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斐耶斯科府邸。

第一场

〔莱奥诺蕾。阿拉贝拉。

阿拉贝拉:

错了,我说。您看错了。嫉妒使得您看什么都不顺眼。

莱奥诺蕾:

这活脱儿是尤丽亚嘛。别劝我了。我的剪影以前挂在一条天蓝色的带子上,这是火红色的,像火焰一样鲜亮。我的命运已经成了定局。

第二场

〔前场人物。尤丽亚。

尤丽亚(装模作样地进来):

伯爵让我来他府邸观看去议会的人群。时间过得太慢。夫人哪!巧克力牛奶弄好之前,您陪陪我吧。

〔贝拉走开,马上又回来。

莱奥诺蕾:

您是吩咐,要我把做伴的那些人请到这儿来吗?

尤丽亚:

那没有什么意思。难道在这儿非找这样一些人不可吗?您帮我解闷吧。(来回踱步,搔首弄姿)夫人哪,要是您能这样的话!——因为我没有什么事。

阿拉贝拉(刻薄地):

尊贵的夫人哪!这昂贵的云纹绸更是这样!您想想看,在那些端着望远镜观赏名媛淑女的纨绔子弟眼前夺走本可一饱他们眼福的锦衣,多么狠心哪!啊!还有这些珍珠在闪耀,五光十色,让人看一会儿就眼睛作痛——伟大的上帝作证!您这不是把整个海洋都掠夺光了吗?

尤丽亚(在一面镜子前):

小姐,莫非这在您是难得一见的事情?可是您听着,小姐,您把舌头也租给您的主人了吗?夫人哪!让家奴恭维宾客,真是别具魅力!

莱奥诺蕾:

尊贵的夫人,我心情不定,使您在这儿不能尽兴,实在是无可奈何呀。

尤丽亚:

这个习惯不好,会使您变得乏味,迟钝!快!要活跃!要诙谐!像您这样,可不是拴住您丈夫的办法!

莱奥诺蕾:

我只知道一个办法,伯爵夫人!您让您那办法永远有仙丹妙药的奇效就是!

尤丽亚(无意理会这句答话):

还有您这穿戴,夫人哪!唉!您对自己的身段也要多加留意。老天既然像后娘,您可乞灵于人工。心有妄念,脸露灰暗,这两边面颊便透出病象。还得施点脂粉才是。可怜的人哪!这张面孔一辈子也遇不上一个买主。

莱奥诺蕾(快活地对贝拉):

祝我幸福吧,姑娘。我并没有失去我的斐耶斯科,要不然我在他身上也没有失去什么[23]。

〔有人端来巧克力牛奶,贝拉把它倒进杯子。

尤丽亚:

您在嘀咕“失去”什么的吧?唉,我的天哪!您怎么起了找斐耶斯科这个倒霉的念头呢?——说句知心话,您又何苦攀上这高枝?在这上面您必然被人看得一清二楚,必然被人品头评足!——说真的,我的小妹妹,帮您牵线找斐耶斯科那个人不是居心叵测,便是愚不可及。(怜悯地握住她的手)好宝贝呀,这个在有头有脸的人们当中呆得下去的男子当时怎么都不能同你结合。(她拿了一杯饮料)

莱奥诺蕾(朝阿拉贝拉微笑):

也有可能他并不稀罕在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们家里呆下去。

尤丽亚:

伯爵一表人才——洞察世事——富有情趣。伯爵那时能同上得台面的人结识,感到很高兴。伯爵性格活泼,热情。好啦,他余兴未尽,离开了感情细腻的圈子。他回到家里。妻子却拿温存当干活来欢迎他,用唾沫四溅、冷若冰霜的接吻浇灭他的炽烈火焰,对他爱抚又像把事先分成单份的饭菜端给搭伙的食客那样斤斤计较。这丈夫真可怜!在那儿对他微笑的人朝气蓬勃,十全十美——在这儿叫他厌烦的人郁郁寡欢,多愁善感。尊贵的夫人,天哪!他会不丧失理智吗?换个说法,他会挑选哪一样?

莱奥诺蕾(递给她一杯饮料):

会挑选您,夫人——要是他丧失了理智。

尤丽亚:

好哇,这句刻薄的话刺痛了你自己的心!那就为这个发抖吧,不过你发抖前,先脸红吧!

莱奥诺蕾:

尊贵的夫人,您也知道有脸红这回事吗?对了,怎么不知道?这是涂脂抹粉的奥妙嘛。

尤丽亚:

这就看出来了。要是使小毛虫那一丁点儿娘胎里带来的小聪明疲于奔命,它准会光火。现在到此为止。夫人,刚才是开玩笑,请您把手伸给我,和解吧!

莱奥诺蕾(向她伸出手来。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英佩里阿利伯爵夫人!——我光火,您处之泰然。

尤丽亚:

不消说,这是宽宏大量。可是我能不宽宏大量吗?既然我把一个人的影子都带在身边,不就说明我看得起那本人吗?说不定您另有什么看法吧?

莱奥诺蕾(茫然红着脸):

您说什么?我想,这个结论下得太匆促。

尤丽亚:

我自己也这么想。情之所钟从来不求助于在感官上给人造成的印象。真心实意从来不靠装点门面来遮掩。

莱奥诺蕾:

伟大的上帝!您怎么认识到这条真理的呢?

尤丽亚:

同情,只是同情——因为,您瞧,反过来也千真万确——所以您还是拥有您的斐耶斯科。(她把莱奥诺蕾的剪影递给她本人,恶毒地纵声大笑)

莱奥诺蕾(跳了起来,怨恨地):

我的剪影?给了您?(痛苦地倒在一把椅子上)唉,这个男人不可救药了!

尤丽亚(幸灾乐祸地):

我回敬了吗?我回敬了?唔,夫人,不准备挖苦了吧?(大声对着后台喊叫)把马车停在门前!我的事已经办好了。(面对莱奥诺蕾,摸摸她的下巴)我的小妹妹,您放心吧!他当时给我剪影是白日做梦。(下)

第三场

〔卡尔卡尼奥进来。

卡尔卡尼奥:

英佩里阿利伯爵夫人这么气冲冲地走开,您也冒火了?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莱奥诺蕾(内心非常痛苦):

真没有想到!岂有此理!

卡尔卡尼奥:

哎呀!您这不是在流泪吗?

莱奥诺蕾:

喜欢那个没有人性的东西——给我滚开!

卡尔卡尼奥:

哪个没有人性的东西?您吓着我了。

莱奥诺蕾:

我丈夫——不,不!斐耶斯科。

卡尔卡尼奥:

我不想听又不得不听的事是什么呢?

莱奥诺蕾:

唉,流氓行为而已,这在你们是家常便饭。

卡尔卡尼奥(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尊贵的夫人,我同情垂泪的美德化身。

莱奥诺蕾:

您是一个男人——同情心与我无缘。

卡尔卡尼奥:

这片同情心完全归您所有——这片同情心完全被您占去——您要知道,那是多么——那是永无穷尽……

莱奥诺蕾:

唉,你在撒谎——你还没有拿出行动就说一定怎样怎样。

卡尔卡尼奥:

我向您起誓——

莱奥诺蕾:

那是口是心非的誓言!算了!你们会使上帝那支记下这些假誓的石笔累得要命。男人哪!男人哪!要是你们的誓言变成这么多的魔鬼,他们就会闹翻天,把光明天使都当俘虏带走。

卡尔卡尼奥:

伯爵夫人哪,您想得过了头。心怀怨恨,使您有失公允。难道同一性别的人们都应该为其中一个人的不端行为负责吗?

莱奥诺蕾(睁大眼睛注视他):

唉,我当时把某一个人看成这一性别的化身而崇拜它,难道我不可以把他看成它的化身而鄙弃它吗?

卡尔卡尼奥:

伯爵夫人,您不妨试一下——当时您是初涉情场,一片真心看错人——我可以告诉您勾销此事的处所。

莱奥诺蕾:

你们能把造物主骗出他创造的世界。——随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卡尔卡尼奥:

这番怨言您今天就会在我的怀抱里收回去。

莱奥诺蕾(警觉起来):

把话说清楚。在你的怀抱里?

卡尔卡尼奥:

在我的怀抱里,它敞开来接纳一个被遗弃的女子,为她虚掷的爱情做出补偿。

莱奥诺蕾(以锐利的目光看着他):

爱情?

卡尔卡尼奥(激动地在她面前跪下):

是的!这只是随口说说:爱情,尊贵的夫人!是生是死在您一句话。如果我的激情是罪孽,那么美德与邪恶两者的尽头便会溶合在一起,天堂与地狱便会凝结成一块,变做万劫不复的深渊。

莱奥诺蕾(不快地、庄重地后退):

好一个钻空子的伪善者,这就是你刚才关切的目的吗?——一次下跪,你便抛却友情和爱情?永远从我的眼前滚开!臭男人!在这之前,我还以为:你只是哄骗女人。我并不知道这一点:你也会暴露你自己。

卡尔卡尼奥(震惊地站起来):

尊贵的夫人——

莱奥诺蕾:

伪君子,你撕碎了信任的神圣封条并不满足,还要朝干干净净的美德镜子上呵气,使它蒙上一层毒翳,想唆使我纯洁的心灵违背自己的誓言。

卡尔卡尼奥(紧接她的话茬儿):

夫人哪,只有您并没有违背誓言[24]。

莱奥诺蕾:

我知道,所以由于伤感我就得移情于你吗?有一点你刚才并不了解,(极为郑重地)就是:仅仅失去斐耶斯科这一超越一切的不幸便使一个女性的心灵变得高尚。甭想!斐耶斯科的耻辱绝不可能使卡尔卡尼奥在我心里升高,可是——会使人类堕落。(急下)

卡尔卡尼奥(木然望着她的背影,随后拍了一下额头):

傻瓜[25]。

第四场

〔摩尔人。斐耶斯科。

斐耶斯科:

刚才离开的是谁?

摩尔人:

卡尔卡尼奥侯爵。

斐耶斯科:

这条手帕留在沙发上。我的妻子来过这儿。

摩尔人:

我刚才碰见她的时候,看她很恼火。

斐耶斯科:

这条手帕是湿的。(把它收起来)卡尔卡尼奥来过这儿吗?莱奥诺蕾很恼火?(想了一下以后对摩尔人说)到晚上我还要问你:

这儿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摩尔人:

贝拉小姐喜欢听别人说她一头金发。我会告诉您发生什么事。

斐耶斯科:

现在过去三十个钟头了。你完成我交办的事情没有?

摩尔人:

丝毫不差地完成了,主人!

斐耶斯科(坐下来):

那就说说人们对多里阿和眼下当政的情况吹的是什么曲调。

摩尔人:

嘿,曲调难听。一提到多里阿,他们就像发烧时怕冷,直打哆嗦。人们对加纳迪诺恨得要命。所有人都在叽里咕噜。他们说:从前法国人是热那亚的土老鼠,野山猫多里阿把它们吃掉了[26],这就留下小耗子。

斐耶斯科:

可能确实是这样——那么他们不知道有赶野山猫的猎犬吗?

摩尔人(轻率地):

全城的人都在嘀咕,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提到某一个——某一个——哎呀!我竟然把这个名字给忘掉了吗?

斐耶斯科(站起来):

蠢猪!要把这个名字记住很容易,就像要使这个名字响亮很困难那样,两件事在程度上完全相同。在热那亚只有这个惟一的名字,难道还有第二个不成?

摩尔人:

就像有两个拉凡尼亚伯爵那样不可能。

斐耶斯科(坐下来):

这才像话!人们对我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都悄悄地说些什么?

摩尔人(睁大眼睛打量他):

请您听着,拉凡尼亚伯爵!热那亚人不能不认定您很伟大。人们就是摸不透:一个出身一流世家的贵族——才能卓越,头脑灵活——热情高,影响大——坐拥四百万镑[27]财产的富豪——门第显赫——一个像斐耶斯科这样的贵族,只要一使眼色,所有人的心都会向他飞去——

斐耶斯科(鄙夷地掉转身子):

听一个流氓讲这些!

摩尔人:

人们就是摸不透:热那亚的大人物会在睡觉中错过热那亚的大崩溃。许多人同情您;非常多人讥讽您;绝大多数人咒骂您。所有人都抱怨国家失去了您。一个奸诈之徒说是已经闻出一只狐狸穿着睡衣在装样。

斐耶斯科:

狐狸彼此都能把对方闻出来。——人们怎么谈论我跟英佩里阿利伯爵夫人的艳事?

摩尔人:

这事我还是不要复述为好。

斐耶斯科:

直说就是!愈放肆,愈爱听。人们嘀咕些什么?

摩尔人:

人们不是在嘀咕。在所有的咖啡馆里,台球桌旁,小客栈中,林荫道上——在市场——在交易所人们大声叫喊——

斐耶斯科:

叫喊什么?我要你说!

摩尔人(后退):

说您是笨蛋。

斐耶斯科:

好哇!这枚金币你拿去,是带来这条消息的报酬。现在我已戴上带铃小帽,让热那亚人取笑我;很快我剃成光头,他们就可以学着我的样子扮丑角[28]。那些绸缎贩子[29]收了我的礼品有什么表示?

摩尔人:

笨蛋,他们装出一副可怜的罪人样子。

斐耶斯科:

笨蛋?你发疯了?小伙子?

摩尔人:

请您原谅!我是想多得几枚金币。

斐耶斯科(大笑,给他一枚金币):

好啦,那些可怜的罪人怎么表示?

摩尔人:

这些人的脑袋搁在断头台的砧子上,现在却听到了赦免他们。他们全心全意向着您。

斐耶斯科:

这样我就高兴了。他们在热那亚的平头百姓当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摩尔人:

这个场面可热闹了!我本来对慷慨解囊不感兴趣,真该死,幸亏我还是把钱分发了。他们像疯了似的缠住我。那些女孩子好像一下子就爱上了我祖宗的肤色,那样冲动地扑向我这张月食般黑黝黝的脸孔。金钱万能,这话不错,当时我产生这个想法:金钱也能使黑种人变白。

斐耶斯科:

这个想法比产生这个想法的温床要强。——你私下报告我的那些言论都很好,能不能由此断定这会变成行动呢?

摩尔人:

就像天边的隆隆雷声会带来暴风骤雨一样。人们交头接耳,聚在一起,只要有一个陌生人像幽灵似的擦身走过,大家便“唔”的一声,什么话也不说了。整个热那亚充满混浊沉闷的气氛——一种恼怒的情绪像黑云一样笼罩着共和国——只要刮起一阵风,冰雹和闪电便会从天而降。

斐耶斯科:

别吱声!听!这嘈杂的嗡嗡声是怎么一回事?

摩尔人(奔到窗边):

许多人在大喊大叫。他们从议会那边过来。

斐耶斯科:

今天选举执政官。把我的轻便马车停在大门前。会议不可能已经结束。我要到那儿看看。会议不可能按照法定程序结束。——把我的佩剑和大衣拿来。我的勋章呢?

摩尔人:

大人,我把它偷了,当了。

斐耶斯科:

我感到高兴。

摩尔人:

咦?怎么啦?报酬很快就会拿出来吗?

斐耶斯科:

还要什么报酬,你不是把大衣也拿走了吗?

摩尔人:

可我找到了小偷哇[30]。

斐耶斯科:

喧闹声朝这边过来了。听!这不是连续不断的欢呼。(迅疾地)快!把院子的各扇门都打开。我有预感。多里阿肆无忌惮。国家如同在针尖上似的摇摇欲坠。我敢打赌,议会里乱成一锅粥了。

摩尔人(在窗边,大喊):

这是怎么一回事?——顺着巴尔比大街过来了——有好几千人哪——长柄斧闪着亮光——还有一把一把的剑——啊!那些议员——朝这儿飞奔过来——

斐耶斯科:

这就是骚乱了。你快到他们当中去。喊我的名字。让他们快来这儿。(摩尔人连忙下去)理智这种蚂蚁含辛茹苦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成果,偶然这一种风可能呼的一声就把它们吹成一堆[31]。

第五场

〔斐耶斯科。岑图里奥内,西波,阿塞拉托风风火火地闯进屋子。

西波:

伯爵,请您原谅我们在气头上没有通报就进来了。

岑图里奥内:

我挨骂了,挨了公爵侄子的臭骂,当着所有议员的面。

阿塞拉托:

多里阿亵渎了金书[32],每一个热那亚贵族都是其中一页。

岑图里奥内:

由于这个原因我们来这儿。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使得所有贵族都遭到了挑衅。他们势所必然地同我一起反击。要是我只为自己个人的名誉反击,就难以指望旁人给予帮助。

西波: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使得所有贵族都被激怒,所有贵族势所必然地喷出满腔怒火。

阿塞拉托:

民族的法纪遭到肆意践踏,共和国的自由受到致命的一击。

斐耶斯科:

您各位使我全神贯注我所期待的一切。

西波:

他是第二十九名选举人,因为他摸得一个金色小球[33],可以参加选举执政官。二十八张票已经投好。十四票选我,洛梅利诺得到同样票数。多里阿的票和他的票还没有投。

岑图里奥内(急忙插话):

这两张票还没有投。我当时投票选西波。多里阿他——您摸一摸我的名誉所受的创伤——多里阿他——

阿塞拉托(也打断他的话头):

自从海水在热那亚四周涌动,人们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

岑图里奥内(更加愤怒地说下去):

多里阿他当时拔出藏在红袍里面的一把剑,用剑尖挑着我那张票,朝会场大喊。

西波:

“各位议员!这张票作废!这张票有一个洞!洛梅利诺当选执政官。”

岑图里奥内:

“洛梅利诺当选执政官,”他把剑扔在桌子上。

阿塞拉托:

同时大喊:“这张票作废!”并把剑扔在桌子上。

斐耶斯科(沉默一会儿以后):

您各位决定怎么做?

岑图里奥内:

共和国被当胸刺了一下,我们决定怎么做?

斐耶斯科:

岑图里奥内,灯心草只消人们吹一口气便会折断。但橡树却要风暴才能刮倒。我是问,您各位决定怎么干?

西波:

我想,问的是热那亚决定怎么干吧?

斐耶斯科:

热那亚?热那亚?别提它了!它已腐朽,您各位只要碰它一下,它便破碎。您各位指望那些贵族吧?说不定是谈起国事他们就露出一脸苦相,耸耸肩膀的缘故吧?别提热那亚了!这些人的勇气都夹在地中海东岸的货包里了,这些人的心思都充满忧虑随着东印度船队在漂泊。

岑图里奥内:

希望您对我们的贵族能够了解得确切一些。多里阿这么蛮干,他们当中就有几百人气得撕破衣服跑到市场上去,所有议员都一哄而散。

斐耶斯科(讥讽地):

就像一只兀鹰猛地扑进鸽笼,鸽子便四散飞走那样吧?

岑图里奥内(激动地):

不是!就像燃着的导火索落进火药桶那样。

西波:

平民也很愤慨。——一头被射伤了的公猪会怎样,谁也无法想像。

斐耶斯科(大笑):

这头盲目、笨拙的庞然大物开始时凭着一身粗重的骨头不断发出怪叫,张着血盆大口,无论高的矮的,远的近的,眼看就要吞掉一切,可最后却——在捻合的纱线上绊倒了吧?热那亚人,徒劳无益呀!海上霸权时代已成过去。以自己名称屹立的热那亚崩溃了。热那亚现在的处境像不可战胜的罗马当时如同一只羽毛球弹到一个娇惯的男孩屋大维安努[34]的球拍上一样。热那亚不可能自由了。热那亚必须由一位君主给予温暖。热那亚需要一个极权统治者。所以您各位就向骗子加纳迪诺宣誓效忠吧!

岑图里奥内(暴跳如雷):

除非势不两立能够转化为握手言和,北极能够跟在南极后面奔跑!——走吧,伙伴们!

斐耶斯科:

您各位别走!您各位别走!西波,您在想什么?

西波:

什么也没有想,或者说在想一出应当叫做“地震”的闹剧。

斐耶斯科(将他们引到一座雕像前):

您各位看看这座雕像!

岑图里奥内:

这是佛罗伦萨的维纳斯嘛。这跟我们在这儿有什么关系?

斐耶斯科:

您各位喜欢她吗?

西波:

这我弄不懂了,还是我们全变成无知的意大利人。您现在问这个什么意思?

斐耶斯科:

是这样:请您各位走遍天下,力求在这女性原型有血有肉的全部化身当中,找出糅合这个人们梦寐以求的维纳斯所有魅力的最为完美的那一个。

西波:

我们费那么大劲图的什么?

斐耶斯科:

这样您各位便能证实想像只是自吹自擂[35]。

岑图里奥内(不耐烦地):

那么我们得到什么?

斐耶斯科:

这样大自然就赢了同艺术家打了多年的官司。

岑图里奥内(冒火了):

那又怎么样?(大笑起来)您各位就忘了看着热那亚的自由化为一片废墟。

〔除了斐耶斯科,其他人下。

第六场

〔斐耶斯科。

〔府邸四周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斐耶斯科:

运气来了!运气来了!共和国的干草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已经烧着了房屋和钟楼——继续烧吧!继续烧吧!但愿到处都烧起大火,巴不得风助火势,把它烧个精光!

第七场

〔摩尔人急匆匆上。斐耶斯科。

摩尔人:

成群结队都是人!

斐耶斯科:

打开大门!让有脚的全进来!

摩尔人:

都是共和国的公民!共和国的公民!他们套了轭具拉着自由,像驮载的公牛在贵族的统治下喘息。

斐耶斯科:

都是笨蛋,他们以为斐耶斯科·封·拉凡尼亚会继续进行斐耶斯科·封·拉凡尼亚当时并未开始的事情!众怒来得正是时候。但是造反非我不可。这些人冲上台阶了。

摩尔人(出去):

哎呀!哎呀!别把整座房子都挤坍了。

〔人群拥入,挤破了门。

第八场

〔斐耶斯科。十二个手工匠。

众手工匠:

要找多里阿算账!要找多里阿算账!

斐耶斯科:

千万不要急,各位同胞!你们大家来看望我,这就说明你们心地善良。可我这双耳朵有点儿娇气。

众手工匠(更加狂暴):

把多里阿家族打翻在地,把多里阿叔侄打翻在地!

斐耶斯科(微笑,再点一下人数):

十二位,是很像样的一群人了。

手工匠甲:

竟然把我们那些公断人摔到台阶下面——把公断人摔到台阶下面!

手工匠乙:

您想,拉凡尼亚!选举时,那些公断人反对他那样干,便给摔到台阶下面去了。

众手工匠:

不应该容忍,也不可以容忍。

手工匠丙:

他带着一把剑进了议会——

手工匠甲:

一把剑!这是动武的标志!却出现在平心静气议事的场所!

手工匠乙:

他穿了红袍进议会,不是像所有其他议员那样穿黑色衣服。

手工匠甲:

他坐着八匹马拉的马车穿过我们的首都。

众手工匠:

他是一个暴君!他是国家和政府的叛徒!

手工匠乙:

他从皇帝那儿买了两百名德国人当贴身侍卫——

手工匠甲:

他叫外国人来对付本国人!叫德国人来对付意大利人!叫军人来对付法律!

众手工匠:

这是叛逆,这是谋反!热那亚被断送了!

手工匠甲:

他把共和国国徽画在马车上——

手工匠乙:

安德烈阿斯的塑像立在议会院子的正中。

众手工匠:

把安德烈阿斯摔成碎片!把他的石像和本人摔成千万块碎片。

斐耶斯科:

各位热那亚同胞,干吗要对我说这些呢?

手工匠甲:

您不应该容忍这种现象!您应该治一治他。

手工匠乙:

您是明白事理的人,不应该容忍这种现象,应该帮我们想办法。

手工匠甲:

而且您是一位善良的贵族,他不能同您相比,所以您应该为这件事惩治他,不应该容忍。

斐耶斯科:

你们这样信任我很高兴。我能因自己的行动而问心无愧吗?

众手工匠(七嘴八舌):

对他动手吧!把他打倒吧!解救我们吧!

斐耶斯科:

可是还有一个忠告,你们会接受吗?

几个工匠:

您说吧,拉凡尼亚!

斐耶斯科(坐下):

热那亚同胞!在动物王国里,平民产生了不满情绪。各党各派互相争斗,却让猛犬夺去了宝座。这个惯于把肉畜赶到屠刀下面的恶狗盘踞在王国里,为非作歹,它吠叫,它啃咬子民的骨头。怨声四起,最有勇气的老百姓们聚集拢来,掐死这头称王称霸的畜生。随后召开议会,就什么政府最理想这个重大问题做出决定。投票结果有三种意见。热那亚同胞,如果是你们,决定采纳哪种意见?

手工匠甲:

为老百姓办事的政府,完全为老百姓办事的政府!

斐耶斯科:

老百姓有了这样的政府。这个政府按照民主原则办事。每个公民都有权投票。一切都由多数来决定。过了没有几个星期,人类对这个新建立的自由国家宣战。全国人民聚集起来:马、狮、虎、熊、象和犀牛都到场了,高声吼叫:“武力解决吧!”这时其他百姓也来了:羊、兔、鹿、驴,所有虫、鸟、鱼,整个怕人的群体——它们在调解,在啜泣:“和平解决吧!”你们瞧!热那亚同胞!怯懦的比敢斗的要多,愚蠢的比明智的要多——一切由多数来决定。动物王国放下了武器,于是人类在它们的地盘上进行了洗劫。这样一来,这个国家体制便被抛弃了!热那亚同胞!如果换成你们,现在会倾向哪一边?

手工匠甲和乙:

倾向于专职委员会体制!当然倾向于专职委员会体制!

斐耶斯科:

这个意见受到了欢迎!国家公务分属好些部门。狼管理财政;狐狸担任文书;鸽子领导刑事法庭;老虎负责调解工作;山羊审理婚姻案件。兔子是军人;狮子和大象管行李房;驴子是王国的驻外使节;鼹鼠任行政机关总监。热那亚同胞,你们希望这种别出心裁的分工产生什么样的效果?狼没有撕碎谁,便由狐狸去骗;谁要是逃过这一关,就叫驴子给踩倒。老虎掐死无辜;鸽子放走小偷和凶手。结果所有部门都瘫痪了,而鼹鼠却认为它们各司其职,无可挑剔。——各种动物都发火了,它们异口同声叫喊:让我们选举一个君主吧,这位君主有爪子,有脑子,但是只有一个胃——于是大家都效忠一个元首——一个热那亚人——,而这(他威风凛凛地走到他们中间)便是狮子。

众手工匠(鼓掌,把便帽扔到空中):

好极了!好极了!他们这么做真聪明!

手工匠甲:

那么热那亚也应当学着这么做,而且热那亚已经有了自己的带头人。

斐耶斯科:

我不是要知道这个人!你们回去吧!等着这头狮子吧!(这些市民乱糟糟地出去)事情进行得很理想。百姓和议员都反对多里阿了。百姓和议员都向着斐耶斯科了——哈桑!哈桑!——我得利用这一阵风——哈桑!哈桑!——我得加深这种仇恨心理!要给这种劲头加温!——出来,哈桑!你这苦水里长大的破鞋儿子!哈桑!哈桑!

第九场

〔摩尔人进来。斐耶斯科。

摩尔人(放肆地):

我的脚底还在发烫哩!又有什么事?

斐耶斯科:

听我吩咐。

摩尔人(随机应变地):

最先去哪儿?最后去哪儿?

斐耶斯科:

这次有人帮你跑了。别人把你拖着走。你马上做好准备。我现在就宣布你的暗杀行为,把你绑起来交给高等刑事法庭。

摩尔人(后退六步):

大人!——这可是违背约定啊。

斐耶斯科:

你放心好了。不过是装个样子。这个时候,决定一切的关键就是:借加纳迪诺施展阴谋,要我性命的事使他臭名远扬。人们将会对你施刑逼供。

摩尔人:

到时候我招认还是否认?

斐耶斯科:

否认。他们会把你缚在刑台上。第一级拷问你要顶住。这回受苦蒙人你不妨认了,算是清偿你暗杀行为那笔账。到第二级你便招供。

摩尔人(摇头,心怀疑虑):

这个恶魔是一个无赖。这些大人可能在进餐时记得我,可我就会在花招迭出中遭受酷刑死去。

斐耶斯科:

你会安然脱身。我以伯爵的名誉向你保证。我将坚决要求拿你来惩办赎罪,然后在共和国所有人的眼前宣布赦免你的罪行。

摩尔人:

我也只能是这样。您使我的关节都散了架,不过这又使我更熟练。

斐耶斯科:

那就快拿你的匕首把我的胳臂划破,让血冒出来——我便装作刚刚当场逮住你。——行啦!(发出可怕的叫喊声)凶手!凶手!凶手!把路口堵住!把门都关上!(他扼住摩尔人的喉咙把他拖出去。仆人们飞快地跑过现场)

第十场

〔莱奥诺蕾,罗莎两人惊惶地跑进来。

莱奥诺蕾:

谋杀!他们刚才大喊:谋杀!喧声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罗莎:

肯定只是嘈杂的喧闹,热那亚每天都这样。

莱奥诺蕾:

他们大喊:谋杀!一大群人叽里呱啦,可以清楚地听出:“斐耶斯科。”可怜的骗子!他们想不让我的眼睛看见,可我这颗心却比他们聪明。快,快追!去看看,告诉我,他们把他拉到哪儿去。

罗莎:

您放心吧,贝拉跟去了。

莱奥诺蕾:

贝拉还来得及看到他那呆滞的目光!幸运的贝拉!我倒霉啊,他那个女杀人犯!要是斐耶斯科能爱我,斐耶斯科永远都不会心不在家,永远都不会撞在嫉妒的刀尖上!——贝拉来了!走开!别说话,贝拉!

第十一场

〔前场人物。贝拉。

贝拉:

伯爵活着,什么事也没有。我看他骑着马飞快地穿过市区。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家大人这么漂亮。那匹黑马驮着他神气活现,傲然翻动马蹄,把蜂拥过来的人群从君主气派十足的骑手身边驱走。在他飞驰而过的瞬间,瞥见了我,和善地微笑,朝这边使眼色,抛过来三个飞吻。(刻薄地)我拿这些怎么办?尊贵的夫人?

莱奥诺蕾(狂喜):

你这娘儿们多嘴又轻浮,你把这些都拿回去给他。

罗莎:

嗨,您明白了。现在您又变得满脸通红。

莱奥诺蕾:

他跟着追过去把心扔给那些妞儿,我还要忙不迭地捕捉他那一扫而过的目光吗?唉,女人哪!女人哪!

〔三人下。

第十二场

〔在安德烈阿斯府邸。

〔加纳迪诺,洛梅利诺急匆匆进来。

加纳迪诺:

随他们为他们的自由,像母狮为崽子那样吼叫吧。我行我素。

洛梅利诺:

可是,大人哪——

加纳迪诺:

让您的“可是”见鬼去吧,当选三个钟头的执政官!我寸步不让。由着热那亚的钟楼都摇头,由着汹涌的大海发出轰响说“不”吧。我不怕这一伙人。

洛梅利诺:

平民已经是正在燃烧的木柴了,贵族还要煽风助长火势呀。整个共和国都在动荡:平民和贵族一起!

加纳迪诺:

我像尼禄那样站在山上[36],观看这场逗人发笑的大火。

洛梅利诺:

骚乱的人群最终全会投靠一个结党营私之徒,此人野心勃勃,要在乱中取利。

加纳迪诺:

胡闹!胡闹!我只知道一个人,此人会露出狰狞面目,为了对付他已经做出安排。

洛梅利诺:

殿下。

〔安德烈阿斯上。两人深深鞠躬。

安德烈阿斯:

洛梅利诺先生!我的侄女要坐车出游。

洛梅利诺:

我能陪伴她感到很荣幸。(下)

第十三场

〔安德烈阿斯。加纳迪诺。

安德烈阿斯:

你听着,侄儿呀!我对你很不满意。

加纳迪诺:

请您听我说,尊贵的伯父!

安德烈阿斯:

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值得我去倾听他的意见,我也会让他申述。但我决不会让一个无赖胡扯,即使他是我的侄子。我这么说也是宽大为怀,身为伯父,我对你直言;本来你就应该听听公爵和他那些议员说些什么。

加纳迪诺:

我只有一句话,尊贵的大人——

安德烈阿斯:

听着,你干出了什么事,既然干了,你就要负责。——你毁掉了我在半个世纪里苦心构筑的大厦——毁掉了你伯父的陵园——毁掉了他惟一的金字塔——毁掉了热那亚人的爱戴。安德烈阿斯宽恕你这种轻率的行为。

加纳迪诺:

我的伯父和公爵——

安德烈阿斯:

你别打断我的话头。你损坏了治国最美好的艺术品[37],我亲自把它从上苍取来给予热那亚人,它曾使我度过许许多多不眠之夜,曾使我遇到许许多多危险,也曾使我流血。在所有热那亚人面前,你玷污了我的君主尊严,因为你对我设立的机构视若无睹。如果我的家族里面有人看轻它,谁还会尊崇它呢?——伯父宽恕你这种愚蠢的行为。

加纳迪诺(觉得受到伤害):

高贵的大人,是您曾经教育我做热那亚的公爵。

安德烈阿斯:

住口!——你是国家的叛逆,给国家带来致命的创伤。你要牢记,孩子!这就是——遵从法律!——牧人白天干活,晚上归来。你便以为牧群无人照管吗?安德烈阿斯头发已经灰白,你就像街头顽童似的践踏法律吗?

加纳迪诺(刚愎自用地):

不要着急。公爵!安德烈阿斯家族的血液也在我的身上沸腾,曾经叫法兰西害怕得发抖。

安德烈阿斯:

我叫你:住口!——每当我说话的时候,大海也竖起耳朵来听,这在我已经成为习惯——你在正义的圣殿里对着庄严的公理啐唾沫。你这叛逆!你知道人家怎么看待这件事吗?——现在你回答吧!

加纳迪诺(默不作声,眼睛盯着地上)

安德烈阿斯:

不幸的安德烈阿斯呀!在你自己的心灵里竟然孵化出销蚀丰功伟绩的蛀虫[38]。——我给热那亚人建造了一座绝非昙花一现的房屋,自己却又投进第一个火把——投进这个火把!冒失鬼!感谢这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吧,他非要让族人之手送进墓穴不可。——感谢我的溺爱吧!因为我不把叛逆的脑袋——从断头台扔给受到侮辱的国家。(急下)

第十四场

〔洛梅利诺气喘吁吁,惊慌失措。加纳迪诺怒火中烧,默不作声地目送公爵离去。

洛梅利诺:

是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现在!现在您逃走吧!殿下!全完了!

加纳迪诺(按捺住怒火):

什么完了?

洛梅利诺:

热那亚,殿下。我从市场来这儿。人群拥挤,围住一个用绳子捆绑被拖着走的摩尔人,拉凡尼亚伯爵,三百多名贵族跟在他后面,进了法院,这是拷问罪犯的地方。这个摩尔人要刺杀斐耶斯科,作案时被当场逮住。

加纳迪诺(顿足):

什么?今天魔鬼全跑出来了吗?

洛梅利诺:

他们严厉地审问是谁收买了他。那个摩尔人不招供。他们对他进行第一级拷问。他不招供。他们对他进行第二级拷问。他供出,他供出——大人哪,您当时怎么会想起把您的名声交给一个废物的呢?

加纳迪诺(粗暴地训斥他):

什么都别问我!

洛梅利诺:

请您继续听下去。多里阿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我宁愿在恶魔的名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也不愿在这个场合听到您的名字——,斐耶斯科马上就在人群面前露脸。您认识他,这个人,有事相求,不由人不照办,这个人,以小恩小惠取大利,得民心。那些民众一大群一大群多得吓人,都呆呆地朝着他聚集起来,屏息静听。他没有讲几句话,他卷起袖管把那条淌血的胳膊露出来给人看。人们都争着接住流下的血滴,就跟抢夺圣物一样。那个摩尔人被交给斐耶斯科,由他随意处置。斐耶斯科呢——这对我们是致命的一击——斐耶斯科饶恕了他。静默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片响亮的吼叫,个个都咒骂多里阿这个名字,斐耶斯科在数不清的万岁声中被抬回家去。

加纳迪诺(阴沉地笑了一阵):

让骚乱涌到我的喉头吧——我只要提一下“查理皇帝[39]”就把他们压下去,使得热那亚的每一口钟都发不出嗡嗡的响声。

洛梅利诺:

波希米亚离意大利很远哪。——要是查理急忙赶来,他还能及时参加您葬礼后的筵席。

加纳迪诺(掏出盖着一个大印的函件):

碰得正巧:他已经到这儿了!——洛梅利诺弄不懂了吧?——要不是主张共和政体的那一伙人已经被告了状,揭了底,还会让他以为我太莽撞,竟去激怒这些肆无忌惮的家伙吗?

洛梅利诺(尴尬地):

我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加纳迪诺:

我在想你不知道的事情。决心已经下了。后天将除灭十二名议员。多里阿成为君主,查理皇帝将会为他撑腰。——你吓得后退吗?

洛梅利诺:

十二名议员!我这颗心不够宽大,无法容下十二笔血债。

加纳迪诺:

笨蛋,身居宝座便把它一笔勾销。你瞧我已经同查理的那些大臣考虑过:法国在热那亚的党羽还有强大的力量。要是不把这伙人连根除掉,他们可能又一次给他添麻烦。这叫老查理感到恼火。他签署了我的计划——现在你记下我口述的内容。

洛梅利诺:

我还不知道——

加纳迪诺:

坐下!记吧!

洛梅利诺:

可我记什么呀?(坐下)

加纳迪诺:

这十二名待处置的人——弗朗兹·岑图里奥内。

洛梅利诺:

为感谢他投的那一票,他带领这个待葬行列。

加纳迪诺:

考纳里奥·卡尔发。

洛梅利诺:

卡尔发。

加纳迪诺:

米迦勒·西波。

洛梅利诺:

浇在执政官们头上的冷水。

加纳迪诺:

托玛斯·阿塞拉托和他的三个兄弟。

洛梅利诺(停住)

加纳迪诺(强调):

和他的三个兄弟。

洛梅利诺(记下):

念下去。

加纳迪诺:

斐耶斯科·封·拉凡尼亚。

洛梅利诺:

请您小心!请您小心!您小心别在这块黑色的石头[40]上跌断脖子。

加纳迪诺:

斯西比奥·布戈尼诺。

洛梅利诺:

他也许在别处[41]举行婚礼。

加纳迪诺:

在我做傧相的地方——拉法尔·萨科。

洛梅利诺:

我饶不了他,除非他把我那五千银币付给了我。(记下姓名)一死两清。

加纳迪诺:

文森特·卡尔卡尼奥。

洛梅利诺:

卡尔卡尼奥——我冒着风险记第十二个名字,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死对头给忘掉了。

加纳迪诺:

收尾好便是全局好。约瑟夫·凡里纳。

洛梅利诺:

他是这条虫子的头脑。(站起来,撒上吸墨细砂,飞快地通读名单,然后交给储君)后天死神摆宴,它已邀请了热那亚十二位头面人物。

加纳迪诺(走向桌子签字):

这已办好。两天后便选举总督。在全体议员到齐后,以挥动一条手帕作为信号,就突然开枪把这十二个人击毙,同时我手下的两百名德国人冲进议会,控制会场。在这之后,加纳迪诺步入大厅,接受效忠宣誓。(按铃)

洛梅利诺:

那么安德烈阿斯呢?

加纳迪诺(鄙夷地):

一个老头儿嘛。(一名侍者上)要是公爵问起来,就说我在做弥撒。(侍者下)这个附在我身上的魔鬼只能戴着神圣的面具销声匿迹地活下去。

洛梅利诺:

可那份名单呢?殿下?

加纳迪诺:

你拿着。在我们自己人当中传阅。这份函件一定要派专差送到地中海东岸地区,让斯皮诺拉[42]知道所有情况,叫他早上八点钟到京城这儿。(正要走开)

洛梅利诺:

殿下,这只铁桶有一个漏洞!斐耶斯科不去议会了。

加纳迪诺(回头叫喊):

热那亚总还有一个刺客吧?我来解决。(下,进入侧室。洛梅利诺穿过另外一个房间离去)

第十五场

〔斐耶斯科府邸前厅。

〔斐耶斯科手持函件和支票。摩尔人。

斐耶斯科:

这么说,四艘橹舰已经进港了。

摩尔人:

顺利地停靠在达赛纳码头[43]。

斐耶斯科:

来得正是时候。这些快件哪儿来的?

摩尔人:

从罗马,皮亚琴察[44]和法国来的。

斐耶斯科(拆开函件,飞快通读):

欢迎,欢迎来热那亚!(非常开心)好好儿地款待信使。

摩尔人:

唔!(正欲走开)

斐耶斯科:

别去!别去!这儿有好多事情要你去做。

摩尔人:

您有什么吩咐?是当猎狗的鼻子,还是做蝎子的毒刺?

斐耶斯科:

这回是学诱鸟的鸣叫。明天早上将有两千人化了装混进城来,在我这儿接受任务。你把自己的手下人分派在各个城门周围,叫他们密切注意进城的行人。有一些人扮成去罗累托[45]朝圣的香客;另有一些人扮成小贩或者一群乐师;绝大多数扮成想来热那亚谋生的退伍军人。对每一个陌生人都要盘问去哪儿。如果对方回答“去金蛇旅馆”,就要亲切地招呼,指点他怎么找我的住处。听着,小伙子!我这就靠你头脑灵活行事了。

摩尔人:

大人!就像靠我心狠手辣行事一样!要是在我面前漏掉一绺头发,请您把我两只眼珠装进气枪拿去打麻雀。(正要离开)

斐耶斯科:

别走!还有一件事。那些橹舰在全国都很显眼。你留意一下有些什么议论。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从远处听人叽叽喳喳地在讲:你家主人要去打土耳其。你明白没有?

摩尔人:

明白。阉人嘴上长毛,个中奥妙,天晓得!

斐耶斯科:

别急!还要留个心眼。加纳迪诺又多了一个缘由恨我,要给我使绊子。去吧,注意你那些伙伴,看看是不是又是什么地方觉察到暗害的蛛丝马迹。多里阿常去藏垢纳污的场所,你去接近青楼女子。密室隐情时常藏在石榴裙的褶子里面。你答应她们介绍挥金如土的顾客——答应她们介绍你的主人。你别管体面不体面,什么事都到浑水里去寻找,确确实实摸到底才罢休。

摩尔人:

听我说!真巧!我在一个叫波诺尼的妓女那儿有门道。我替她拉客差不多有五个季度了。前天我看见执政官洛梅利诺从她那家妓院里走出来。

斐耶斯科:

就要找他!这个洛梅利诺正是了解多里阿种种胡作非为行径的首要关键人物。明天早上你就得去那儿。说不定今天夜里他便是这位贞洁的路娜[46]钟情的恩底弥翁[47]。

摩尔人:

还有一件事,大人!要是热那亚人问我——我斗胆说一句:他们一定会这样——要是他们现在问我:“斐耶斯科对热那亚有什么想法?”——您还继续戴着面具吗?不然的话,我该怎么回答呢?

斐耶斯科:

回答?等一下!果实的确成熟了。阵痛预示就要分娩——你应该这样回答:热那亚危在旦夕!你的主人叫约翰·路德维希·斐耶斯科。

摩尔人(高兴地伸展四肢):

我要大显身手,流氓也爱面子呀!——好,打起精神来吧,哈桑老兄!先去酒馆!我这双脚要干的事多着呢——我得讨好我这个胃,它才会帮我这两腿讲话。(急下,但马上又回来)我聊得差点忘掉,现在想起来了。您的夫人和卡尔卡尼奥之间发生的事情您想知道吧?——吃了闭门羹,大人,就这样。(跑开)

第十六场

〔斐耶斯科独处。

斐耶斯科:

我感到遗憾,卡尔卡尼奥——您当时大概以为:要是我妻子的品德和我自己的价值还不足以使我高枕无忧,那么我被戴上绿帽子也会听之任之。可是有了这小舅子般的瓜葛倒也不错。你是一名好军人。这该把你这条胳膊挪过来,为推倒多里阿出一臂之力——(踏着有力的步子来回走动)多里阿,现在同我一起上战场吧!进行这一伟大的冒险行动的全部机器正在运转。为了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共同演出,所有的乐器都已调好了音。万事俱备,就差扯下面具,向热那亚爱国志士显示斐耶斯科真面目这一步。(可以听见脚步声行近)有人来访!这个时候谁还会来打扰我?

第十七场

〔前场人物。凡里纳。罗马诺,拿着一幅画。萨科。布戈尼诺。卡尔卡尼奥。大家鞠躬。

斐耶斯科(迎着他们走去,兴高采烈):

欢迎,各位尊敬的朋友!有什么重要事情让您各位一起来我这儿?——凡里纳你也来了,亲爱的老大哥!要不是我的思想比我的眼睛更加频繁地围着你打转,我都快忘记你的模样了。不是上次舞会以后便没有见过我的凡里纳了吗?

凡里纳:

不要记他这笔账了,斐耶斯科。在这当中,沉重的精神负担压得他低下了头发花白的脑袋。不过不谈这个了。

斐耶斯科:

面对凡事都要知道个透的爱好,还是要谈。只有我们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您非对我细说不可。(对布戈尼诺)欢迎您,年轻的英雄。我们相识不久,可是友谊已经成熟。您对我的看法是不是好了一点?

布戈尼诺:

我正处在这个过程当中。

斐耶斯科:

凡里纳,我听说,这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就要成为你的佳婿了。请接受我为这一选择举双手赞成的心意。我只同他谈过一次,但是如果他能和我志同道合,我将感到自豪。

凡里纳:

这个断语使我为自己的女儿自鸣得意。

斐耶斯科(对其他人):

萨科?卡尔卡尼奥?全是我家的稀客!要是热那亚最高尚的杰出人物过门不入,我就要为自己的待客之道而羞愧。——在这儿我要欢迎第五位客人。这位虽然素未谋面,但参与这可敬的团体便是最佳的介绍。

罗马诺:

一个画画儿的就是,尊贵的大人。我叫罗马诺,依靠偷盗大自然的宝藏养活自己,并无纹章,只有一支画笔,此时此刻(深深地鞠了一躬)只想发现布鲁图斯[48]头像的富有表现力的线条。

斐耶斯科:

罗马诺,您这只手,您这只丹青妙手同我的家族近如至亲[49]。我喜爱此道,视若同胞。艺术是大自然的得力助手。大自然只是创造万物,而艺术则产生出人类[50]。那么您画什么呢?罗马诺?

罗马诺:

画的是古代强健坚韧的形象。在佛罗伦萨有我画的垂死的阿喀琉斯[51],在威尼斯有我画的克娄巴特拉[52],在罗马有我画的大埃阿斯[53]——但愿这些太古英雄人物能在梵蒂冈复活。

斐耶斯科:

那么您画笔触及的现实是什么?

罗马诺:

画笔已经扔掉,尊贵的大人。天才的蜡烛得到的油脂比现实的蜡烛[54]要少。过了某个瞬间点燃的只有纸套[55]。这幅画是我最后的作品。

斐耶斯科(兴致勃勃地):

这来得真是不能再巧了。今天我非常愉快,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某种无畏的镇定,忘情于美好的秉性之中。请把您这幅画放好。我要痛痛快快地一饱眼福。各位朋友,都到这幅画旁边来吧。让我们尽情欣赏艺术家的作品。请把您这幅画放好。

凡里纳(示意其他人):

现在请注意,热那亚人!

罗马诺(将那幅画放好):

光线一定要从旁边射过来。请您把那块窗帘拉开,把这块放下。行啦。(他走到边上)这儿画的是维吉尼亚和阿比斯·克劳迪斯的故事。

〔大家静默良久,表情丰富,端详着这幅画。

凡里纳(激动地):

刺过去吧,头发灰白的爸爸!你在发抖吗?暴君!——你们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麻木的罗马人?——学他这个样子,罗马人——屠刀闪亮——学我这个样子,麻木的热那亚人——打倒多里阿!——打倒!打倒!(他捶打那幅画)

斐耶斯科(对画家微笑):

您还要得到更多的掌声吗?您的艺术作品使得这位老丈变成嘴上无毛的梦想者了。

凡里纳(力竭地):

我在哪儿?他们都去了哪儿?全像幻影一样消失了吗?你在这儿?斐耶斯科?暴君还活着吗?斐耶斯科?

斐耶斯科:

你知道吗?你看得太多,反而忘了拿眼睛去看。你觉得这个罗马人的头脑值得钦佩吗?不谈这个!看这儿那个女孩!这神态,何等温柔!何等妩媚!从她干瘪的嘴唇上透出几多娇美!在她迷人的眼神里饱含几多春意!谁也学不会!这是天生丽质!罗马诺!——还有这雪白耀眼的胸脯,随着最后的气息挺了起来,又是多么令人心醉!多画一些这样的天仙,罗马诺,我愿意跪在您想像的产物前面,给大自然写一封告别信。

布戈尼诺:

凡里纳,这就是你预期取得的理想效果吗?

凡里纳:

要鼓起勇气,孩子。上帝对斐耶斯科给予臂助已经不抱希望,他一定会相信我们能做他的帮手。

斐耶斯科(对画家):

噢,这是您最后的作品。艺术家,我忘掉了尽情观赏这幅画。我会站在这儿聚精会神地凝视,连地震的响声也听不见。请您把这幅画拿走吧。要是我买下这维吉尼亚头像,我一定会把热那亚忘得一干二净。请您把它拿走吧。

罗马诺:

艺术家乐于得到的酬报是声誉。我把它送给您。(他正欲出去)

斐耶斯科:

请稍微等一下,罗马诺。(他神情严肃,在屋子里踱步。看来在思索什么大事。偶尔以锐利的目光扫视其他人;最后他牵着画家的手,把他带到这幅画前面)过来,画家!(极其自豪而威严地)你在没有生气的画布上绘出冒牌的生机,花费微乎其微的力气使伟大的事业永世长存,就因为这样,你便站在这儿,显出这么自以为是的样子。你拿诗人的冲动来炫耀,拿虚构的木偶戏来炫耀,无血无肉,既无感情,亦无激励行动的活力;你在画布上铲除恶棍——自己也就成了可怜的奴隶了吧?你用一支画笔使共和国获得自由——你自己的锁链就挣不断了吧?(咄咄逼人)哼,你的油画是骗人的把戏——假象应该由行动来代替。(威严地掀翻那幅画)我已经完成了——你只是画了出来的事业。

〔大家都感到震惊。罗马诺尴尬地取走自己那幅画。

第十八场

〔斐耶斯科。凡里纳。布戈尼诺。萨科。卡尔卡尼奥。

斐耶斯科(打破惊讶带来的静默):

狮子不吼叫,你们就以为它在睡觉吗?是不是自视太高,你们就以为只有你们才觉察到捆缚热那亚的锁链呢?就以为只有你们才有挣断锁链的要求呢?——其实在你们从远处听到锁链的当啷当啷声之前,斐耶斯科已经把它扯断了。(他打开一只匣子,取出一包书信,摊在桌子上)这一封是谈从帕尔马[56]出兵的事——这一封是谈法国提供资助的事——这一封是谈教皇派来橹舰的事。为了把一个暴君从老巢里赶走,还缺什么?你们还能想到什么?(众人愣在那里默不作声,他走到桌子前面,自信地)各位共和主义者!你们咒骂暴君比把他们送上西天的本事要大。

〔除了凡里纳,大家都无言地跪倒在斐耶斯科的脚边。

凡里纳:

斐耶斯科!——我的能力向你低头——我的膝盖却不会向你屈服——你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但是[57]——都起来吧,热那亚人!

斐耶斯科:

整个热那亚都曾经对没有骨气的斐耶斯科感到恼火。整个热那亚都曾经对拜倒在石榴裙下的斐耶斯科骂声不绝。热那亚人!热那亚人哪!我那些风流韵事蒙蔽了那个奸诈的恶魔。我这样装呆卖傻让生死搏斗时我殚精竭虑的玄机避开了你们的好奇心理。花天酒地宛如襁褓,裹住谋叛这个惊人的产儿。这就够了!热那亚从你们身上认识我。我最大的愿望已经满足。

布戈尼诺(闷闷不乐地倒入椅子里):

难道我就一无用处了吗?

斐耶斯科:

让我们赶快从思想转向行动吧!所有机器都已调好。我可以从水陆两个方面攻击这座城市。罗马、法国和帕尔马为我撑腰。贵族不满,民心向我。这些恶棍在我哼唱着催眠曲时昏然入睡。重建共和国的时机已经成熟。幸运之神已为我们做了一切,什么也不缺了。——可是凡里纳还在想心事吗?

布戈尼诺:

别急。我只消说一句话,便能比末日审判的号角更快地唤醒他。(走向凡里纳,对他大声呼唤)爸爸,醒醒!你的贝塔绝望了。

凡里纳:

谁这么说?——行动吧,热那亚人!

斐耶斯科:

考虑一下怎么进行的方案吧!在真心的交谈中,夜已不期而至。热那亚还在睡梦里。那个暴君白天作孽精疲力竭,颓然倒下。为了这两个人,你们不能睡大觉。

布戈尼诺:

我们分手以前,让我们通过拥抱来立誓结成一往无前的同盟吧!(他们交叉两臂携手围成一圈)这儿有五颗无比伟大的热那亚赤心融合在一起,它将决定热那亚无比伟大的命运。(彼此更加紧密地靠拢)即使这座天地大厦分崩离析,即使法庭的判决割断血缘的和爱情的纽带,这五位连成一体的英雄依然团结如一人。

〔彼此分开。

凡里纳:

我们什么时候再聚会?

斐耶斯科:

明天中午我要归纳你们的意见。

凡里纳:

那就明天中午再见。晚安,斐耶斯科!布戈尼诺,过来!你会听到无法想像的事情。

〔二人下。

斐耶斯科(对其他人):

你们从后门出去,免得多里阿的密探发觉。

〔大家都离去。

第十九场

〔斐耶斯科,一边沉思,一边来回踱步。

斐耶斯科:

我心潮澎湃!隐蔽的念头此起彼伏!——如同准备作案的黑道团伙蹑手蹑脚,小心翼翼,通红的脸孔对着地面那样,万千幻影在我心头掠过。——你们停一下!你们停一下!让我照亮你们的真面目!——一个合适的想法悄然进入男子汉的心灵,堂而皇之地显露出来。——哈!我了解你们!——这是说谎祖宗的外衣。你们走开!(停了一会儿,随后更加兴奋)共和主义者斐耶斯科吗?斐耶斯科公爵吗?——别急!——这儿是悬崖绝壁,是美德的边界,是上天堂下地狱的交叉路口。——有些英雄就在这儿误入歧途,于是英雄沉沦,于是世人围着他们的名字咒骂。——有些英雄就在这儿扪心自问,于是英雄站稳脚跟,成为受到崇拜的神化人物。——(更加急切地)我还是成为这样的人物,想热那亚人之所想?还是让热那亚这个烂摊子由着我这双手随便搬到哪儿去?——唉,这该诅咒的狡猾的罪孽,它在每一个魔鬼前面都放上一个天使[58]——这种不幸的冲动[59]!这种自古以来就已存在的追求!天使在你的脖子上亲吻,便失去天堂[60],死神就从临产阵痛[61]的腹部跳出来。——(感到毛骨悚然,直打哆嗦)你已经用塞壬永恒的啭鸣俘获天使[62]——你现在以金钱、女人、权位引诱人们!(沉思片刻,有力地)夺取冠冕是伟大的,舍弃冠冕是神圣的。(打定主意)暴君,下去吧!热那亚,你应该获得自由,而我则(悠然神往)成为你最幸运的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