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母亲 艾丽丝,寡妇
儿子 弗里德里克,法律系大学生
女儿 叶尔达
女婿 阿克塞尔,与叶尔达刚结婚
马格丽特 女仆
第一幕
〔大厅;背景上有一个门通向餐厅;右边墙角有一个通向阳台的门。
〔一个大柜子,柜子门放下来可以当桌子,写字台,沙发上铺着暗红色的粗布沙发罩;一把摇椅。
〔母亲穿着丧服,懒散地坐在椅子上;不时情绪不安地听着动静。
肖邦(1810—1849),波兰作曲家和钢琴演奏家,1831年侨居巴黎。
〔外边演奏着肖邦 钢琴幻想即兴曲,作品序号66。
〔女仆马格丽特从幕后上。
母亲 请你把门关好。
马格丽特 夫人孤单吗?
母亲 请你把门关好!——谁在弹钢琴?
马格丽特 今天晚上天气真不好,又刮风又下雨……
把石炭酸注射进死人的血管里,以防尸体过快腐烂。
一种葬礼风俗,在棺木经过的院内甬道上撒上杉树枝,以防鬼。
母亲 请你把门关上,我不喜欢闻石炭酸 和杉树枝 这种味道……
马格丽特 这我知道,夫人,所以我说立即把先生的尸体送到陵墓去……
母亲 是孩子们非得要在家里举行葬礼……
马格丽特 夫人为什么还坐在这儿,为什么还不搬进去当一家之主?
母亲 房东不让我们搬,我们不能动……(沉默)为什么你要拿掉红沙发套?
马格丽特 我要拿去洗一洗。(沉默)夫人知道,啊,先生就在这个沙发上咽了最后一口气;不过应该把沙发拿走……
母亲 死后财产登记办好之前,我是不能动任何东西……所以我只能坐在这里不能动……而其他的房间我也不能去……
马格丽特 那为什么?
母亲 很多事情回想起来……都不舒服,还有那可怕的味道……是我儿子在弹琴吗?
马格丽特 对!他在这个家里很不适应;急躁不安;总是说饿,他说他从来没吃饱过……
母亲 他生下来以后,身体一直很虚弱……
马格丽特 用奶瓶喂养的孩子,断奶以后一定要吃有营养的食品……
母亲 (尖刻地)什么?难道他缺什么营养?
马格丽特 不完全对,但也有一定的道理,夫人不应该总买最便宜、最糟糕的食品;不能给孩子喝一杯菊苣水和一块面包就打发到学校去,这样做不对。
母亲 我的孩子从来没说过饭不好……
马格丽特 真的?他们没对夫人说,是没说,他们不敢说,但是他们长大以后,就到厨房去找我……
母亲 我们一直小家小业的……
马格丽特 不对!我看到报纸上说,先生的年薪有二万克朗……
母亲 都花掉了!
马格丽特 对对!但是孩子们身体都很弱,叶尔达小姐,我是指刚结婚的少夫人,发育不健全,尽管她已经满二十岁了……
母亲 你在瞎说什么?
马格丽特 好好!(沉默)这儿太冷了,我给夫人把火生起来吧?
母亲 不,我们可没那么多钱让你烧……
对大学生的尊称。
马格丽特 不过咱们那位学士 整天冻得发抖,他不得不到室外去,或者坐在钢琴边上靠弹琴暖和身子……
母亲 他总是身上发冷……
马格丽特 是怎么造成的呢?
母亲 你小心点儿,马格丽特……(沉默)谁在外边走动?
马格丽特 没有人,没有人在外边走动……
母亲 你认为我疑神疑鬼?
马格丽特 我不知道,我!……不过我不会在这里呆多久了……我到这里来,好像命中注定要照顾孩子们……当我看到仆人们受到虐待时,我就想走,但是我不忍心走,或者说不能走……现在,叶尔达小姐结婚了,我感到我的工作结束了,我解放的时刻马上就到了,然而现在还不行……
母亲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懂——全世界都知道,我为了我的孩子,为了这个家和我的义务,我牺牲了一切……你是惟一责怪我的人,不过我不会拿你的话当回事。你愿意走就走吧,当孩子们搬进这里的房子时,我不再要任何仆人……
马格丽特 但愿夫人能如愿……孩子们不会自然而然地说感谢,丈母娘不会有人待见,只要她们不把钱带来……
母亲 用不着你操心……我有钱养活自己……还能帮助这个家……再说了,我的女婿与其他的女婿都不一样……
马格丽特 他吗?
母亲 对,就是他!他不把我当丈母娘,而是当姐姐,如果不说是女朋友的话……
〔马格丽特做鬼脸。
母亲 我知道你做鬼脸的意思;我喜欢我女婿,这一点我敢保证,他值得让人喜欢……我丈夫不喜欢他,他是嫉妒,如果不说是吃醋的话,他因为爱我竟然吃醋,尽管我已经不年轻了……你在说什么?
马格丽特 我什么也没说!不过我觉得好像有人来了……是大学生,因为他在咳嗽!我真的不能生火吗?
母亲 不需要!
马格丽特 夫人!我在这个家里挨冷受冻吃不饱饭,不过还可以忍受,但是给我一张床吧,结结实实的,我已经老了,每天很疲倦……
母亲 那就请你走人吧,到时候了……
马格丽特 说得对!我忘记了!不过为了这个家庭的荣誉,请把我的被褥烧掉吧,通常人们都把有人用过的或者死人生前用过的床上用具都烧掉,免得您把我走后请来的人吓坏了,如果还有人来的话!
母亲 没有人来!
马格丽特 即使有人来了,也呆不住……我已经看到五十个女仆跟我走了同样的路……
母亲 那是因为她们都不怎么样,你们都是一路货……
马格丽特 多谢啦!……好吧!夫人的末日也快来了!每一个人都有这天;按顺序来!
母亲 你数落我快完了吧?
马格丽特 对,快完了!很快就完了!比您想象的要快得多!
〔下。
〔儿子上,手里拿一本书,咳嗽。他说话有些结巴。
母亲 请你把门关上。
儿子 为什么?
母亲 你就这样回答我?你想做什么?
儿子 我能坐在这儿读书吗?我的屋子很冷。
母亲 你什么时候都说冷,你。
儿子 如果屋子里冷,坐着不动就更显得冷!
〔沉默。
〔先是装作读书。
死后财产登记办完了吗?
母亲 你为什么急着问这个?哀悼你父亲难道不比这个更重要?你父亲去世你不伤心吗?
儿子 当然……不过……他现在可能不错——我似乎能感受到他很安宁,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安宁。但是这并不能妨碍我想知道我的经济状况,——我能不能在毕业前不借债……
母亲 你父亲死后没有留下任何财产,这你是知道的,可能还有债务……
儿子 但是商店不也值钱吗?
母亲 但是这类商店不值什么钱,没有库存,没有商品,这你是知道的!
儿子 (先想了一想)但是公司、冠名权和顾客……
母亲 顾客是不能卖的……
儿子 (沉默)能,听说能!
母亲 你找过律师啦?(沉默)你就这样悼念你的父亲!
儿子 不,不是这样!——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两件事不相干!妹妹和妹夫在哪儿?
母亲 今天早晨刚旅行结婚回来,现在在饭店!
儿子 那他们至少可以吃饱肚子!
母亲 你总是饭呀饭呀,讲来讲去没个够;你吃的饭有什么不好吗?
儿子 啊,还凑合吧!
母亲 但是说一件事!最后一件事,你记得有一段时间,我跟你父亲离了婚,你单独跟你父亲过,他没有讲过自己商店里的情况吗?
儿子 (聚精会神地读书)没有,没有什么有用的!
母亲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他死后没有留下任何财产,他最后一些年每年赚两万克朗呀?
儿子 父亲的商业情况我一无所知;但是他说房子很贵!他最近买了这栋带家具的新房子!
母亲 是么,他这么说的?他欠别人债吗?
儿子 我不知道!他欠过,但是好像已经还了。
母亲 那些钱哪儿去了呢?他留下遗嘱了吗?他恨我,几次威胁我,说要把我变成穷光蛋。他有没有可能把钱藏起来了?
〔沉默。
有人在外边走动吗?
儿子 没有,我怎么听不见!
母亲 最近我对葬礼和经济方面的事总是有点儿紧张——不管怎么说,你妹妹和你妹夫要搬到这房子里住,你要住到城里头那间房子去!
儿子 对,我知道!
母亲 你不喜欢你妹夫吗?
儿子 不喜欢,没有任何好感!
母亲 不过他是一个好小伙子,一个特别能干的人!你一定要喜欢他,他值得你喜欢!
儿子 他不喜欢我——另外,他对我父亲很坏。
母亲 那怨谁呢?
儿子 父亲不坏……
母亲 不坏?
儿子 现在我相信外边有人来了!
母亲 开灯吧!但是别开得太大!
〔儿子开电灯。
〔沉默。
母亲 你不想把你父亲的肖像拿走吗?肖像不就挂在墙上吗?
儿子 我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拿走?
母亲 我不喜欢它;那眼神看起来令人讨厌。
儿子 我没觉得!
母亲 你喜欢它就拿走吧,一定得拿走!
儿子 (取下肖像)好!这不成问题!
〔沉默。
母亲 我在等阿克塞尔和叶尔达……你想见到他们吗?
儿子 不!我不想见他们……我想回到我的房间去……我只要求在壁炉里生一点儿火。
母亲 我们可没那么多钱,经得住烧……
儿子 这话我们听了二十年了,但是我们家有钱出国进行愚蠢的豪华旅游……在饭店里吃晚饭,一顿就花几百克朗,用这些钱可以买回几立方米桦树木柴;一顿饭就等于几立方米木柴的钱!
母亲 你怎么这么说呀!
儿子 对,这个家里有些事就是发疯,但是现在总该结束了……只要协议下来……
母亲 你是什么意思?
儿子 我是指死后财务登记表和其他的……
母亲 其他的是什么?
儿子 债务和未登记的事情……
母亲 是这样!
儿子 不过,我可以买几件保暖的内衣吗?
母亲 你现在怎么可以提这种要求呢?你应该想方设法自己尽快去挣钱……
儿子 我通过学位以后就可以去挣!
母亲 你现在应该像其他人那样去借!
儿子 谁肯借我呢?
母亲 你父亲的朋友们!
儿子 他没有朋友!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不可能有什么朋友,友谊的存在基于互相信任和欣赏……
母亲 你真聪明,这都是你跟你父亲学来的!
儿子 对,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但有时候也发疯。
母亲 别信那个!——好啦,你想结婚吗?
儿子 不,谢谢!为年轻的绅士养一个陪伴女郎,为妓女找一个合法的保护伞,武装起自己最好的女人,让她在反对自己的战争中成为最强大的敌人……不,我不会上这个当!
母亲 啊呀,我听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回你的房间吧!我今天听这类话够多的了!你肯定又喝酒了吧?
儿子 我经常喝一点儿,一方面是因为我要止咳,另一方面是为了觉得饱一些。
母亲 又是因为饭不好?
儿子 饭没什么毛病,但是清汤寡水,没有什么味道!
母亲 (大吃一惊)你现在该走了!
儿子 或者说饭里边尽是胡椒和盐,越吃越饿!就像人们说的,尽是作料,没有油水!
母亲 我相信你是疯了!快滚蛋吧!
儿子 好!……我一定走!我本来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今天就算了!——好吧!
〔下。
〔母亲神情不安,在地上走,拉开桌子抽屉。
〔女婿突然走进来。
母亲 (亲切地问候)你总算来了,你这个阿克塞尔!我可想你啦,叶尔达在哪儿?
女婿 她晚一会儿来!你好吗,身体怎么样?
母亲 请坐,让我首先问你,婚礼以后我们没再见过面。你们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家了,你们在外边应该呆八天,而现在只有三天?
女婿 对,八天太长了,你知道,没有你跟我讲话,就显得特别孤独,我们已经习惯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们很想你。
母亲 真的?好好,我们三个人风雨同舟,我相信你们会得到我的好处。
女婿 叶尔达是一个孩子,不知道生存技巧,她有偏见,还有点儿固执,有时候很虚幻……
母亲 你觉得婚礼怎么样?
女婿 成功极了!很成功。那赞美诗,你觉得赞美诗怎么样?
根据民间传说,母塘鹅用自己乳房里的血喂养自己的幼鸟。但是根据现代科学考察证明,这是一种误解,把火烈鸟用血一样的液体喂养自己幼鸟的现象与此事混淆起来了。
母亲 你是指献给我的赞美诗?好,这是一位岳母在女儿婚礼上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如此美好的赞美诗……你记得吗,塘鹅把自己的血给自己的孩子吃 的故事吗?你知道我都哭了,啊呀……
女婿 开始是这样,但是后来你每个舞都跳,叶尔达几乎都吃你的醋了……
母亲 嗐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希望我照她说的穿黑色孝服来,但是我才不管那套呢;我难道要听我小孩子的?
女婿 你当然用不着管那套。叶尔达有时候发疯,只要我看哪个女人一眼……
母亲 什么意思?你们难道不幸福?
女婿 幸福?啊,幸福是什么东西?
母亲 真的?你们已经开始吵架啦?
女婿 已经?我们订了婚以后,除了吵架没干过别的……现在又有一档子事,我必须接受辞退,当预备役中尉……这事儿不错,但是她似乎不喜欢我穿便服……
母亲 那你为什么不穿制服呢?你穿了便服我差点儿认不出来你——你确实变成了另一个人……
女婿 我只有在值勤和受阅时才能穿制服……
母亲 平时不能穿?
女婿 不能,这是规定……
母亲 不管怎么说,叶尔达还是很可怜;她本来是与一位中尉订婚的,结果结婚时中尉变成了书呆子!
女婿 那有什么办法?人总得活着!说到活着,那些经济问题怎么样?
母亲 说真心话,我不知道!不过我开始怀疑弗里德里克。
女婿 怎么回事?
母亲 昨天晚上他在这里,讲话的口气怪怪的……
女婿 那是一个笨蛋……
母亲 他们经常是很狡猾的,我不知道有没有遗嘱或者存款……
女婿 你查过啦?
母亲 我把所有的抽屉都翻了……
女婿 包括那小子的?
母亲 当然,我一向翻他的废纸篓,有时候他把写好的信撕掉……
女婿 那里头没什么东西,但是你翻老头的柜子了吗?
母亲 翻了,那还用说……
女婿 但是彻底吗?所有的柜子?
母亲 所有的!
女婿 在所有的柜子中,都有一些保险箱。
母亲 这我可没想到!
女婿 那我们一定要看一看保险箱!
母亲 不,不能动,那是加盖了遗产登记封条的。
女婿 我们能不能绕过封条?
母亲 不行!不能那样!
女婿 当然能,我们把柜子后边的板拆掉,所有的保险箱都放在后边……
母亲 那要有工具才行……
女婿 不需要!没工具也行……
母亲 不过可不能让叶尔达知道。
女婿 对,自然不能让她知道——她嘴快,知道了马上就会告诉他哥哥……
母亲 (关上门)为了保险,我关上门。……
女婿 (观察柜子的后挡板)啊,有人来过这里——后挡板是松的……我把手伸进去……
母亲 肯定是那小子干的……你看,我的怀疑……快!有人来了!
女婿 这儿有文件……
母亲 你快一点儿,有人来了……
女婿 一个信封……
母亲 叶尔达来了!把文件给我……快!
女婿 (把一个大信封交给母亲,母亲把信藏起来)好啦,藏好啦!
〔先是拉门,后是敲门。
女婿 啊呀,你干什么要关门……这下我们完了!
母亲 闭嘴!
女婿 你是一个笨蛋!——开门!不然我去开!——你走开!
〔他开了门。
叶尔达 (上,气急败坏地)你们为什么要关门?
母亲 你应该先问好,我的孩子,婚礼以后我一直没看见你;你们旅游愉快吗,说一说吧,不要满脑袋官司。
叶尔达 (坐在一把椅子上,沮丧地)你们为什么要关门?
母亲 因为每次有人走进来时,它就自动打开,我懒得吵着让人关门。我们考虑一下怎么装修这房子,摆一些家具,你们住在这里吧?
叶尔达 我们可能吧——我无所谓——你说呢,阿克塞尔?
当时对岳母的直接称呼。
女婿 啊,住这儿,肯定很好,阿姨 也会开心……只要大家团结一致……
叶尔达 那妈妈住哪儿呢?
母亲 住这儿,我的孩子,我只要搬过来一张床就行了!
女婿 你要在大厅里放一张床?
叶尔达 (特别注意“你”这个字)你是指我吗?
女婿 我是指阿姨……不过肯定住得下……我们可以互相帮助,阿姨付房钱,我们就可以生活得不错……
叶尔达 (高兴起来)这样家务活儿我就有了帮手……
母亲 当然,我的孩子……不过我不想洗碗!
叶尔达 你想到哪儿去了!再说了,我只要能把丈夫留在身边就足够了!她们休想再看他一眼……她们在那个饭店老盯着他,所以旅行结婚才那么短……谁再想夺走他,就让她必死无疑!现在我们知道怎么做了!……
母亲 我们现在出去搬家具吧……
女婿 (用眼盯着母亲)好吧!不过叶尔达可以先在这儿搬……
叶尔达 为什么?我不愿意一个人呆在屋里……只有我们搬进来以后,我才会感到安宁……
女婿 因为你们都怕黑暗,所以我们仨人一起去吧……
〔三人下。
〔舞台上空无一人,外边刮着大风,窗子和壁炉被风吹得呜呜地叫着;背景上的门开始摇,桌子上的纸被风吹得在屋子里飘来飘去,放在凳子上的一盆棕榈摇来摇去,墙上的一盏油灯掉下来。这时候听到儿子的声音:“妈妈!”随后听到:“关上窗子!”——沉默——摇椅动了起来。
母亲 (上,像发了疯似的,读手里拿的一张纸)怎么啦?摇椅自己动起来了!
女婿 (跟着进来)怎么回事?上边写了什么?让我看看!是遗嘱吗?
母亲 关上门!我们快被风吹跑了。我一定要开一扇窗子透透气!这不是什么遗嘱——是给他儿子的一封信,信上他骂我和——你!
女婿 让我看看!
母亲 不行,你看了会中毒的,我撕了它,真幸运,这封信没落到他手里……
〔她把信撕掉,扔进壁炉里。
啊,他升天了,从坟墓里讲话——他没有死!我永远也不得住在这里——他在信上写着,我谋杀了他……我没有谋杀他!他是猝然死去,这是医生说的……但是他在信中也说了一些别的,不过都是谎言,说我毁掉了他!……你听着,阿克塞尔,我们尽快离开这栋房子,我在这里压力太大,实在受不了!答应我吧!——请你看那把摇椅!
女婿 那是穿堂风吹的!
母亲 让我们离开这里吧!答应我!
女婿 这我做不到……我依赖这里的遗产,你们是用遗产吸引我的,不然我不会结婚,现在我们必须兑现,你可以把我看作是一个被欺骗、被毁掉的女婿!我们必须抱成一团才能生存!我们必须要省吃俭用,你必须得帮助我们!
母亲 你的意思是说,我要在自己的家里被当成女仆使唤?这我可不干!
女婿 这也是无奈……
母亲 你真是一个流氓!
女婿 臭老太婆!
母亲 给你当女仆!
女婿 也让你尝一尝你的那些女仆挨饿受冻的滋味,你没有受过!
母亲 我有养老保险……
女婿 那点钱不够租一间阁楼,但是住在这儿,那钱够交房租的,如果我们忍一忍……如果你们不忍一忍,我就走了!
母亲 离开叶尔达吗?你本来就不爱她……
女婿 这一点你比我更明白……你把她从我的感情中连根拔掉,她除了保留卧室以外,一切都被排除了……如果她生下一个孩子,你也会从她身边带走……她现在还一无所知,还不明白,但是她开始从梦游患者的梦中清醒。你小心点儿,她会睁开眼睛!
母亲 阿克塞尔!我们必须在一起……我们不能分开……我不能一个人生活;我什么条件都可以接受,但是不能要这个沙发……
女婿 不行!我不想在这里加一个卧室把这栋房子都毁了——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母亲 不过我可以换一个……
女婿 不行,我们没那么多钱,这个沙发很漂亮!
母亲 呸!这分明是一个血腥的屠宰架!
女婿 什么话呀……如果你不愿意,那你只好住阁楼、济贫院或养老院,孤独无助。
母亲 我不坚持了!
女婿 你做得对……
〔沉默。
母亲 不过仍然要好好想一想,他给他儿子写信,说他是被谋杀的。
女婿 谋杀有多种……你那种谋杀方法的好处在于现行法律无法定罪!
母亲 应该说我们那种!因为你也参加和协助,是你把他气疯和逼上绝路的……
女婿 他挡路又不愿意让开!我只得推开他……
母亲 我惟一要责怪你的是,你诱导我离开家……我至今没有忘记那个晚上,在你家的第一个晚上,当时我们坐在餐桌旁边,我们听到窗下烟草地里传来可怕的叫喊声,我们以为是从监狱或疯人院传来的……你还记得吗?那是他在漆黑和阴雨的烟草地里,由于想念妻子和孩子而大声叫喊……
女婿 你为什么现在说那件事?你怎么知道是他呢?
母亲 他信上写着呢!
女婿 好吧,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什么天使……
母亲 不是,他不是天使,但是他有时候也有人的感情,对,比你还多一点儿……
女婿 你的同情开始转移方向……
母亲 我们现在不要找气生!我们一定要心平气和!
女婿 我们一定,我们注定要……
〔从里边传来沙哑的喊叫声。
母亲 什么声音?你听!一定是他……
女婿 (粗暴地)哪个他?
〔母亲听。
女婿 是谁呀?——那小子!他大概又喝酒了!
母亲 是弗里德里克?跟他一样——我完全相信——真是难以忍受!那他怎么啦?
女婿 去看一看吧!那个无赖大概喝醉了!
母亲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儿子!
女婿 这就是你儿子!(从地上捡起钟)
母亲 你为什么看钟?晚上你不想呆在家里?
女婿 不,谢谢,我喝不了粗茶,吃不了酸鲱鱼……或者稀粥……此外,我还要参加一个会议……
母亲 什么样的会议?
女婿 商业方面的,跟你无关!你想当爱管闲事的丈母娘?
母亲 你们搬到这个家第一个晚上,你就一定要离开你的妻子?
女婿 这跟你也不相干!
母亲 我现在感受到了,我和我的孩子们面临的问题!现在假面具揭掉了——
女婿 现在他来了!
第二幕
指法国作曲家本亚明·戈达德(1930— )1888年创作的歌剧《摇椅》中的《摇篮曲》,作品序号100,曲名也有“摇椅”的意思,此外暗指剧中反复出现的那把摇椅。
〔有人在外面演奏;戈达德的歌剧《摇椅》中的《摇篮曲》 。
〔叶尔达坐在写字台旁边。
〔长时间静场。
儿子 (上)就你一个人?
叶尔达 对!妈妈在厨房。
儿子 那阿克塞尔哪儿去了?
叶尔达 他去开会了……坐下说一会儿话吧,弗里德里克,跟我呆一会儿吧!
儿子 (坐下)好,我觉得我们过去没有在一起聊过天,我们总是互相躲着,互不同情……
叶尔达 你总是站在父亲一边,而我站在母亲一边。
儿子 现在可能变了!你了解父亲吗?
叶尔达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不过我确实只用母亲的眼光看待父亲……
儿子 不过你看出来了,他很爱你!
叶尔达 他为什么想方设法阻止我订婚呢?
儿子 因为他看到,你的丈夫不是你需要的依靠!
叶尔达 当妈妈离开他时,他也受到了惩罚。
儿子 那还不是你丈夫引诱他走上这一步?
叶尔达 是他和我!父亲肯定感受到了离婚是什么滋味,而他却想把我从未婚夫身边拉走。
儿子 然而这件事使他大大折寿……相信我吧,他完全为了你好!
叶尔达 你留在他身边了,他说什么了,离婚以后,他的心情怎么样?
儿子 我无法描述他的痛苦……
叶尔达 他对妈妈说了些什么?
儿子 什么也没说……不过根据我看到的一切,我永远也不会结婚!
〔沉默。
你幸福吗,叶尔达?
叶尔达 当然!当我得到了我喜欢的男人,我是多么幸福!
儿子 那为什么你的丈夫第一个晚上就离开你呢?
叶尔达 他有买卖上的事情,有会议!
儿子 在饭店里开会?
叶尔达 你在瞎说什么?你知道?
儿子 我相信你自己知道!
叶尔达 (用手捂着眼睛哭)上帝呀,我的上帝!
儿子 请原谅,我让你伤心了!
叶尔达 对,很伤心!很伤心!啊,我真不想活了!
儿子 你们旅行结婚为什么时间不长一些?
叶尔达 他对买卖上的事不放心,他想见妈妈,他无法离开她……
〔他们互相盯着对方。
儿子 真的吗?
〔沉默。
旅行结婚快乐吗?
叶尔达 快乐!
儿子 可怜的叶尔达!
叶尔达 你怎么说话呢?
儿子 好,你知道,母亲很好奇,没有人像她那样使用电话!
叶尔达 怎么使用?她偷听?
儿子 她一向偷听……可能现在她就站在某个门后边听我们谈话……
叶尔达 你总是把母亲想得过于坏。
儿子 你总是把她想得过于好!这是怎么造成的呢?你很清楚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叶尔达 不对!我不想知道……
儿子 你想知道另外一些事;你对……有兴趣……
叶尔达 别说了!我是梦游者,这一点我知道,但是我不想醒来!醒了以后,我就活不下去了!
儿子 你难道不相信我们大家都是梦游者吗?你知道我是读法律的,学习审判知识。啊,我读了一些大罪犯的材料,他们也解释不清楚怎么就犯了罪,还认为他们做得对,直到他们的罪行被发现才惊醒!即使这不是梦,起码也是一种梦游症!
叶尔达 让我睡觉吧,我知道我会被叫醒,但愿能让我睡得长一些!嗐呀!其实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但是能感觉到!你可记得小的时候……如果谁要是说了真话,人们就说他很坏……人们总是对我说,你很坏,当我把坏的东西照直说了的时候,人们教我不要说,要沉默……由于使用了这个高招,我变得人见人爱;就这样,我学会了口是心非,完成了踏入生活道路的准备。
儿子 (无所谓地)说得对,人们可以掩饰近乎错误或弱点……但是下一步就是屈从和奉承……很难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有的时候只得说出来,因为这是一种义务……
叶尔达 别说了!
儿子 我不说了!
〔沉默。
叶尔达 不,还是说吧,但是别说这个!我在沉默中听到了你的思想!……当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说呀说呀,说起来没完没了的,但是说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思想……为了忘却、为了装聋作哑……他们肯定想听新鲜的、想听别人的什么事情,但是要把自己的事情掩盖起来!
儿子 可怜的叶尔达!
叶尔达 你知道什么是致命的伤害?(沉默)那就是看清了最高尚的幸福是一场空!
儿子 你现在这么说啦!
叶尔达 我很冷,我们生一点儿火吧!
儿子 你也知道冷了?
叶尔达 我一直觉得很冷很饿!
儿子 你也有这个感觉!这个家特别奇怪!——但是如果我现在出去找劈柴,就会吵个不停——一吵就是八天!
叶尔达 可能只把劈柴放进去,妈妈骗我们,就是不点着火……
儿子 (走到壁炉前,打开盖儿)里边确实有几根小木棍!……(沉默)不是木棍,那是什么呢?——一封信!撕碎了,可以点着……
叶尔达 弗里德里克,不能点,我们不能总是吵个没完没了,过来,请你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
〔儿子走过去,坐下,把信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沉默。
叶尔达 你知道为什么父亲如此恨我丈夫?
儿子 啊,你的阿克塞尔从他身边夺走了他的女儿和妻子,使他变得孤独;老头发现女婿吃的饭比他自己吃的要好;你们把自己锁在大厅里唱歌、弹琴、读书,从来不管我们父亲的感受;他被排挤,在家吃不饱,最后他只得到酒馆去。
叶尔达 我们没有考虑我们做的都是什么……可怜的父亲!——有好名声好口碑的父母真是不错,我们真应该谢谢他们……你还记得父母的银婚吗?他们得到那么好的祝词和赞美诗!
儿子 我记得,但是我认为,平时过着猪狗似的生活,却要庆祝自己幸福的婚姻,真是笑话……
叶尔达 弗里德里克!
儿子 有什么办法呢,但是你很清楚,他们过的是什么生活……你难道忘记了,妈妈想从窗子跳下去,多亏我们把她拉住了。
叶尔达 住嘴!
儿子 那里也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在他们离婚期间,由我照顾老头,他有几次似乎要向我讲,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我现在有时候还梦见他……
叶尔达 我也是!——我在梦中见到他时,他三十岁……友善地看着我,好像要说什么,但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有时候妈妈在场;他没有生她的气,因为他很爱她,尽管有多种恩怨,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你还记得吧,他在银婚庆典上用多么好的语言赞颂她,感谢她,尽管有过那么多恩恩怨怨……
儿子 恩恩怨怨!说的很多,但真情很少。
叶尔达 不过还是很美好的!不管怎么说,她照顾这个家还是有很大功劳的!
儿子 啊,这要打一个大问号!
叶尔达 你什么意思?
共济会是一种秘密组织,其成员宣誓不得将组织内部的情况向外界泄露。
卡姆拉是意大利南部的一个秘密犯罪组织,活跃于1820年前后,其成员有保守秘密的义务。
儿子 看,现在你们抱成一团了!只要说到家务事,你们就站到一起了……就像你们是共济会 或卡姆拉的成员 ……关于家里的经济状况,我甚至问过老马格丽特——她是我的朋友,我问她,为什么这个家里的人总是说吃不饱……这个平时的话痨却沉默不语!一句话不说,还生气……你能解释这个问题吗?
叶尔达 (干脆地)不能!
儿子 现在我听出来了,你也是共济会会员!
叶尔达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见!
儿子 有时候我怀疑,父亲是那个秘密组织卡姆拉的牺牲品,他可能已经发现这个问题。
叶尔达 你讲起话来,有时候像一个疯子……
儿子 我记得,父亲有时候使用“卡姆拉”这个词开玩笑,但是最后他还是沉默了……
叶尔达 这屋里真冷,像一个墓穴……
儿子 那我就点着壁炉吧,管它要花多少钱呢!
〔他拿出撕碎的信片,开始没有考虑什么,随后目光盯在上边,他开始读信。
这是什么?(沉默)致我的儿子!……盖着父亲的印章!
(沉默)就是说写给我的!
〔他读信!瘫在椅子上,继续沉默。
叶尔达 你在读什么,是什么东西?
儿子 太可怕了!
〔沉默。
这真是太可怕了!
叶尔达 快说,是什么呀!
〔沉默。
儿子 太多了……(对叶尔达)这是我死去的父亲给我写的一封信!(继续读)现在我从梦游中醒来了!
〔他扑倒在沙发上,痛苦得直打滚,但是把信装到口袋里。
叶尔达 (跪在他旁边)怎么啦,弗里德里克?说呀,怎么啦!——我的好哥哥,你病啦,说呀,说呀!
儿子 (站起来)我不能再活了!
叶尔达 说呀,到底怎么回事?
儿子 实在不能想象!……(恢复平静,站起来)
叶尔达 这不可能是真的!
儿子 (生气地)你错了,他不可能从坟墓里骗人……
叶尔达 他可能是病拿的,都是些幻觉……
儿子 卡姆拉!你又成了共济会会员;我现在讲出来真情!——你听着!
叶尔达 我过去好像就知道一些事;但是我不信!
儿子 你不愿意相信——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给我们生命的她是一个惯偷!
叶尔达 瞎说!
儿子 她偷家里的钱,她编造假账,她用最贵的价钱买质量最差的东西,她晚饭在厨房吃好的,给我们馊茶剩饭吃;她把牛奶中的奶油抽掉,所以我们这些孩子发育都不健全,饿寒交迫,病魔缠身;她把买劈柴的钱扣起来,让我们挨冻。当我们的父亲发现了她的所作所为时,对她提出了警告,她保证要改正,但还是换汤不换药,她还搞发明创造,就是搞酱油汤和胡椒面!
叶尔达 我一句也不相信!
儿子 卡姆拉!但是还有最坏的!就是那个口是心非的家伙,现在是你丈夫,叶尔达,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他爱的是你母亲!
叶尔达 呸!
儿子 当父亲发现这个情况,你的丈夫向你的母亲——当然也是我的母亲——借了钱以后,这个坏蛋玩起了和你结婚的鬼把戏进行掩盖!这只是大概轮廓,细节你自己去考虑!
叶尔达 (用手绢擦眼泪,随后说)这我过去就知道,但是也可以说不知道……我的感觉已经麻木,因为这类事太多了!
儿子 为了把你救出火坑,现在我们能做什么呢?
叶尔达 一走了之!
儿子 到哪儿?
叶尔达 不知道!
儿子 那就只能等,看事情怎么发展!
叶尔达 对自己的母亲能有什么办法;她很爱面子……
儿子 爱个屁!
叶尔达 别这么说!
儿子 她像动物一样狡猾,但是她的自恋经常限制她……
叶尔达 让我们逃跑吧!
儿子 逃到哪里?不行,等着吧,直到那个坏蛋把她从家里赶出去!——别说了,那个坏蛋回家来了!——别说话!——叶尔达,现在我们俩扮演共济会的角色!我给你下达命令!暗号是“在举行婚礼的那个晚上,他打了你”!
叶尔达 我得经常想着这句话!不然我要忘了!我特别爱忘事!
儿子 我们的生活被毁了……现在没什么可顾及了,重新振作起来……不可以忘记……为了恢复我们的尊严和纪念我们的父亲,让我们生活下去!
叶尔达 为了公正!
儿子 不如说为了报复!
〔女婿上。
叶尔达 (假装地)你好!——会开得有意思吗?你们开心吗?
女婿 会议取消了!
叶尔达 你是说会议闭幕了?
女婿 我是说会议取消了!
叶尔达 好吧,现在你该收拾家里的东西了吧?
女婿 你今天晚上很不正常,不过跟弗里德里克在一起应该挺高兴!
叶尔达 我们玩了共济会的游戏!
女婿 玩这种游戏你们要当心!
儿子 那我们改玩卡姆拉!或者都玩一玩!
女婿 (没好气地)你们讲的话都很奇怪,你们做什么啦,这是秘密吗?
叶尔达 你不想讲你的秘密,对不对,你大概没有什么秘密吧?
女婿 发生什么事啦?有人来过这里?
儿子 叶尔达和我变成了灵魂的观察者,我们拜访过了一个死去的灵魂。
女婿 我们现在结束这个话题吧,不然要吵架!叶尔达,你尽管假装有点儿高兴,但你还是吃醋了……
〔他想去抚摸她的面颊,但是她躲开了。
女婿 你怕我吗?
叶尔达 (反击)一点儿也不!有些感情类似害怕,但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有些动作比表情更能说明问题,而既不能掩盖行动也不能掩盖本意的空话总会彼此揭穿……
〔女婿吃了一惊,用手指摸书架。
儿子 (从摇椅上站起来,摇椅一直摇到母亲走进来)母亲把粥端来了!
女婿 这是……
母亲 (上,看到摇椅一直摇晃;吃了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请你们过来吃粥吧!
瑞典1881年出版的维尔赫尔姆·厄尔斯特罗姆编的《家庭医疗手册》上有这样的方法:把热黑麦面粥敷在疖子上,可促使疖子早化脓开裂。
女婿 谢谢,我不吃!如果是燕麦粥,那是给狗吃的,如果你还有别的,比如有黑麦粥,你就把它敷在自己的疖子上 ……
母亲 我们很穷,只得节省……
女婿 有两万克朗收入的人家不是穷人!
儿子 是穷,如果把钱借给那些不还债的人的话!
女婿 什么意思?你小子疯了?
儿子 他可能疯过!
母亲 你们现在来吃吗?
叶尔达 过来,我们走!勇敢起来吧,我的先生们,我给你们吃三明治和牛排……
母亲 你给?
叶尔达 对,我给,在我的家……
母亲 说得多好听呀!
叶尔达 (朝门做一个手势)请吧,我的先生们!
女婿 (对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 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女婿 我相信是真的!——
叶尔达 请吧,我的先生们!
〔大家朝门走去。
母亲 (对女婿)你看见刚才摇椅在动吗?他的摇椅?
女婿 没有,我没有看见!但是我看见别的东西了!
第三幕
〔相同的布景。
费拉利斯1903年创作的慢华尔兹《他对我倾诉》,作品序号23。
〔演奏费拉利斯的慢华尔兹《他对我倾诉》 。
〔叶尔达坐着,手里拿一本书。母亲进。
母亲 你听出来了吗?
叶尔达 华尔兹?听出来了!
母亲 你的婚礼华尔兹,我一直跳到凌晨!
叶尔达 我的?——阿克塞尔哪儿去了?
母亲 关我什么事?
叶尔达 哎哟!他和你已经开始吵嘴了?
〔沉默。做鬼脸。
母亲 你在读什么,我的孩子?
叶尔达 菜谱!不过这里怎么没写做菜要多长时间呀?
母亲 (不好意思地)各种菜需要的时间都不一样,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口味,这个人喜欢这样的,那个人喜欢那样的……
叶尔达 这我不明白;饭菜做完了就应该吃,不然再吃就得重新热,一热味道就变了。比如昨天你花三个小时烤一只松鸡,第一个小时满屋子香味儿;随后厨房没有动静了;当你把做好的松鸡端上来时,鸡肉已经没有香味了,吃起来如同嚼蜡!这怎么解释?
母亲 (不好意思地)我不知道!
叶尔达 那就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浇汁没了,浇汁哪儿去了,被谁吃了?
母亲 我什么也不知道!
叶尔达 不过我已经问过了,早就明白了……
母亲 (插话)这些我都知道,你用不着教我,不过我需要教你持家的技巧……
叶尔达 你的意思是教我给别人喝酱油汤加胡椒面,这我早就会了,请客的时候,要选别人不吃的菜,以便剩下来自己第二天吃……或者食品柜里馊茶剩饭太多的时候,再请客人来家里吃饭……这些我都会了,因此从这一天起,我要管家!
母亲 (生气地)要我当你的女仆吗?
叶尔达 我是你的女仆,你是我的,我们互相帮助!——阿克塞尔来了!
女婿 (上,手里拿一根粗棍子)怎么回事?你觉得这个沙发怎么样?
母亲 好好,好极了……
女婿 (用威胁的口气)难道不好?有什么毛病吗?
母亲 现在我开始明白了!
女婿 是么!——不过,因为我们在这个家里总是吃不饱,所以叶尔达和我打算自己起火单独吃。
母亲 那我呢?
女婿 你肥得像个大水桶,你不需要太多的营养;为了你的身体,你还是减一点儿肥,就像我们已经做的那样……不——过,叶尔达,先请你出去一会儿;不过,不过你必须把壁炉的火生起来!
〔叶尔达下。
母亲 (气得发抖)炉子里有劈柴……
女婿 不对,那里就有几根木棍儿,但是你现在必须去找劈柴,把壁炉装满!
母亲 (迟疑地)一定要把钱都烧掉吗?
女婿 没必要,但是为了取暖一定要烧劈柴!快去!
〔母亲迟疑。
女婿 一、二、三!(用木棍敲打桌子)
母亲 我想劈柴已经没有了……
女婿 不是你在撒谎,就是你把钱扣起来了……因为前天买了几立方米的劈柴!
母亲 我现在看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
女婿 (坐在摇椅上)如果不是你的年龄和经验欺骗我的青春,你早就看清楚了……快去,滚!快去找劈柴,不然……
〔举起棍子。
〔母亲出去,不一会儿工夫抱来劈柴。
女婿 你必须把火真的生起来,不得再假装生火!一、二、三!
母亲 当你坐在那个老东西的摇椅上,你是多么像他!
女婿 快点火!
母亲 (屈服了,但气不打一处来)我点,我点成了吧!
女婿 你现在看着壁炉,我们到大厅去吃饭……
母亲 那我吃什么?
女婿 叶尔达会把粥给你送到厨房去。
母亲 清水般的脱脂牛奶……
女婿 是你给牛奶脱脂的,做得对!这回就公平了!
母亲 (吼叫起来)那我就走了!
女婿 你走不了,因为我已经把门锁上了!
母亲 (小声地)那我就从窗子跳出去!
女婿 请君自便!你早就应该那样做,免得四条命都保不住!快点火!——吹——吹!——好,就这样!你坐在这儿,不准走,直到我们回来。
〔下。
〔沉默。
〔母亲先是站在摇椅旁边,然后听门旁边的动静;随后从壁炉里抽出一些劈柴藏在沙发底下。
〔儿子上,有点儿醉。
母亲 (吓了一跳)是你呀?
儿子 (坐在摇椅上)对!
母亲 你怎么样?
儿子 不好,我可能快完蛋了!
母亲 净胡思乱想!别在那里摇晃!——你看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得为我的孩子和我的家操心、费力和尽义务,难道不是吗?
儿子 嗐呀!动物学上说,塘鹅为自己的孩子献出心血,其实是骗人的。
母亲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说吧?
儿子 你听着,母亲,如果我没喝酒,我不会说真心话,因为那时候我没有力气,但是现在我一定要说:我读了父亲的信,就是你偷走并扔到壁炉里的那封……
母亲 你说什么呀,什么信之类的东西?
儿子 你总是撒谎!我现在还记得,你教我第一次撒谎的情景,我都说不出口;你还记得吗?
母亲 记不得,我一点儿也记不得!别摇了!
儿子 你当着我的面,第一次撒谎在什么时候?——我记得我还是个孩子,当时来一位阿姨拜访你,你对她撒了三个小时的谎,我躲在钢琴底下,不得不听!
母亲 你胡说!
儿子 你知道我身体为什么这么差吗?我从来没有吃母乳,靠一个女仆和一个奶瓶长大;当我长大一些的时候,我不得不跟着她到她卖淫的姐姐家去住;我在那里目睹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场面,平时只有养狗人家的孩子春秋两季狗发情时才能在大街上看到!我当时四岁,当我把我在那个丑类的住处看到的事情告诉你时,你说是谎言,因为这个,你还打了我,尽管我说的是实情。这个女仆在你的鼓励下,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让我开窍,知道了人生所有的秘密,我当时仅仅五岁……(他哭了起来)然后我就挨饿受冻,像父亲和我们其他人一样。我现在才知道,你偷家里的开支和劈柴钱……你看着我,塘鹅,看看叶尔达,她连乳房都没发育起来!——你是怎么样谋杀了我的父亲,你心里明白,是你把他逼到绝路上,这种谋杀是不受法律惩罚的;你怎么样谋杀我的妹妹,你心里最清楚,不过现在她也知道了!
母亲 别摇了!——她知道什么?
儿子 你自己知道,不过我不能说!(抽泣)我要是把一切都说出来,太可怕了,但是我必须得说;当我不喝酒的时候,我就不想说了,因此我要继续喝酒;不喝酒我难受……
母亲 谎话,接着说吧!
儿子 有一次父亲生气的时候说,你是一块天生撒谎的料,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要学,你是无师自通……你总是贪图享乐而回避责任!我记得,当叶尔达病得要死的时候,你晚上却去听歌剧——我还记得你的座右铭:“生活本身就已经够沉重了,人们可别再给自己加码!”——那个夏天,三个月,你和父亲在巴黎吃喝玩乐,弄得家里负债累累,而妹妹和我留在这儿,被两个女仆关在这栋房子里;父母的卧室被家里的女仆和她招来的消防警察住上了,夫妻的床被这对丑类所用——
母亲 你为什么过去不说?
儿子 我说过,你忘记了,我还因为被你说成传播流言飞语或者撒谎挨顿打,你经常变换使用这两个词,因为你一旦听到一句真话,你马上就会说这是撒谎!
母亲 (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好像一只刚刚被捉到的野兽)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儿子对自己的母亲讲这类话!
儿子 这是有点儿不寻常,完全违背天性,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总会有例外。你像一个梦游症患者,无法被唤醒,因此你不愿意改变自己。父亲说过:“即使有人把你送上断头台,你也不可能承认有过错或者承认你撒过谎……”
母亲 父亲?你相信他就没有过错?
儿子 他有很大过错;但是在与妻子和孩子的关系中没有!不过,我意识到,或者说我怀疑,在你的婚姻中有其他的秘密,但是你不会自我承认……父亲把这些秘密带到坟墓里去了,当然是一部分!
母亲 你现在说够了吗?
请参看作者的独幕剧《纽带》中这样一个情节:东家当场发现女仆偷盗,但是因为慈善和顾及家庭的荣誉而没有到法院起诉,结果反被女仆以侵犯名誉权为名告上法庭。
儿子 我现在要出去喝酒了……我永远也拿不到文凭,我不相信什么法律;法律似乎是由小偷和杀人犯写的,目的是使罪犯逍遥法外;一个真实证人的证词不能作为证据被采信,但是两个虚假的证人的证词就完全可以成立!十点半的时候,我是无罪的,但是过了十一点,我就有罪了;一个拼写错误,或者少了一块空白,我可能就被送进监狱。我如果对一个流氓仁慈而不起诉,会因为伤害名誉而受到惩罚 。我对生活、人类、社会和我自己无限轻蔑,因此我没有勇气再生活下去……
〔朝门走去。
母亲 不要走!
儿子 屋里黑,你害怕吗?
母亲 我紧张!
儿子 两者是相联的!
母亲 这把摇椅让我发疯!他坐在那里的时候,那椅子看起来总是像两把砍刀……他要用砍刀砍我的心。
儿子 你坐在那里时不是也有吗!
母亲 不要走!我不能呆在这里,阿克塞尔是一个流氓!
儿子 我过去也这么认为!现在我觉得他是受罪恶引诱的牺牲品……对,他是一个年轻人,被你勾引上了!
母亲 你一定是跟什么坏人在一起了!
儿子 跟坏人在一起,对,我从来没跟好人在一起呆过!
母亲 不要走!
儿子 我在这里能做什么?我只能用我的话把你鞭打致死……
母亲 不要走!
儿子 你正在苏醒吗?
母亲 对,我现在已经从漫长的迷梦中醒来!真是可怕极了!为什么过去没有人能把我唤醒呢?
儿子 大概没有人能做到!所以你也无法被唤醒!
母亲 你这样认为!
儿子 你只能如此,不可能是例外!
母亲 (匆匆忙忙地吻他的手)继续讲下去!
儿子 我讲不下去了!——啊,我劝你不要呆在这里,呆在这里会有更大的罪恶!
母亲 你说得对!我一定得走,从这里走出去!
儿子 可怜的妈妈!
母亲 你同情我吗?
儿子 (打喷嚏)对,我当然同情!我多次这样说你:她很坏,所以她很可怜!
母亲 谢谢!——现在走吧,弗里德里克!
儿子 难道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母亲 没有,没有办法了!
儿子 对,只能是这样?没有办法了!
〔下。
〔沉默。
母亲 (一个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很长时间。随后她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朝下看;又退回到屋里,为了跳出去用力跨了一大步;但是当她听见有人敲了三下背景上的门的时候,又后悔了)谁呀?什么事?(把窗子关上)请进!
〔背景上的门开了。
谁在那里?
〔听见儿子在屋子里吼叫。
是他在烟草地上叫!难道他没有死?我该怎么办呢?
我到哪里去?
〔她藏在沙发后边。
〔这时候风像刚才那样刮起来,纸被吹得空中飘。
关上窗子,弗里德里克!
〔一个花盆被风吹到地上。
关上窗子!我冷死了,壁炉里的火已经灭了!
〔她开了所有的电灯;关上被风吹开的门;摇椅被风吹得摇了起来;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后来一头扑到沙发上,把脸藏在枕头里。
〔外边演奏《他对我倾诉》。
〔母亲像刚才那样躺在沙发上,藏着头。
〔叶尔达上,用托盘端着粥,放下托盘,随后关上电灯,只留一盏。
母亲 (醒来,站起)不要关灯!
叶尔达 当然要关,我们一定要节省!
母亲 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叶尔达 对,不跟你在一起,他觉得没有意思。
母亲 啊,谢谢啦!
叶尔达 这是你的晚饭!
母亲 我不饿。
叶尔达 不对,你饿了,但是你不吃粥!
母亲 吃,有时候吃!
叶尔达 不对,你从来不吃!其实吃不吃无所谓,最可怕的是,每一次你拿燕麦粥折磨我们时,你露出的令人厌恶的微笑,你幸灾乐祸……你还把这种粥同时给狗吃!
母亲 我不能吃清汤似的脱脂牛奶,我吃了它会浑身发冷!
叶尔达 然后你把脱出的奶油留作十一点钟喝咖啡时用!——请吧!——
〔把粥放在一个小桌子上。
现在吃吧,让我看着!
母亲 我不能吃!
叶尔达 (俯下身去,从沙发底下抽出一块母亲藏的劈柴)如果你不吃,我就告诉阿克塞尔,你偷了劈柴!
母亲 阿克塞尔!他怀念与我在一起的时刻……他不会伤害我!你还记得在你们的婚礼上,他怎么样和我跳舞……跟着《他对我倾诉》的曲子跳!我又想起了我们当时在一起时的情景。——(她跟着此时响起的第二次主旋律重复哼起来)
叶尔达 你还是别再提那件丢人现眼的事吧……
母亲 我得到了赞美诗,和最美丽的鲜花!
叶尔达 住嘴!
母亲 要我给你读那些赞美诗吗?我能把它们背诵下来……
吉尼斯坦在波斯神话中代表灵魂世界,善恶灵魂都有;根据部分神话故事,蓓丽是美丽的智慧女神,但是因为出身堕落的灵魂之家而被拒之于天堂的享乐之外,但仍然向往光明的王国和生活在天空最高的地区。
“在吉尼斯坦 ——”
吉尼斯坦是波斯语中的一个词,意思是“天堂的伊甸园”,温柔善良的蓓丽靠吃那里的沁人心脾的花香生活……蓓丽属于上帝创造的最完美的智慧或称保护女神,她们活的年龄越大,就变得越年轻……
叶尔达 啊,我的上帝,你真的相信你是一个蓓丽吗?
母亲 对对,事实在那儿摆着呢,维克托叔叔就曾追求过我;如果我再婚你们会说什么呢?
叶尔达 可怜的妈妈!你像我们大家一样,仍然在梦游中,但是你永远不想醒过来吗?你难道不想看一看,人们是怎么样嘲笑你?当阿克塞尔羞辱你时,你还不明白吗?
母亲 他羞辱我啦?我一向认为他对我的尊敬大大超过对你……
叶尔达 也包括他举起棍子要打你?
母亲 要打我?那是要打你,亲爱的孩子!
叶尔达 我的好母亲,你完全失去了理智了吧?
母亲 今天晚上我和他没有在一起,他很想念我,我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他是惟一理解我的人,而你还是一个孩子……
叶尔达 (抓住母亲的肩膀,使劲摇晃)快醒来吧,以上帝的名义!
母亲 你还没有完全长大成人,而我是你的母亲,用我的血把你养大……
叶尔达 不对,你给我一个奶瓶,往我嘴里放一个奶嘴,后来我不得不走到食品柜偷吃东西,但是那里只有硬邦邦的黑麦面包,我只得抹上芥末吃,嗓子眼儿烧得难受时,我就喝一些醋降温;其实食品柜就是作料架和盛面包的篮子!
母亲 啊呀,你小的时候就偷东西!真不错,你说出来不觉得害羞吗?我拼死拼活的就为了这样的孩子?
叶尔达 (哭诉)一切我都理解;但是你不能夺走我的命——啊,他就是我的命,因为跟他在一起,我才开始过真正的生活……
母亲 他爱我,我有什么办法!他可能发现,怎么说呢?发现跟我在一起更舒服……啊,他比你父亲有更高的口味,你父亲不知道欣赏我,尽管他有了竞争者……
〔有人敲了三下门。
谁在敲门?
叶尔达 别说我父亲的坏话!我觉得我剩下的日子不足以悔过我对他的伤害,但是这应该由你负责,是你唆使我伤害他!你记得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你就教我用带刺的话伤害他,当时我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他很有理智,没有因为这些射向他的毒箭而惩罚我,因为他知道背后拉弓的是谁!你记得吗,你教我怎么样向他撒谎,说学校要求买新书,当你和我把钱骗到手之后,我们平分了!——我怎么能忘记过去的这一切呢?世界上有没有后悔药吃呢?我如果有勇气摆脱这一切该多好啊,但是,我像弗里德里克一样,没有力量,没有勇气,我们是牺牲品,你的牺牲品……你因为麻木不仁,无法感受你自己的罪恶应该承受的痛苦!
指亚当和夏娃。
指给儿童讲的圣经故事。
母亲 你了解我的童年吗?你能意识到我的家有多么糟糕,我要学的东西有多么坏吗?看来这是遗传,从祖上传下来,从谁开始的?从第一代父母 ,儿童启蒙书 上是这样说的,看来说得对……不要都推到我身上,我也不要推到我父母身上,他们也不能推到他们的父母身上,不能一直往上推!再说了,所有的家庭都一样,只不过局外人不知道而已……
叶尔达 如果是这样,我真的不想活了,但是我必须得活,对这种灾难只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但是希望以后有所好转……
母亲 你是夸夸其谈,亲爱的,你有了孩子以后,你就不这么想了……
叶尔达 我不能有孩子……
母亲 你怎么知道的?
叶尔达 医生说的。
母亲 他搞错了……
叶尔达 你现在又撒谎了……我不能生育,我有缺陷,我和弗里德里克都有缺陷,因此我们都不想活了……
母亲 什么话呀……
叶尔达 如果我能伤天害理,应该让你不能再活下去!伤天害理,为什么这样难啊?每当我对你举起拳头的时候,最后打的都是我自己!……
〔音乐很快停止;从外边传来儿子的吼叫声。
母亲 他现在又喝醉了!
叶尔达 可怜的弗里德里克,噢……他可怎么办呢?
儿子 (上,半疯地、结结巴巴地)肯定是屋里冒烟了……在……厨房!
母亲 你说什么?
儿子 我相信……我……我相信,着……着火啦!
母亲 着火啦?你说什么?
儿子 对,我……相信……着火啦!
母亲 (跑到背景,打开那里的门,但是遇到一股红火苗)火!——我们怎么逃出去呢!——我不想被烧死!——我不想!
〔在屋子里打转儿。
叶尔达 (把哥哥抱住)弗里德里克!快跑,火向我们冲过来,快跑!
儿子 我跑不动!
叶尔达 快跑!你一定得跑!
儿子 跑到哪儿去?……不,我不想跑……
母亲 我还是从窗子逃出去……
〔打开阳台的门,跳下去。
叶尔达 啊,上帝,救救我们吧!
儿子 这是惟一的出路!
叶尔达 这事是你干的?
儿子 对,不然我做什么呢?——有什么好做的!还有别的办法吗?
叶尔达 没有!一切都必须烧掉,不然我们无法离开这里!抱住我,弗里德里克,抱紧我,亲爱的哥哥,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多明亮啊,可怜的妈妈,她是多么可恶,多么可恶……
儿子 亲爱的妹妹,多么可怜的妈妈,你现在会感到温暖、舒服,我也不再冷了,听下边火烧得劈劈啪啪地响,现在所有旧的东西,所有旧的罪孽,所有邪恶和丑陋,都会烧掉……
叶尔达 抱紧我,亲爱的哥哥,我们不会被烧死,我们会被烟呛死,难道你不觉得这味儿很好闻吗!这是棕榈树和爸爸的月桂花环在燃烧,现在是衣柜在燃烧,有薰衣草味,而此时,玫瑰在燃烧!亲爱的哥哥,不要害怕,这很快就会过去,亲爱的,亲爱的,别倒下,可怜的妈妈是那么可怕!抱住我,再紧一点儿,抱住,就像爸爸经常说的那样!今天就像是平安夜,在平安夜我们可以在厨房吃饭,吃面包蘸肉汁,这是我们过去惟一可以吃饱的一天,就像爸爸说的,啊好香,是食品柜在燃烧,里边有茶叶和咖啡,有各种作料,有桂皮和丁香……
儿子 (激动地)现在是夏天吗?三叶草开花了,暑假开始了,你记得吗,暑假的时候,我们到海边去看白色的蒸汽船,用手去摸它们,那些新油漆的船在等待我们,爸爸那时候很高兴,他说他又恢复青春了,学校也不用上课了!他说,生活本来应该永远是这样!他很像塘鹅,采集食物给我们吃,他总是穿着齐膝的漂亮裤子,系着灯心绒领结,我们像伯爵的孩子走在他旁边……叶尔达,快一点儿,汽船的钟已经敲响,妈妈已经坐在前舱的大厅里,不,她没有去,可怜的妈妈!她不在,她留在岸上了吧?她在哪儿?我看不见她了,没有妈妈真没意思,她来了!(沉默)……暑假开始了!
〔背景的门开了,可以看到强烈的红色火焰。
〔儿子和女儿倒在地上。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