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X先生 考古学家,即“超人”

Y先生 美国归来的瑞侨,即“贱民”

两个人均为中年人

场景

〔乡村一简陋房子,背景有门和窗,远处为原野。屋子中间放一张巨大的餐桌,一头放着书纸笔和一些零乱的古董;另一边放着显微镜、昆虫标本盒子和酒瓶。

〔左侧是一个书架。室内家具像是在一个富足的农民家里。

〔Y先生带着昆虫捕捞网和笼子上,着衬衣;径直走到书架前拿下一本书,急切地读起来。

〔从远处乡村教堂传来做完圣事后的钟声;原野和房舍沐浴在强烈的阳光里。

〔人们不时地能听到外面咯嗒咯嗒的鸡鸣声。

〔X先生着衬衣上。

〔Y先生惊慌失措,把刚才读的那本书反复地放回去又拿下来,装作在书架上找另外一本书。

X先生 天这么闷热!我敢肯定要有暴风雨!

Y先生 是嘛!你有什么根据?

X先生 钟声枯燥无力,苍蝇乱飞而鸡叫个不停。我想出去钓鱼,但是找不到一条虫子作鱼饵。你不觉得烦躁吗?

Y先生 (思索)我?——噢哟!

X先生 你好像总是在盼望暴风雨,顺便说一句!

Y先生 (一惊)我真的是?

X先生 好啦,你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你行前有些焦躁不安也不奇怪!真新鲜!——这儿有一封信!

〔从桌子上拿起信。

哎呀!我每次打开信,心都咚咚地跳——除了债务,还是债务!

你欠过人家的债吗?

Y先生 (思索)没……没有!

X先生 啊,那你就不知道收到催款单时会有什么感觉……(读信)

房租没交……房东发火……老婆无奈!而我好像躺在金山上!

〔打开放在桌子上的铁皮箱子,两个人分别坐在桌子的两头。

你看这个,我用十四天的时间挖出来价值六千克朗的宝物,这个手镯就值我需要的三百五十克朗。用所有这些东西我可以打造一个美好的前程。我自然可以让别人为我的论文搞一些木刻,然后印出来,一走了之。你猜我为什么不这样做?

Y先生 你大概怕被别人发现?

X先生 也可能是这样!不过你真的相信像我这样一个知识分子还会担心怕被别人发现吗?我独来独往……没有证人……在山上挖来挖去。中饱私囊一点儿有什么奇怪的!

Y先生 对,不过变卖是最危险的!

X先生 瞎!我自然会把它们熔化了,然后再铸成硬币……自然要足量……

Y先生 自然!

X先生 这回你明白了吗!如果早就想造假币,我用不着先挖金子!(沉默)

根据瑞典1867年11月29日颁布的法令,地下出土的古代硬币、武器、工具、装饰品、陶器和其他古代物品属于国家所有,如有人据为己有、熔化、损坏、赠与或变卖,将处以双倍的罚款。

不过做这种事总是不寻常;如果别的人这样做了……我现在还不敢,我会原谅他,但是我不能原谅自己。我会为小偷做出色的辩护,证明这些黄金是无主的  ,不属于任何人,它来自地里,不存在所有权的问题,除了第一个发现它的人以外,其他人不拥有它,在这种情况下,土地的主人预先也没有把它划入自己的财产之内,等等!

Y先生 照你的说法,他的罪过可能更轻了,对吧?小偷,偷东西不是因为穷,而是因为别的原因,比如为了收藏,由于对科学感兴趣,由于想摆阔气而占有一件文物。对不对?

X先生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因为穷而偷了东西,我不应该宽恕他!对,因为这是法律不能原谅的惟一情况。那就是偷盗!

Y先生 你也不能原谅这种事情吧?

X先生 哦!不能原谅法律不能原谅的时候,我大概也不能。但是我必须得承认,让我谴责一位偷了他自己在别人土地上找到的一件自己收藏品中没有的文物是很困难的!

Y先生 这就是说,由于虚荣摆阔气而偷可以得到由于贫穷而偷所不能得到的原谅。

X先生 出于相同的理由,由于贫困而偷更应该得到原谅,而且应该是惟一可以得到原谅的。对,是这样!这个观点我不会改变,就像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偷的决心一样不可改变!

Y先生 这么说你把不能偷视为你自己的伟大美德!

X先生 但是在我身上,如同在其他人身上一样,偷的欲望是不可阻挡的,这就是说不是什么品德问题。我不能不动心,他也不会无动于衷!——你大概明白,对这批黄金的占有欲在我身上并不缺乏!我为什么不拿呢!我不能拿!这是一种无能,一种缺点,不是美德。就是这样!(盖上铁箱子)

〔原野上空飘来滚滚乌云,顿时笼罩住房子。此时暴风雨来临,室内光线变暗。

真憋气!我敢肯定要来暴风雨!

〔Y先生站起来,关上门和窗子。

X先生 你怕暴风雨吗?

Y先生 还是小心为好!

〔他们重新在桌子旁边坐下来。

X先生 你是一个不寻常的人!十四天前你来到这里时,就像扔下一颗炮弹,你自己介绍说你是一位旅居美国的瑞典人,为了一个小博物馆的事四处走一走……

Y先生 你别再提我那点儿事儿了!

X先生 每当我厌烦了讲我自己,不愿意再引起你的注意时,你总是这样说。可能还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对你产生了同情,因为你总是让我讲自己的事!

我们很快就成了老朋友,你那里没有墙角会让我碰得头破血流,没有针可以刺痛我。你自始至终是一个温和的人,你那么关心人,只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能有这样的美德;你回家晚了的时候,总是不打扰别人,早晨起床时,总是轻手轻脚不出声,不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冲突时,你总是委曲求全……一句话,你是一个完美的伙伴!但是你过于谦让,过于消极,过于沉默,从长远观点来看,我不能不有所考虑……你太谨小慎微……你看起来像是一个双面人。你知道吗,当我坐在镜子前边看你的后背时,我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Y先生转过身来,照一照镜子。)

X先生 噢,你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从前面看,你像一个堂堂男子汉,勇敢地面对命运,但是从背后看……啊,恕我不敬……你像一个背负重压的人,不停地低头躲避鞭子抽打,当我看到你的白衬衣上打着十字的红色吊带时……那样子就像一个大商标,包装箱上的商标……

Y先生 (站起来)如果这场暴风雨不能很快来的话,我想我要闷死了。

X先生 别着急,很快就会来!——还有你的脖颈!它好像长在另外一个人的脸上,不过与你的脸完全不同!你双耳之间是那么瘦,我有时候怀疑你到底属于哪个人种!(电闪雷鸣)那闪电好像落在检察官家里!

Y先生 (不安地)检……检察官家里!

X先生 啊,只是好像!不过暴风雨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请坐下,让我们说说话,因为你明天就要走了。……

我很快就与你亲近起来,然而你属于这类人,你不在的时候,我无法想象出你们的样子,真是奇怪。你外出的时候,我想念你,但是脑海里浮现的是另一位老朋友,实际上他完全不像你,不过你跟他有某些相似之处。

Y先生 他是谁?

X先生 我不想说出他的名字!不过,有几年的时间我在一个地方吃晚饭,在自助餐桌旁边我总会碰上一位浅色头发的小个子男人,他有一双忧郁的眼睛。他在拥挤的人群中有一种非凡的能力,他既不挤碰别人,也不会被别人挤碰;他站在门旁边,却能从两米之外拿到一块面包;他在人群中总是面带喜色,看到熟人便开怀大笑,拉手拥抱,好像很多年没见过人一样!如果有人踩了他的脚,他反而向别人道歉,说他挡了别人的路。

有两年的时间,我看见他就喜欢猜他的职业和性格,但是我从来不向别人打听他是谁,因为我不想知道,也没这个雅兴。

这个人跟你有相同的特征——具有不确定性。我有时候把他当作学历不高的教师、下级军官、药铺卖药的、地方官员或秘密警察,他像你一样,有着两个人的特征,因为从前面看与从后面看不一样。

有一天我偶然从报纸上看到一桩造假大案,是我认识的一位民事官员干的。——随后我得知,那位具有不确定性的人是造假者弟兄的同伙,他的名字叫斯特罗曼;我得知,上边提到的斯特罗曼过去从事过图书自由借阅活动;但现在他在一家大报当警探。我现在怎么能把造假者、警察和那位有着不同寻常举止的具有不确定性的人之间联系起来呢?我不知道,不过当我问一位朋友斯特罗曼是否受到惩罚时,他不置可否——因为他也不知道!

(沉默)

Y先生 是吗?他受……惩罚了?

X先生 没有!他没有受惩罚?

(沉默)

Y先生 因为这个原因,正像你说的,他才往警察边上凑,他怕碰上熟人。

X先生 对。

Y先生 此后你还与他交往吗?

X先生 没有,我不想。

Y先生 假如他受到了惩罚,你愿意与他继续交往吗?

X先生 啊,愿意!

〔Y先生站起来,在地上走了几步。

X先生 坐下,坐下!——你为什么不能安静地坐着呢!

Y先生 你从哪里获得了对人类状况这种宽宏大量的观点?你是基督徒吗?

X先生 不是,这点你听好!

〔Y先生狡黠一笑。

X先生 基督徒喜欢饶恕,而我喜欢惩罚,从此达到恢复平衡,或者你愿意叫它别的也行!而你进过局子应该很了解这一点。

Y先生 (停住一动不动,最初用充满仇恨的目光打量着X,然后带着惊奇和崇拜)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X先生 我看出来了!

Y先生 怎么?怎么能看出来呢?

X先生 这是我学的!这是一门艺术,就像很多其他事情一样!不过现在我们不再谈这件事。

〔看自己的手表,拿出一张待签字的纸,把笔沾上墨水,递给Y先生。

我必须得考虑我的各种麻烦事。现在请你在这张借据上签个名,以证明我的签名是真的,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马尔默,把这张借据交到马尔默银行。

Y先生 我没打算去马尔默!

X先生 没打算?

Y先生 没有!

X先生 不过不去那里你也可以为我签字证明。

Y先生 不……不行!……我从来不在任何文件上签名作证……

X先生 ……又来了!你这是第五次拒绝签名!第一次是在邮品收据上……这时候我开始注意你;我现在已经发现你,拿起带墨水的笔就害怕。你来这里以后,从来没发过一封信;但是有一个明信片,你是用蓝笔写的。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已经算出你的错误举动!

指位于马尔默市政厅附近的监狱,它有很高的烟囱。

还有!你大概是第七次否认要跟我一起去马尔默,近期你没到过那里。而你从美国回来就是想看一看马尔默。你每天早晨朝南向风车山冈走五公里,目的就是要看一看马尔默各种建筑物的尖顶!当你站在右窗子旁边通过左起第三块玻璃朝外看时,你看到了王宫的屋顶和省会监狱的烟囱  。

你现在明白了,不是我头脑聪明,而是你太愚蠢!

Y先生 现在你蔑视我了吧!

X先生 不!

Y先生 啊,你会的!你一定会蔑视我!

X先生 不!——看吧,这是我的手!

〔Y先生吻伸出的那只手。

X先生 (收回伸出的手)为什么这样低三下四!

Y先生 请原谅我;您是第一个知道我底细以后向我伸出友谊之手的人!……

X先生 现在你已经不再用“你”称呼我;你在受到惩罚以后并没有感到已经直起腰来,与其他人一样好,这使我很担心!你愿意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愿意讲一讲吗?

Y先生 (绞尽脑汁)愿意,不过你一定不相信我说的话;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说出来,你会看到,我不是普通的罪犯,你要相信有些错误举动是身不由己……(绞尽脑汁)自发的……本能的……违心的,是不能不做!让我开一点儿门吧,我想暴风雨已经过去!

X先生 请吧!

Y先生 (打开门,随后坐在桌子旁边,用枯燥的激情、戏剧化的手势和虚伪的腔调讲了下边的事情)

啊!你看!我曾经是隆德大学的学生;有一次我搞到一张借据。我没有什么危险的债务,我父亲有一点儿财产——当然不是很多;然而当我把借据寄给其他担保人请他们签字担保时,他们竟退了回来,拒绝签字,这大大出乎我的预料之外。——我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像当头挨了一棒,因为心里感到有一种出其不意的窝囊,非常窝囊!——借据放在我眼前的桌子上,信放在借据旁边。起初我的双眼无奈地扫了一下对我判了刑的那几行讨厌的文字——当然不是什么死刑,因为我很容易就能请到其他的担保人,我要请多少就有多少——不过就像刚才说的,心里觉得特窝囊,——当我坐在那里心里觉得委屈时,不知道我的目光怎么慢慢停留在信下边的签名上,把它用好可以创造我的前程。那是一种奇特的艺术体签名——你知道,人们坐在桌子旁边想事的时候,会在一张吸墨纸上胡乱写满很多毫无意义的字。我手里拿着笔。(拿起笔)

像这样,究竟是怎么开始的——现在不愿意说是鬼使神差——因为我不相信这类事情!——这纯粹是一种无意识的机械过程——我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模仿着那美丽的签名时——我自然没有想到要捞什么好处。当我把信封都写满了的时候,那个名字我已经模仿得很像模像样了……(用力扔掉笔)

这时候我忘掉了一切,夜里我睡得很沉稳——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感到我好像做了梦,究竟是什么梦记不清了;然而有时候觉得紧闭的大门开了,我看着放着借据的桌子就像某种记忆——当我站起来,朝桌子走去时,就像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不可更改的决定,在那张命运攸关的借据上签上这个名字。此举的后果和危险被忘得一干二净……没有任何犹豫……几乎就像我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使命……我签了那个名字!(跑起来)

此举是什么呢?是一种冲动,或是所谓的思想传导?但是来自谁呢?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睡着了!难道这就是非文明化的我,带着犯罪意识在完全清醒的睡眠中出现的不承认社会契约和不计后果的自然状态下的野蛮人吗?请告诉我,你对此有何高见?

X先生 (非常窘迫地)说心里话,你的故事没有使我感到完全满意——还有漏洞,不过很有可能你无法记住所有的细节——关于犯罪启示的书我读过几本——我现在还记得——啊!跟你说的一样——你已经有了悔改之意——你的头脑已经承认你有了不当之处。我们现在不再谈论这件事!

Y先生 要,要,要,我们一定要再谈一谈!我们一定要谈到我完全意识到我没有负罪感为止。

X先生 这么说你还是有?

Y先生 对,我还是有。

X先生 好,你看,正是它困扰着我!正是它困扰着我!——你难道不相信每一个人都有魔鬼附体的时候吗?难道我们小的时候没有偷过东西和说过谎话吗?有,肯定有。好啦,现在有一些人一生永远长不大,所以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犯罪意识。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犯罪!——但是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没有无辜的感觉!当一个孩子被认为没有行为能力时,对罪犯也应该如此。卢梭在《论社会契约》中的观点,即自然状态下的人是善良的,是文明社会毁掉了他和使他变坏;只有为全体人民所自由地接受的社会契约才能使一个人既接受社会约束,又保留其自由意志。罪犯也应该如此。

真够奇怪的……对,就是一回事……可能事后我会后悔……(静场)

我曾经杀过一个人,我,而我从来没有感到后悔过!

Y先生 (极为感兴趣地)你……曾经?

X先生 对,正是我!……你大概不想抓一个杀人犯吧?

Y先生 (高兴地)啊呀,哪儿的话呀!

X先生 啊,不过我没有受到惩罚!

Y先生 (亲切、充满优势地)这样对你更好!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X先生 没有人起诉,没有人怀疑,没有证人。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在一次过圣诞节的时候请我到乌普萨拉郊外去打猎。他派了一位喝得醉醺醺的老长工去接我,他在驭手座位上睡着了,马车撞到大门上,并翻到水沟里,我不想逃避杀人的责任。一怒之下我朝他脖子用手掌砍了一下,本来想叫醒他,结果他再也没有醒来,而是立即死了!

Y先生 (狡黠地)这么说,你没有投案自首?

X先生 没有!因为下列的原因:此人没有任何亲人,也没有与他的生死有关系的其他人,他度过了自己生命中最旺盛的时期,他的位置很快就被一个比他更需要的人代替;另一方面我对我自己父母的幸福是必不可少的,对我和科学的成功也是如此。通过这件事,我已经改掉了用手掌切别人脖子的做法,我不想满足一个抽象的公正而毁掉我父母和我自己的生活。

Y先生 啊呀!这就是你对人的价值的评价?

X先生 在这种情况下是这样!

Y先生 那你就不感到内疚和失衡?

X先生 我没有感到内疚,因为我没有犯罪。我小的时候别人用手掌砍我脖子,我也砍别人,我惟一的错误是,我不知道此举可以导致老年人死亡。

Y先生 对,这种过失致死还是要判两年劳役……与伪造签字是一样。

X先生 其实我也想到这一点了,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有很多天夜里梦见我坐牢了!啊!坐在大墙后边的铁窗里,是不是像人们说的那么可怕?

Y先生 对,你听着,可怕极了。——首先要改变你的外表,剪掉你的头发,即使你过去看起来不像个罪犯,剪完以后你也像了,当你照镜子时,连你自己都会相信自己是一个坏蛋!

X先生 这可能是因为撕去了假面!这个结果很不错!

Y先生 你在拿我开玩笑!一旦人们越吃越少,就会时刻意识到死神离你有多远!生命的一切功能都被取消了,你会感到你在爬行,被认为需要医治和改善的灵魂被施以饥饿疗法,被挤压到几千年之前;你只能阅读为居民大迁徙时代的野蛮人创作的书籍,你只能听到永远不能进入天堂的事情,但是地球上发生了什么永远是一个秘密;你被从你熟悉的环境驱走,你的等级被下降,下降到在你之下的那些人之下!让你产生生活在青铜器时代的幻觉,感到你穿兽皮、住洞穴、用钵吃饭!哎哟!

X先生 对,不过这很理智,因为感觉自己的行为像是青铜器时代的人,他一定穿着具有自己那个时代特征的衣服。

Y先生 (愤怒地)你在挖苦人!你的举动像是来自石器时代的人!而你却过着黄金时代人的生活。

X先生 (严厉地追究)你说的最后那个词——黄金时代是什么意思?

Y先生 (狡猾地)什么意思也没有!

X先生 你撒谎,因为你是胆小鬼,不敢说出真话!

Y先生 我是胆小鬼?你真的相信?我还敢在我自食其果的地区转来转去,就表明我不是胆小鬼。但是你知道吗,坐在铁窗里最难受的是什么?啊,你听着;就是其他犯罪的人也应该坐在那里,但是他们没有!

X先生 其他人指谁?

Y先生 没受到惩罚的人!

X先生 你是指我?

Y先生 对!

X先生 我并没有犯罪!

Y先生 还说没有?

X先生 没有,一次偶然事故,不是什么犯罪!

Y先生 是嘛,杀人只是一次偶然事故?

X先生 我没有杀人!

Y先生 把一个人打死还不是杀人?

X先生 不是,不能笼统地说!导致死亡的有各种情况,有预谋的,有激情的,还有折磨致死的,要区分有意和无意。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真的怕你了。因为你属于同类人中最危险的那伙人,即最愚蠢的!

Y先生 是嘛,你把我想象得很愚蠢!你听着!你是不是想要我很狡猾的证明?

X先生 我洗耳恭听!

Y先生 你得承认我讲的这些聪明而合乎逻辑吧!

你发生一件意外的事故,本来应该受到两年劳役的处罚。你完全逃避了这种不体面的惩罚。现在这里坐着一个人,他是一次意外事故的牺牲品。由于一时的冲动,却遭受两年苦役。这个人只能通过杰出的科学贡献才能洗刷掉违背自己意志留在自己身上的污点。但是要取得这些杰出的贡献他需要钱……很多钱……赶快掏钱吧!

你难道不认为那个受惩罚者需要在人际关系方面恢复心理平衡,如果他为了赎罪而受到了惩罚的话?你难道不认为应该如此吗?

X先生 (平静地)当然!

Y先生 好,那我们互相理解了!啊呀!(静场)你认为多少钱合适?

X先生 多少?法律规定,赎罪最小五十克朗。但是,如果亡者没有亲属,我们在这件事上谈的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Y先生 好哇,你还没有明白!那我就把话说得再清楚一些:是你向我赎罪。

X先生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由于偶然事故造成他人死亡的人要向造假者赎罪。再说也没有任何起诉人!

Y先生 没有?有,我就是起诉人!

X先生 我现在开始明白了!为了使你成为由于偶然事件造成他人死亡的同案犯,你要多少钱?

Y先生 六千克朗!

X先生 太多了!我从什么地方能弄来这笔钱呢?

〔Y先生指了指铁皮箱。

X先生 这我不干!我不想成为小偷。

Y先生 到此为止,以后不干了。你想让我相信,你过去从来没有偷过里面的东西?

X先生 (好像自言自语)啊,我差一点儿犯一个大错误!不过这可能是因为与温和的人打交道造成的!人总是喜欢性格温和的人,很容易认为温和的人可爱;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特别警惕我喜欢的人!啊,你绝对相信我过去偷过箱子里的东西吗?

Y先生 没错!

X先生 如果你得不到六千克朗,你就要告发我?

Y先生 那当然了!不管你神通多么广大,也无法逃脱!

X先生 你相信我会把一个小偷送给我父亲当儿子吗?把一个小偷送给我妻子当丈夫?把一个小偷送给我的孩子们当父亲,把一个小偷送给我的朋友当同事?永远不会有这种事!现在我要到检察官那里去投案!

Y先生 (跑过去,收拾东西)等一等!

X先生 等什么?

Y先生 (结结巴巴)我只是想——当我已经没有别的事情时,我没必要再呆在这里,我该走了!

X先生 你不能走!请你原地坐着,我们一定要先谈一谈。

Y先生 (穿上黑色大衣以后坐下)你能拿我怎么——怎么样!

X先生 (在Y先生后边看镜子)现在我明白了!哈哈!……

Y先生 (不安地)你看出什么新鲜的东西?

H.本海明(1840—1919),法国心理学家,在他的论文《论激情犯罪》中并没有提到剧中造假的历史。

X先生 我从镜子里看,你是一个小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偷!你刚才穿着白衬衣,我只发现你在我的书架上有些反常,但是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所以我需要听你讲话,需要观察你。自从你成了我的对立面以后,我的目光敏锐了,当你穿上黑色大衣时,它与红色书脊形成颜色反差,起初红色书脊与红色吊带相比显不出来,我现在明白了,你在读本海明  《论激情犯罪》论文中的关于你的造假历史的部分,把书拿来拿去。你也偷了这段历史!

根据这一点,我认为有理由得出结论,你不是因为贫穷或者喜欢享乐才犯罪!

Y先生 由于贫穷!如果你知道……

X先生 如果你知道,我过去……还有现在……是多么贫困就好了!但不是一回事!……还有!你坐过监狱几乎可以肯定,但是在美国,因为你描述的是美国式的监狱生活;另一点几乎同样可以肯定,你在瑞典没有受到坐牢的惩罚。

Y先生 你凭什么这么说?

X先生 等你到了检察官那里就知道了!

〔Y先生站起来。

X先生 你明白了吧!我第一次提到检察官时你就想跑,当时是说暴风雨要来!坐过牢的人,他永远不会想每天去风车山看监狱,或者站在一块窗玻璃后边看……

一句话:你既是一个受过惩罚的人,也是一个没有受过惩罚的人!所以抓到你非常困难!

(静场)

Y先生 (彻底崩溃)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X先生 你可以走了!

Y先生 (收拾自己的东西)你生我的气了?

X先生 对!你更喜欢我可怜你吗?

Y先生 (气愤地)可怜?你认为你比我强……

X先生 当然是,因为我本来就比你强!我比你有更好的智慧,对公共财产更有益。

Y先生 你相当狡猾,但不像我那样狡猾!我这步棋走错了,陷入困境,但是下一步就是你丢子的时候,半斤八两。

X先生 (眼盯着Y先生)我们还要过一会儿才分手吧?你现在想做什么坏事?

Y先生 这是我的秘密!

X先生 我能看一看你吗?你想给我妻子写一封匿名信,把我的秘密告诉她!

Y先生 对,这你无法阻止!把我抓起来,你不敢;这就是说你无论如何也得让我走;我走了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希腊神话故事,阿喀琉斯小的时候被忒提斯浸在斯提克斯冥河中,使他周身刀枪不入,只有脚后跟没有浸着水,没有这种功能,后来阿喀琉斯的脚后跟成了一个成语,意即致命的弱点。

X先生 啊,你是一个魔鬼!你碰到了我的阿喀琉斯脚后跟  ,你想逼我变成杀手?

Y先生 你变不成杀手,可怜虫!

X先生 你看到了,人与人是有区别的!你自己承认,我不可能做出你那样的事情;因此你在这方面有优势。不过你要考虑考虑,你别逼我像处置马车夫那样处置你!

〔举起手,好像要用手掌砍Y的脖子。

Y先生 (死盯着X的脸)你做不到!就像你不能拿铁皮箱子里的东西来挽救自己一样!

X先生 这就是说,你不相信我拿过箱子里的东西啦?

Y先生 你太胆小!就像你不敢告诉与你结了婚的妻子,她与杀人犯结了婚。

X先生 你是与我不同的另一类人——比我坚强还是比我软弱——我不知道——是罪犯还是好人——跟我没关系!但是你愚蠢,这是肯定无疑的;因为当你模仿别人的名字而不是像我那样求助别人时,你是愚蠢的;当你去偷我的书时,你是愚蠢的——因为你不明白,我的书我怎么会没有读过呢?——当你认为你比我聪明并欺骗我你不是小偷时,你是愚蠢的;当你认为这个世界如果有两个小偷而不是你一个人你心里就平衡了的时候,你是愚蠢的;而你最愚蠢的是,你自认为我会建立自己的幸福生活,而不会埋下坚固的基石!你去给我妻子写匿名信吧,告诉她的丈夫是一个杀人犯。其实她还是我的未婚妻时就知道了!

你现在就去吗?

Y先生 我可以走吗?

X先生 你该走了!马上!你随后就会犯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