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一位荷兰船长因对神不敬和自负被判坐船在海上漂泊不得靠岸,直到世界末日。
斯德哥尔摩北部群岛上的海滨浴场和海关,在北台尔叶东南。
斯德哥尔摩群岛南部边缘上的信号与导航站,在南特恩的顶端之外。
十九世纪后半叶,查走私物资的缉私人员可以得到罚款总额百分之七十五的奖励。
他驾着帆船像飞翔的荷兰人 那样游弋在海岛之间,永不得安宁。他来往于弗吕松德 和兰德乌特 和兰德乌特和弗吕松德之间,在两地已经奔波了十五年,而且还要奔波下去,直到他拉不动主索帆为止,儿子长大以后将接续他在这条路线上航行。他的父亲在此航行了三十年,但那是美好的岁月,当时海关壁垒促使很多人走私货物,老人最后一次在斯德哥尔摩附近的群岛之间劫获一批走私货物,一夜之间发了财,得了一万克朗 ,从此买了一座庄园,过起了舒心的日子。
这件事像童话一样,吸引了儿子走上这条单调乏味的航海之路,漫无目的,来来往往,无风时随波逐流、平平静静,起风时寸步难行,打转转不前进,生活单调乏味。他只能在这个地区活动,只是每月的最后一天到达拉岛海关领薪俸。
人们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见他。天气好渔民下海捕鱼的时候,可以看见缉私人的外三角帆突然在一个海岬出现,好像一个大鼻子在闻猎物;人们上岸的时候,看见那个啤酒颜色的桅杆在杉树林上空竖立着,或者看到那个圆圆的船尾藏在榆树丛中;岛上的姑娘们去挤牛奶时,看见桅杆的副杆上悬挂着顶上带有T字母的三角旗竖在一个山岗上,她们知道了,那是海岛缉私人;早上几个老头到码头去查看木头鱼篓里的鱼,看见那只帆船停在那里,厨房里冒出炊烟,他们马上明白了,又可以喝上一杯,如果在相同时候传来靴子踏在岸上石子的声音,缉私人饱经风霜的脸会从船舱里探出来,打打招呼,谈一谈天气,他们可能被邀请到船上,坐在床上放的小桌两边喝起酒来。
J.格里奔斯泰特(1813—1874)曾任瑞典财经大臣(1856—1866),主张自由贸易,降低关税和取消一切关税壁垒。
最初五年,缉私人满怀激情在自己管辖的地区航海寻游,盼望高关税能吸引贪心的走私者,但是格里奔斯泰特 的优惠的自由贸易政策出台了,缉私业变得萧条了。
“你们为什么不走私了,魔鬼们?”人们听到缉私人在船舱里用责备的口气问渔民们。
“没什么油水!”
“没什么油水?”
瑞典旧量具,一瑞典升,大约0.4千克。
缉私人拿出海关走私惩罚条例,高声念给屏住呼吸的听众。走私确实是没有吸引力的事情,一瑞典升 走私香精最高处罚六十厄尔。罚款数额实在太少了。
第六个年头激情没有了,但是还有希望;不过必须要不时地喝上一杯酒激发一下,很快需要很多杯酒才能激发起来。当他出海缉私穿越了如指掌的最后几个暗礁时,这时候他恍恍惚惚地看见法国多桅杆帆船装着金表,英国方桅帆船上散发着香精味儿,荷兰的货船上有印尼诸岛产的肉豆蔻果、小豆蔻,俄国船上有来自中国的茶叶。但是当他放弃上岸,准备去拦截那条海市蜃楼式的走私船并强制它升起国旗时,他的梦想突然消失在一只装着英国煤炭的挪威的货船上。
更糟糕的是,在一个山缝里劫获走私物品从而获得一万克朗的梦想逐渐幻化成早晚要兑现的实实在在的现金形式,缉私人是那么肯定,以至于他开始预支这笔钱。作为鸦片的吸食者,他必须要麻醉自己,不然他会被严酷的现实打倒。但是麻醉需要钱。这就要借债。债务会产生新的烦恼,新的烦恼又必须用新的麻醉消除,从而又滋生更多的烦恼,为了不沮丧,就必须想办法治,结果他变成了酒鬼。
很快烧酒不再能带来美丽的幻觉,幻觉消失了,一万克朗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结婚生子。从此他忙于给他们找饭吃,到处捕鱼打猎,劫获大量走私物品的所有希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儿撒下一张网,那儿捉一只鸟,现在成了他所有的希望,那些昔日被幻想成走私者藏身的地方,现在都变成了他众多的猎场和鱼塘。而每一个群岛庄园都变成了喝酒或请别人一块儿喝酒的地方,哪里有请帮助秋收人的宴会,他必到场,很早就知道谁家要开船下水的庆祝会,他走到哪儿,都受人欢迎,一方面因为他是官员,制服上有闪亮的扣子,帽子上有条子,另一方面他有信息,能办些杂事,为人和气有礼。他也具备很多知识;比谁都知道绒鸭这种候鸟什么时候来,青鱼什么时候到,灯塔什么时候灭;他是个全能,帮助别人做买卖订合同,别人造船时的关键部位,需要他帮助,裁布制帆,给猎枪钻枪口;他还会拉小提琴,年轻人想跳舞的时候,他总是受欢迎。
瑞典旧量具,约0.3公升。
因此他的生活演化成长长的节日巡游,他很少在家里,呆在家里不开心。家里人与他总是拌嘴吵架,跟他要钱,可是他没有,不过他把每月一百克朗的工资大部分都交出来。他每天喝半升 酒,每月花十五克朗,他自己买饭吃,经常往家里拿几磅鱼和一串鸟儿。
黑暗的日子来了。欠钱还不上,友谊马上不存在,从态度冷淡很快就变成尖刻的言词,而喝酒的地方一个一个减少。作为邻居,闹别扭和心里暗暗嫉妒是常有的事,缉私人有一个时期和敌人的敌人结盟,但是他们重归于好的时候,双重的敌人都对准他。
如今他只得在单调的航线上漂来漂去,而不再上岸。如果他在一个海湾布下一张网,那里的主人就阻止他;如果他在一些小岛周围打鸟,他就会遭到冷枪。
他在孤独中与两个海员交上了朋友,但是他们已经不尊敬他,他在与他们喝酒时发生了争吵。他还跟他们借钱,他还不上钱的时候,他们就欺负他,限制他的指挥权,最后把他完全控制起来,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缉私人只得就范。
有时候他睡的时间长了,督察员就把他轰起来。
“出海!”
“到哪儿?”
“到哪儿都行,反正得出海!”
他被轰起来,只得升帆出海,没有目的,没有回港的希望。有一天,正好是他出海缉私十周年,他接到沙港来的一封电报,告之他的妻子已经病逝,他必须马上回家。但是那天逆风,到兰德乌特的路很远,当他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到家时,他已成了鳏夫。
他的婚姻不是特别愉快,每个月他只回家两次,但有妻子在那毕竟是家,他在那里能够感到脚下的土地是实实在在的,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火炉前,吃一顿家常饭。
把妻子埋葬以后,家里因欠债被查封,所有的东西被拍卖。
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插针之地可以称为家,他终年住在船上。那条布胡斯省制造的老帆船经过长年的风吹雨淋已经变得破烂不堪。
大帆已经补了补丁,桅杆已经被油成棕色,船舱脏得发黄,就像医院里的床。过去妻子每三个月就换一次白窗帘,但是现在看起来就像光秃秃的黑洞。固定在船上的桅杆和横杠都被雨水浇得发黑,船帮被腐蚀得很薄,航行起来很费力气。
除了驾船之外,缉私人不再跟自己的船员讲话,因此船上变得死气沉沉。一个晴朗的夏日,有一条旅游船来到群岛上,当人们看到那条有着笨重船帮的多桅杆黑色帆船时,几个又唱又笑的乘客好奇地问,那是不是一个死人棺材。
“那是飞翔的荷兰人。”掌舵的年轻批发商说,他身上穿着时髦的蓝色花格英国式毛衣。
当那条魔鬼似的帆船经过——如今只能是经过——原来属于他的一座山岗上几棵苹果树下的红色小房子时,这位沉默寡言的舵手看见了一个仲夏节花环柱和一群正在跳舞的青年人,这时候他下令升起三角帆和停船,只是眼巴巴地站在那里。他让一个船员掌舵,自己掏出小提琴演奏起来,这奇特的声响招来海鸥、海豹和各种鸟类惊叫与哀鸣,它们围着这条乌黑的帆船和忧郁的演奏家盘旋舞蹈。
他的演奏没有什么特别的,都是他年轻时演奏的舞曲和进行曲,当时他看见的是一张张笑脸,他坐的是荣誉席位。如今他一点儿也没有露出特别或浪漫的神色。从大陆来的一位瘦小的售货员负责开船,罗圈儿腿,稀疏的胡子,消瘦、苍白的脸,没有任何海员的气质,但是海岛姑娘们把他想象成“缉私队队长”。
十一月带着暴风雪来了,那条老帆船就像掉了叶子的老橡树。海上的水和雾给船上的各种绳索都挂上了一层晶莹的冰,看起来就像一盏盏水晶灯,雪蒙在横杆、副桅杆和帆杠上,就像内窗上人们挂的白纱,从黑色的船帮直到甲板都结了一层蓝色的冰。黑压压的云墙镶着红铜色边从天顶升起,天空黑沉沉的,就像雪堆的余晖,这时候那位瘦小枯干的缉私人立即有了一种豪迈的气概,他穿着羊皮大衣,戴着海豹皮帽子,浑身像雪一样白;当他嘎巴嘎巴地拉着冻得僵硬的帆索时,伸进连指手套里的那只瘦小的手就像能控制风一样,而另一只手则紧握舵柄使船穿过乌黑的海洋,把啃着船底、企图爬到船尾上的冰块压到身下,舵好像把什么东西夹起来,然后又咚地一声放下去,把各种用具上的冰震得像冰雹一样落在甲板上。
当缉私人使出浑身力气投入斗争的时候,他有几个小时都充满活力——为了什么?为了斗争!但是当他走进信号塔时,信号师傅拿一杯咖啡或者烧酒招待他,这时候他认为战胜风险是一种快乐:
“这个鬼天气!”这就是他要说的所有的话,因为远航已经结束了,他的任务也完成了,他不再思索这漫无目的的远航。
当他在导航室暖和了身子、在床上睡了一觉以后,他走到外边,看了看天空以后说:
“我想我们又该出海了!”他对海员们说。
他们又出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