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结婚六年了,但是仍然像一对热恋的情人。他在海军当舰长,每个夏天都有几个月执行任务,有两次远航。短的航程还不错,静静地坐一个冬天,显得有点儿烦闷,夏天出去航海使人感到清新。第一次夏天航海时难舍难分。其间,他给妻子写了很多情书,一看到海上有人来,他就下令发邮件已到的信号!当他真的在瑞典群岛靠岸时,他就巴不得马上看到她。她也心有灵犀。在兰乌特时他收到一封电报,说她要在达拉岛迎接他。当舰队在尤特霍尔姆岛外抛锚时,他看到在乡间酒馆的游廊上一块蓝色的小手绢,这时候他知道那就是她。但是舰上有很多事要处理,所以到晚上他才能登岸。他坐着快艇来了,带有弯刀的水手在码头值勤,他在引桥上看见了她;还是那样年轻、漂亮、妩媚,这时候他们好像又度新婚蜜月一样。当他们来到这家乡间酒店的时候,她早在预订的两间小房子里安排了晚餐。他们谈了很多很多!关于这次旅行,关于孩子,关于未来!灯红酒绿,亲吻不断,这时候海上传来熄灯号声。但是这不影响他,他午夜一点才走。

什么?他要走?

对,他必须睡在舰上,但是他只要在吹起床号前到达就行。

起床号是什么时候?

五点钟!

他妈的,这么早!

但是她今天夜里睡在哪里?

他也不知道!

他在猜,他想看看她住在哪儿。但是她关上门!他亲吻她,像孩子一样把她抱起来,这时候他开了门——

啊,多大的床!像救生艇一样大!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呢?

啊,上帝呀,她的脸羞得多么红啊。不过她知道他信里的意思,他们将“住”在这家乡间的酒店。

对,他们将住在那里,尽管起床号前他要回到舰上,就像每天必须做的早祈祷一样!

啊!他这么说!

“现在我们喝咖啡,烧一点儿火,因为被子太潮了!”她真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弄来这么大的一个床!她从哪儿搬来的呢?

不是她搬来的!

不是,他不相信!他怎么能相信呢!

他多么愚蠢!

他愚蠢吗?他搂住她的腰。

啊,他想弄清楚!

弄清楚:说出来很容易!

这时候女仆拿柴来了。

两点钟的时候,群岛上空升起早霞,他们站在打开的窗前。她真像他的情妇,而他则像她的情夫。不是吗?此时他必须离开她!不过九点钟还回来吃早饭,然后他们去航海。他把咖啡放在旅行锅里煮,然后他们在日出和海鸥的鸣叫声中喝咖啡。海上停着战舰,他看到值勤水兵的弯刀不时闪亮。真是难分难舍,不过令人感到欣慰的是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他最后一次吻她,然后挎上军刀走了。当他走上引桥喊着“把船开过来”的时候,她正躲在窗帘后,好像害羞一样。他用双手向她飞吻,直到水兵把快艇开过来。最后说一声“睡个好觉,希望你能梦见我”。他到海上的时候,还举着望远镜,看着里边那个长着黑头发的小白人,太阳照耀着她的衣服和裸露的双肩,看起来就像一个美人鱼!

起床号响起来。悠扬的号声在平静的大海中绿色的岛屿上空飘荡,在路边杉树林后边回响。甲板上所有的水兵都唱起了“我们的圣父”和“耶稣总是让我从头开始”。达拉岛上的小小的钟楼用微弱的钟声回应,因为现在是礼拜天的早晨。快艇在晨风中驶来,彩旗招展,枪声不断,亮丽的夏日连衣裙在海关码头上飘动,涂着红色水线的汽船驶进乌特岛,渔民撒开网,太阳把滚动的蓝色大海和绿色大地照得格外明亮。

有着六对桨的快艇十点钟开出,向陆地驶去。这样他们又在一起了。在大餐厅吃早饭的时候,其他客人小声说:那个是他妻子吗?他低声讲话,就像是她的情夫,她的眼睛向下看着,不时地微笑,或者用手绢打他的指头。

船在码头上准备好,她将掌舵。他管前桅帆。但是他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穿着夏装的她,高高隆起的乳房,显得有点儿刚毅的表情,炯炯有神的目光迎着海风,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握着帆绞索。他不停地说话,有时显得拙嘴笨舌。这时候他像一位船上的傻子一样被刮鼻子,而他觉得其乐无穷。

“为什么你不把小家伙带来?”他故意逗她。

“带来我把她放在什么地方呀?”

“当然放在救生艇里!”

她嫣然一笑,这一笑令他十分开心。

“好,女主人早晨说些什么?”他继续逗她。

“她说什么好呢?”

“她认为她夜里睡得好吗?”

“她为什么睡得不好呢?”

“啊,我也不知道,不过可能有老鼠嗑地板,或者一扇破旧的风门吱吱地响个不停;人们不可能知道一切打扰老板娘美梦的事情。”

“你要是再不住嘴,我就拉紧绞索,让你飘到大海上淹死!”

他们停靠在一个岛上,在一家酒馆吃午餐;他们用左轮手枪打靶;随后他们拿出鱼竿,装模作样地钓鱼,但是什么也没钓到,然后他们返航。来到大海上,看见狗鱼在水面上飞来飞去,驶进峡弯里看见绒鸭在芦苇中穿行,再次驶向大海,他永远看不够她,永远跟她说不完的话,一有机会就亲吻她。

一连六个夏天他们都这样在达拉岛上相会,他们总是那么年轻,总是那么疯狂,总是那么幸福。冬天的时候他们在船岛附近自己的小房子里度过。这时候他给孩子们的船装桅杆,给他们讲到中国和南海诸岛历险的故事,妻子坐在旁边听着,有时候对他荒唐的故事禁不住大笑起来。那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美妙房间,里边挂着日本阳伞和其他小东西,东印度微型塔,澳大利亚的弓和长矛,黑人的鼓和晒干的飞鱼,甘蔗和罂粟。爸爸开始秃顶,不愿意再出差。有时候跟助理军法官拍桌子,有时候打一打牌或者喝点儿酒。夫人过去也打,但是后来他们有了四个孩子,她没有时间了,不过她愿意在那儿坐一会儿,看别人打,当走到爸爸椅子旁边时,他搂住她的腰,问要不要写条子捣捣鬼。

丹麦赫尔辛约尔附近的一座宫殿。

克尔维特型巡航舰将要出海六个月。舰长感到非常不愉快,因为孩子们都长大了,妈妈很难支撑这一大摊子。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年轻和充满活力,但是——必须得去,所以他出发了。在克鲁堡  附近他就发出了第一封信,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心肝宝贝千斤索:

东南风转东风,风力不大,摄氏十度,自由活动时间三小时。我实在无法形容这次离开你远行是多么难受。当我们在卡斯特尔岛外(东经6°北纬30°,东北风转北风,风力很大)抛锚时,好像有人把缆绳从我们双耳穿过去一样。有人说海员对灾难有预感。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在我接到你的第一封信以前,我一直心神不定!船上一切都不如意,原因很简单,因为没有如意的东西。你们在家里怎么样?鲍博买新靴子了吗?穿上合适吗?如你所知,我懒得写信,就到这里!在这个大X上用力亲一下!

你的老帕尔

又:你可以找一些人做伴(当然是女的!)。别忘了让达拉岛上的女老板在我出门在外时做好救生艇的防水!(风力增大,今夜北欧一直有这种风!)

在朴茨茅斯外,舰长接到了妻子下面这封信:

亲爱的老帕尔:

你难以想象,你走后家里多么艰难!真是困难,因为阿丽赛长牙了。医生说实在太早了,这意味着……(啊,不让你知道!)鲍博的靴子很合适,他很喜欢向别人显摆……你在信中提到我应该找一个女伴。其实我已经找了,确切地说是她找的我。她叫奥迪丽娅·桑德格伦,上过大学,她是一个很严肃的人,所以帕尔不必担心她会把他的“千斤索”引入歧途。因为她是教徒。对,对,我们完全能够容忍各自严守自己的教派。一句话,她是一个出色的女人。这次就写到这里,因为奥迪丽娅接我来了。她刚到,向你致陌生人的问候!

你的古丽

原意为拉丁文语法中的“离格”,此处指奇谈怪论。

此注释是杜撰的,《马太福音》第十一章第二十二节没有此话。

此注释是杜撰的,柏拉图的作品中没有这个内容。

舰长对这封信不是很满意!信太短,不像往常那么有意思。大学、宗教、严肃,还有奥迪丽娅;两次提到奥迪丽娅!然后是古丽!为什么不像过去那样使用爱称古兰?见鬼!八天以后在外海他又收到一封信,信是夹在外边捆着十字形绳子一本书里。“亲爱的维尔赫尔姆!”——见鬼,维尔赫尔姆!不再称帕尔!——“生活是一场斗争……”他妈的,现在是怎么了?我们跟生活有什么关系!“自始至终都是这样!我们的生活就像辛德隆的一条小河……”辛德隆!这不是《圣经》里的吗!——“平静地流过去。我们像梦游患者一样走过深渊,但是看不到它们!”——大学,大学!“还有美学”——美学?阿布拉迪乌斯  !见鬼,见鬼——“有着更高雅的魅力!”——魅力?!——“当我现在从我们漫长的梦中醒来时,我这样自问:我们的婚姻是真正的婚姻吗?我不得不怀着懊悔和羞愧承认,不是!爱情是天意(《马太福音》第11章第22节及以后)  。”舰长为了继续读下去,他不得不站起来喝杯水,吃点儿鱼子酱——“我们的婚姻多么平淡,多么具体。我们的灵魂像柏拉图说的(《对话录》第6章第11节第9条)  那样和谐吗?不,我们不得不这样回答!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你的女管家——说出来太不好意思啦——你的情妇!我们的灵魂互相理解吗?不,我们不得不这样回答!”——千百万个魔鬼和奥迪丽娅,还有所有的坏蛋大学,统统见鬼去!她是我的女管家?她是我的妻子和我孩子的母亲!——“请你好好读一读我寄给你的这本书!它能向你提供所有问题的答案。它讲出了几个世纪以来隐藏在整个妇女阶层心底的话!请你好好读一读,然后回答我,我们的婚姻是否是真正的婚姻!你的古丽跪拜。”

这证实了他痛苦的预感!舰长生气极了,他不知道妻子出了什么事!这比读这本书更糟糕!

他拆掉捆在书上的绳子,看到一本简装书的封面:亨利·易卜生著玩偶之家。玩偶之家!啊,还有!他的家像一个很别致的玩偶之家,他的小夫人是他的很小的玩偶,她是他的大玩偶。他们曾经愉快地度过荆棘丛生的道路,生活得很愉快!他们有什么错误?有什么不公正?他一定要好好读一读这本书。

他用三小时读完了!但是他蒙住了。这跟他和他的妻子有什么关系?没有!他们也造过假支票?没有!他们彼此不相爱?当然爱!——他把自己关在屋里重读这本书;他在书上做了很多蓝的圈点,第二天清晨,他坐下来给自己的妻子写回信。他这样写道:

瑞典著名战舰之一,一八八三年十二月开始服役。

原文为法文。

原文为法文。

参见《道德的酬报》注释,第319页注①。

“老帕尔在瓦纳迪斯舰  上对《玩偶之家》提一些微不足道,但是有益的‘阿布拉迪乌斯’,此舰位于波尔多附近的大西洋上(东经45°,北纬16°)。第一,她已经与他结了婚,因为他爱她,这一点她做得很对,因为她期待她爱的人回来,按照剧本的意思,变成他不爱她,这样她不就见鬼了,白等一回。因为双方都爱得死去活来的情况是很少见的。第二,她开了假支票。这件事做得很愚蠢,但是她不应该说这只是为了丈夫,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如果她说这是为了两个人和孩子的原因,她就说对了!这一点不清楚吗?第三,舞会以后他喜欢上她了,这仅仅表明他爱她,他没有错,但是剧本里说这一点是错的。‘因为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我觉得这句话是一位法国人说的。此外如果作家公正的话,他应该介绍相反的情况:‘是小狗愿意,而不是大狗’  ,是奥伦多尔夫  说的。(与达拉岛上的救生艇上发生的情况比一比!)第四,当她发现男人是个公猪的时候(他确实是),当他想原谅她的时候(骗局没有被发现),她想离开孩子,因为‘她不配教育他们’,这是一个很拙劣的卖弄。如果她不是省油的灯(因为人们在大学里不会学到开假支票是合法的),而他是滚刀肉,他们应该是天生的一对。至少她不应该把教育孩子的权利让给她鄙视的一只杜鹃。第五,当她看清男人是个十足的坏蛋时,看来娜拉有更大的理由呆在孩子身边。第六,男人过去没能正确评价她是有理由的,因为她的实际价值是吵架以后才显出来的。第七,娜拉过去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物,这一点她自己也不否定。第八,事情过去以后平等发展的条件是存在的:他后悔了,愿意改正;她也如此!好!看那只贼鸥,我们重新开始!你是半斤,我是八两;瘸驴配破磨。一个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是滚刀肉,小娜拉缺乏教养,我也是半瓶子醋,好不了多少。要责怪我们俩!往我们的教唆犯身上扔臭鸡蛋,别只往我一个人头上打。我与你一样,同样是无辜的,尽管我是男人!可能更无辜一些,因为我结婚是为了爱情,而你是出于经济考虑!让我们做朋友吧,用生活给予我们的宝贵经验共同教育我们的孩子!”

“清楚吗?好啦!”——这是帕尔船长用他僵硬的手指和迟钝的思维写出来的肺腑之言!

摘自瑞典民间故事《小露萨和大列达》,小露萨被恶毒的继母魔化成一只金鹅,她每天夜里从海上飞回御花园,问候:“我的椴树演奏了吗?我的夜莺唱歌了吗?我的小儿子哭了吗?我的主人高兴吗?”

“我可爱的小玩偶,现在我把你给我的书读完了,也写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不相爱吗?我们不是至今仍然相爱吗?我们不是已经磨合过?你肯定记得,因为我们一开始有些磕磕绊绊!现在又出现这些事,是多么奇怪!奥迪丽娅和大学见鬼去吧!——你给我的是一本荒唐的书。它就像一片危险的水域,人们随时都可能触礁沉没。但是我能测算好,标在图上,一定能找到安全的水域。不过我不把它放在心上。那是一些死硬的核桃,掏一个洞就知道里边的心是黑的!我希望你自由、幸福、恢复理智。小孩子们都好吗?你最后一封信忘记写一些关于他们的事。大概是因为想那个娜拉的崽子(除了这个剧本哪里都不存在!)想得过多吧。我的儿子哭了吗?我的椴树演奏了吗?我的夜莺唱歌了吗?我的小木偶跳舞  了吗?她一直喜欢跳舞因为这样子可以使老帕尔高兴。愿上帝保佑你,不让邪恶出现在我们中间。我不能不说我很伤心。我不能不坐下来写戏剧评论!上帝保佑你和我们的孩子,你忠实的老帕尔亲吻他们。”

舰长写完信以后,走到军官俱乐部去喝酒。——他带着医生。

“啊,”他说,“你闻一闻这条又旧又脏的裤子。啊呀!又臊又臭!活见鬼,快把我用滑轮送到顶上去,我要让强烈的西北风和北风吹一吹。”

但是医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奥迪丽娅!奥迪丽娅见鬼去吧——!她一定要尝一尝撬杠是什么滋味!把这个妖婆送进舱里,多放进去几个男人,然后关上所有的门。他们很清楚一个老处女需要什么!”

“不过你要干什么,老帕尔?”医生问。

“姐妹环”和“锥子”都是船上的东西,此处是辱骂奥迪丽娅。

“柏拉图!柏拉图!见鬼去吧,柏拉图,啊,人在海上呆六个月就变成柏拉图式的婚姻!就变成道德家!道德家!啊呀!我在姐妹环上插了一把锥子  ,让奥迪丽娅吃上热汤饭,再让她讲柏拉图,见鬼去吧!”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听我说!你!是医生!怎么和女人相处,你,说实话?啊!结婚的人长期分居危险吗?他们会变得有点儿……怪,有点儿颠三倒四!对吗?”

医生最后说,很遗憾,不是所有的雌性都能受孕。在自然界绝大多数雄性都是多配偶,幼仔有食物吃的时候(猛兽除外),不会出现无配偶雌性的违规现象。但是在文明社会,人们有足够的食品,通常是女性多于男性。因此人们应该善待未结婚的姑娘,因为她们的命运是悲惨的。

“对,应该善待!但是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啊!”——他一股脑儿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甚至连他怎么写剧评也没忘!

“啊,他们废话连篇,”医生说,他盖上了混合酒酒壶,“是科学最终决定重大问题!科学!”

经过六个月航海外出和与妻子的痛苦来往(妻子对他的剧评进行尖锐的反驳)之后,他终于在达拉岛登陆,他受到自己的妻子、所有孩子、两个奴仆,还有奥迪丽娅的欢迎。妻子很温柔,但并非出于真心。她伸出前额让他吻。奥迪丽娅身材修长,像一根绳索,头发修得很短,看起来就像脖上的拖把。饭很糟,还喝了一点儿茶。孩子们挤满了救生艇,舰长只得睡在储藏室。噢,跟过去比真有天壤之别!老帕尔显得很苍老,很失望。他说结婚的人却没有妻子跟自己在一起,真是十足的地狱!

第二天他想与妻子一起去航海。但是奥迪丽娅晕船。从巴根海到这里来的时候她就感到很难受。此外还是个礼拜天。礼拜天?对,是礼拜天!那就改成出去散步吧。他们有很多事情要谈!对对,他们有很多事情要谈。不过奥迪丽娅不能参加!

他们手拉手地走着,但是默默无言;像平常说的,掩盖思想的话比表达思想的话要多得多,他们经过那座小小的花园,朝瑞士谷走去。微风轻轻地吹着杉树,透过密集的树枝可以看到蔚蓝的大海。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他坐在她的脚边。“舌战即将爆发。”他想。舌战果真爆发了!

“你考虑过我们的婚姻吗?”她开始说话。

“没有,”他说,好像他与配偶很协调,“我只是感觉到有点儿什么!我确实认为爱情是一种感情方面的事。但是如果人们像航海时使用罗盘和海图就会搁浅。”

“对,不过我们的婚姻仅仅是玩偶之家!”

“谎话,请原谅。你从来也没开过假支票,你从来也没有为了借钱满足性要求,对着患有性病的医生露长筒袜,你从来也没有罗曼蒂克式的愚蠢,等待自己的丈夫去揭发妻子由于愚蠢而犯的罪,最后没有定罪,因为没有起诉人。你过去从来没有跟我撒谎!我对你就像赫梅尔对待自己妻子一样尊重,他把她视为知己,让她管理银行的业务,参与制定各种计划等等!按照各种观念,不管是老的还是新的,我们都是丈夫和妻子!”

“对,但我只是你的女管家!”

“谎话,请原谅,你不在厨房吃饭,你没拿工资,你从来不需要报账,从来没做过下等活儿,因为那样不合法!你认为我的工作,爬上爬下,升火加压,训练出操,立正稍息,精打细算,柴米油盐,你认为这比使唤女仆、逛商场和教育子女更光荣!”

“不,可是你有工资,你独断专行,你是男人,你说了算!”

“我的小心肝!你要我发你工资?你希望成为我的真正女管家?我是男人,这是偶然,因为这是到第七个月才确定的!真让我伤心,如今做男人成了一种罪恶,但这并不是错误。真他妈的见鬼,有人煽动人类的这两部分互相对立!男人有很大的责任。我独断专行?不是你我共同决定?我做过什么重要的事没征求你的意见!对吗?但是你,你根据你自己的想法教育孩子!你可能记得,我认为用摇篮是一种罪恶,这如同用酒把孩子灌醉。这时候你说了算!另一次是我说了算。下一次是你说了算!因为摇篮与非摇篮之间没有任何中间道路!但是我们在一起过得不错,一直到现在!为了奥迪丽娅你抛弃了我!”

“奥迪丽娅!总是奥迪丽娅没个完!不是你把她派给我吗?”

“我没有说一定要她!不过现在她说了算!”

“你要把我喜欢的一切全赶走!”

“奥迪丽娅是一切吗?看起来是!”

“但是我现在不能把她打发走,因为我安排她给女儿们上教育学和拉丁文课!”

“拉丁文!阿布拉迪乌斯!我的耶稣,她们也要被毁?”

“对,她们要和男人知道得一样多,只有这样她们结婚的时候,才能有真正的婚姻!”

“不过亲爱的心肝宝贝,不是所有的真正男人都会拉丁文!我就会一个拉丁文字,即阿布拉迪乌斯!我们不是也很幸福吗!除此之外,人们正取消男人必须修拉丁文的规定,因为没有益处。你们为什么要重复同样的危机!你们要引以为戒!已经毁了男人还不够,现在还要毁掉女人!奥迪丽娅,奥迪丽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我不想多谈这件事!但是我们的爱情,维尔赫尔姆,确实不尽如人意。它是情欲式的!”

“亲爱的心肝宝贝,如果我们的爱情不是情欲的,我们怎么会有孩子呢?但是它不仅仅是情欲的!”

“能有什么东西既是黑的同时也是白的呢?我问你!请回答!”

“有,肯定有。你的阳伞外面是黑的,但是里面是白的!”

“诡辩家!”

“听着,我亲爱的朋友,请你用自己的舌头和你自己的心说话,别老用奥迪丽娅的书说话!恢复你自己的理智,变成你自己,我可爱的小夫人!”

“你的,你自己的财产,你用你的工作所得购买的!”

“同样,请注意,我是你的丈夫,你自己的丈夫,别的女人连瞧也不能瞧,如果她想保住自己的眼睛不被抠掉的话,你会得到回报,啊,作为他得到你的报偿!这难道不是等价交换!”

“但我们不是在游戏人生吗?我们应该有更高雅的情趣,维尔赫尔姆!”

“对,我们有最高雅的情趣,古丽。我们不总是游戏,我们也有严肃的时刻!我们有过人们可能有的最高雅的情趣,我们给下一代人的生命,我们奔波劳碌,特别是你,为了小孩子长大成人付出很多。为了他们你不是四次没死也脱了一层皮吗?你不是为了哄他们睡觉而牺牲了夜间的睡眠,为了看好他们,牺牲白天的欢乐。如果我们没有小孩子,我们也不会舍弃皇后大街六室一厅的住宅而搬到长排房去住,如果我们没有小孩子,古丽也会穿金戴银,老帕尔也不必去四处奔走卖命!我们是那样的玩偶吗?我们是像老处女们说的那样自私和自利的人吗?她们经常拒绝男人,那是因为她们不配嫁给他们!你去调查一下,为什么那么多姑娘不结婚!她们知道大家都在吹嘘有人求爱,但是仍然愿意当苦行者!为了更高的情趣?为了读拉丁文?为了获得物质利益把自己打扮成半裸体,让孩子躺在床上没人管,尿布湿了没人换!我相信我比奥迪丽娅有更高的情趣,我希望我的孩子健壮、快乐,有朝一日能在生活中创造出我们未能完成的奇迹!但不是用拉丁文!再见啦,古丽!现在我要去值勤!你去吗?”

她坐在那里没有回答。他走了,迈着沉重的步伐,那么沉重。蓝色的大海变黑了,太阳不再照耀着他。当他爬上陵园的台阶时,他自叹道:“帕尔,帕尔,你将走向哪里?我渴望我能躺在泥土里的树枝中间。但是如果我一个人躺在那里,我肯定不会瞑目!古丽!古丽!”

“现在是一塌糊涂,岳母。”秋季的一天舰长来到斯图列大街老夫人家的时候这样说。

“到底出什么事啦,亲爱的维勒?”

指奥斯卡尔二世的妹妹欧叶妮公主,她热心于慈善事业和关注妇女问题。

“她们昨天在我们那里。前天在公主  那里。小阿丽塞情况很不好。越不走运事越多,我又不敢派人去找古丽,如果这样做,她会认为我是有意安排的。嗨!只要出现不信任,就会……几天前我曾去找军事总监,问他根据瑞典的法律是否有权干掉自己妻子的女朋友!不行,没有这个权利!如果没有这个权利,就不能动手。以身试法,一切就完了。真他妈的,还不如做个情人,不如意掐着脖子一脚踢开就是了。我可怎么办呢!”

“啊,啊,这是个棘手的问题,亲爱的维勒,不过我们可以看看其他办法。像你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怎么能打光棍呢!”

“不能,我也这么说!”

“我前几天告诉过她,如果她不听劝告,她的丈夫马上就会去找别的姑娘!”

“她怎么说呢?”

“她说:随便,他可以找任何人。”

“就是说她同意啦?真是有趣的理论。我已经老了,岳母!”

“一个古老的良策是,让她吃醋。这是个激将法,因为只有这样爱情才会爬出来,如果还有爱情的话。”

“还有!”

“肯定!因为爱情不会突然死亡。它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被吞噬——如果不能破镜重圆的话!——去勾引奥迪丽娅,我们看一看有什么后果!”

“勾引!勾引她!!”

“试试看!你有什么特长可以使她感兴趣?”

“有还是有,等着瞧吧!她正在学统计学!堕落的女人像传染病,嗨!我如果能把她们引进数学领域就好啦!我至少在这方面有特长!”

“好,一言为定!从数学开始,然后过渡到披肩和套鞋。晚上陪她回家。跟她一起喝酒,亲吻她,存心让古丽看见。尽量靠近她。啊!放心吧,她不会翻脸。就这样,讲很多数学方面的事,越多越好,让古丽默默地听。八天以后你来告诉我结果。”

指福音派联盟瑞典分会出版的杂志《道德之友》,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刊登不少关于道德问题。

舰长回家以后,通读了最近几本有关伤风败俗的小册子  ,然后开始实施他的计划。

八天以后,他高高兴兴地坐在岳母家喝雪梨酒。他确实很高兴。

“快讲,快讲。”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往上推眼镜。

“啊,你听着。第一天很艰苦,因为她不信任我。她认为我有意戏弄她。但是我苦口婆心地向她讲,在美国犯罪统计学方面概率分析有着多么巨大的影响。它创造了一个时代。这类事情她一无所知,她被感动了。我马上举出一个例子,以令人信服的数字和字母说明,使用这个方法可以算出有多少妇女堕落。她对此大吃一惊。这时候我看到,她很好奇,希望下一次会面时能学会。古丽看到我们成了朋友很高兴,对此她确实很受感动。她把我们推进我的房间,然后关上门;我们坐在那里,算了整整一个下午。她很高兴,这个坏女人。因为她肯定觉得她占了上风。三小时我们就成了朋友。吃饭的时候我妻子认为,奥迪丽娅和我现在应该是老相识了。我拿出陈年优质雪梨酒,庆祝这件大事。这时候我亲吻了她的嘴,请上帝宽恕我的罪恶。古丽显得有些吃惊,但是没有生气。她只顾高兴了。雪梨酒酒劲很大,奥迪丽娅没多大酒量。我帮她穿上罩衣,送她回家。我在船岛上拉着她的胳膊向她解释整个星图。啊!她很激动!她说她一直喜欢星星,但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这些可怜的女人什么都没学过。她陶醉了。我们就像长期误解而今又重归于好的挚友一样分手。第二天我们谈了比第一天更多的数学问题。我们一直坐到吃饭。古丽曾经进来过几次,向我们点头。但是在饭桌上我们只谈论数学和星星,古丽只是默默地听。随后我送她回家。但是在码头上我遇到了比约恩船长。我们走进大饭店,要了一杯彭士酒。回到家都一点了。

“古丽没有睡。她说:‘你到哪儿去了这么久,维尔赫尔姆?’

“这时候我心怀鬼胎,装模作样地回答:‘我们在船桥上一边散步一边聊天,竟忘了时间。’——我编得天衣无缝。

“‘我认为深更半夜的与一位年轻的女人在外边走来走去是不妥当的。’她说。

“我故作惊恐,结结巴巴地说,话匣子一打开就顾不得妥当不妥当了。

“‘你们都说什么?’古丽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小鬼脸。我说我已经记不得了。”

“进展不错,我的小伙子,”老夫人说,“继续,继续!”

“第三天,”船长继续说,“古丽进来了,手里拿一点儿活做,一直呆到上完数学课。饭吃得不是很高兴,反倒讲了很多天文方面的知识。我帮她穿上套鞋,这一动作给古丽留下了深刻印象,奥迪丽娅走的时候,古丽只是扭过脸去让她吻。我在船岛上拉着她的胳膊,讲灵魂的同情,讲星星是灵魂的家。在大饭店喝彭士酒,两点钟才回到家。古丽没有睡。我看到了她的举动。但是我直接走进我自己的房间,就像是个光棍汉一样,而古丽不好意思地跟在我后边问这问那。随后一天讲天文学!古丽说她也有很大兴趣参加听讲,但是奥迪丽娅说,这个题材我们已经讲了很多,她以后再告诉古丽一些基本知识。古丽听了很生气,转身走了。吃饭时我们又喝了很多雪梨酒。当奥迪丽娅吃完饭道谢的时候,我搂住她的腰亲吻她。古丽气得脸发白。在帮助她穿套鞋的时候,我用手轻轻拧了一下,天啊……”

“别在我面前丢丑,你,维勒,”老夫人说,“我老了,我!”

原文为德语,意思是“极为少见”、“真不错”等。

“……事情就是这样。结果不错!上帝保佑!真是不错!但是当我正准备穿大衣时,没有比这更巧了  ,丽娜正准备送奥迪丽娅回家。而古丽替我道歉,说我昨天晚上感冒了,害怕夜风吹。奥迪丽娅显得有些吃惊,没有吻古丽就走了。第二天我本来应该十二点钟在学校向奥迪丽娅介绍天文仪器。她来是来了,但是很不高兴。她曾经去过敌视她的古丽那里。她不知道古丽为什么要敌视她。当我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古丽全变了。她冷淡,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她很痛苦。这一点我看在眼里!不过这时候时机到了!

“‘你跟奥迪丽娅说什么啦,她那么不高兴?’我先开口。

“‘她说什么啦?’啊,她对奥迪丽娅说,她是个骚货!她真的这样说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说,‘你不是从来不吃醋吗?’

“‘我吃醋,有这类事我就吃醋!’她大发雷霆。

“‘我真不敢相信,因为像她这样一位有文化、有教养的女人不应该去偷看别人的丈夫!’”

“是不应该(机会来啦!),但是其他人的丈夫可以对其他女人做出不得体的事情。噢噢噢!——现在好啦。我一直为奥迪丽娅辩解,气得古丽大声叫嚷,说她是没人要的老女人,尽管如此,我还是维护她。下午奥迪丽娅没来。她写了一封冷淡的信表示歉意,但是她大概已经看到,她是多余的人。我假装抗议,发誓要去接她。这时候古丽发疯了。她看到我爱上了那个奥迪丽娅,我眼里已经没有她(古丽);她认识到,她自己是个傻瓜,一无所能,一无所专,呜呜呜,她对数学一窍不通。我要了一只船,我们到里丁桥去吃饭。我们在那里喝了红葡萄酒,吃了一顿丰盛晚饭,就像举行了一次婚礼,然后我们回家!”

“后来呢?”老夫人一边说一边从眼镜上面看着。

“后来!啊!上帝保佑!我抱起她。他妈的,我没有把她抱到我的单人床上,而是像举行婚礼那天那样!——你觉得怎么样,老太太?”

“你做得对!后来呢?”

“啊,后来!后来一切都正常了,如今我们在谈论孩子的教育,妇女如何从陈旧的迷信、卖弄、罗曼蒂克,还有他妈的那个阿布拉迪乌斯中摆脱出来,我们私下里谈论从现在起要互相更好地理解!对不对,老太太?”

“对,宝贝,现在我又可以去看望你们啦!”

“去吧,你!你会看到玩偶怎么样跳舞,夜莺和啄木鸟怎么唱歌和鸣叫,你会看到家里的喜悦,因为没有人等待只有童话里才有的奇迹出现!你会看到一个真正的玩偶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