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德国虔信派教徒S.K.冯·卡普夫的书《一位青年的朋友警告青年的危险敌人》,书中反复讲手淫的危害。
他十三岁时丧母,对他来说如同失去了一位朋友,因为在母亲卧床不起的那年,他加深了对她人格的了解,这在一般父母与孩子之间是很少见的。他早熟和懂事;他课外读的书大大超过了课本,因为他父亲是科学院植物学教授,有丰富的藏书。但是母亲却没有受过教育,结婚的时候她是这家男人的女仆和很多孩子的保姆。多次生育子女和终年的日夜操劳(十六年中从未睡过整夜的觉)耗尽了力量,三十九岁时病倒在床上,这时候她再也不能操持家务了,正好借此机会了解自己的二儿子;大儿子是军校学生,只有礼拜天才回家。她不再是操持家务的女主人,如今只是个病人,平时横亘在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清规戒律消失了。这位十三岁的儿子放学回家、做完作业以后,几乎一直呆在她的床边,为她高声读书。她有很多要问,他有很多要回答;一来二去年龄和家庭中的辈分界线不见了,如果一定要说谁占上风的话,那是儿子。但是她有很多过去的生活经验要教他,因此他们互为师生。最后他们已经无所不谈。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儿子有着母亲的细腻感情和对异性的腼腆,接受了很多传宗接代这个神秘东西的知识。他还是个童男子,但是在学校里他听到、看到很多令他厌恶和生气的东西。母亲苦口婆心地向他解释,警告他青春期是最危险的敌人 ,并且要他庄严保证永远不与不三不四的女人约会,即使好奇也不能去一次,因为这种事没有人能控制自己。她告诫他,春情萌动的时候,要清心寡欲和向上帝祈祷。
父亲醉心于自己的科学事业,而自己的妻子对此一窍不通。就在母亲病危的时候,父亲有了一个足以使他在学术界流芳百世的发现。他在北关外的垃圾场找到了藜的变种,藜长出了弯曲的毛;此时他正与柏林的科学院谈判,以便把这一变种列入《德国植物》;他每天都在等待该科学院的回答,如果能给这种植物冠以这种全名他将永垂青史:Chenopodium molle ß Wennerstrmianum。在母亲病入膏肓的时候,他心不在焉,脑子总是想别的,表现得近乎不懂情理,因为他刚刚接到科学院对他追问的回答,使他气愤的是,这个重大新闻没能使他,没能使自己的妻子高兴。因为她只想着天、想着自己的孩子。向她解释清楚一种长着弯毛的花萼在他自己看来是荒唐的;但是,他为自己辩护,这不是直毛和弯毛的问题,而是一种科学发现的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这关系到他的前途,他孩子们的前途,他可以由此而封妻荫子。
妻子晚上死了以后,他大哭一场;他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哭了。他为自己以往小小的不公正而受到良心的责备,因为他是一位优秀、堪称表率的真正男子,他为自己的非礼和前一天的心不在焉而后悔和难为情,空闲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的科学工作过于自私,不过他把这一切看作是为了全人类。但是这些想法持续不了多久,转瞬即逝。随后,当第二天他正式写了埋葬卡以后,他坐下来给柏林科学院写了感谢信。第二天他去科学院上班。中午回家的时候,他想走到自己妻子身旁,告诉她自己的欢乐,因为在他痛苦的时候妻子是他最贴心的朋友,是生活赋予他的惟一对他取得的成绩不怀嫉妒的人。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念这个朋友,从她那里他总是可以得到“百依百顺”的回答,她从未说过不,因为她说不出否定的话,因为他只告诉她自己具体的科研成果。有时候他也产生与儿子亲近的念头;但是他们彼此很陌生,父亲对儿子总是放不下架子,就像军官对士兵。他的老子派头无法使他产生亲近感,儿子对父亲也有误解,同时儿子比父亲头脑敏感,因为他读过一大堆父亲不了解的新书,有时候出现这样的情况,当教授的父亲在中学生的儿子面前显得很无知。在这种情况下,父亲要么对他的愚蠢的新观点表示不屑一顾,要么用强权的语言说一个学生应该好好读自己的课本。如果儿子能用“课本”来证明自己是正确的,这时候教授可能会勃然大怒,说让新课本“见鬼去吧”。
父亲把自己埋进植物标本堆,而儿子走自己的路。
此协会成立于一八四八年。
他们住在天文台广场左侧的北海关大街。那是一栋单层的石头房子,周围是宽敞的花园,过去属于加尔耐园艺家协会 ,后来通过继承落到了教授名下。但他是研究形态植物学的,对于更有意思的各类植物没有注意过,在他年轻的时候形态植物学正处于起步阶段,他对生动的大自然几乎是陌生的。因此他让丰富多彩的花园自生自灭,后来把它交给一位园艺师,其条件是他和他的夫人可以自由出入。儿子把花园当作公园;当作大自然的赐予而享受,没有从科学的角度看待它。
他的个性像一个制作不精良的副摆:含有母亲过多的软金属,含有过少的父亲的硬金属。有时候外表多情善感,有时候固执和多疑。母亲的去世使他极为痛苦。他怀念她,在记忆中她被神化成善良、美丽和伟大于一身的人物。他在思索和阅读小说中度过随后的夏天。但是痛苦,特别是无所事事动摇了他整个神经系统,启动了他的想像力;泪水像温暖的四月春雨唤醒了果树,花悄悄地开了,然而在结果之前被五月的寒霜冻死。他十五岁了,作为文明的人这个年龄应该是个男子汉了,已经成熟得可以传宗接代,但是由于无法养活子女而受阻。他已经进入这个发育阶段,这个年轻的男人在想好获得遵循自然规律的权利之前已经在与顽强的本能斗争中至少度过了十年的殉道者生活。
这是圣灵节期间的一个温暖的中午。由于大自然的慷慨赐予,苹果树白色的花朵已经开放。春风摇曳着花蕾,花粉在空中飘洒;一部分会萌发新的生命,而另一部分则葬身泥土。无比富有的大自然不在乎一撮花粉的命运!当花变成果实时,粉红色的花瓣掉下来,在砂石路上枯萎,等到下一场雨到来时它们腐烂、溶解后进入泥土,通过树液长出来,再变成花,这次可能变成果实。不过新的斗争又开始了:那些有幸长在朝阳一边的还行;子房饱满,只要不出现霜冻,很快就会变成果实;但是那些长在朝北方向的就可怜了,它们整天坐在别人的阴影里永远见不到太阳,枯萎、凋落,园林清洁工把它们扫到一起,装进垃圾车,倒进猪圈里。此时苹果树的枝头上挂着沉甸甸的半成熟的果子,那是些小小的、椭圆形的黄色未长开的果子,长着粉红色的面颊;现在又一轮斗争开始了;如果这所有的果子都成熟,势必把树枝压断,导致树死亡。因此风暴来了!果实的柄结实的,就留住了;可怜的弱者,它们命中注定要被淘汰。象鼻虫也来了。它们也要生存,也有责任繁衍后代!就这样虫子把苹果一直吃到柄,果子落到砂石路上。但是虫子也讲口味,它们选强壮和健康的吃,否则生活中的强者会过多,导致斗争越演越烈。
但是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喜欢白天睡觉的动物醒来了。夜莺站在新挖的暖床上勾引自己的情郎。要谁?这要由公莺来决定!
在喝完晚上新过滤的牛奶以后,饱暖的家猫从炉子旁边偷偷地走出来,小心地从水仙花和玉兰花之间穿过,生怕在自己情人到来之前弄湿自己的爪子和皮毛。它闻一闻种子新炸开的薰衣草,抖抖身上的毛。这时候从邻居家的房梁来了一只黑猫,宽宽的脊背就像一只貂,它是应招而来的;园林管理人的三色猫也从畜圈走出来,这时候发生了战斗。黑色的表土在它们周围旋起,新种下的小萝卜和菠菜被从平静的睡眠和有着美好前程的梦中连根拔起。强者胜利了,母猫坚守中立,等待接受胜利者给它狂热的拥抱。失败者跑了,它去寻求新的战斗,在那里它可能是强者。
大自然笑了,很满意,因为除了违背它戒律的不忠诚以外其他的一概不知。它把权利给了最强者,因为它希望有强壮的孩子,它一定要杀死弱小个体的“无尽头”的自我。没有信条,没有顾虑、不计后果,因为大自然给所有的动物食物,除人类以外。
晚饭以后他走进花园,父亲坐在床边的窗子下抽烟斗和读晚报。他走到小路旁边,闻到各种香味儿,各种植物只等他到花丛中时才散发出最好、最浓烈的香气,好像要集中全身的力气来提高本科本属的代表地位。他听到蚊子在椴树上空唱着婚礼之歌,就像对着他每一只耳朵抱怨,他听到夜莺嗡嗡的求偶声,母猫叫春,好像是死亡而不是生活将馈赠遗产;粪金龟子嗡嗡旋转,飞蛾扑来扑去,蝙蝠飞个不停。
他站在一株水仙花前,折下一朵闻了起来,直到太阳穴咚咚跳个不停。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种花。但是上半学期他在奥维德的《变形记》中念过美少年变成水仙花的故事。他在这个神话中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一位失恋的少年把性冲动转向自己,最后迷恋上泉水中自己的影子!现在,他感到那些洁白的高柄花瓣和蜡黄的花瓣就像一位病人的脸颊,花瓣上好看的颜色就像一位肺结核患者脸上泛起的红润,血液在皮肤最细的血管里就像要爆炸,由于不停地咳嗽血压增高,这时候他想起了一位同学,他是一位年轻的贵族,夏天的时候他到海军学校当学生,他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当他久闻那种花时,强烈的石竹香气消失了,留下一股难闻的臭气,令他感到恶心。
他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小路向右拐去,路两边是修剪过的榆树。朦胧中他看见远处有一个绿色的跷跷板在来回摆动。跷跷板上站着一位姑娘,她伸着双臂握住旁边的木桩,通过屈腿使身体前倾,一上一下摆起跷跷板。她是园林管理人的女儿,是来过复活节的,家里新给她买了长连衣裙。但是晚上的时候,母亲让她穿上平时在家穿的那件半截长的。当她看见一位年轻的绅士时,起初对自己露出长统袜感到很不好意思,但她还是站在那里;迪尤多尔先生走过去看着她。
“请别站在那儿,迪尤多尔先生。”姑娘一边说一边又全速压起跷跷板。
“为什么我不能站在这儿?”他问,并感到她飘动的裙子碰到自己火热的太阳穴。
“讨厌。”姑娘说。
“让我进去,我可以跷你玩,奥古斯达。”迪尤多尔先生一边说一边迅速跷起跷跷板。
他正好站在她的对面。当跷起来的时候,她的裙子正好擦他的大腿,跷板落地的时候,他俯视着她,正好对着她又惊又喜的眼睛;薄薄的棉质上衣紧紧地包藏着在印花布衣服上勾画出轮廓鲜明的一对青春的乳房;她的嘴半张着,洁白的牙齿对着他微笑,好像要咬他或吻他。跷板越跷越高,直到她碰到了最高的树枝。这时候姑娘叫了一声,扑到他的胳膊上,他没站稳,不得不坐到跷板上。当他感到她那柔软而温暖的躯体在颤抖,并同时靠在自己身上时,就像有一股电流通过他整个神经系统,他的眼前一阵发黑,如果不是他感到她的左乳房对着他的右臂的话,他可能会松开她。跷板慢下来,她跑过去,坐到跷板的对面。他们坐在那里,眼睛看着地,但是不敢看对方的脸。跷板不动了,姑娘从上面下来;就剩下迪尤多尔先生一个人了。
他热血沸腾。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倍增。但是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他是一个起电盘,在带电的情况下,正极和负极接到了一起。这是在表面上禁欲的情况下轻轻触摸一位年轻的女人时发生的。他过去从未有过这种经历,比如他在学校与同学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时紧紧地抱在一起也没有这种感觉。他有了作为女人相反的那极的感受,也就是说他有了做男人的感受。他是男人。他不是通过本性中的暴力实现性成熟的,那样会过早地凋谢,他是一个强壮、经过锻炼、健康的青年人。
让·巴普提斯特·伯纳黛特(1763—1844),法国元帅,后为瑞典国王卡尔·十四世·约汉。拿骚指热衷于宗教的索菲娅·拿骚(1836—1913),维尔赫尔姆·拿骚男爵之女,奥斯卡尔二世之妻。
当他现在走在小路上时,他也感到自己有了新的想法。生活对他的压抑越来越严重,义务与责任感已经冒出来。但是他只有十五岁。他还没有施坚信礼。还有很多年不能进入社会,因此不能养活自己,更不能养活一个女人和孩子。他严肃的心理状态不可能使他产生任何奢望,而女人对他来说是生命;是他的另一极,是他的补充。如今他在精神和肉体方面都已经成熟到可以进入世界和自己挣饭吃的程度。什么东西能阻止他?他受的没有让他学会任何有用东西的教育;禁止他屈就做体力劳动的社会地位;教会还没有得到他忠诚于牧师事业的誓言;国家还没有得到他忠诚于伯纳黛特和拿骚 的誓言。学校还未来得及把他训练得足以了解大学和上层阶级反对下层阶级的联盟;多得像山一样的蠢事压着他和他的青春。在他感觉到他是男人以后,过去的整个教育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手术室,在人们敢于把他放进后宫之前先要把他阉割,一个男性被视为是危险的,因为在所有这些方面他都不会发现其他的思想。这样他又坠入目前无公民权的境地。他把自己视为被人捆绑和放到花盆里的一棵幼苗,人们尽量使它变白变脆,为了这个目的,人们阻止它见阳光,以免它长出绿叶、开花,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它结果。
他徘徊在花园的小路上,心里想着这些事,直到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克教堂的钟敲响十点,他才转身回家睡觉。但是前廊的门已经关上。他只得敲厨房的窗子。女仆穿着睡裙出来给他开门,他透过未扣好的睡衣看见了垂下来的光滑双肩。
顷刻间一切浪漫的爱意都消失了,他只想抓住她,摸她的乳房,与她性交,一句话,现在女人对他来说只是做爱的对象。但是女仆已经走进去,并随手关上了门。这时候他感到很不好意思,回到楼上自己的卧室。
到了楼上以后,他打开窗子,把头扎到脸盆的水里,点上灯。
指德国牧师F.安特的《基督教家庭中的早祈祷》。
他躺到床上以后,拿出了安特的《早祈祷》 ,这是他继承母亲的,每天晚上他都要读一段,因为他担心早晨时间紧,来不及读。这本书使他想起了他对母亲做的淡情寡欲的保证,他受到良心的责备。一只苍蝇飞进灯罩里,然后带着烧焦的翅膀在床头柜上打转,这一景象把他的思绪引向别处,引向混乱,他放下安特的书,点上一支烟。他听到父亲在楼下坐在床边脱靴子;听他怎么样在壁炉上磕烟斗,从凉杯里倒一杯水,整理床铺准备睡觉。他想到父亲在妻子死后会感到多么孤单。过去他通过夹层听到他们小声说话,从不争吵;但是现在已经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只有一个人在下边搬搬弄弄的声音,就像摆字游戏中的各种形象,只有把它们摆在一起进行联想才能使它们活起来。
最后他扔掉烟,熄了灯,默读《我们的圣父》,刚读到第五个祈祷他就睡着了。
昨天半夜他从梦中醒来。他梦见自己曾经搂着园林管理人的女儿。时间、地点他记不得了,因为他很疲倦,很快又进入梦乡。
早晨他昏昏沉沉,头很痛。他重新想到了未来,此事重重地压迫着他,使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他想到夏天就这样过去,心里很不安。假期一结束,他又要陷入学校给他提供的窘境,他的每一个思想都会被别人的思想窒息,个人没有任何活动的天地,只有过了规定的年限以后他才能到达目的地。就像坐一列拉货的火车旅行;火车头要在每一个车站停很久很久,当蒸汽的压力过大又无处使用时,人们只好打开安全阀放气。铁路局制定了时间表,人们不能提前进站。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就这样到了秋天。先是对付学校的事情。整个夏天他都泡在小说里,与里边的成年人和各种斗争打交道,因此已经习惯把自己看作大人。现在老师来了,对他称你。同学们,那些还不知道尊重人身自由的男孩子们仍然动手动脚,这逼得他也只好这样做。这所教育机构要培养他们,使他有资格进入社会,它培养他什么?怎么样培养他?教科书是在上层阶级严格控制下编写的,其目的就是要使下层阶级听命于上层阶级。教员有时候激动地对学生说,他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父母通过牺牲穷人的利益而让他们接受这种教育是多么重要。啊,说实在话,他们还没有被毁坏到足以看清这种无限的欺骗性以及给他们带来的好处的程度。这种教育真正通过教育本身给过谁哪怕一次纯真的快乐吗?没有!所以教员反反复复地号召学生要满怀激情、胸怀坦荡(吃小亏占大便宜的美称)、提高兴趣、增加优势!
这所学校不知有多么令人讨厌!没有一个青年人相信做下列这些事有什么好处:要数出被人憎恨的国王,学习没有使用价值的语文,证明定理,验证不言而喻的事情,说出植物的茎上有多少节,昆虫的后腿有多少关节,最后至少要知道它们的俗称和拉丁文名字。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无谓地用科学方法把一个角分成三等份,而使用所谓“不科学”的方法(即实用的方法)用量角器一分钟就解决了。
可能指J.U.格伦隆德根据H.G.奥伦多尔夫教授的作品改编的《法语教科书》。
M.塔列朗(1754—1838),法国政治家。这是他有名的一句格言。
他们是多么鄙视一切有益的东西!念奥伦多尔夫《法文语法》 的妹妹用了两年时间就能讲法语,而高中生们念了六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们却盛气凌人地把奥伦多尔夫说成自创世以来一切愚蠢举动的集中体现。但是在姐妹们要求做出解释并问到,语言不是为了表达思想而创立的时候,那位年轻的诡辩家使用了这样一句话,他是借用一位教员看到的塔列朗 的引语:不,语言的创造是为了掩盖人类的思想。一位年轻的姑娘当然不懂这个意思,因为男人们知道要掩饰自己的丑行,但是她相信哥哥是了不起的学者,她没再追问下去。
引自瑞典歌曲《国旗颂》。
还有那虚伪的美学,它给所有的东西都罩上一层盗用的光彩、虚假的美丽。“挺直你的腰板站立,光明的骑士” ,人们必须会唱,“勇敢地前进在你的道路上!”多威武的骑士,带着贵族认证书,操行评语,所有的证书通通是假的,是根据他们自己的想法制作的;为了光明,也就是说为了上层阶级,他们有着通过学校和宗教把下层阶级置于愚昧状态的可怕兴趣。“在光明的大道上前进前进!”他们总是颠倒是非!因为很自然,如果一位来自“下层阶级”的人带着光明而来,那么他们就准备着让他带着黑暗而来,年轻“健康”的战士!他们很健康,他们大都充满朝气,整天无所事事,无法满足情欲和虚荣,蔑视一切没钱变成大学生的人!那些上层阶级的诗人,骗人骗得多漂亮!他们是骗子还是受骗者?
这些年轻人平常说什么?说自己的学习?从来没有!最多说说成绩!他们整天说下流话。从早到晚!说怎么与姑娘约会;说台球,彭士酒,说从大哥哥们那里听来的性病。他们中午去“看操练”,而那位最老练的家伙能说出中尉的名字和他女朋友的住处。有一次七年级有两个“光明的骑士”极为幼稚地走到哈赛尔山,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两个卖淫女郎公开坐在一起吃午饭。他们将因为自己的幼稚被学校开除。由于他们的行为不属于特别堕落,人们最后决定,推迟毕业期一年,白白等了一整年,后来他们从乌普萨拉大学毕业以后被派往欧洲某个国家的大使馆,作代表瑞典—挪威联邦王国的外交官。
年轻的迪尤多尔先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他看到了弊病,但不能与之决裂。那怎么办呢?他经常自问,但是没有答案。他自然也变成了同案犯,学会了沉默。
施坚信礼对他来说是一场闹剧,就像他的学校一样。一位年轻的助理牧师,他是个虔信派教徒,要用四个月时间教他学习《路德派教义问答》,他要读神学、圣经导言、教义学和拉丁文新约等等。但是严格的虔信主义及其对生活真理的要求不可避免地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十一月的一个上午,他们被召集到教堂去,进行施坚信礼登记。迪尤多尔先生也在其中,完全出乎预料的是,他成了不同于他平时在学校里经常接触的那个阶级里的一员。当他走进大厅时,他遇到数百双眼睛,大家都像看敌人一样看着他。有雍洛夫来的晒烟叶的,有掏烟囱的,有各行各业的学徒工。他们彼此之间好像也互相为敌,因为他们彼此叫绰号,但是各职业之间彼此对立是暂时的;不管他们吵得多厉害,还是能聚在一起。他感到有一种奇特的受压抑的空气向他袭来,其中他感到有一种仇恨,在某种尊敬或嫉妒的背后还有一种蔑视。他徒劳地在四周寻找自己的同学,寻找感觉一样、衣着相同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这是一群穷人,按常规富人只是打发自己的孩子来德国教堂。他们是穷人的孩子,是下层阶级,此时此刻在上帝的圣坛之前他与这个阶层处于平等的地位。他问自己,他与他们到底有多大的鸿沟?难道他们在肉体上不是和他一样有天赋吗?啊,可能还要好,因为他们早已经能自己挣饭吃,一部分人甚至可以帮助年迈的父母!从等级观点上看,他们具备的条件比较差吧?这一点他不能肯定,因为他听他们讲话时,虽然语言形式粗俗,对自己周围事情的观察很敏锐;他们说话直截了当,由于自己的身份他只能对此报之一笑,当他想到他在学校里的那些笨蛋同学的时候,他不能肯定自己和他们有什么明显界线。但是确实已经有了!是他们丑陋的衣服、丑陋的脸和粗糙的手吗?对,可能一部分是这样吧?他对他们的丑陋确实感到不舒服!但是因为丑陋就应该低人一等吗?
他拿了一把钝头剑,因为他白天有击剑的课。他把剑放在大厅的墙角,免得招致某种令人不悦的注意。但是它已经被人注意到。其实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玩艺,但是他们能想得出是一种武器。几位胆大者走到墙角去摆弄它。他们摸一摸缠在柄上的保护丝,用指甲抠一抠金属片,弯一弯剑片,用手指捏捏皮手套上的小圆球,就像野兔用鼻子闻它们在森林找到的猎枪。他们不知道这把宝剑用在何处,但是他们知道,这是一件隐藏着某种带有敌意的东西。最后来了一位熟皮子的学徒工,他的哥哥是保镖,他走到好奇者身边,一锤定音:你们没看见那是一把军刀吗,小兔崽子们!随后他对迪尤多尔先生投以尊敬的目光,这是秘密相知的目光,正像他说的那样:我们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这一切被那位打绳子的小伙子看在眼里,他曾经当过炮兵,想成为号手,他认为在确认这件东西时自己被忽视了,因此他再也憋不住了,他声明,如果那不是一把宝剑他们可以咬他的背脊!结果几个人动起手来,教堂大厅变成了尘土飞扬、鸡鸣狗吠的狗窝。
这时候门开了,那位助理牧师站在那儿。他是一个年轻、苍白、消瘦的男子,脸上长着疙瘩,水汪汪的蓝眼睛。他先喊了一声。野兽们立即停止厮打。随后他洒一些耶稣宝贵的血和谴责坏蛋对人心的蛊惑。最后他让几百个男孩子在长凳和椅子上坐下。这时候他气喘吁吁,满屋子里飞扬着灰尘。他朝窗子上的通气阀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打开天窗。这一句话似乎又引起了风暴。十五个男孩一起跳起来,围到窗子跟前拉通气阀的绳子。
“都坐下!”牧师又喊了一声,随后跑去找棍子。
又肃静了片刻。牧师想用更实际的办法把天窗打开,不再兴师动众。
“你,”他指着一个有点儿害怕的可怜的小男孩说,“去把天窗打开!”
小家伙走到窗前,想解开缠死的绳子。大厅里鸦雀无声,众人等着结果。这时候一个穿海军服的大男孩失去了耐心,他是不久前随卡尔·约汉号船从西班牙回来的。
“你们这群鬼东西,拿一个孩子看笑话。”他说,转瞬间他甩掉衣服爬上窗台,掏出一把刀子,割断绳子。
“只有把绳子割断,”在牧师还未来得及像歇斯底里般的女人叫喊之前他顺口说,牧师一本正经地把这位海员呵斥下来,海员咬定,“绳索已经失去作用”,除了割断别无他法。牧师气急败坏。他来自平静的乡村,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一个青年被毁到这个地步,深深地陷进败俗,违犯主的意愿,在沉沦的路上他走了那么远。随后他讲了关于耶稣圣血的很长的故事。
没有人明白他说的话,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到过高处,因此不会明白“沉沦”是什么意思。因此人群中表现出极大的冷漠和无所谓态度。牧师继续讲耶稣宝贵的伤,但是没有人在意,因为没有人知道有谁伤害过耶稣。这时候他想用魔鬼这个词来解释,但是这个词已经作为一个常用词进入他们打交道的语言,所以这个词也没给他们留下什么印象。最后他找到了正确的办法!他谈到了春天那次施坚信礼。他回忆说,父母都渴望自己的孩子进入生活;但是当他谈到他们不施坚信礼主人就不给他们工作时,就全都迎刃而解,再没有人不明白施坚信礼的深刻意义。这时候他成了真理,所有年轻人都理解他了。甚至最野蛮的都变得温驯了。
考试开始了!啊!那么多讨厌的考试题!那些父母都是些不信教的人,他们怎么样到耶稣那里去?当圣父第一次受到惩罚时,他们怎么样才能走到犯罪者的晚餐桌前?啊!多么可怜的违犯主的意愿的人啊!
迪尤多尔先生被这些公开的景象震惊了。他想闭上眼睛,但是他不能。当他最后拿到身份证时,助理牧师宣读:人之子迪尤多尔先生生于某年某月某日:父母双亲:教授、骑士……这时候一缕微弱的阳光洒在助理牧师的脸上,当他问话时客气地点着头:爸爸身体好吗?而当他看到表上写着母亲去世时,他蜡黄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忧伤,其实这件事他过去就知道,他用爱怜、遗憾和哭丧的声音说:“她是上帝之子,她。”好像对自己说,他无意间流露出对“爸爸”的不满仅用教授、骑士两个词。随后迪尤多尔先生可以走了。
当他走出教堂的时候,他觉得他目睹了他过去不相信存在的东西。这些年轻人处于下层就是因为他们使用粗俗和骂人的话?他的所有同学、他的父亲、他的叔叔和所有的上层阶级之间都不使用吗?这里谈论的伤风败俗是什么呢?他们比其他受宠的孩子更好动,因此更健壮。他们考试成绩是不好,但这是他们的错吗?他的父亲从来没有偷盗过,那是因为他有六千克朗的工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偷。如果他去偷,那是荒唐和不合常规的。
就这样迪尤多尔先生又走进学校,他感到又受到一次教育,因为在这里不会因一点儿小事而受到污辱,在这里他们自己和父母的缺点无关紧要,在这里他生活在同类之间,大家心照不宣。
“参加操练”以后,他偷偷地躲进一家咖啡馆喝甜酒,去击剑大厅。当他在那里被中尉正式称为先生时,所有的人都看到这些筋骨柔软、动作自如的青年人表情愉快,大家都知道家里有一顿丰盛的晚餐等待着他们,这时候他感到,生活当中存在两个世界,一个上层阶级,一个下层阶级。当他回想起幽黑的教堂大厅里那些沮丧的穷人孩子时,他陷入了良心的责备,他们的伤痛和不足之处被人们放到放大镜底下仔细审查,因为他们要变成真正虔诚的一部分,没有这种虔诚,上层阶级就有后顾之忧。因此某种不协调又进入他的生活。
不管迪尤多尔先生怎么样在本能地接受生活对他似懂非懂的吸引与背叛整个生活和嘲弄苍天的新倾向之间摇摆不定,他从不背离向母亲所做的保证。他与同施坚信礼的男孩和牧师的经常聚会并没有改变人们对他的印象。他有时候阴郁、沉思,感到生活不尽如人意。好像过去曾经犯过弥天大罪,而现在这一切由大量的谎言掩盖着;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进了蜘蛛网里的苍蝇,每一次想抓破一个洞飞出去都招致更多的网丝缠身。
一天下午,牧师处心积虑地要改变年轻人顽固的头脑,他安排在教堂的圣殿里讲道。当时已进入二月天气。两股煤气圣火无力地照耀着圣殿,晃得圣坛上的大理石人物塑像的比例不断地变化。带有两个互相交叉的薄形拱顶大厅半明半暗。在背景的远处人们看到管风琴明亮的锡音管在圣殿里的火光照耀下反射出微弱的光;圆顶上的天使吹着长号,但是这时候看起来黑糊糊的,就像可怕的巨人一样。交叉的长廊消失在黑暗中。
牧师已经讲了第七戒。他讲了婚内和婚外的淫乱。在正式夫妻之间怎么会有淫乱,这一点他也说不清楚,尽管他自己是结了婚的,但是婚外淫乱他知道有。他讲到自己往脸上抹黑的那章。当他一提到咎由自取那个词的时候,年轻人群里一片叹息声,他们脸色苍白,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好像他们看见了魔鬼。只要他讲地狱的惩罚,他们就默不作声,但是当他提到一本书里讲的一群年轻人因伤了脊髓,二十五岁时作为上帝的孩子死去时,他们一下子瘫在长椅上,感到脚下的地板在摇摆。最后他讲到一位十二岁的男孩进了疯人院的故事,十四岁时带着对救世主的信念早逝。这时候他们似乎看见一百个洗过的死尸从杆子上站起来。医治这种罪恶的妙药只有一种,只有这一种,即耶稣宝贵的伤。那么怎么使用它医治早熟的青春呢,他没有提供细节。但无论如何人们不能去跳舞,不能去看戏,不能去娱乐场所,特别要远离女人,一句话人们应该做的事全不能做。关于这些有不良嗜好,严重违反社会法律规定的二十一岁才是男人的成熟期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关于能否通过早婚和通过给所有的人必要的食品而不是给少数人准备宴席来杜绝这类不良嗜好,他也没有回答。结果变成:投入耶稣的怀抱,也就是去教堂,与红尘断绝一切关系,把它们都留给上层阶级。然而基本训练完了以后,牧师还把前排的五个人留下。他要与他们单独谈话。他想掌握他们全部情况。前排五个人的样子就像被判了无期徒刑。个个愁眉苦脸,如果人们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的头发根都立起来两厘米,僵死的皮肤上淌着虚汗。所有的血好像都是从眼窝里流出来,眼球看起来就像缝在皮手套上的两粒玻璃球,动也不动,在钻进圈套承认,还是大胆撒谎躲藏之间犹豫不决。
做祈祷,唱耶稣的伤,但是今天晚上由肺结核患者唱,有时候停一停,或者由于干咳和口渴而中断。他们开始走。他们当中的一位想偷偷溜掉,但是被老师叫回来:“你站住。”
这是令人害怕的时刻。坐在第一排的迪尤多尔先生也在这五个人当中。他感到很不舒服。并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罪,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感到内心受到了伤害,就像被人脱掉了衣服。另外四个人,他们坐得彼此相距很远。他们当中的那个熟皮匠极力想开个玩笑,但是卡到了嗓子眼。他们看到周围是警察,是监狱,是精神病院,后边是疯人院。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觉得好像在“骑士大厅遭到树枝抽打”一样。一种安慰,苦难中惟一的安慰,是他迪尤多尔先生,他也在。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就是个安慰,但是他们觉得不会有什么坏事降到他们身上,他是一位教授的儿子。
“请进,维纳尔斯特罗姆先生。”牧师说,他已经点燃了厢房里的灯。
维纳尔斯特罗姆先生走进去,随后关上门。其他四个人坐在各自的长椅子上,尽量坐得端正一些,但是做不到。
最后维纳尔斯特罗姆先生出来了,哭丧着脸,很生气,他很快通过圣殿走了。
当他走到刚刚被雪覆盖的陵园时,迅速回想起刚才发生在屋里的一切。牧师问他是否犯过罪。没有,他没有。他是否做过梦?做过!做梦同样是犯罪,因为它表明,我们的心是坏的,上帝看到了我们的心。他洞察一切,他对我们每一个犯罪思想都要惩罚一次,梦是心头想。“把你的心交给我,我的儿子,耶稣这么说。到耶稣那里去,祈祷,祈祷,祈祷。多么寡欲,多么纯洁,多么美丽,这就是耶稣!从头到尾都是耶稣。耶稣是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希望,我的上苍!压抑你的情欲,不停地祈祷,耶稣这么说!以耶稣的名义保证,此后不再违犯教规!”
他感到自己造过反,但是被粉碎了。他无可奈何地承认,在学校里他没学会对付耶稣式的诡辩家的正确办法。关于梦的思想,根据他读过的心理学,他想把它转换成想象,也不错,上帝不抠字眼!逻辑告诉他,过早的性冲动有些违背天性。他十六岁时不能结婚,因为这时候他不能养活妻子,但是他想不通,为什么他已经变成了成熟的男子还不能养活妻子,如果他坚持要那样做,就会造成这样的局面:违反社会法律,法律是由上层阶级制定,由刺刀来保护。也就是说,如果男人的成熟期比挣面包的能力来得早,那在某种方式上就违背了天性。这就是堕落!他的想象是堕落,他想用寡欲、祈祷、斗争来雪耻。
亨里克·沙尔道(1757—1825),瑞典著名宗教人士和布道者。
他回到家里时,父亲和妹妹已经在饭桌旁坐好。迪尤多尔在他们面前感到很害羞,好像做错了什么事。父亲像平时一样问,他有没有听说他们什么时候施坚信礼。迪尤多尔不知道。晚上他什么也没吃,借口身体不适。但实际上晚上他不敢吃饭。他走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坐下来读他从牧师那里得到的沙尔道 的书。这本书论述理性的无为。这里,正是在这个最后的时刻,他才相信自己能摆脱混沌,灯在这里被熄灭了。理性,他有时候用它获得从黑暗大山中摆脱出来的微弱希望,尽管这是犯罪,他比其他东西都罪大,因为山是对上帝矗立的,他明白了本来不应该明白的事情!为什么不应该明白“它”,书上没有说,但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在同一时刻被弄明白了,欺骗被发现了。
他不再造反,而是屈服了!在他上床之前,他读了两段安特清晨祈祷,整篇的忏悔词,“我们的圣父”和“主啊怜悯我们”。他觉得很饿,但是对此他感到幸灾乐祸,好像他的敌人遭了难。
他就这样睡着了。深夜的时候他醒了。他梦见他在诺尔巴卡,吃了两个国币的晚餐,喝了香槟酒,最后和一位姑娘走进了一个单间。那个可怕的晚上原封未动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从床上跳下来,把被子和枕头都扔到地板上,他躺在光光的棕垫上,身上只盖一条薄毯子。他又冷又饿,但是这样可以打死魔鬼。他又一次向“我们的圣父”祈祷,自己又增加了一些话。他的脑子慢慢进入虚幻,他脸上严肃的表情消失了,嘴微笑了,轻飘和开朗的人物,轻轻的响声,柔和的笑声,华尔兹的节奏,明亮的酒杯,开朗、勇敢的面孔带着自由的目光迎面而来;门帘打开了,在两块绸幔之间伸出一个小小的头,嘴微笑着,目光可爱,脖子直到前胸都很光亮,圆圆双臂就像由一只柔软的手为模特制作的;衣服在他的眼前掉下,他双手搂住那位女人。
三点钟的时候他醒了。他再次崩溃了。他从床上扯下棕垫;跪在壁炉的石头上,用自己的话急切地请求上帝救他的命,因为这时候他感到他的身体在和魔鬼搏斗。他重新躺在光光的床板上,以自己特有的享受感到皮带刺进他的胳膊、大腿和骨头里。
他早晨醒来时发起了高烧。
瑞典的旧量具,一壶大约有2.6升的容积。
宗教活动中喝的一种晚餐葡萄酒,味道甜,来自法国的蒙彼利埃地区。
瑞典的旧量具,一磅大约有名0.4千克。
作者因这段文字受到起诉,虽然被判无罪,但对他脆弱的神经来说,过于沉重,不久便失去平衡。
他在床上躺了六个星期。他能起床的时候,比过去更健康,性欲也比过去更强烈。休息、经过挑选的食物和药品增加了他的体力,因此本能与道德之间的斗争也成倍增加。但是他胜利了。所以春天的时候,他施了坚信礼。上层阶级以耶稣的血和肉的名义从下层阶级得到保证,后者不计前嫌,这个惊人的举动长久地留在他心里。牧师把从赫格斯塔特商店买来的每壶 六十五厄尔的皮卡顿甜酒 和从列特斯特罗姆商店买来的每磅 一克朗的玉米薄饼当作八百年前被处死的来自拿撒勒的蛊惑民众的耶稣的血和肉赠给教徒,对于这种无耻的欺骗他没有反应,这个时候他不再有反应,而是“赞同” 。
洪堡(1767—1835),德国语言学家、哲学家和教育家。
第二年他通过了大学考试,大学生的帽子对他是个很大的喜悦,因为他有意无意地感到,他有了进入上层阶级的通行证。他和他的同学也自认为他们知道很多东西。但是那些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吹嘘的知识实际上一文不值。如果能听一听他们在饭桌上吐的真言就会明白,他们获得了文凭,但得到的知识不及课本知识的百分之五,他们吹得天花乱坠的通过考试而取得的奇迹是不可信的。现在再听一听同一个晚饭时间几位年轻老师的谈话,行业的差别没有了,不需要任何假象,他们用半醉的手势公开保证,整个大学里没有一个教师可以通过大学生考试,如果一个清教徒相信,大学生考试是可以随意把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联系起来的绳索的话,整个奇迹显然是一个弥天大谎。一位教员在酒会上说,如果有人相信下列这些事情他肯定是白痴:一个大脑可以同时记住三千年历史的内容,世界上五千个城市的名字,六百种植物和七百种动物的名字,人体的骨骼,地球上的石头,世界上所有宗教教义的论战,一千法文单词,一千英文单词,一千德文单词,一千拉丁文单词,一千希腊文单词,五十万规则和例外,五百个数学、物理、几何和化学公式。他敢保证会这么多东西的大脑肯定会跟乌普萨拉天文台的圆球一样大。洪堡 最后将不会乘法表,隆德大学的天文学教授将不会除两个六位数整数。他们相信他们会六种语言,就算如此,至多认识这些语言本身所包含的二万个字当中的五千个。他说他曾经看到过他们怎样作弊。啊!他知道所有的作弊手段!他看到过学生怎样把年代写在指甲上,怎么把书藏在桌子底下,怎么样互相耳语!不过他最后说:“他妈的,怎么办呢?不睁一眼闭一眼,到哪里去招学生呢!”
整个夏天他都呆在位于北关大街的花园里。他为自己的前途做了很多设想,他究竟应该做什么。他们看到他进了耶稣会教士协会,它以上层阶级的名义建立了自己的组织,他始终没有弄懂它的各种秘密,这一点使他对生活不满意,他想当牧师来摆脱各种困惑。但是红尘世界吸引着他。这个世界明亮、晴朗,而强烈涌动的血液呼唤着生命。他遭到这种矛盾的困扰,而无所事事给了他更大的痛苦。他的阴郁和日趋瘦弱的身体开始困扰父亲。他看出了真相,但是他不肯使自己为了这区区小事与儿子交谈。星期天的下午教授的弟弟工程兵上尉来看望他。他们坐在花园里喝咖啡。
“你看到迪尤多尔了吧,他是不是变了很多?”教授问。
“看到了,他的死期不远了,”上尉说,“我觉得他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时间太长了!”
“是这样,”教授说,“你不想找他谈谈?因为我不便跟他谈!”
“如果我还年轻的话,我会扮演叔叔的角色,”上尉说,“不过我可以让古斯坦跟他谈!小伙子就得找姑娘,不然他就毁了。这个维纳尔斯特罗姆家族的拧种,是不是?”
“对,”父亲说,“我十五岁时施完坚信礼,但是我有一个同学他没能通过,因为他十三岁时使一个姑娘有了孩子!”
“看古斯坦,他那副样子!他妈的,看他的屁股有多宽,胳膊有多粗,真像一个老上尉!他活得蛮不错!”
“对,我知道这要付出代价,不过总比找妓女要好,”父亲说,“你愿意让古斯坦带迪尤多尔出去散散心吗?”
“好,我会这样做的。”上尉说。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
七月的一天傍晚,天气很热很热,自然界的一切都处于最旺盛的时期,在自然界里上个春天怀孕的现正在变成果实,迪尤多尔先生正坐在自己屋里做梦。在他的墙上贴着大字写的“找耶稣去”和针对中尉哥哥的“让我们不争论”的标语,他有时从畜场地附近的兵营回家看看。他是一个乐观的人,用叔叔的话说“活得满不错”,他从来不用脑筋思考他妈的什么世界进程的问题。他答应迪尤多尔今天晚上七点钟回家接他,因为他们将要谈论怎么给父亲过生日的事。迪尤多尔的秘密计划是,用突然袭击的方式使哥哥有更好的思想。但是古斯坦的秘密计划是使迪尤多尔变得理智。
七点钟的时候一辆出租马车停下(中尉先生回来时总是坐出租马车),随后迪尤多尔听到台阶上马刺和马刀的响声。“你好,老鼹鼠。”哥哥问候。
法国北部配舍龙地区的种马。
他是一个强壮的年轻人。人们可以看见他锃亮的马靴里结实的大腿肚子,长长的大衣盖着他丰满的屁股,就像一匹配舍龙马 。金黄色的武装带使他的胸膛显得更宽阔,胯骨上挂着马刀。
他看了一眼“找耶稣去”的标语,狡黠地一笑,但对此事没说什么。
犹太贤人佩米的朋友和助手,被认为是伪《圣经》的作者。
“走,迪尤多尔,我们去伯列沃园林管理人那里,尝一尝那老家伙的饭怎么样。穿好衣服,快走,老巴鲁斯 。”
迪尤多尔想反对,但是哥哥已经拉住他的胳膊,从身后给他戴上帽子,往他嘴里送上一支烟,随后开了门。迪尤多尔感到荒唐,不愿意充当这角色,但他还是顺从了。
“我们去伯列沃,”中尉对驭手说,“不过别让你的纯种马在街上跑得太快!”
迪尤多尔一定要耻笑哥哥的随随便便,他永远也不会称一个驭手、一个结过婚的老头儿“你”。
路上中尉谈笑风生,他会见过他看中的所有姑娘。他们的马车从一队出殡回来的车队中经过:
“你看,你看,”古斯坦说,“最后一辆车上的那位姑娘多标致。”
没有,迪尤多尔没有看见,他不想看。
随后他们遇到一辆马拉汽车,上面坐着诺尔巴卡来的姑娘。中尉从车上站起来,向她们飞吻,就在马路中间。真是疯了。
他们在伯列沃办完了事。在回家的路上,驭手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把马车驶向马厩管理人的花园。
“我们要去吃点儿饭。”古斯坦说,并从车厢里推出弟弟。
迪尤多尔知道被引诱。他从未做过当清教徒的保证,他不认为到饭馆吃吃饭是犯罪,尽管过去他没有来过这类地方,尽管心跳到嗓子眼儿。
在前厅中尉遇到两位姑娘,转眼间她们就靠到了他的怀里。
“你们好,我的鸽子,”他问候她们,并亲吻她们的嘴,“这是我有学问的弟弟,他还是童男子,不过我不是,对不对尤珊?”
姑娘们腼腆地看着迪尤多尔,哥哥的一句话使他显得特别幼稚;他们径直走上楼。刚上一层楼,碰上一位眼睛哭得红肿的小个子黑姑娘,看起来很文静,给迪尤多尔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中尉没有亲吻她,而是掏出自己的手绢给她擦眼泪,并下令准备丰盛的晚餐。
这是一个明亮、让人兴奋的房间,有镜子和钢琴,专为人们饮酒娱乐装饰的。中尉用军刀揭开琴盖,迪尤多尔还没有明白过来,他已经被按在椅子上,双手摸着琴键。
“弹一首华尔兹吧。”哥哥说。
看,迪尤多尔先生弹着华尔兹,中尉解下马刀与尤珊跳起了舞,他们跳得那么起劲,马刺不断地碰撞椅子腿和桌子腿。随后他躺在沙发上喊叫起来——“女奴们,请过来给我扇一扇!”
法国作曲家(1818—1893),除歌剧《浮士德》以外,还有歌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等。
迪尤多尔很快转到古诺 作曲的《浮士德》。他连头也不敢回。
“过去亲吻他一下。”哥哥小声说,但是姑娘们没有一个人敢,她们可能害怕他和他忧郁的音乐。
不过那位胆子大的走到钢琴旁边想说点儿什么。
德国作曲家C.韦伯(1786—1826)创作的歌剧,被视为德国浪漫主义歌剧的先声。
“这不是《自由射手》 吗?”她问。
“不,”迪尤多尔礼貌地回答,“这是《浮士德》。”
“他看起来很文雅,你弟弟,”说话的是那位小黑姑娘,她叫丽根,“跟你完全不一样,老家伙!”
“他还是牧师。”中尉小声说。
这一切都给姑娘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们现在只有偷偷地吻中尉,她们不好意思地看着迪尤多尔,就像母鸡带着某种清高看着一只拴着的狗。这时候晚饭端来了!饭菜好极了!有十八个盘子,还不算热菜,古斯坦开怀畅饮起来。
“干杯,牧师老家伙。”他说。迪尤多尔也不能不尝尝烈酒。喝下去以后全身热乎乎的,好极了,他的眼前好像有一层温暖的薄纱,食欲就像一只野兽一样在内脏里跳动。新鲜的鲑鱼,沁人心脾的莳萝,爽口的小萝卜,馋人的啤酒,上面盖有葡萄牙香葱的小块牛排,闻起来就像一位跳舞出了汗的姑娘,带有海滩味儿的大龙虾,嚼起来清脆芳香的鲜黄瓜,肚子里填有香菜的小鸡使人想起了园林管理人……黑啤酒像一股火山岩浆流进他的血管,但是吃过草莓以后,嘭,还开了香槟酒,一位姑娘端来凉的饮料,倒起来就像一股清泉。她也端起酒杯,与中尉无所不谈。迪尤多尔坐在那里,像一棵刚吸足了水分的树,饭菜在他身体里发酵,他感到自己像一座火山。新的思想,新的感情,新的观点,新的看法,像蝴蝶一样在他的头脑里飞翔。他在钢琴旁边坐下来,但是弹什么,他不知道。他感到自己手指下的键盘就像一堆硬骨头,他的灵魂将把它们都压死,排列、集中、打碎、分解。他不知道他弹了多久,但是当他停下来转过身时,哥哥正好走进房间。他的样子很兴奋,就好像是更高一等的生灵,他的脸散发着生命和力量。丽根端着酒杯也进来了,随后所有的姑娘都来了。中尉为她们干杯,一个接着一个。而迪尤多尔认为这一切都很正常,最后他变得大胆起来,竟要吻丽根的双肩,但是她躲开了,似乎不买账,迪尤多尔显得很窘迫。
时间已经午夜一点,他们必须要回家了。
当迪尤多尔一个人回到家里自己的房间时,心里极不平衡。他撕掉了“找耶稣去”的标语,不是因为他不再信耶稣,而是因为这是欺骗。他感到吃惊的是,他的宗教是那么没基础,就像一件节日穿的外衣。他怀疑整个一个星期都穿礼服是否合适。他发现自己是一个简单的平常人,他很愿意接受这一点。他觉得在这样的场面他感到更自由、简单、恭谦和无拘无束。这一夜他睡得很实,没有做梦。第二天早晨他起床的时候,苍白的双颊显得丰满一些,有了一定程度的生活乐趣。他出去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北海关。“我应该去马厩管理人的花园,”他想,“顺便看看姑娘们。”他走进大厅,丽根和尤珊穿着睡衣坐在那里吃鹅莓。他没有说话,拿一把剪刀就坐下来,剪鹅莓吃。他们谈论那个晚上和他哥哥,谈他们过得多愉快。一个字也没提什么道德的事。而他觉得像是在家里,这不能视为犯戒。他喝了咖啡,还让姑娘们跟他一起喝。这时候老板娘来了,高声给他们读《斯德哥尔摩日报》,此时此刻他真像是在家里。
他后来又来过。但是有一天他到楼上丽根那里去了。她坐着锁扣眼。迪尤多尔问她是否打扰她了。“啊,哪里哪里,正好相反。”他们又谈起了他哥哥。他外出进行陆地训练和侦察,两个月以后才回来。他们一起喝甜酒,用“你”字互称。
另外一天,迪尤多尔在哈加公园碰上了丽根。她当时正在那里采花。他们坐在草地上。她穿着很薄的夏季衣服,他透过衣服看到她乳房的上半部分,就像两个白色的丘峰,中间是深谷。他搂着她的腰亲吻她。她也亲吻他,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儿晕过去。这时候他把她拉起来,好像要压住她,但是她躲开了,并非常严肃地对他说,如果他们还继续交往的话,他一定要规矩。
他们就这样交往了两个月。迪尤多尔爱上了她。他长篇大论地谈到了关于生活的最高职责、关于爱情、关于宗教、关于一切的一切,他还不时地攻击她的守旧,但总是自己打自己嘴巴。这时候他感到很羞愧,他怎么能把一个纯真的姑娘想得那么低下。最后他的激情变成了面对各种调戏而始终能洁身自好的可怜姑娘的崇敬。他放弃了牧师文凭而想考大学——谁知道呢——可能与丽根结婚。她在缝衣服时,他为她读诗。他可以亲吻她,要亲多少次就亲多少次,拥抱她,距离相当近,但仅此而已。
最后哥哥回来了。立刻在马厩管理人花园里举行一次宴会,迪尤多尔应邀参加。但是他只为他们演奏;不停地演奏。他沉醉在一首华尔兹舞曲里,但没有人跟着跳,当他转过身来时,发现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站起来,走进前厅。来到一排小房间;走进最边上的那间卧室。他看到了使他不能不马上跑出来的景象;他拿起帽子,消失在夜里。
直到早晨他才回到位于北海关大街的自己的房间里,孤单、沮丧,失去了一切信念,对生活,对爱情,当然不是对女人,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马厩管理人花园的丽根!
九月十五日那天他起程去乌普萨拉大学读他的牧师课程。
日月如梭。他的良好悟性逐渐被他耳闻目睹的各种愚昧所窒息。但是当夜深人静,反自然的东西停止时,本能便苏醒,并采用暴力,脾气暴的人喜欢让本性具有好战性。他病了。脸消瘦,人们可以看见头颅上所有聪明的骨骼;蜡黄的皮肤上像是着了一层霜,并总有虚汗,稀疏的胡子中间长出了丘疹。两眼无神;手指如柴,皮上冒着青筋。他看起来就像一张人类不良嗜好发展趋势的图解,然而他是纯洁的。
一天道德学教授邀请他个别谈话。教授已结了婚,生活作风严谨。教授尽可能直接问,他心里是否有包袱,他愿意帮助解决,没有,他没有做任何违反教规的事,但是他很不幸福。这位教授鼓励他要兢兢业业、多祈祷和坚强。
他收到哥哥一封长信,他请弟弟不要计较那些小事。拿姑娘当真是愚蠢的。“付了钱走人!”这是他的哲学,用这个哲学他平安无事。年轻时逍遥自在,严肃是以后的事。结婚是家庭鼓励的一种资产阶级传统习惯,没什么特别称道的。当我们有了稳定的社会地位时,我们就结婚等等。
迪尤多尔回了一封长信,通篇传递了真正的基督精神。
度假胜地,以矿泉水闻名。
迪尤多尔春天通过了神学的理论考试之后,夏天他一定要去舍夫德 休息一段时间。秋天的时候他返回乌普萨拉大学。但是新获得的力量自然只能使他的欲火更旺。
他的身心越来越坏。他的头发少得露出了头顶。他步履蹒跚,他的同学在大街上看到他时,吓了一跳,以为他是一个堕落的人。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不愿意见人。只在晚上出来散步。晚上不敢躺在床上睡觉。由于吸收的铁质太多,破坏了他的消化系统。夏天的时候他被送到卡尔斯巴德。
过了秋天,乌普萨拉大学出现一条丑闻,像乌云一样笼罩着大地。就像有人忘了盖地沟的井盖,臭气跑了出来,使人很快联想到,这座城市,美好的文化创造,矗立在腐朽的地基上,随时都可能引起污水管道爆炸,毒化整个社会。人们小声说,迪尤多尔·维纳尔斯特罗姆犯了精神病,在家里攻击他的一位同学,此事使他陷入了不光彩的境地。
他的父亲来到乌普萨拉大学,与神学系系主任商量处置办法。病理学教授被叫来。有什么办法?这位医生沉默不语。最后人们让他表态。
“因为我被问,所以我不得不回答,”他说,“但是可爱的先生们,你们像我一样清楚,这只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神学家问。
“这还需要问,让本能去治疗。”医生说。
“对,确实需要,”他说,他是结了婚的人,“因为本能的要求并非淫乱。”
父亲说他知道与女人接触是惟一有效的办法,但是他不想给儿子提这样的建议,因为他想,他要招来病怎么办。
“那样的话他就是蠢驴了,他不会小心一点儿。”医生说。系主任说,这样敏感的话题最好转移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说。他没有什么补充。此事不了了之。
比利时著名度假胜地。
带有强烈基督教色彩的组织,一八七五年始建于英国,反对卖淫嫖娼,创始人是约瑟芬和巴特勒,一八七八年瑞典建立分会。
因为迪尤多尔属于上层阶级,事情就这样平静下来。几年以后他通过了实践神学考试,被送到斯巴 。奎宁集中到了他的膝盖,他走路要靠双拐。在斯巴他甚至用他可怕的观点吓唬体弱的人。但是有一位三十五岁未婚的德国女人对这位不幸者很同情。她与他坐在花园里的阴凉处讨论人生中最崇高的问题。她属于一个庞大的福音派联盟 ,其宗旨是改进社会风俗。她向报纸杂志寄送小册子,试图消除未婚者之间的不良习惯,特别要制止卖淫。——“看着我,”她说,“我三十五岁,我的身体不好吗?别听那些疯人说不良习惯是必不可少的。我一直兢兢业业和多多祈祷,我在为主的耶稣基督进行卓越的斗争。”
年轻的牧师看着她,看着她丰满的乳房和高高的臀部,再看看他自己,他想,这个世界上人跟人是多么不同!
这个名字是影射奥斯卡尔二世的德籍妻子索菲娅,她是很多保护协会的“女保护人”。
秋天的时候,迪尤多尔·维纳尔斯特罗姆副主教与道德高尚的处女索菲娅·雷德瑞兹 订了婚。
“有救了。”父亲在北海关大街接到通知书时这样感叹。
原文为德文,引自海涅的一首诗《阿斯拉》。
“看看,到底管用不管用,”哥哥在畜场地附近的兵营里这样想,“只要我亲爱的迪尤多尔不是我的家族的阿斯拉 ,他们相爱之日就是死亡之时。”
迪尤多尔·维纳尔斯特罗姆结婚了。九个月以后他的妻子生了一个佝偻儿。十三个月后迪尤多尔死亡。
医生开死亡通知书时直摇头,当他看到那位肥壮、体大的妇女站在一口小棺材——里边放着那位二十八岁年轻男人的遗骨——旁边哭泣时,他想:“因为加号太大,减号太小,因此加号吃掉了减号。”父亲在一个礼拜天接到死亡通知书时,正在念经文。当他念完经文的时候,他暗暗想:世界是完全颠倒的,道德者落得这个酬报。
那位贞洁的雷德瑞兹寡妇后来又结了两次婚,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写过关于人口过多和关于伤风败俗问题的文章。而她的叔公则说,她是夺去自己丈夫生命的可恶的女人。
但是那位不道德的中尉婚后有六个孩子,被提升为少校,一生都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