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景同前场。但是换了一盏灯。糊着墙纸的门用一把椅子顶着。
第一场
〔劳拉,奶妈。
劳拉 钥匙你都拿到了!
奶妈 拿到?啊,上帝保佑,我趁耐伊德把先生的衣服拿出去刷的时候,自己掏的。
劳拉 这么说今天是耐伊德值班。
奶妈 是耐伊德!
劳拉 把钥匙给我!
奶妈 好,不过这跟偷的没什么两样。夫人,您听他在楼上的脚步声。走过来走过去,走过来走过去。
劳拉 门关好了吗?
奶妈 好啦,肯定关好啦!
劳拉 (打开折叠式写字台,在旁边坐下)要控制好你的感情,马格丽特。这可关系到我们大家的生死安危。
〔有人敲门。
谁呀?
奶妈 (打开前廊的门)是耐伊德呀。
劳拉 让他进来!
耐伊德 (进)上校的信件!
劳拉 拿过来!(读信)好!耐伊德,你把枪膛和背包的子弹都取出来了吗?
耐伊德 遵照命令都取出来了!
劳拉 我给上校写回信,你在外边先等着!
〔耐伊德下。
〔劳拉写信。
奶妈 夫人,您听!他在上边做什么呢?
劳拉 别说话,我在写信!(人们可以听到锯木头的声音)
奶妈 (小声自言自语)啊,上帝保佑我们大家!这事哪儿是个头啊?
劳拉 好啦;把信交给耐伊德!这些事可别让我母亲知道!你听到了吧!
〔奶妈朝门走去。
〔劳拉打开抽屉,拿出文件。
第二场
〔劳拉;牧师拿一把椅子,在折叠写字台旁边坐下,靠近劳拉。
牧师 晚上好,妹妹。你已经听说了,我一整天都在外边忙,现在才来。听说这里出了很多麻烦事。
劳拉 对,哥哥,我过去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难熬的一天一夜。
牧师 呃,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平安无事。
劳拉 还好,谢天谢地,不过想起来怪害怕的。
牧师 但是你要告诉我一件事,事情是怎么引发的。我现在听到了各种不同的说法。
劳拉 起因是他的胡思乱想,他觉得他不是贝尔达的父亲,结果他把燃烧的灯朝我脸上扔过来。
牧师 真是太可怕了!精神已经完全失常。现在怎么办呢?
劳拉 我们一定要防止再次发生暴力,医生已经派人到疯人院去取一件紧身衣。我已经给上校写信,要求由我来管理被他弄得一塌糊涂的这个家。
牧师 这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不过我早就预料到了。水火碰到一起就要发生爆炸。那个抽屉里有什么东西?
劳拉 (拉开一个抽屉)看吧,他把什么东西都藏在这里了!
牧师 (在抽屉里找东西)我的上帝!这是他收藏的你的布娃娃,这是你的洗礼帽,这是贝尔达的铃铛,这是胸坠……(擦眼泪)
他还是很爱你的,劳拉。这些东西我都没有留着!
劳拉 我相信他过去很爱我,但此一时,彼一时啊!
牧师 那张大纸是什么?——购买墓地的合同!啊,进坟墓比进疯人院好啊!劳拉!请你告诉我:在这件事情上你就没有一点儿责任?
劳拉 我?一个人得了精神病,我有什么责任?
牧师 好——好!我不再说什么了!血总是浓于水!
劳拉 你信口开河要干什么?
牧师 (两眼盯住她)你知道!
劳拉 我知道什么?
牧师 你当然知道!你无论如何无法否定,这正符合你想单独教育孩子的愿望。
劳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牧师 真有你的!
劳拉 什么叫真有我的!
牧师 我得当那个自由思想家的监护人了!你知道我一直把他当作我农田里的一棵稗草!
劳拉 (勉强一笑,随后马上严肃起来)你竟敢说这样的话,别忘了我是他的妻子?
牧师 你真够厉害的,劳拉!厉害得让人难以置信!你就像一只被夹子夹住的狐狸:宁愿咬断自己的一条腿逃走,也不愿意被人捉住!——你像一个江洋大盗,不需要任何帮手,也丝毫不考虑什么良心!——你照一照镜子吧!量你也不敢!
劳拉 我从来不照镜子!
此处借用莎士比亚的《麦克白》第一幕第五场的一个情节,遭受良心折磨的麦克白夫人睡梦中去洗谋杀国王以后留下的血迹。
牧师 肯定是,因为你不敢!——让我看看你的手!——杀人不见血,投毒不留痕迹 !一次无辜的小小谋杀,法律无法定罪;一种无意识犯罪;真的无意识?这真是一种绝妙的发明创造!你听,他在楼上是怎样的焦躁折腾!——当心吧,你!这个人一旦挣脱,他会把你劈成两截!
劳拉 你滔滔不绝,好像心里有鬼!——有本事,去告发我吧!
牧师 我不能!
劳拉 你看,你不能吧,因为我无辜!——去看看,你的被监护人吧,我去照看我的!啊,大夫来了!
第三场
〔人物同前场。医生。
劳拉 (站起来)欢迎,大夫先生。您还是愿意帮助我,对吧?不过很遗憾,已经没有什么办法。您听,他在楼上走来走去,来回折腾。这回您相信了吧?
医生 我相信这里曾发生一次暴力行动,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这次暴力行动是激情导致的,还是由于精神失常!
牧师 不管暴力本身性质怎么定,但您得承认,他很偏执。
医生 然而我相信,您的想法,牧师先生,更加偏执!
牧师 我对最高的神灵坚信不移……
医生 我们先放下不同观点的争论!——夫人,这要取决于您,您认为您的丈夫有罪要进监狱、要罚款,还是进疯人院!您对上尉的举动怎么看?
劳拉 我现在还不能回答!
医生 这就是说,怎么样做更符合家庭的利益,您还没有成熟的观点?
牧师 对,这两者都会变成丑闻……实在不好说。
劳拉 不过他因暴力仅仅被罚款,他还会故伎重演。
医生 而如果他进监狱,会被很快释放出来。这么说我们各方一致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把他立即当作精神病患者处理。——奶妈在哪儿?
劳拉 有什么事吗?
医生 在我和病人谈过话以后,她根据我的命令,把紧身衣套在他身上!但是不能过早!我拿来了——紧身衣就在下面!(走到衣帽间,拿回来一个大包)请奶妈进来吧!
〔劳拉按铃。
牧师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奶妈进。
医生 (拿出紧身衣)请看这个!在我认为合适的时候,您把这件紧身衣从后边偷偷地套在上尉身上,目的是防止他出现新的暴力。你们看,这件紧身衣的袖子特别长,把它们系在他的背后,就可以阻止他的活动。这里有两根带铁环的带子,可以固定在椅子或者沙发上,一切都会很合适。您愿意吗?
奶妈 不,大夫先生,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
劳拉 您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大夫先生?
医生 因为病人不信任我。您,夫人,本来应该最合适,但是我担心,他也不信任您。
〔劳拉做苦脸。
医生 牧师先生,您大概……
牧师 不,我谢绝!
第四场
〔人物同前场。耐伊德。
劳拉 你把信送去了吗?
耐伊德 遵照命令,已经送去!
医生 啊,是你呀,耐伊德!你了解情况,知道上尉得了精神病。你一定要帮助我们照顾病人。
耐伊德 如果我能为上尉效力的话,您知道我肯定会做!
医生 你把这件紧身衣套在他身上……
奶妈 不,他不能动他;耐伊德不能伤害他。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做更好,轻轻地,轻轻地!不过耐伊德可以站在外边,需要的时候,他可以帮助我……啊,这事他可以做。(有人敲糊着墙纸的门)
医生 他来了!把紧身衣放在椅子上,用你的披肩盖上,大家暂时先出去,由我和牧师对付他,这个门过不了几分钟就得坏。——好啦,出去吧!
奶妈 (从左边下)耶稣保佑!
〔劳拉关上折叠书桌;随后从左边下。
〔耐伊德从背景门出去。
第五场
〔糊着墙纸的门被踢开,顶着门的椅子倒在地上,锁脱落在地。上尉夹着一摞书上。医生和牧师。
厄色基尔是《旧约》中的预言家,此处的引语不是他的话,是作者杜撰的。
上尉 (把书放在桌子上)这些道理所有的书上都写着。我并没有疯!《奥德赛》第一首诗第215节(乌普萨拉译本的第6页)就有。那是忒勒玛科斯对雅典娜说的话。“我母亲硬说,他(这里是指俄底修斯)是我的父亲;但是我自己并不知道,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忒勒玛科斯对珀涅罗珀——女人中最守贞节的有这样的怀疑。真是妙极了!真妙?我们看一看预言家厄色基尔怎么说的:“那个疯子说:看,这是我的父亲,可是谁知道他是从哪一个人的屁股底下生出来的泥 。”
此情节是作者杜撰的,因为俄罗斯作家、教授密尔兹里雅科夫生于1778年,死于1830年,就是说比普希金早死七年。
A.普希金(1799—1837)在与追求他妻子的一位法国侨民决斗中胸部中弹身亡。
事情已经很清楚!我这里是一本什么书?密尔兹里雅科夫编的俄罗斯文学史 。亚历山大·普希金,俄国最伟大的诗人,与其说是因为决斗时胸部中弹身亡,不如说他是被关于他妻子有外遇的谣言折磨而死。 他临终前还发誓说,她是无辜的。蠢驴!蠢驴!他怎么能发这个誓呢?你们听见了吧,我在读书给你们听!——噢,尤纳斯,我在这儿呀!大夫,在这儿很自然!你们听说过我是怎么样回敬一位英国女士吗?她抱怨说,爱尔兰男人经常把燃烧着的油灯往自己妻子的脸上扔!——“上帝,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我说!——“什么样的女人?”她怪声怪气地问!“对,这很自然!”我回答说。如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个爱她、崇拜她的男人竟拿起燃烧的油灯朝她的脸砸去,那就可想而知了?!
牧师 可想而知什么?
上尉 什么都不知!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只是相信,对不对,尤纳斯?人们相信死后可以进天堂!他就进天堂吧!可是我知道,也有人相信会进地狱?我就知道会进地狱。
医生 上尉先生!
上尉 住口!我不想和您谈话;我不想听您像传声筒一样把你们在屋里说的再重复一遍!在屋里!您知道!告诉我,尤纳斯,你相信你是你孩子的父亲吗?我记得你们家有一个家庭教师,长得很帅气,人们对他议论颇多。
牧师 阿道尔夫!注意点儿,别口无遮拦!
相当于汉语中的“当王八”、“戴绿帽子”之类的话。
上尉 摸一摸你的头,看看你的头发底下是不是长了两个角 。我相信您不会变得脸色苍白!哎哟,哎哟,他们只是说一说,不过我的上帝,他们说得也太多了。不过我们这些忠诚的男子汉统统都是绿头龟。对不对,大夫先生?过去你们的夫妻关系怎么样?你们家里有一个中尉,对吧?等一等,让我猜一猜他叫什么?他叫(对医生耳语)!你们看,他的脸色也变了!不要生气么。她已经死了,埋到坟墓里去了,不会再有那种事!不过我认识他,他现在是——看着我,大夫!——不,看着我的眼睛——骑兵少校!上帝作证,我真不敢相信,您也会戴绿帽子!
医生 (烦恼地)上尉先生,请您改变话题吧!
上尉 你们看!当我想讲男人戴绿帽子时,他马上让我改变话题!
牧师 你知道吧,我的好弟弟,你得了神经病。
上尉 知道,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是让我把你们长着角的脑袋折腾来折腾去,我也很快就把你们关到精神病医院。我是疯子,但是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跟你们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请你们讲一些别的事情吧。(从桌子上拿起那本相册)我的耶稣,这是我的孩子!我的?我们怎么能知道是我的呢?你们知道,我们怎么做才能心中有数呢?为了自己的社会声誉,首先要结婚,然后马上离婚;变成情夫和情妇;然后领养孩子。这样做至少可以知道,孩子是领养的!对不对?不过现在这一切对我还有什么用呢?当你们剥夺了我心中的永生观点,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当我失去了生活的目标时,科学和哲学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呢?既然我名誉扫地,我活着干什么呢?我把我的右臂、半个大脑、一半的脊髓嫁接到另一个树干上,因为我相信它们可以长在一起,结合在一棵更完美的树上,可是有人拿刀子从嫁接处下边把它砍断了,结果我只是半棵树了,但是带着我的右臂和半个大脑的另一半还在生长,而我自己会渐渐枯萎和死亡,因为我把自己身上最好的部分都奉献出去了。我现在不想活了!你们随便处置我吧!真的,我已经不复存在!
〔医生对牧师耳语;他们走进左边的房间;随后贝尔达走出来。
第六场
〔上尉,贝尔达。
〔上尉蜷缩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
贝尔达 (走到他身边)你病了,爸爸?
上尉 (疲倦地仰起头)我?
贝尔达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事?你知道,你把灯往妈妈的脸上扔吗?
上尉 是我?
贝尔达 对,是你干的!你想一想,她要是受了伤怎么办?
上尉 那有什么要紧的?
贝尔达 你这样说话,就不是我父亲了?
上尉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你父亲?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那谁是你的父亲呢?谁?
贝尔达 谁,至少不是你!
上尉 你也说不是我!那是谁呢?谁?看来你很知情!是谁告诉你的?竟然有这样的事,我的孩子当着我的面说,我不是她的父亲!但是,你难道不知道,这对你母亲是污辱吗?你难道不知道,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是她的耻辱吗?
贝尔达 不要说妈妈的坏话,你听着!
上尉 好,你们串通一气,共同对付我!看来你们是一直这么干的!
贝尔达 爸爸!
上尉 以后不要叫我爸爸!
贝尔达 爸爸,爸爸!
上尉 (把她拉到身边)贝尔达,我亲爱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是,是;不可能不是。没错!别的想法都是随风飘来的像传染病和发烧这类的病态。看着我,以便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我的灵魂!——我也能看到她的灵魂!你有两个灵魂,你用其中一个爱我,用另一个恨我。但是你只能爱我!你只能有一个灵魂,否则你就永远不得安宁,我也不得安宁。你只能有一种思想,它是我思想的孩子,你只能有一个意志,它就是我的意志。
贝尔达 我不愿意!我就是我自己!
罗马神话中的人物,在希腊神话中被称作克洛诺斯。根据他父母的预言,他将被自己的一个儿子推翻,为了避免此事发生,他就把自己的孩子都吃掉。
上尉 那不行!你看,我是一个野人,我想吃掉你。你母亲想吃掉我,但是她没有得逞。我是把自己的孩子吃掉的沙特恩 ,因为他已经得知,如果他不吃掉他们,他们就会吃掉他。吃或者被吃。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我不吃你,你就要吃我,你已经向我露出牙齿!但是不要害怕,我亲爱的孩子,我不会伤害你!(走向挂着武器的地方,拿下一支手枪)
贝尔达 (试图逃走)救命呀,妈妈,救命呀,他要杀死我!
奶妈 (上)阿道尔夫先生,这是怎么啦?
上尉 (检查手枪)你把子弹取走了?
奶妈 对,我把它们收拾起来了,先坐下,别生气,我把它们再拿回来!
〔拉起上尉的胳膊,让他坐到椅子上,他疲倦地坐着,随后她拿出紧身衣,站到椅子后边。
〔贝尔达偷偷地从左边跑掉。
奶妈 阿道尔夫先生,您还记得吗,您小的时候是我的乖宝贝,每天晚上我哄您睡觉,我为您向上帝祈祷。您还记得吗,夜里我起床给您水喝;您还记得吗,您做了噩梦,睡不着觉,我点上灯,给您讲美丽的童话。您还记得吗?
上尉 讲下去,马格丽特,这使我的头脑平静多了!讲下去吧!
奶妈 好吧,但是您要认真听!您还记得吗,有一次您拿了一把大菜刀,要去自己削一个船,我走进屋里,一定要把您手里的刀骗过来。您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必须得骗您,因为您不相信别人都是好意。——“快把手里那条蛇给我,不然它会咬您!”就这样,您放下了菜刀!
〔拿掉上尉手中的手枪。
该穿衣服,而您不愿意穿的时候,我也用这个方法。我必须得骗您,说穿上这件金袍就像王子啦。这时候我拿起小背心,其实就是绿色毛料做的,把它放在您的胸前说:把两只胳膊伸进去!我再说:请坐好,让我把后背的扣子扣好!
〔她把紧身衣套在他身上。
我再说:现在站起来吧,在地上走几步,让我看看合身不合身……
〔她把他拉到沙发前。
我再说:现在睡觉吧。
上尉 你说什么?刚穿好衣服就让我去睡觉!见鬼去吧!你在我身上做什么手脚呢!
〔试图挣脱开。
啊,你这个狡猾的魔鬼女人!谁能相信你有这么聪明!
〔躺在沙发上。
《圣经》中的人物参孙力大无穷,在梭烈谷爱上了大利拉,后者探知到他的力气与他的头发有关系,就在他熟睡以后剪断了他的头发,他便失去了力量。
被活捉,被剃光头,被骗上当 ,想死死不了。
奶妈 请原谅我,阿道尔夫先生,原谅我吧,但是我想阻止您打死孩子!
上尉 你为什么不让我杀死孩子?活着在地狱,死是进天堂,孩子是属于苍天的!
奶妈 您知道死后是什么样吗?
上尉 这是人们能知道的惟一的东西,但是对于生,人们却一无所知!啊,如果人们一开始就知道该多好啊。
奶妈 阿道尔夫先生!改变您冷酷的心,请上帝宽恕吧,因为现在还为时不晚。当救世主这样说“今天你就跟我进天堂”时,对已经吊在十字架上的盗贼来说为时都不晚!
上尉 你在追着死尸哇哇叫,老乌鸦!
〔奶妈从口袋里掏出《圣歌集》。
上尉 (叫人)耐伊德!耐伊德在吗?
〔耐伊德进。
上尉 把这个女人扔出去!她想用圣歌恶心死我。把她从窗子扔出去,或者从烟囱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都行。
耐伊德 (看着奶妈)上帝衷心保佑上尉先生,但是,但是我不能扔!横竖不行!如果是男人,六个也没问题,但是女人,一个就够了!
上尉 你制服不了一个女人,嗯?
耐伊德 我当然能制服,但是您看,情况有点儿特殊,男人不愿意对女人动手。
上尉 这有什么特殊不特殊的呢?难道她们没有对我动手吗?
耐伊德 对,但是我不能,上尉先生!这就跟您让我打牧师一样,绝对不行。有神灵附体!我不能动手!
第七场
〔前场人物。劳拉示意耐伊德走。
赫尔克勒斯是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身披狮子皮、手持弓箭和狼牙棍。他因犯罪要在迈俄尼亚女王翁法勒那里当三年奴隶。在此期间,翁法勒竭力污辱他,让他纺线、穿女人衣服,而她玩他的狮子皮和狼牙棍。
上尉 翁法勒呀!翁法勒!赫尔克勒斯为你纺线,而你却玩狼牙棍 。
劳拉 (走到沙发前)阿道尔夫!看着我。你认为我是你的敌人吗?
上尉 对,我认为是。我认为你们大家都是我的敌人!我的母亲因为害怕痛而不愿意生我,她是我的敌人,她剥夺了我最初的生活种子所需要的营养,使我成了一个半残疾人!我第一个拥抱过的女人是我的敌人,因为她对我奉献给她的爱情的回报是让我害了十年病。我的女儿是我的敌人,因为她要在我和你之间进行选择。还有你,我的妻子,你是我的死敌,因为我不跟你做爱你就不放过我,完全不管我死活!
劳拉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想过或者打算做出你想象的事情。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即在我的内心产生把你作绊脚石除掉的模糊想法,但是,如果你在我的行动方法上看见了某种预谋,那有可能存在,尽管我没有看见。我做事从来不认真思考,而是让事情沿着你铺设的轨道往下发展。在上帝和良心面前,我感到无罪,尽管我不是无辜的。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像压在我心头的一块石头,越压越重,直到我想把它掀掉。事情肯定是这样,如果我无意中使你遭受打击,我请求你原谅。
上尉 这话听起来可信!不过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谁之错?可能是精神婚姻的错吧?过去结婚是娶来一个妻子;现在结婚是和一个女实业家开公司,或者是与一位朋友搬到一起去住!——这样就等于奸污了合伙人,侮辱了朋友!那种真正的性爱跑到哪儿去了?由于上述种种原因,爱情死亡了!这种股份制爱情产生什么后代,股东是谁不清楚,没有共同的责任感!一旦公司倒闭,谁是股东?谁是这个精神儿童的生身父亲?
劳拉 你关于孩子的怀疑,完全没有根据。
上尉 这正是可怕之处!如果有起码的根据,我就可以抓住,搞个水落石出。现在它只是躲在树丛中的阴影里,不时伸出头来笑一笑,现在就像对空舞剑和对假想之敌放空炮。惨痛的现实能引起人的反抗,能激发生命和灵魂去行动,但是现在……我心乱如麻,脑子空转,直到起火爆炸!请给我脑袋底下垫一个枕头!给我身上盖一点儿东西,我身上发冷!我冷得厉害!
〔劳拉拿下披肩,盖在他身上。
〔奶妈出去找枕头。
劳拉 把你的手伸给我,朋友!
上尉 我的手!不是被你绑在背后了……翁法勒呀!翁法勒!不过我感觉到了,你柔软的披肩碰到了我的嘴;它就像你的胳膊一样温暖、光滑,它散发着香兰的气味,就像你年轻时的头发!劳拉,你年轻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桦树林里散步,那里长着报春花,树上画眉歌唱,多么美好,多么惬意!啊,那时候的生活是多么幸福,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肯定不希望这样,我也如此,但生活还是变成了这样。谁主宰着我们的生活呢!
劳拉 只有上帝……
上尉 过去是战神!现在是女神!把我身上的猫拿走!把它拿掉!
〔奶妈拿着枕头上,拿掉披肩。
上尉 把我的军服拿来!盖在我身上!
〔奶妈从衣架上拿来军服,盖在他身上。
上尉 啊,你想从我身上拿走坚硬的狮皮。翁法勒!翁法勒!你这个狡猾的女人,装作和平之友,巧妙地解除了我的武装。赫尔克勒斯,在他们夺走你的狼牙棒之前,赶快醒来吧!你还想骗走我们的盔甲,还骗我们说是猎枪。不对,你知道吗,它在变成猎枪之前是铁。过去做军服的是铁匠,但是现在是绣花女!翁法勒!有勇无谋者败在诡计多端的弱者手下,呸,你这个魔鬼女人,所有的女人都该诅咒!(他试图站起来向她脸上吐唾沫,但摔倒在沙发上)
你给我的是什么枕头,马格丽特!它怎么又硬又凉,好凉,好凉!过来,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就这样!让我把头放在你的膝盖上!好!——真暖和!俯在我身上,好让我挨着你的胸口!——啊,睡在女人的怀里真舒服,不管是母亲的怀里,还是情妇的怀里,都舒服,但最舒服的还是在母亲的怀里!
劳拉 你想看看你的孩子吗,阿道尔夫?说吧!
上尉 我的孩子?男人没有自己的孩子,只有女人才有孩子,所以当我们男人都无儿无女地死去以后,未来就是你们女人的!——啊,上帝爱孩子吧!
奶妈 你们听,他祈求上帝了!
上尉 不,是祈求你哄我睡觉,因为我太累了,太累了,晚安,马格丽特,愿女人中只有你有好报应!(他站起来,但一头栽倒,脸碰到奶妈的膝盖)
第八场
〔劳拉走到左边,叫进来医生,牧师与医生一起上。
劳拉 帮帮我们吧,大夫,现在可能还来得及!看,他停止呼吸了!
医生 (给病人号脉)是晕厥?
牧师 他已经死了?
医生 没有,他还能醒过来,但醒到什么程度,那就不知道了。
引用瑞典1819年版《圣歌集》中的第499首(1937年版的第590首)中的两句。
牧师 一旦死了,随后审判……
医生 没有审判!没有控告!您相信上帝主宰人的命运,就跟他谈谈这件事吧。
奶妈 啊,牧师,他在最后一刻还向上帝祈求!
牧师 (对劳拉)是真的吗?
劳拉 是真的!
医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他的病因我也就无法确诊,就像无法确定他到底信不信上帝一样,我已经无能为力。现在看您的啦,牧师先生。
劳拉 在生死关头,这就是您要说的一切吗,大夫先生?
医生 就是这些!更多的我不知道。谁知道得更多,就让谁说吧!
贝尔达 (从左边上,跑到母亲跟前)妈妈,妈妈!
劳拉 我的孩子!我自己的孩子!
牧师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