理五世的临终遗言。/他于1558年9月21日凌晨2点半去世,简单动人却带有宗教的庄严。/所有在场人的感叹;在场的人写给国王腓力二世和女摄政官胡安娜的信。/基哈达的悲痛。/查理五世在尤斯特修道院的葬礼。/皇帝所有在尤斯特修道院的随从和仆人的陆续离开。/在西班牙、意大利、德意志、低地国家举行的非常隆重的纪念查理五世的宗教仪式。/由弗朗西斯科·波吉亚神父在帝都巴利亚多利德致悼词。/基哈达和奥地利的唐·胡安的结局,胡安在其死后被葬在他父皇的旁边。/腓力二世到访尤斯特修道院。/1574年查理五世的遗体被从尤斯特修道院移送到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查理五世统治,退位以及其思想和性格的最后总结。

查理五世的生命已经临近尾声。他腿上的疹子剧烈发作。他无法忍受发疹带来的发炎瘙痒,他放任自己采取危险的方法。8月9日,马特仕医生写道:“他腿上开始发痒。这对皇帝来说非常不舒服,他使用强烈刺激来止痒,并且保证说,他觉得这比我认为的更能令他舒服。我不喜欢这些强烈刺激的方法,因为它们非常危险。尽管陛下告诉我跟瘙痒比起来,他更喜欢轻微灼热的感觉,我却不认为人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不适。我非常清楚这会引起比他现有的疼痛更加恶劣的不适。上帝保佑这不会发生,并且保佑他如我们期望的那般健康!”

这位有远见却腼腆的医生,不得不屈服于他无药可救病人的专横意愿之下,尽管敢于指责他饮食上的偏差但却无法阻止它们。他放任皇帝在8月的夜里大敞着窗户和门睡觉,此时虽然夜里闷热,但是清晨时却非常凉爽。同时查理五世所使用的这种降温方法引起了他的嗓子发炎,接着使得他痛风发作,尽管这个疾病在夏季是很罕见的。8月10日,他去听弥撒的时候,不得不被人抬着去;8月15日圣母升天节时,别人抬着他到了教堂,在那里他坐着领了圣餐。圣母升天节的第二天,他开始头痛并有了一定程度的晕厥。从此,他一直很虚弱,全身乏力、发烧、没有食欲,这些都是不好的兆头。这个季节爆发了数量众多的疾病,这些疾病在尤斯特修道院附近盛行,并且一直传播到了帝都巴利亚多利德和锡加莱斯。间日疟高烧肆虐了该地区;临近村庄很多人都死于这个病;奥罗佩萨伯爵在哈兰迪利亚的城堡也被感染了,甚至查理五世的仆人们身处尤斯特高山之上也没能幸免,染上了这个病,他的仆从中相当多的人都生病了。

8月28日开始变天了。这一天,山上爆发了猛烈的暴风雨,27头牛在那里被闪电击中,老树们被剧烈狂风吹倒。空气变得清新凉爽。直到此时,查理五世还在操心着重要或者棘手的事务,这些事务都是涉及西班牙王朝的重大利益,或者事关他有点失和的家族事务。他曾经在尤斯特接受了很多次的探访,并且他还在等其他人的来访。乌鲁埃纳伯爵(le comte d'Uruena)带领众多的随从曾来向他行吻手礼。查理五世很高兴地从巴利亚多利德最近召开的国会首席代表,布尔戈斯总督佩德罗·曼里克那里,得知这次于7月底结束的大会内容,以及在这次大会上投票通过了一个常任财政处和特别财政处。佩德罗·曼里克去布鲁塞尔告诉腓力二世,他之前已经向皇帝汇报过的关于这个有益辅助机构的事,同时皇帝根据胡安娜公主的请求,交给佩德罗一封给腓力国王恩典的信,这是皇帝写给腓力二世的最后几封信之一。

与佩德罗·曼里克同时来到修道院看望查理五世的,还有加尔希拉索·德·拉·维加,他是同托莱多大主教卡兰萨和阿拉贡摄政官菲格罗亚(le régent d'Aragon Figueroa)一起从佛兰德来的。加尔希拉索给他带来了布鲁塞尔和巴利亚多利德的快报,以及关于所有军事事件的详细叙述。腓力二世还委派卡兰萨大主教和菲格罗亚摄政官将最绝密的情报告诉他的父皇;他强烈恳求皇帝劝匈牙利王后在他离开的时候,重新管理低地国家。腓力二世还恳求查理五世通过他无法抗拒的权威,干涉他的女婿波西米亚国王的生活,要求他对玛丽公主好一点,因为她曾经向腓力二世抱怨过这件事。

查理五世如饥似渴地读了这些从低地国家或帝都巴利亚多利德寄来的信函和战报。他非常高兴地得知军队已处于优势状态,了解了格拉沃利讷大捷之后,他儿子在皮卡第前线的事务;他对阿尔伯基克公爵以及卡瓦哈尔,在法国比利牛斯山另一侧取得的胜利,也同样非常开心,他们在那里长途行军并且烧毁了圣让德吕兹城(Saint-Jean-de-Luz);最后他因为确切地得知,土耳其军队已经返回,向黎凡特海面(les mers du Levant)驶去,而倍感宽慰。8月27日一整天他都在忙着给西班牙女摄政,匈牙利王后和大臣巴斯克斯写信,并且在给后者的信的最后写道:“如果不是绝对必要,不用着急送来佛兰德的信函,等我听过托莱多大主教和菲格罗亚的汇报,回复了国王通过他们送来的信以及加尔希拉索代表国王给我的汇报之后再说。”

8月28日大风暴来了,皇帝与加尔希拉索进行了长谈。由他口述,加尔希拉索执笔写下了需要交给他女儿——胡安娜公主和他妹妹——匈牙利王后的命令。他并没有对卡洛斯王子送到尤斯特修道院的强烈要求,和将都城从巴利亚多利德迁到别的城市的事情,给予说明;但是他极力通过最有说服力的理由来恳求匈牙利王后接受低地国家的管理权。他说:“王后不会允许,我们家族过去所拥有的、我们从父辈们那里继承的、已经保存至今的荣誉和遗产,在我们这个时代遭受公然侮辱和削弱,王后本人也曾为它们深受疲苦,现在我们和国王却将要背负失去他们的骂名,要知道国王不仅是我的儿子,也如她的儿子一般。告诉她,尽管之前在我和她之间,或者她和其他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我仍然相信她的善良,她对我手足之情以及她对国王的关怀爱护,鉴于目前威胁我们家族的危险,她将准备牺牲其他一切,前往低地国家来防范这个危险。这是她为上帝做的最重要的贡献,也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同样也是她可以为所有人和我们的家族所做尽的,本应是国王和我的义务。”接着,加尔希拉索带着皇帝交给他的任务,动身去帝都巴利亚多利德以及锡加莱斯,将皇帝的命令传达到那里,并遵帝命,立即返回尤斯特。他离开两天后,导致查理五世死亡的疾病第一次发作了。如果相信历史学家都普遍遵循的圣哲罗姆派修士们的记述,这次疾病之前,查理五世希望在他活着的时候为自己举行葬礼,这也从一定程度上引发了这次疾病的发生。

8天以前,那时痛风刚刚康复,小腿上的发炎就又重新开始折磨他,而此时他正积极地关心政局以及他数量颇多的通信。根据编年史家、修道院院长马丁·德·安古洛修士的说法,皇帝曾经与他的理发师之一尼古拉·贝尼涅有过如下的对话:“尼古拉师傅,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想什么,陛下?”理发师回答说。皇帝接着说:“我在想我有2 000克朗的积蓄,我在盘算应该怎么将它们用在我的葬礼上。”“陛下不要操心这件事,”贝尼涅反驳他:“因为如果您归天了,我们将让您永垂不朽,我们知道我们应该怎么做。”“你并不理解我的意思,”皇帝说,“行路中,灯在身后还是在前面区别还是很大的。”尤斯特修道院院长的编年史补充说在这次交谈之后,皇帝下令举行他双亲和他自己的葬礼。桑多瓦尔提到了这次谈话,但是没有提到葬礼;因为他将其隐去未提,很有可能说明了他并不相信这种说法。

巴卡岑先生整理的一位无名教士的手稿,很有可能是约瑟夫·德·西贡萨神父从圣哲罗姆派教会史里面抄写了这份手稿,在他们的记述中讲述了更多这方面的事情。根据他们的叙述,查理五世身体很好,感觉比以往都要神清气爽,叫来了他的忏悔神父胡安·雷格拉并对他说:“胡安教士,我觉得我身体不错,病情缓解也没有任何痛苦了;您觉得我可以为我的父亲,母亲和我的妻子皇后举行葬礼仪式吗?”忏悔神父同意了皇帝的计划,皇帝立刻下令,准备好一切举行宗教仪式的东西。葬礼于周一(8月29日)在对他父亲的追思中开始,并且持续了几天。约瑟夫·德·西贡萨修士补充道,每天皇帝都要由一名年轻侍从举着点燃的蜡烛去参加仪式。他置身在祭坛的脚下,满怀崇敬地在简单且不加修饰的日经诵读中,完成所有的宗教仪式。这些虔诚的纪念仪式结束后,他重新召来他的忏悔神父,并对他说:“胡安修士,您看,在给我的亲人举行葬礼之后,我是否可以也给我自己办一场?毕竟我也将不久于人世了。”胡安教士听到这番话,非常动容,不禁热泪盈眶,于是他尽可能地安慰他说:“上帝保佑陛下万寿无疆,您不能这么早地向我们提到您的死亡。如果上帝允许,我们当中寿命更长的人还在世,就是要为死去的人履行这种义务的。”皇帝因这番话提起了兴致,对他说:“您一点都不认为我可以从中受益吗?”胡安教士回答说:“对啊,陛下,我觉得对您非常有利,一个人在他一生中所完成的虔诚业绩,都是源自他最大的功德,并且这些生前功绩要远比他死后,别人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更能完成他的救赎。我们尽力所完成的让上帝所喜悦的事,我们也就能有更多的善念!”皇帝下令晚上要准备好所有要用的一切,并且立刻给他举行葬礼。

人们在大礼拜堂的中央设立了一个由蜡烛围成的追思台。陛下所有的仆人都身着丧服从上面走下来。这位虔诚的君主也手持蜡烛,身穿丧服,来到这看自己被埋葬和为自己举行的葬礼。他为这个曾经在一生中蒙受上帝很多恩典的灵魂祷告,以使他在人生大限之时得到上帝的怜悯(可以进入天堂)。这场仪式引得所有在场的人泪流满面,哀声叹气,甚至比他真的死去的时候哭得更厉害。对他来说,当在他葬礼的弥撒上,将蜡烛献祭到神父的手中时,就像他将自己的灵魂交到上帝的手中一样,之前的葬礼中也是这样代表的。葬礼只持续了一上午,当天8月31日下午,他召来他的忏悔神父,对他说他是多么高兴举行了这些葬礼仪式,他感觉灵魂非常喜悦,而这种喜悦之情已经涌入他的体内。

同一天,皇帝叫来了他的王室金银珠宝保管员,并且将他妻子皇后的肖像交给他。他注视了一会儿这幅肖像。然后他对保管员说:“把它收藏起来吧,给我那幅《橄榄园中祈祷》的油画吧。”这幅画他看了很久,并且他的眼睛好像散发着来自灵魂的光芒。他把画还给保管员并且说:“拿给我另一幅《最后的审判》的油画来吧。”“这一次他注视了更长的时间,进行了更深的沉思,以至于马特仕医生跟他说,注意不要因为这么长时间灵魂力量的悬空而导致生病,因为他认为是灵魂力量领导着身体的活动。这时,皇帝打了一个寒战,转身对他的医生说:“我感觉不好。”“这是8月的最后一天,凌晨大约4点的时候。马特仕给他诊了脉,发现他疾病有点恶化了。他被立刻抬回了他的房间,从这时起,他的疾病日益加重。”

这是一个安排得天衣无缝的场景。大部分的历史学家都接受了教士们的说法,并且他们其中的几位还加入了更加不同寻常的细节。他们不仅说查理五世参加了他自己的葬礼,还说他像死人一样躺进了棺材里。并且在棺材里,他还跟为他的死亡祈祷的修士们一起唱着圣歌。这个特别的情景是真实的吗?仪式的性质、皇帝的身体状况、他的时间安排、他头脑所专注的想法、他的仆人们的见证都驳斥了教士们的记述,真正的事实跟这个奇怪的行为所发生的时间不符,因此不足为信。

首先怎么会容许这种仪式?天主教教廷只允许给死者办葬礼,葬礼不适用于还活着的人。如此不合适的仪式,既毫无效力也是无理取闹,也就变成了对仪式的亵渎。教会为那些死去再不能自己祈祷的人祈祷。它给死去的人提供了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无法参加的基督教祭祀机会。这种虔诚庄重的仪式陪伴死者灵魂,从尘世进入永生,只有在真实发生的时候才有价值和体现出它的伟大之处。每人都会享有这个仪式,但是仅限于给死去的人。教会如果同意让一个活人滥用这个逝者所专享的,为了让他们灵魂安息的仪式,就应该受到指责。另外,查理五世非常了解,他为自己祷告,通过领圣餐擅用救世主耶稣的祭品,跟别人为他祷告,通过教会的虔诚操持此事间接地通达上帝相比,并不会享有多少益处。这是他15天前曾经做过的,并且他不久后还要再做一次。遗体只是宗教的附属品,教会至高无上且面面俱到的大祈祷能够帮助离世的人不再痛苦、不再行善、不再完善他们的灵魂,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些是主要论据,如果只有这些,它们还不足以让人质疑这些葬礼。另外还有别的可以质疑这种说法(查理五世自己给自己举办葬礼)原因。教士们所叙述的大部分情景都是若有似无,或者是假的。圣哲罗姆派编年史宣称说查理五世为这个仪式花了他的2 000克朗积蓄。但是,除了这笔仪式所用巨额款项数目的客观性存疑外,还有一个更加决定性的证据,证明了这笔钱根本不存在。从8月17日开始,也就是皇帝生病前13天,尤斯特修道院就没有钱了。作为曾经在收获季节受雇为皇帝行宫采购小麦、燕麦和其他必需食品的人,基哈达1个月内不停地在信中,要求巴斯克斯将皇帝预留下的养老费中的第3部分(一共4部分)运来,而这笔钱直到9月18日才被从塞维利亚送到尤斯特。另外皇帝的力气也不足以让他参加这样的仪式了。他的身体也不像教士们所说的那样比以前更好。他在8月15日被抬到教堂,并且坐着领了圣餐;他的痛风在8月24日好转,但是接踵而来的是他小腿发炎,无法在8月29日去祭坛,也无法在接下来的几个早上都保持站立。而他根本不会有这种奇怪的、别人臆想出来的无聊念头,他非常认真地操心着国家需要和家族利益,他需要对他女儿的咨询进行决策,要说服他的妹妹下定决心,要跟他儿子派来的使者举行会谈,他要听取其中几个的汇报还要等着另外几位的到来;直到他病入膏肓的前夕,他还在下达命令,忙着写信,而他的病弱和缠身的事务也不会让他有足够的休息和自由。他身体虚弱且思虑繁重更使得他无法在8月29、30、31日去参加他妻子、父亲、母亲以及他自己的葬礼仪式了。并且他已经在他妻子皇后忌日那天,即5月1日为她举行了丧事,8月31日即提到的皇帝为她举行葬礼仪式的日子,皇帝已经因为疾病,而在卧室中24小时没有出门了。如果这些不大可能或者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直在发生,那么就需要解释为什么查理五世的管家、秘书、医生之前在他们的信中经常提到他宗教生活中的普通事件,尤其当它们与皇帝的身体状况相关的时候,而这一次关于这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却都没有提及;他们提到了5月1日皇后葬礼,又为什么没有提到皇帝已经下令为他自己预备的葬礼呢?为什么他们叙述了他曾经在8月15日被抬到教堂,并在那里坐着领了圣餐的事情,却对31日这些他们主人托付给他们去办的离奇葬礼完全闭口不言,而葬礼之后很快皇帝就去世了?但是他们不仅仅是对此保持了缄默,还间接地揭穿了这些谎言。他们的记录与这些修士们的说法完全不符。出现在这些修士们的叙述中的马特仕医生,已于8月30日时离开了修道院,在这一天查理五世派他去哈兰迪利亚的奥罗佩萨伯爵身边,而8月31日查理五世在他房间病倒时他也不在。马特仕医生和基哈达的记述中,皇帝生病是在其他日期,因为别的原因。关于皇帝生病的事情,马特仕在9月1日是如此对巴斯克斯说的:

就在不久前我写给您的信中,提到非常杰出的皇帝陛下,身体状况尚可,但是腿部发炎的状况又卷土重来,大约在晚上的时候,陛下有些头痛并且借助于强烈刺激来对付发炎瘙痒。现在我不得不告诉您,在上周二也就是8月30日的时候,陛下曾在阳光照射非常强烈的露台吃饭。皇帝吃的很少并且没有什么胃口,因为晚上当我从哈兰迪利亚回来的时候,他曾经跟我说过此事,我曾经遵照他的命令去哈兰迪利亚看望身体不适的奥罗佩萨伯爵。当皇帝吃饭的时候,他开始头痛,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头痛不止。夜里他也睡得不好,并且整整一个半小时都无法入睡:他觉得很热,于是饮了酒。周三早上,他感觉疼痛缓解,但是却感觉疲惫并且非常口渴。他起床吃了一点东西,他更想喝酒而不是吃饭。从那时大约到2点的时候,他感觉发冷并且只勉强睡了1个小时。醒来时他感觉有点发冷,这种凉意从肩部、脊背、两肋一直延伸到头部,并且一直持续到晚上7点。接着皇帝还是发烧并且伴随着头痛和巨热,这次发热非常严重并且一直延续到今天也就是9月1日的早上6点,使得这天夜里陛下也非常烦躁,头部发热几乎使他发狂。陛下起床之后,吃得非常少并且仍然在发热,但是已经稍有好转。这令我担心的是因为发热一直不退,加之陛下因为头一次的疾病暴发身体极度虚弱。如果上午皇帝还在发热,我决定对他进行放血治疗。

他还请求巴斯克斯将这些不幸的消息告诉胡安娜公主,马特仕还在信末附言中补充道:“我们觉得陛下也心存忧虑,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发热腐烂病症。于是他立刻想到要进行立遗嘱的事宜。到目前为止,发热还没有要退却的意思,而他已经发热了整整24个小时了。”

基哈达并没有马特仕那样担忧,在同一天试图使得公主安心,对她说皇帝已经有些好转。他对公主说皇帝下床听了弥撒,在他写信的时候,大约晚上8点,皇帝吃了点心和玫瑰糖,而且在他看来,皇帝要求立遗嘱也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因为他想要在他身体健康的时候来做此事。9月1日他也写信给巴斯克斯:“我担心发热是因为前天陛下在封闭露台吃饭引起的。阳光炽热,光照强烈。皇帝在那里一直待到下午4点,当他离开那里的时候他有些头痛。那一晚,他睡得不好,很有可能这让他着凉并且发烧。”

9月1日这天,查理五世同他的管家和忏悔神父谈论了他遗嘱的最后几个安排。他感觉已经病入膏肓。30年来,他从来没有痛风不发作而只是发烧的情况。他希望1554年6月6日在布鲁塞尔立下的遗嘱的基础上,增加一个追加遗嘱。为了能使这个追加遗嘱同样具有效力,基哈达遵照皇帝的命令,要求巴斯克斯尽快给予卡斯特鲁作为公证人的权力,并且卡斯特鲁告诉巴斯克斯,让邮局总长官在帝都巴利亚多利德去尤斯特修道院的路上,设立几个驿夫和信使以便能让皇帝住所和宫廷之间的通信更加快捷。每天都有几封信从修道院或者夸克斯发出,给皇帝的女儿胡安娜公主和皇帝的儿子腓力二世国王带去关于皇帝的消息。

查理五世的病情不断恶化。9月2日,从9点开始皇帝浑身发冷并且极度口渴。疾病的发作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已经没有了意识,并且当疾病发作暂停的时候,查理五世无法记起这一天曾经发生的事情。这次发病之后,他吐了胆汁和痰液。人们问他是否需要叫别的医生过来,他回答说不用,于是人们只是叫来了科内利斯·拜尔斯托夫(Coreneille Baersdorp),他曾经在锡加莱斯,皇帝妹妹匈牙利王后的身边,一直以来都了解他的身体情况。9月2日和3日的夜里,皇帝都疼痛不止;然而,因为他已经非常疲惫,他睡着了。但是,从凌晨2点起,他半个小时之内都会醒来。早上,烧稍微退了一些,查理五世对疾病的可怕攻势非常意外,并且担心它会卷土重来,于是做了忏悔并且领了圣餐。他希望做好死亡的准备,并且在他还没有因为昏厥而失去意识和意志,自己还可以做主的时候,完成他的宗教义务。

大约8点30分的时候,马特仕给他进行了正中静脉放血治疗;给查理五世抽出了9~10盎司黑色腐败的血液。这次放血治疗使得皇帝好了一些也让他舒服了一些,他不再发热并且在大约11点的时候吃了饭,虽然只吃了一点但是已经有了胃口,喝了啤酒和掺了红葡萄酒的水,又接着平静地睡了2个小时。因为他的头还是有些发热,马特仕又用手在他的头部静脉上开了口给他进行放血治疗,这让皇帝非常高兴,因为他的脖子只是稍微有点儿痛了,并且希望能多给他抽出点儿血,因为他说:“他感觉浑身充血。”

9月3日晚上8点—9点,他吃了一点甜面包并喝了啤酒之后,他在接近10点的时候感觉剧痛;他脉搏不稳并且又开始发热一直到凌晨1点。两次的放血治疗并没有阻止4日凌晨大约3点钟左右的发作,这次发作并不像之前一样严重,因为这没有让他产生幻觉,但是却让他非常口渴以及发热难挨,他接连喝了8盎司的掺了葡萄汁的水和9盎司的啤酒,他脱掉了礼服、上衣以及线织袜子,只是穿了他的衬衣,胸膛上盖了一条丝质的遮布。这场发作结束之后,就像之前一样,他又排泄并且呕吐了很多腐臭的东西。

直到这时,他还关心着需要被加入追加遗嘱中的条款。他告诉了基哈达和卡斯特鲁他最后的心愿,并且他希望给陪伴他到退隐之所的每一个仆人,一些作为念想和感谢的纪念品。他曾经同基哈达讨论过他葬礼的地点。在他立于布鲁塞尔的遗嘱中,他下令将他的遗体放在皇后的旁边,也就是格拉纳达皇家教堂中,在那里还安息着他的外祖父费尔南多和他的外祖母伊莎贝拉、他的父亲美男子菲利普和他的母亲疯女胡安娜。他带着虔诚,柔情地说:“我希望我的遗体能安放在我最亲爱和深爱的妻子,已经安息在上帝荣光中的皇后遗体旁边。”此时他却改变了想法,他希望他生命的最后时光能够得到永远的安息。但是他不想跟皇后离得太远,也不想去格拉纳达同她相聚,于是他要求人们将皇后的遗体运到尤斯特修道院,他的身边。基哈达反对这个计划。他对皇帝说这个地方并不具备接待并且安放两位伟大贵胄的条件,他坚持说格拉纳达更加合适,因为天主教的国王们在那里修建了他们以及他们子孙的陵寝。查理五世并没有完全听得进他忠诚的管家的反对意见,但也因此动摇了:基哈达写给腓力二世的信中说:“皇帝反驳了我一些您不久后会知道的事情。最后这使得陛下决定,将此事交给您,并按照您认为合适的方式来安排。但是,在您到达西班牙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希望他的遗体能够安置在此处并且埋葬在大祭坛下,一半在坛内,一半在坛外,这样当神父讲弥撒的时候,可以把他的脚放在他的肚子和头上。”

这就是查理五世所希望的葬礼安排。他一直在完善他遗嘱中的条款,其中规定3万杜卡托用于赎回基督教俘虏,给贫穷的妇女作为嫁资,给那些隐藏的穷人作为施舍,还有一部分,他规定在他死后,用来在所有西班牙的修道院和教区教堂里给他举行安魂礼拜,并且进行永久的唱诗弥撒,同时请求教皇能够允许进行全民大赦,以吸引更多的人到他的陵寝旁来祷告。在9月5日用甘露蜜和大黄催泄之后,他在6日又经历了一次难以忍受的发作,这次发作持续了13~14个小时,他已经被疾病折腾得精疲力尽,基哈达不再与他多说话。他已经开始极端谵妄,然而将卡斯特鲁任命为公证员的授权还没有到达。9月6日到7日的夜里,授权终于由从帝都巴利亚多利德派出的加急信使送到了,他还带来了胡安娜公主和王室以及国会主要人员的信。皇帝病重垂危的消息使他们非常忧虑,并且他的女儿公主殿下要求,允许她来到她父亲的身边看望和服侍他。

9月7日过得还好;脉搏也正常了,皇帝晚上吃了鸡蛋,喝了掺了红葡萄酒的水。然而他身体内部发炎情况已经蔓延到了口腔,引起了他的口干和口腔疼痛。9月8日的高烧发作尽管没有持续很久但是仍然凶险;皇帝退了烧但是诱发严重的谵妄并且面如死灰。于是人们告诉他加尔西拉索和科内利斯·拜尔斯托夫医生从锡加莱斯来了:一位带来了匈牙利王后肯定回复,另一个则可以根据他资深但其实无效的经验给他提供(治疗)援助。

首要的事是查理五世完成了他的追加遗嘱,他令人在9月9日将其读给他听,并签字封好。9月10日,他将加尔西拉索召到他的房间内,此人向他汇报了皇帝曾经交给他的,去他妹妹身边要做的任务。腓力二世曾经恳求匈牙利王后重新掌管低地国家的政权,并且派托莱多大主教去向她言明,然而她并没有因为她侄子这个迫切要求而让步。她回复说她年事已高,身体病弱,已经下定决心要清静地度过她所剩不多的时光,此意已决,如果她着手管理和保卫这个棘手困难、供应短缺并且将要被入侵的地方,尤其是她曾经在上帝面前发下,不再掌管世间事务的、不可违背的愿望,如有违背,将使她的荣誉和名声遭到损害,这让她不能接受这个她不久前刚刚卸下的重担。她仅限于给他的侄子提供建议,并且对他宣布她不会脱离退隐状态,同时为了给她尊严以及维护她的尊严,他必须将阿尔莫纳西城(Almonacid)、索里塔城(Zorita)、阿尔瓦拉特城(Albalate)和伊利亚纳城(Illana)连同他们的收入和司法权交给她。

但是她强硬拒绝的态度在她听过了加尔西拉索的话,读过了查理五世写的试图说服她的信和腓力二世新的快报后就软化了。她写信说她一生中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过:她尽一切可能让皇帝满意,对皇帝无尽的忠诚、尊敬、服从和顺服,这让她舍弃了自己的意愿,完全不去顾及她自己的年纪和意愿,也顾不得危难,但是她曾向上帝许诺不再管理任何政府,她不仅违背了她的心愿,也使自己良心有愧,灵魂不安。于是她决定以折中的方式参与此事,她提议在一定的条件下,她只去低地国家待有限的时间,并且在国王在场的情况下,协助他们管理国事,但是仍然主要是通过她的建议而不是亲自参与行动。她因为哥哥的病而惊慌不已,但是并未预想到这次病如此危险。她给腓力二世写了一封比通常来说更简短的信,对他说:“我写这封信的时候非常痛苦,因为我听说了陛下的病。尽管医生心怀希望并且认为他并无生命危险,尽管我也对此深信不疑,但是当我们对一个人深怀爱意的时候,总是会担心不已。我只有当得知陛下已经完全康复的时候才能不再为此忧虑。当我得知他正经历巨大危机而无法正常生活的时候,我就会一直很担心。”

查理五世当听到匈牙利王后之前不可动摇的决心已经被软化,并且已经一定程度让步了的时候,非常开心,这是他生命中最后几件令他开心的事情之一了。他希望当她到达低地国家的时候,可以同意在他儿子腓力二世不在的情况下掌管全部的政务。他接着派加尔西拉索去帝都巴利亚多利德,给科内利斯博士和10~12个人送去安全通行证,让他们先匈牙利王后一步去佛兰德。他为了完成追加遗嘱而高度集中精力,与加尔西拉索交谈所带来的兴奋,都使他更加疲惫,令他更加虚弱。人们小心地向他隐瞒了老阿尔考德特伯爵的失利和战死的消息,而这个结局可能会对西班牙的非洲领地产生灾难性的后果,这个消息是9月9日送到尤斯特修道院的。冒险的奥兰总督曾经与非斯台伊(le dey de Fez) [1] 联合,他带领着一支1.04万人组成的军队和9艘装载弹药和食物应该去支援军队的双桅横帆船,加入了反对阿尔及尔的战役。他沿着海岸向穆斯塔加奈姆(Mostaganem)进发,并且打算奇袭夺取那里。但是,他被盟友出卖,撞上了正在等待着他们的敌人,他的盟友和敌人已经沆瀣一气,他的进攻计划失败只能抵抗后撤。在马扎格朗(Mazagran)被侯赛因帕夏(Hussan-Pacha),也就是著名的巴巴罗萨的儿子袭击,这在西班牙队伍中引发了混乱,最终使得撤退变成了溃逃。

这次远征的灾难性结局中,西班牙军队几乎全军覆没,阿尔考德特伯爵也被杀死,他的儿子唐·佩德罗·卡尔内多(don Pedro Cardone)被擒,并累及了奥兰的安定,如果皇帝知道此事,他一定会因此而感到深深地心绪不宁。人们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并且他自己也躲避着情感波动。他没有让他的妹妹或者他的女儿来到他身边,尽管她们都想来,却又不敢来。基哈达曾经告诉他如果他感觉更加不好,匈牙利王后会来尤斯特修道院侍奉他,他回复说他已经让人告诉她,不让她来。基哈达又补充说胡安娜公主非常担心,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陛下许可就动身来看他,他拒绝了这个请求。基哈达信中说:“他摇着头对我说不要,便不再说话,因为他嘴里的疼痛,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或者只能说几句话。”

从9月11日开始,三日疟发热已经变为了间日疟,也是在这一天阿尔坎塔拉骑士团长从普拉森西亚来到了尤斯特修道院,并且一直陪着他最尊敬最辉煌的主人走完他生命的尽头。马特仕和科内利斯两位医生用药丸和大黄为皇帝催泄。他已经奄奄一息,尽管人们时不时地喂他几勺山羊奶或者几盎司的肉汁维持他的体力,以使他可以抵抗疾病,但是他已经衰弱的胃却无法存留这些东西,他几乎一直在呕吐。然而,9月16日他病情稍有好转,这时从里斯本来的卡特琳娜王后的信到达了修道院,王后非常关心地询问他哥哥的消息,以便再次组织她已经下令在葡萄牙所有的教堂中为他进行的公开祷告。大领主用这些措辞给巴斯克斯通报了这个有利的变化:“今天陛下的状况同前几天相比,真是活人跟死人的区别!”

但是这个回光返照后,紧接着疾病卷土重来。在同一天的夜里,查理五世在2个小时的躁动不安和入骨疼痛之后,身体接着就发生了从来没有过的发冷状况。他接着就呕吐出了黑色浓稠灼烧的胆汁,并且他又开始发热,这次发热如此的强烈持久,他整整22个小时一言不发且一动不动。这是个可怕的状况,在此期间,医生们两次在他口中注入了2次几盎司的甜麦饮料,就这样17日整一天他都无法挪动的头和手,直到9月18日凌晨3点这种情况才停止。医生们担心他没有力气再经受再一次的疾病发作了。然而9月18日皇帝完全清醒了过来,但是他说:“他已经不记得前一晚发生过什么了。”

9月19日凌晨5点的时候疾病第11次发作。夜里,查理五世睡着了,循照惯例,他吃了一点清淡的点心,这个习惯就算在他生病最严重的时候都没有放弃,但是他吃完紧接着就吐了,于是又喝了一些镇静饮品。他经受了从未有过的发冷,这一症状一直从凌晨5点持续到第二天11点。当皇帝又开始发烧的时候,医生认为已经筋疲力尽的陛下会像前一晚一样无法说话和动弹,在发作中归天,于是他们要求给他进行临终涂油礼。基哈达出于对主人的敬爱关心,对他们的提议反对了很长时间,他大约晚上8点的时候写信给巴斯克斯说:“医生们对我说陛下病情加重,而且他们看诊之后说他已气力全无。但是我觉得皇帝不会这么快撒手人寰;因为今天他不像上次发病的时候那么毫无意识……从今天中午开始,我阻止他们给他进行临终涂油礼,因为我担心虽然他不说话,可是会因此情绪激动。医生们回到我身边对我说,他们觉得是时候了;我回答他们说我已经准备妥当,让他们一直测着皇帝的脉搏,等待他大限时刻的到来。他们已经3次宣布他病危了,而这令我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大约9点钟的时候,医生们惊慌起来,恳切地催促基哈达,他最终让步了。忏悔神父胡安·雷格拉给查理五世做了临终涂油礼,查理五世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了涂油礼,他并没有心烦意乱而是带着巨大的诚心。基哈达因为这个临终仪式而哀痛不已,他补充了下面这些令人动容的话语:“请您想象一个仆人看着自己服侍了37年的主人这样死去的时候的情状。如果上帝非要他离开人世,希望上帝能让他升上天堂;但是我坚持认为他今天晚上不会去世。希望上帝与他及我们同在!”

查理五世实际上撑过了9月19日到9月20日的夜里,并且抵抗着疾病带来的剧痛和重负。他几乎没有了脉搏,早上的时候他被告知已经在准备给他归天的祷告了。就在这时他又神志清醒了,也许直到他断气时,他都还因为最后的意志力,保存着头脑最清醒的理智和内心最虔诚的宁静。他再一次忏悔并且希望再领一次圣餐;但是他担心如果他的临终圣餐要等着胡安·雷格拉在他的房间里,一边做着弥撒,一边为圣体饼祝圣,会来不及。他于是命令去教堂的大祭台上找来圣餐圣体。基哈达并不觉得皇帝还有足够的力气来完成这个天主教徒临终前的最后仪式,于是他对皇帝说:“陛下觉得如果您不能领圣餐,就省略这个环节。”“我可以。”皇帝简洁但是坚定地回答说。胡安·雷格拉身后跟着修道院所有的修士们,他们带来了临终圣餐仪式所需的全套东西,查理五世非常虔诚地领了圣餐并且说:“上帝,救赎我们的唯一真神,我将我的灵魂交到您的手上。”他接着听了弥撒,神父讲述着基督教救赎中最让人安心的话语:上帝的羔羊除去了世人的罪孽,他满怀喜悦、态度谦卑地将他的颤抖的手按在了胸口。

在完成这些宗教义务之前,他还花了时间处理了一些尘世琐事:大约8点他让所有人都离开他的房间,只留下了基哈达一个人。基哈达跪着来记录他的最后遗言,查理五世对他说:“路易斯·基哈达,我知道我身体渐衰,将不久于人世;我感谢上帝,因为这是他的旨意。您告诉我的儿子腓力二世国王,让他关照这些一直服侍我直到我去世的所有人……并且禁止让别人住进这所房子。”半个小时里,他轻声慢语却语气坚定地说到了他的私生子胡安,他的女儿波西米亚王后,他希望她能在马克西米利安身边过得更加幸福,还提到了所有这个世界上他深爱又关心的人,但是他将要离他们而去。他还委派基哈达给腓力二世带去他的最后建议。这些事情完成之后,他只等大限之时了。

在9月20日的一整天里,胡安·雷格拉、弗朗西斯科·比利亚尔瓦和其他几位修道院的修士为他祷告,并且给他读了教会给垂死之人的劝导:他亲自指定了他想要听的诗篇和祷文。他也让人读圣经中的路加福音,耶稣受难,在聆听的过程中他双手合十,深刻静思。他几次闭眼祷告,但是当他听到上帝的名讳的时候就立刻睁开眼睛。

他曾经强烈期盼托莱多大主教的到来,因为他的儿子腓力二世曾经委派他前来完成任务,最后主教大约在中午的时候来到了尤斯特修道院。卡兰萨很晚才动身去尤斯特,仅用了短短几天就到了。他曾经是查理五世的神甫和讲道者,查理五世因为他的学识、虔诚、美德而对他器重有加:他曾经派他作为去特伦托大公会议的主要神学家,这位多明我会修士的机智和口才,使得他在会议上的神父们中赢得了巨大的声誉。查理五世希望能够报答他的宗教贡献,并且充分发挥他的虔心,曾经两次指派他为主教,但是卡兰萨出于谦虚没有同意接受这个职位。在1554年,当腓力二世与玛丽·都铎结婚,整个英格兰被强迫重新改回信奉天主教的时候,皇帝将他安排在了他儿子身边。卡兰萨曾经在这次重建旧时信仰的过程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他发挥了他的天赋,也取得了成功,这让他的新主人对他非常看重,他因此成了英格兰和佛兰德的宗教首脑,并且在唐·胡安·马丁内斯·西里塞奥(Juan Martinez de Siliceo)去世后,他被国王和教皇联名任命为托莱多大主教,尽管他不愿意,甚至起初他并没有同意。尽管并非他愿,西班牙首席主教却成了他的头衔,卡兰萨引来了宗教裁判所总法官巴尔德斯的嫉妒和仇恨,并且也让查理五世对他心生怀疑。

皇帝对于他接受了职位深感震惊;他认为卡兰萨的谦虚和美德足以让他拒绝常任主教的职位,却在西班牙第一大主教的位置前面折了腰。这些不良的印象再加上了巴尔德斯对他的严重指控,而不久之后这位不幸的大主教就屈服在了这些指控之下。宗教裁判所总法官向皇帝汇报说,他通过讲课的方式,鼓励那些在帝都巴利亚多利德和塞维利亚发现的西班牙异端分子。事实是他仍然信仰正统教会,但并没有将它跟异端学说作任何区分;他接近宗教改革家的基本教义,并且使用他们的论证方法,并将其引入他的著作《基督教教义评论》,还在其他几本著作中使用了“因信称义,信仰得救”的原则,该信仰原则借助于《圣经》无可争辩的权威,而不是仅仅借助于传统的罗马教会的威信。 [2]

查理五世于是对他也是有戒备之心的。当基哈达将他同两个陪他一起来的多明我会教士唐·佩德罗·德·索托马约尔(Pedro de Sotomayor)和唐·迭戈·希梅内斯(Diego Xiganaient)领进皇帝的房间的时候,大主教跪倒在皇帝的床边,并且亲吻他的手。皇帝已经奄奄一息,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对他说任何话,接着问了他一些关于他儿子腓力国王的消息之后,皇帝便请他去休息了。傍晚时分,他命令基哈达准备好,从蒙特塞拉特圣母修道院的圣殿里拿来祝圣过的蜡烛,还有皇后去世时所握的十字架和圣母像,他曾经说过他去世的时候也要用这些东西。不久之后,他更加虚弱,基哈达叫来了托莱多大主教,以便他可以见证皇帝的生命的最后时刻。大主教恭敬地同他谈论着死亡,在场的还有皇帝的忏悔神父胡安·雷格拉、讲道士弗朗西斯科·比利亚尔瓦、尤斯特修道院院长弗朗西斯科·德·安古洛、格拉纳达修道院前院长奥罗佩萨伯爵和他兄弟弗朗西斯科·德·托莱多(don Francisco de Tolède)以及他叔伯迭戈·德·托莱多(Diego de Tolèdo)、阿尔坎塔拉骑士团团长路易·阿维拉·祖尼加、基哈达,他们所有人都在皇帝房间里,围在他床边。根据弥留之际的皇帝的要求,大主教读着:“耶和华啊,我从深处向你求告”。并且每一段经文之后都跟着关于葬礼情形的描述;接着,他跪下并且向皇帝呈上十字架,大主教对他说着让他安心的话,但不久之后就因为此事而被宗教裁判所定罪:“这就是对所有人的回答;再也没有罪孽,所有的罪都被赦免了!”在皇帝房间的几位教士以及阿尔坎塔拉骑士团长都对这番话非常震惊,因为这话中表达了,基督通过被钉在十字架上,就给人类带来了完全的救赎,而人类甚至不用通过他们行为的功德来实现得救。同时,当大主教说完之后,路易·阿维拉让弗朗西斯科·德·比利亚尔瓦教士在他这边,用更加天主教的劝勉方式来给皇帝表达死亡和救赎。

这位圣哲罗姆派讲道者实际上并没有用高贵的事例,来给濒死的查理五世安慰与希望。他并没有从基督救赎中汲取话语,而是提到了圣人们的特别援助。他对皇帝说:“陛下应该很高兴,因为今天是圣马太日。陛下生日那天是圣马蒂亚斯日;而您将在圣马太日这天离世。圣马太和圣马蒂亚斯是两位使徒,两个兄弟,并且有着相近的名字,也是耶稣基督的两个门徒。有这样的两位说情人,陛下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陛下可以放心将您的心交给上帝,今天他会将它保守在他的荣光之中。”这两种使得该世纪大分裂的教义,在皇帝临终前又被呈现到了他的面前。他在宁静的喜悦中聆听了这两位的话语,他虚弱的面孔上也散发着安详,很可能也没有分辨出,其中一个更注重上帝的救赎,而另一个则是要求人类的行为符合道义。他被同时托付给了基督献身的救赎和圣人有益的代祷,托莱多大主教说:“他表现出巨大的心安和内心的喜悦,这让我们在场所有人都非常感动和安慰。”

9月21日周三,大约凌晨2点的时候,皇帝感觉他已经气数尽散,即将离世。他自己摸了自己的脉搏,摇了摇头好像在说:“一切都结束了。”他于是要求修士们为他进行临终连祷和祷告,并且让基哈达点燃祝圣蜡烛。大主教递给他皇后在离世前所使用的十字架,将其放在他的嘴边并且两次紧贴他的胸口。接着,他右手中握着祝圣蜡烛,由基哈达帮他托着,左手伸向十字架,十字架由大主教重新拿起并且呈在他的面前,他说:“时候到了。”在他说出耶稣的名字之后很快,他就吐出了最后两三口气,撒手人寰。基哈达在痛苦和敬仰之情中写道:“就这样,这位最伟大的人物结束了他的一生。”

这位伤心欲绝的管家悲伤地补充道:“我不能相信他已经去世了。”每次进入他主人皇帝的卧室时,他都不禁要跪在他的床前,哭吻着他冰冷的手。他在查理五世死后几个小时写信给胡安娜公主:“今天凌晨两点半的时候,上帝将陛下召离人世了,皇帝去世时仍然可以说话,意识清醒。尽管我能体会殿下作为陛下如此珍爱的女儿的感受,但对他的一生和结局,我们除了悲悯,更多的应该是羡慕。”在交给腓力二世他父亲的追加遗嘱后,其中皇帝表达了他最后的愿望,他说:“我目睹了法兰西王后的离世,她以非常虔诚的基督徒的态度,度过了她生命中的最后几天;但是皇帝却完全超越了她,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他有一刻惧怕过死亡,也没有在意过这件事,尽管他肯定有时也会对此有些担心。”

所有亲眼看他离世的人都被深深地感动了。托莱多大主教、奥罗佩萨伯爵、阿尔坎塔拉骑士团长都给皇帝的女儿胡安娜公主写信,表达他们的悲伤并且给他转达了他们的慰问之情。路易·阿维拉说:“我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当我想到没有了皇帝,我就会无法控制地失魂落魄,尤其是当我想到,他直到去世前还清楚地认得我。但是我确定,他已经去往我们信仰和希望的应许之地了。”当得知他如此轻如鸿毛般地离世之后,曾担任过西西里岛总督,并且在皇帝大部分的征战中勇敢地为其鞍前马后的卡斯蒂利亚国会议长胡安·德·韦加,满怀震惊和崇敬地,洋洋洒洒写下了下面的话:“皇帝在尤斯特修道院中去世了,却没有在大军中引起任何反应,而这支军队是他曾经海里、陆上指挥过的,他带领着这支军队曾经几次撼动了世界,他对这支尚武军队和飘扬战旗记忆很浅,好像他是在那个偏僻的地方度过了一生一样。诚然,我们可以通过他的例子,通过评价他,来判断世界的意义,因为我们可以看到几个世纪以来,出现的最伟大的人物是如此的疲惫和沮丧,在他的生命结束以前,他就已经无法忍受作为伟人的存在和荣耀伟绩所带来的痛苦。并且在荣耀伟绩中,他只是发现了对他的救赎无用,甚至是危险的东西,他转而寻求上帝的宽恕,并且将信任寄托在他手中用来祝圣临终时刻的十字架上。”

9月21日星期三这一天,皇帝的遗体由4位修士看管,被最终放在了他的丧床上。他被换上了他的睡袍。黑色的塔夫绸盖在他胸前;皇后和他临终时所用的十字架放在他的心口;圣母像被悬挂在他头的正上方,他苍白宁静的脸庞透露出安详。第二天,医生们贴在他的胸口听心跳,用镜子查看了口腔之后,他被确认真的死亡了,之后他被放在了一个铅棺里,然后这个棺材被放入第二个栗子木的棺材里,人们将他抬到了修道院的大教堂里,这里被全部装扮成黑色。在教堂的正中间,从前一天晚上起就已经立起了灵柩台,在上面可以看到他过去伟大成就的画像和徽章。丧礼由托莱多大主教主持,还有夸克斯的教士以及附近修道院的修士们来协助他,并且在隆重肃穆的气氛中持续了几天。尤斯特修道院的圣哲罗姆派修士、圣卡特琳娜修道院的多明我会修士们以及哈兰迪利亚的方济各派修士轮番唱着圣教会的圣歌,弗朗西斯科·德·比利亚尔瓦神父满怀深情,富有感染力地为皇帝致了悼词,使得听众深为感动,他也因此声名远扬,腓力二世选他作为自己主要的讲道者。查理五世的仆人扈从身穿丧服,以及那些曾经见证他生命终结的高官贵胄,都在深深的哀思中参加了所有的丧礼仪式。在他们当中,基哈达头戴黑纱,在他身边的是年轻悲伤的唐·胡安。这位严格的管家直到葬礼结束,都一直在他尊敬的主人的遗体前,保持着最严格的皇家礼节。当他看到在教堂的祭坛中放了一个座位,这是为一个重要参与者准备的,此人因为身体残疾病弱而无法长时间地站立,他让一位年轻侍从将这个座位拿走,并说不允许任何人在皇帝面前坐着,无论他生前死后都必须对他保持同样的尊重。

在为期3天的隆重的葬礼仪式结束之前,接下来的是一直持续到第9天的规模稍小的仪式,查理五世的遗体按照他生前指示,被放在主祭坛的下面。9月23日星期五,他的追加遗嘱被普拉森西亚市长萨帕塔·奥索里奥打开,他是同他的官员们一起来到尤斯特修道院的,并且根据他的司法裁判,打算主持完成查理五世最后的心愿。他在场并且根据必须服从的皇帝命令,棺材的上面被打开,露出了皇帝的脸,并且经过了以下人员的辨认:遗嘱的执行人路易斯·基哈达和胡安·雷格拉;作为证人的亨利·马特仕、查理·普雷沃斯特(Charles Prevost)、奥吉尔·博达尔;作为整个修道院代表的马丁·德·安古洛修士、洛伦佐·德尔·洛扎尔修士(fray Lorenzo del Lozar)、埃尔南多·德尔·科拉尔修士(fray Hernando del Coral);作为公证员的卡斯特鲁起草了,将遗体埋葬在祭坛空腔当中,并交由修士们看管的证明。根据查理五世表达的愿望,每天都要举行众多弥撒为他安魂,而其中不得遗忘证明他的特别虔诚而进行的弥撒。曾经陪伴他孤独生活的尤斯特修道院的修士们,成了他的守墓人。

所有为服侍皇帝生活或者为他治丧而来到尤斯特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这里。9月25日,丧礼过后第二天,托莱多大主教第一个离开了修道院,接着查理五世的仆人扈从在领到了皇帝给他们的遗赠、工资和退休金之后,在10月5日—10月10日,离开了修道院。曾经为小教堂唱诗或者为了满足皇帝虔诚的需求,从西班牙各个地方召来的很多圣哲罗姆派修士们,带着给他们的报酬回到了他们之前的修道院。路易·阿维拉骑士团长已经心怀哀悼回到了普拉森西亚,唐·胡安跟着玛格达莱娜·德·乌路亚已经回到了韦拉-加西亚的城堡,她曾经去瓜达卢佩的圣母院朝圣,在圣母的脚下送上她的祈祷,查理五世也曾经常拜服在圣母的面前,13年之后,在勒班陀大获全胜的基督徒大舰队中,唐·胡安也戴着圣母像。基哈达和卡斯特鲁是最后几个待到11月底才离开尤斯特修道院的人,他们草拟了所有属于查理五世的财产的清单。根据他最后的意愿,储备的大量小麦和燕麦都留给修道院,留给修道院的还有主祭坛上面提香的《最后审判》,装饰祭坛的黑色天鹅绒华盖和皇上住所的哀悼帷幔,皇帝住所在很长时间没有接待过任何人,在修道院的教堂里,也不停地为他祷告。基哈达继承了最后一匹服侍过查理五世的老马。皇帝曾经使用过的所有其他物品都通过骡子,运到了帝都巴利亚多利德,胡安娜公主将它们作为一位父亲和家族伟大君主的宝贵遗产,恭敬地将它们保存起来。

查理五世的离去给很多人留下了巨大的失落和深深的痛苦。腓力二世写道:“我感觉皇帝的去世让我(悲伤到)无法言语,除了出于一个亏欠他甚多的儿子对他真正的爱,还有很多其他的原因,他个人的权威和他自身的影响力都对我的事业非常有益并让我获益匪浅。”但是匈牙利王后的痛苦更加强烈。她的心脏病恶化了,其中她接连经历了两次心脏病发作,状况非常严重,以至于人们认为她会因此死去。为了完成她皇帝哥哥的心愿,她已经决定动身去低地国家。但是当她通知腓力二世的时候,却对他说:“自从陛下去世后,我的身体不适就加重了,以至于几次已至弥留,就像我最近8天经历的一样,我还是免了这次奔波吧。”她并没有撒谎:在又一次新的发作之后,她在10月18日夜里去世了,她终于在她哥哥归天27天之后追随她的哥哥而去。

查理五世的死又一次让他成了世界共同的焦点,而他离开世人视野已经有两年之久了。人们回忆着他曾经手握重权却又急流勇退,人们颂扬他在位时的所有政治奇观以及他退位的基督教奇迹。在很多奥地利王室统治下的领地都举行了悼念。所有的教堂都回响着虔诚的祷告和哀乐。在帝都巴利亚多利德,胡安娜摄政官、卡洛斯王子和整个西班牙王室聆听了弗朗西斯科·波吉亚神父的悼词。他回顾了这位伟人在退隐中结束的一生,用“先知-国王”的话语来描述这位权倾一时的皇帝,他放弃了所有王冠,而以基督徒的身份预备成就永恒,这番话像是为他量身而作:“我必远游,宿在旷野。”大主教巴托洛梅·德·卡兰萨在托莱多,斐迪南一世皇帝在维也纳,卡特琳娜王后在里斯本,西班牙人在罗马,还有腓力二世国王在布鲁塞尔,都举行了纪念查理五世的活动,这份荣耀无人能及。在这最后盛大的声势之后,他的名字便被世纪的尘埃掩埋入历史,就如同他曾经在围绕着他的陵寝的埃斯特雷马杜拉群山中,度过的孤独岁月时一样无人提及。

在12月的时候,路易斯·基哈达和马丁·德·卡斯特鲁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们曾光荣地在这里陪伴他们的主人,并且令他非常开心地度过了2年时光。因为皇帝曾经在此居住过,尤斯特修道院成了圣地,第二年,阿尔瓦公爵和帕切科枢机主教到访这里,他们在这里的3天时间中,经常站着为皇帝唱诗,并且充满敬意地脱帽参观了皇帝曾经住过的每间房子,腓力二世则在瓜达拉马山脉的一片南部山谷中,为查理五世准备了一个与他身份相称的陵寝,并于1570年参观了皇帝度过生命最后时光的住所,他还跪拜在埋葬着查理五世的祭坛脚下。他在修道院度过了两晚,出于尊敬,他并不希望睡在他父皇的卧室中,于是他睡在了靠近卧室的一个狭窄的小屋子里。皇帝的遗体在尤斯特修道院又暂时停柩了4年。直到1574年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已经完备可以迎接皇帝遗体,腓力二世才命人将他的遗体运到这个雄伟却朴素的建筑中,宫殿与修道院一道成了父亲(查理五世)备受敬仰的墓地,这里也是儿子(腓力二世)最中意的住所,也是在这里,腓力二世像查理五世一样,在圣哲罗姆派修士们中间结束了他的一生。

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这个宏伟建筑的拱形是为了纪念基督教徒圣老楞佐 [3] 的殉道而建,同时也为了纪念圣康坦大捷,因为正是在他的纪念日——8月10日这天取得了圣康坦胜利。腓力二世希望他最爱的人都能围绕在他的身边。同一年,查理五世的灵柩,查理五世母亲“疯女”胡安娜的灵柩,他的妻子葡萄牙的伊丽莎白的灵柩以及他的孩子唐·费迪南和唐·胡安的灵柩,他的儿媳唐娜玛丽亚的灵柩和他姐妹们的灵柩,(其中埃莉诺王后的灵柩比他提前8个月)进入了墓地,玛丽王后的灵柩紧接着到达,这些人的灵柩从尤斯特、格拉纳达、梅里达、锡加莱斯出发,陆续到达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

此时忠诚的路易斯·基哈达也已经不在了。4年前,他在哈拉斯山打击叛乱的摩尔人的斗争中被火枪击中而死,查理五世交给他的英勇孤儿也陪他参加了这次战斗,腓力二世在1559年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孩子是他的弟弟,在1569年,他交给了这个孩子西班牙军队的指挥权,这样他不仅给了这个孩子荣耀还给了他权力。成了腓力二世秘书的卡斯特鲁,此时还在世:正是他去埃斯特雷马杜拉接来了他主人的灵柩,并且陪伴着他穿过拜倒的人群,到达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的门口。查理五世曾经将他陵寝的选择,交给了他的儿子国王来做,他曾经说:“因为我们在世时曾经相互许诺过此事,务必使我和皇后葬在一起。”这个心愿被实现了,并且5年之后,皇帝的儿子唐胡安,这个继承了皇帝战争中光荣传统的儿子,这个在地中海成功继续他父亲梦想的孩子,也来到了这里,葬在了他的身边。

查理五世生命最后两年的历史长期以来不为人所知,或是被人歪曲,当关于这两年的历史写作行将结束时,我担心可能其中内容牵涉过广。但是关于这位伟人的任何事情都是至关重要的。我们仍然希望知道,他退位时的想法以及退隐之后的生活。此外,他私人生活的内部细节,有助于解释他政治生涯的独特结局;他本人疾病缠身,饮食无度,他已经疲惫的灵魂,与日俱增的信仰热情,都促使他走下皇位,进入僻静孤独之所,并且很快也让他进入了坟墓。

查理五世曾经是16世纪最有权势,最伟大的君主。他有4个王室的血统:阿拉贡、卡斯蒂利亚、奥地利和勃艮第,他从很多方面都表现出了这些王室家族各异,甚至相悖的品质,就像他所统治的多样广袤的领地一样。他像他外祖父天主教徒费尔南多一样,永远是一位政治家,并且总是机智精明;他有着他外祖母卡斯蒂利亚的伊丽莎白的高贵气质,但是其中却掺杂了他母亲疯女胡安娜悲伤忧郁的情绪;他有着他外曾祖父勇士查理(Charles le Téméraire)的骑士精神和进取心,他的长相、勤勉的抱负、艺术品位、机械科学的天赋则来源于他的祖父马克西米利安皇帝,这些祖先将他们的统治、他们的政治蓝图,连同他们的遗产传给他。他并没有在作为君主的重压下退却。机缘巧合下他继承了很多王位,并成为几位君主心中暗许的继承者人选,如此一来,重大责任和齐天洪福都降临到他身上,他也将这些事业带上了高峰。长期以来,他如此不同又鲜明的品质,使他能够成功地满足不同角色和各种事业的多样性需要。然而这些任务对于一个人来说还是过于繁重了。

他作为阿拉贡国王,在意大利维护了前辈们的事业,他的前辈们留给他撒丁岛、西西里岛、那不勒斯王国,而他则完成了自己的伟绩:成了米兰公国的主人,以便能够从本可以夺走意大利北部地区的强敌手中,夺回亚平宁半岛南部;作为卡斯蒂利亚国王,他继续在美洲的征服和殖民;作为低地国家的元首,他使得勃艮第家族的领土不受法兰西王室的进犯;作为德意志的皇帝,他是政治首脑,保护此地免受土耳其的入侵,并且最大程度地实现了他们的实力和野心能达到的目标;作为天主教首领,他阻止了新教教义的发展和成功。他依次实现了这些丰功伟绩。在伟大的将军们和精明的政治家们的帮助下,这些人物都是他巧妙地挑选出来的,并且量能授官,他一直卓越高明且坚韧不拔地处理着总是非常复杂的政事,以及不停燃起的战火。他多次奔波在各个领地国家之间,面对所有的敌人,自己处理所有的事务,在大部分的远征中亲自出马。他从来没有逃避过因为位高权重和虔诚信仰而承受的任何责任。但是却不停地,从推进一个计划到底的过程中,抽身去做另一件迫不得已的事情,这样他总是既不能打速度战,也无法打持久战。

然而他还是成功完成了几个创举。他成功扩大了在意大利的领土,成功在这个纷争不断的美丽国度保留住了一部分区域,并且建立了另一个新的符合他利益的领地,尽管遇到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和亨利二世的阻挠,他还是成功做到了这些,他为此付出了34年的努力并且经历了5次长时间的战争,其中几乎5次战争都获得了胜利,他让法兰西国王和教皇成了俘虏。他不仅成功地保卫了低地国家,而且还扩大了它的领土:北方新增了海尔德兰公国(le duché de Gueldre)、乌得勒支主教区(l'évêché d'Utrecht)、聚特芬伯爵领地(le comté de Zutphen);南方则有康布雷大主教区(l'archevêchhé de Cambrai),并且使得这些地方的宗主权从法兰西手中,转交给佛兰德和阿图瓦(Artois)。那么,怎样防范匈牙利不受土耳其的入侵,西班牙海岸、地中海各岛和意大利沿海不被柏柏尔人进犯?他仍然作了尝试。1532年他亲自在维也纳击退了不可一世的苏莱曼二世;1535年他从强悍的劫掠者手中,夺回了拉古莱特和突尼斯;他希望在1541年成为阿尔及尔的主人,但是却被那里的暴风雨击退。如果他没有不断地因为其他危险,转而去处理其他事务,他本可以在陆上海上完成这些保卫基督教领地的任务,甚至可以比他的私生子、勒班陀英勇的胜利者抢先一步,成为地中海的守护神。关于使德意志重新归信曾经的天主教信仰的计划,因为为时已晚,他已经无能为力。查理五世必须在新教仍然力量单薄的时候就破坏它,在它开始变强的时候打击它,以防它更加强大,我没有说是摧毁它,只是克制它。在30年间,新教信仰的树苗已经在整个德意志的土壤里深深地扎了根,并且它坚不可摧的分支机构遍布全境。怎样才能对它斩草除根呢?作为西班牙天主教徒、意大利的统治者、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他对信仰的狂热同他的政治角色都决定了他不能接受新教,他只是暂时容忍,并以为在1546年的时候可以通过武力抑制它,通过大公会议来让他们改宗。在加强了意大利的地位,再一次取得了对法兰西的胜利,扩大了在非洲的征服范围后,皇帝向德意志进军了。在两次战役中,它都战胜了新教军队;但是,卸下了敌人武器之后,他却无法抑制他们的信仰。他对德意志自由的新教教徒取得的宗教和军事胜利,并没有实现让他们改宗或者压制他们的目标,却成了从易北河到多瑙河之间领土上的无法压制的起义信号,并且让所有欧洲其他地区的,查理五世曾经的敌人们卷土重来,在这些地区曾经对他有利的决定都受到了质疑。他还是受到了命运的青睐,成功逃过此劫;但是他已经筋疲力尽,行将就木。他不堪疾病重负,他为最后蓝图遭受的如此巨大且不可避免的失利而震惊,他无法继续行动,只能勉强支撑,却再也不能统治或是扩大如此辽阔的疆域了,在他死后这些领土都被分散了,他没有料到会在德意志同胜利的异端分子和解,但是他使得他的儿子在英格兰扩大了领土,还支持腓力二世同法兰西进行了一次战斗,并且达成了并不吃亏的停战协议,他完成了他已经酝酿了很多年的退位计划,他以身体疾病,君王辛劳和基督徒情感为由,强调了退位的必要性。

但是退位并没有改变什么;在清修中,他还是表现出深藏的政治家头脑,尽管退位了,他的领导习惯还是在他身上存留。如果说他已经毫不在意自己的利益了,他仍然对他的儿子抱有雄心。1557年从他所在的修道院向教皇保禄四世宣战,就像他在1527年他在位时反对教皇克莱芒七世一样;并且他建议腓力二世要像他当年追击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那样,激烈地追击亨利二世;不停地想着要保卫基督教领地不受土耳其的劫掠,他曾经在德意志成功击退了他们,在非洲打败了他们;维护天主教教义不受新教的侵蚀,就算没有了更多的信心,至少他怀着更多的热情,因为那从来都与行为无关,而只是简单的信仰问题,即使行为通常可以矫正,但是思想却是难以改变的;他是家族中常受咨询的仲裁人和人人服从的家长,他一直深受家人敬爱,并且说一不二:人们说他退隐修道院与他在位时并无二般。在信仰上他是一个决不让步的西班牙人,从决断上来说他是一个坚定的政治家,在各种情况下他都是始终如一,尽管他是在基督徒谦卑的教徒生活中结束了他的一生,但是直到最后,他还带着一位伟人不屈不挠的高尚精神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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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台伊指奥斯曼帝国在阿尔及尔的统治者。台伊是土耳其语音译,原意为舅父,引申为对长者的尊称。奥斯曼帝国统治时期,突尼斯(1594—1705)和阿尔及利亚(1671—1830)以此作为统治者的称号。——译注

[2] 参见这些著作和adolfo de castro的西班牙新教教徒史,第3卷,第191—199页

[3] 罗马的圣老楞佐是早期罗马教会教宗西斯笃二世在位期间七位执事之一,负责管理教会的财产,周济穷人。老楞佐在公元258年罗马皇帝瓦勒良针对基督徒的迫害中殉道而死。老楞佐是被放置在烤架上熏烤致死的,他的殉道故事非常有名。修道院被一座用灰色花岗岩建成的4层楼房所环绕。长方形的四角上,各耸立了一座55米高、尖顶上竖立着一个金属球体的7层角楼。据说这种灰色长方体的整体外观,不仅增加了庄严肃穆之感,而且还有纪念基督教徒圣洛伦索的象征意义。因为当年基督教徒是被罗马国王装入一个灰色长方形铁罐,用熊熊的炭火活活烤死的。——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