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那亚的主干大道。
〔午夜过后。几座房屋旁边还零零落落地亮着几盏灯,灯光渐次熄灭。——在舞台正面靠后处可以看到依然紧闭的托玛斯门。透视远处可见海面——有一些人手提灯笼走过广场;接着过来侦察队——一片静寂。只有海浪颇为剧烈地在翻腾。
第一场
〔斐耶斯科全副武装,在安德烈阿斯·多里阿的宫前站定。随后安德烈阿斯上。
斐耶斯科:
这个老头说话算数——宫里所有灯都熄了。警卫已撤走。我去拉铃。(拉门铃)喂!喂喂!醒醒啊!多里阿!你被背叛,被出卖了,多里阿,醒醒啊!
安德烈阿斯(出现在阳台上):
刚才谁拉铃?
斐耶斯科(改变嗓音说话):
别问了!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你的福星正在陨落,公爵;热那亚人都起来反对你了!取你性命的刽子手近在眼前,你还能睡觉吗?
安德烈阿斯(并不失态):
我记得,狂怒的大海曾经撞击我的战船贝洛那,龙骨发出碎裂的声响,最上面的桅杆折断——可安德烈阿斯还是睡得安稳。现在谁派刽子手来呢?
斐耶斯科:
比你说的狂怒的大海还可怕的一个男子汉:约翰·路德维希·斐耶斯科。
安德烈阿斯(大笑):
你是在闹着玩哪,朋友!你白天来说笑吧。半夜实在不是时候。
斐耶斯科:
你嘲弄告诫你的人吗?
安德烈阿斯:
我感谢他,这就去睡觉了。斐耶斯科昏天黑地沉浸在纸醉金迷当中,没有空闲来找多里阿了。
斐耶斯科:
可怜的老人!——别相信这条蛇呀!七彩围绕着它晶亮的后背——你一靠近——它便猛地把你死死缠住。你不把一个叛徒的提示当一回事。一个朋友的忠告就不能当耳边风了。在你的院子里拴着一匹马,已经备好鞍子。赶快躲开吧!别把你的朋友不放在眼里了!
安德烈阿斯:
斐耶斯科心地高尚。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他,所以斐耶斯科不会背叛我。
斐耶斯科:
他心地高尚,他背叛你,两方面你都有体会。
安德烈阿斯:
那还有一个卫队[94]嘛。如果不是天使帮手,哪个斐耶斯科也奈何他们不得。
斐耶斯科(阴险地):
我想找他们带信去长眠的地方。
安德烈阿斯(胸怀坦荡):
嘲笑别人可怜哪!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安德烈阿斯·多里阿八十岁了,热那亚人——过着幸福的日子吗?——(他离开阳台)
斐耶斯科(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
难道非要先把这个人推翻了才体会得到:要同他相比就更加困难吗?(一边深思,一边来回踱了几步)唔,我已比试过心灵伟大的高低。——我们的事已经了结,安德烈阿斯!现在一不做二不休!你走你的路吧!(他匆匆走进最后面的小巷道)
〔四面都传来击鼓声。托玛斯门旁边发生激战。城门炸开,直通港口,停泊在那里的橹舰在望,火炬照得通明。
第二场
〔加纳迪诺身披红袍。洛梅利诺。
〔数名侍从举着火把走在他们的面前,大家都显得很匆促。
加纳迪诺(站住):
谁让他们这么大喊大叫?
洛梅利诺:
橹舰上响起了一声炮声。
加纳迪诺:
那些奴隶要挣断铁链了。
〔托玛斯门附近传来枪声。
洛梅利诺:
那儿开火了!
加纳迪诺:
城门已经打开!卫兵叛变了!(对几名侍从)快,你们这些混蛋!拿火把照路到港口去!
〔他们急忙朝城门口奔去。
第三场
〔前场人物。布戈尼诺同众谋叛者从托玛斯门过来。
布戈尼诺:
塞巴斯蒂安·勒斯卡罗是好样的军人。
岑图里奥内:
他像一头熊那样抵抗,直到倒下为止。
加纳迪诺(惊惶地后退):
我听到的是什么声音?——你们停一下!
布戈尼诺:
那儿拿火把的是什么人?
洛梅利诺:
是敌人,殿下,您悄悄从左边走开。
布戈尼诺(急躁地喊叫):
那儿拿火把的是什么人?
岑图里奥内:
你们站住!口令!
加纳迪诺(拔剑,傲慢地):
服从,我是多里阿!
布戈尼诺(怒不可遏,可怕地):
你这抢走共和国和我未婚妻的强盗。(冲向加纳迪诺,对其他谋叛者说)各位兄弟,免得我跑一趟[95]。附在他身上的恶魔把他交出来了。(他把加纳迪诺刺倒)
加纳迪诺(大叫,倒下):
谋杀!谋杀!谋杀!为我报仇哇,洛梅利诺!
洛梅利诺,几名侍从(逃走):
救命哪!凶手!凶手!
岑图里奥内(大声地喊叫):
他被刺中了!你们快堵住伯爵!
〔洛梅利诺被逮住。
洛梅利诺(跪下):
饶命!我向你们投降!
布戈尼诺:
这个坏东西还活着?胆小鬼要逃走就逃走吧!
〔洛梅利诺溜走。
岑图里奥内:
托玛斯门在我们手里了!加纳迪诺的尸体冰凉了!你们赶快跑去报告斐耶斯科!
加纳迪诺(抽搐着撑起身子):
该死!斐耶斯科!——(死去)
布戈尼诺(从尸体上拔出剑来):
热那亚自由了!我的贝塔复仇了!——把你的剑给我,岑图里奥内。这把血淋淋的剑你拿去给我的未婚妻。她的牢房也炸开了。我随后就来,给她新婚的亲吻。
〔谋叛者匆匆离开,分头去各条街道。
第四场
〔安德烈阿斯·多里阿。几名德国人。
德国人甲:
狂风往那儿吹了。公爵,请您快上马!
安德烈阿斯:
让我再看一眼热那亚的钟楼和天空!不,这不是在做梦,而是安德烈阿斯遭到了背叛!
德国人甲:
四面全是敌人!快离开这儿!过了边界再咒骂[96]!
安德烈阿斯(扑到侄子的尸体上):
我就在这儿了结。谁都别提逃走了。此时此刻,这把年纪,我已经精疲力竭。我走到了自己这条道路的尽头。
〔卡尔卡尼奥和一些谋叛者在远处。
德国人甲:
凶手在那儿!躲开吧,老公爵!
安德烈阿斯(鼓声又起):
你们听着,外国人!你们听着!这些都是我从他们的枷锁中解救出来的热那亚人。(掩面)在你们国家,人们也是这样报答的吗?
德国人甲:
快离开这儿!快离开这儿!快离开这儿!就让我们德国人的骨头在他们的剑锋上留下缺口吧!
〔卡尔卡尼奥行近。
安德烈阿斯:
你们逃命吧!别管我了!你们把骇人听闻的凶讯告诉其他国家,让他们听了发抖吧:热那亚人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德国人甲:
谋杀!杀死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各位战友,站住!——大家护住公爵!教训教训这些意大利狗东西,叫他们懂得应该尊敬一个白发老翁——
卡尔卡尼奥(喝问):
什么人?什么事?
几名德国人(挥剑砍过去):
尝尝德国剑伤的滋味。(一边持剑格斗,一边慢慢离开,加纳迪诺的尸体被拖走)
第五场
〔莱奥诺蕾身穿男装。阿拉贝拉跟着她。
〔两人战战兢兢,蹑手蹑脚地出来。
阿拉贝拉:
您来,夫人您来呀——
莱奥诺蕾:
骚乱的人群往外面冲出去了——你听!这不是快要咽气的人在呻吟吗?——哎呀,他们把他围住了——他们的枪口黑洞洞地都对着斐耶斯科的心——都对着我的心,贝拉——他们扣动扳机了。——你们停一下!你们停一下!这是我的丈夫哇!(失魂落魄地向上面伸出两臂)
阿拉贝拉:
我的天哪!——
莱奥诺蕾(一直疯疯癫癫地沉浸在幻想当中,朝四面叫喊):
斐耶斯科!——斐耶斯科!——斐耶斯科!——他们从他身后退走了,他那些随从——谋叛的忠心动摇了。(非常惊骇)我的丈夫带领这些人造反吗?贝拉!天哪!斐耶斯科为造反在搏斗吗?
阿拉贝拉:
不是,夫人,而是作为令人敬畏的热那亚公断人。
莱奥诺蕾:
要是这样,自有它的意义——那么莱奥诺蕾还会发抖吗?那么拥抱首屈一指的共和主义者会是非常怯懦的女共和主义者吗?——走吧,阿拉贝拉——既然男儿为国拼搏,女子也应有所体会。(又开始擂鼓)我这就投身到战斗中去。
阿拉贝拉(在头顶上一拍双手):
苍天怜悯我们。
莱奥诺蕾:
别急!我的脚碰到什么了?原来是一顶帽子和一件袍子。边上还有一把剑,我的贝拉!不过我还提得起来,这不会让使剑的人丢脸。
〔有人敲响警钟。
阿拉贝拉:
您听到了吗?您听到了吗?这是多米尼加教堂钟楼传出来的哭声。上帝怜悯!多可怕呀!
莱奥诺蕾(沉浸在梦幻中):
你说“多美妙哇”才是!通过这警钟声,我的斐耶斯科正在同热那亚人说话。(鼓声更紧)好哇!好哇!我觉得笛声都从来没有这样悦耳——我的斐耶斯科也使这阵鼓声充满生气。——我这颗心跳动得更加剧烈了!整个热那亚变得生机盎然!——雇佣兵追随他的名字欢欣雀跃。难道他的妻子还会畏葸不前吗?(在另外三座钟楼上也响起了警钟)不会的!我的英雄应该拥抱的是一个巾帼英雄——我的布鲁图应该拥抱的是一位罗马女子。(她戴上帽子,披上红袍)我成了波齐亚[97]。
阿拉贝拉:
夫人,您自己不知道:您已深深沉醉在这当中了。您不知道,这一点您确实不知道。(警钟声和擂鼓声)
莱奥诺蕾:
你真可怜,听到了这一切,却并没有沉醉在这当中。这些石块缺腿,不能朝我的斐耶斯科跳过去,都想哭了。——这些宫殿在向主人发火,因为他把它们扎进地里,这么牢固,害得它们不能跳到我的斐耶斯科身边——要是这些海岸能够遂心如意,它们便会背弃自己的职责,跟着他的鼓声跳舞,听任浪涛冲击热那亚。——这声音能把没有生命的石块像从裹得紧紧的襁褓中唤醒,难道还不能鼓起你的勇气吗?——去吧!我会找到自己该走的道路。
阿拉贝拉:
天哪!您这不是一定要去实现这个奇怪的想法吗?
莱奥诺蕾(带着傲气和豪气):
我能这样想就对了。你这傻丫头!——(亢奋地)在杀得乱成一团的地方,在我的斐耶斯科亲冒矢石的地方——我听见他们在问人:那就是拉凡尼亚吗?——谁都无法制服的那个人,为了热那亚掷下义无返顾的骰子的那个人,那就是拉凡尼亚吗?——热那亚人!那就是他,我将这样说,而且这个男子汉就是我的丈夫,我也受了伤!
〔萨科同一些谋叛者一起。
萨科(喝问):
什么人?是多里阿还是斐耶斯科?
莱奥诺蕾(兴奋地):
斐耶斯科和自由!(她奔入一条小巷)
〔人群蜂拥聚集。贝拉被挤到一边去了。
第六场
〔萨科和一群人。卡尔卡尼奥带着一个人碰到他。
卡尔卡尼奥:
安德烈阿斯已经逃走。
萨科:
这是你对斐耶斯科最糟糕的问候。
卡尔卡尼奥:
这些德国人简直全是熊!他们护住安德烈阿斯,站在那儿像岩壁一样。我根本就看不到他。我们的人牺牲了九个。我自己左耳垂挨了一下。这些人替外国暴君都这样卖力,全不要命!他们护卫自己国家的君主会怎样可想而知。
萨科:
已经有很多人跟着我们干了,而且所有的城门都被我们占了。
卡尔卡尼奥:
我听见,城堡上他们打得很激烈。
萨科:
布戈尼诺也在里面。凡里纳在做什么?
卡尔卡尼奥:
守在热那亚和大海之间,像地狱的警犬[98]一样,连一条小鱼也钻不过去。
萨科:
我派人去攻城郊。
卡尔卡尼奥:
我这就穿越萨尔察诺广场。鼓手,擂鼓吧!
〔他们在鼓声中继续前进。
第七场
〔摩尔人。一伙小偷带着导火线。
摩尔人:
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你们这些无赖!做这盆汤的是本人我——可你们现在连一汤匙也不给我。那好吧。这场围猎对我来说也就理直气壮了。我们要点起一把火来抢劫。那儿城堡上正在为一个公爵宝座斗得不可开交。我们就替这些教堂生火,让这些挨冻的使徒可以取暖。
〔冲进四周的房屋里去。
第八场
〔布戈尼诺。贝塔。女扮男装。
布戈尼诺:
你在这儿歇一下,亲爱的小伙子!你现在安全了。你出血没有?
贝塔(改变嗓音):
哪儿都没有。
布戈尼诺(利索地):
那就起来!我这就带你去为热那亚而受伤的地方——好,你看见没有?像这个。(他挽起袖子)
贝塔(一惊后退):
天哪!
布戈尼诺:
你吓了一跳?可爱的小伙子,你太早急于变成一个男子汉。——你几岁了?
贝塔:
十五岁。
布戈尼诺:
这可不行!参与今夜的行动早了五年,太稚嫩。——你的爸爸呢?
贝塔:
热那亚的最佳公民。
布戈尼诺:
别这么说,小弟弟!最佳公民只有一个,而且他的女儿就是我的未婚妻。你知道凡里纳家族吗?
贝塔:
可以说知道。
布戈尼诺(急切地):
那么你认得他那天仙般的女儿吗?
贝塔:
他女儿叫贝塔。
布戈尼诺(兴奋地):
你马上就去把这枚戒指交给她,告诉她:这是结婚戒指,头盔带着蓝色翎饰的战士正在英勇地搏斗着。现在你去吧!我必须到那儿去。危险还没有完全过去。
〔几栋房屋在着火。
贝塔(用柔和的声音朝他背后喊叫):
斯西比奥!
布戈尼诺(一愣站住):
以我此剑起誓!我熟悉这声音。
贝塔(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以我此心起誓!说到声音很熟悉,就知道是我了。
布戈尼诺(大叫一声):
贝塔!
〔城郊响起警钟。人群蜂拥聚集。两人沉醉在互相拥抱之中。
第九场
〔斐耶斯科急躁地上。西波。随从人员。
斐耶斯科:
是谁纵火?
西波:
城堡攻下来了。
斐耶斯科:
是谁纵火?
西波(示意随从):
派巡逻队去查案犯!
〔去了几个人。
斐耶斯科(发怒):
他们想把我说成纵火犯吗?你们马上带水龙头和提桶赶去。(随从下)加纳迪诺完蛋了吧?
西波:
有人这么说。
斐耶斯科(狂怒):
只是有人这么说吗?到底谁这么说?西波,讲实话,他逃脱没有?
西波(心存疑虑):
如果我亲眼所见算数,一名贵族亲口所说不算,那么加纳迪诺还活着。
斐耶斯科(暴躁地):
您说着说着当心别把脑袋给弄丢了,西波!
西波:
再说一遍——八分钟前我看见他头盔带有黄色翎饰,身披红袍在四处走动。
斐耶斯科(失去自制):
该死!——西波——我叫人把布戈尼诺的脑袋砍下来。您快去,西波——要把所有城门都关死——要开枪打穿所有防卫海岸的小船——这样他就不能从水路逃走了。——这枚钻戒,这件热那亚、卢卡[99]、威尼斯和比萨[100]最贵重的物品——谁向我报信,说:加纳迪诺已经死了——就把这枚钻戒给他。(西波匆匆下)快!西波!
第十场
〔斐耶斯科。萨科。摩尔人。一些士兵。
萨科:
我们发现这个摩尔人把一根点着了的导火线扔进耶稣会大教堂。
斐耶斯科:
你的出卖行为针对我一个人,便放过了你。这回是四处纵火,就该绞死。你们马上把他押走,在教堂大门口吊死他。
摩尔人:
唉!唉!唉!这样对我不妥哇——你不能让我辩解吗?
斐耶斯科:
不必。
摩尔人(套近乎):
让我去橹舰上试一下吧。
斐耶斯科(示意他人):
押去绞刑架。
摩尔人(固执地):
那我愿意做一个基督教徒!
斐耶斯科:
教堂谢绝异教的败类。
摩尔人(讨好地):
那么至少要让我喝醉了再死吧。
斐耶斯科:
就在清醒时死去。
摩尔人:
可别把我吊死在基督教礼拜堂门前。
斐耶斯科:
君子说话算数。我曾经允诺给你专用的绞架[101]。
萨科(嘟囔):
别噜苏,你这异教徒!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干哩。
摩尔人:
不——万一——绳子断掉——
斐耶斯科(对萨科):
你们用两股绳子把他吊起来。
摩尔人(听天由命):
那就算了——反正魔鬼也会对特殊情况做好准备的。(同几名士兵一起下,隔开一段距离士兵们便绞死他)
第十一场
〔斐耶斯科。莱奥诺蕾在后面上,身穿加纳迪诺的红袍。
斐耶斯科(瞥见她,往前冲去,猛地后退,怒火中烧,咕哝着):
难道我不认得这头盔翎饰和袍子吗?(疾步靠近,愤然)我当然认得这翎饰和袍子!(狂怒,朝她冲去,将她刺倒)要是你有三条命,那就再立起来闲荡吧!
〔莱奥诺蕾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倒下。可以听到胜利进行曲、擂鼓声、号角声和用双簧管吹奏的乐曲。
第十二场
〔斐耶斯科。卡尔卡尼奥、萨科、岑图里奥内、西波和一些士兵随着乐声,举着旗帜上。
斐耶斯科(迎着他们走去,得意扬扬):
热那亚人——大局已定——他躺在这儿,我的心灵蛀虫——我的仇恨的食品[102]。你们把剑高高地举起来吧!——加纳迪诺!
卡尔卡尼奥:
我也来对您说,三分之二的热那亚人站在您这一边,向您的旗帜宣誓。
西波:
还有凡里纳通过我从旗舰向您致意,报告控制了港口和海面。——
岑图里奥内:
还有城防司令官通过我交出统帅权杖和城钥。
萨科:
还有共和国的贵族和贫民通过我向他们的君主下跪(他跪下),祈求仁慈和宽容。
卡尔卡尼奥:
请让我成为第一个在伟大的胜利者的城墙里向他表示欢迎吧。——祝您平安——把这些旗帜都降下来!祝热那亚公爵平安!
全体(脱帽):
平安!热那亚公爵平安!
〔响起悬旗乐声。
斐耶斯科(整段时间里站着沉思,头低垂在胸前)
卡尔卡尼奥:
民众和议员站立等候向身穿君主礼服的尊敬的一国之首致敬
——高贵的公爵,请您允许我们,为您凯旋归去议会而开道。
斐耶斯科:
请你们先允许我定下心来——刚才我不得不把某一个亲爱的人留在忧心忡忡的悬想之中,这个亲爱的人将同我共享今晚的光荣。(激动地对人群说)烦劳各位,陪我去见你们的和蔼可亲的公爵夫人!(他正要离去)
卡尔卡尼奥:
难道让这个阴险的恶棍躺在这儿,把他的耻辱掩藏在这个角落里吗?
岑图里奥内:
拿戟来叉他的脑袋。
西波:
拿他血肉模糊的躯体打扫我们的石子路。
〔有人照亮了尸体。
卡尔卡尼奥(吃了一惊,略微放低声音):
你们来看,热那亚人!这决不是加纳迪诺的脸孔啊!
〔大家都呆滞地瞅着尸体。
斐耶斯科(一动也不动,视线从眼角移向尸体,细心审视,然后出神地缓缓地收回目光,脸部扭曲):
不是,是魔鬼在作弄!——不是,这不是加纳迪诺的面孔,是阴险的魔鬼在作弄!(环顾四周)热那亚是我的,你们这么说吗?我的吗?(猛地迸发出一声狂叫)阴差阳错真要命!这是我的妻子呀!(如遭雷击,猝然倒地,谋叛者三三两两惊恐地站着,死一般沉寂,停顿一段时间)
斐耶斯科(无力地站起来,声音低沉):
我刺死了自己的妻子吗?热那亚人?——我恳请你们无须大惊失色,偷眼去看造化弄人的游戏。——感谢上帝!有些遭遇人类不必畏惧,因为人类不过是凡夫俗子而已,无缘得享神仙般的乐趣,也就不会遭到魔鬼般的痛苦。——此中禅机未能参透,或许不怎么好受。(以惊人的镇定)热那亚人!谢天谢地!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第十三场
〔前场人物。阿拉贝拉痛哭上。
阿拉贝拉:
叫他们杀死我吧,现在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你们这些男人,可怜可怜!——刚才我同我家夫人在这儿失散了,我在哪儿都再也找不到她了。
斐耶斯科(走到她身边,用颤抖的声音低低地说):
你家夫人叫莱奥诺蕾吗?
阿拉贝拉(庆幸地):
啊,您在这儿,亲爱和善的大人!——请您不要生我们的气,我们当时拦不住她呀!
斐耶斯科(闷声闷气地责问她):
你这讨厌的女人!拦不住她什么?
阿拉贝拉:
拦不住她跟着他们跑过去——
斐耶斯科(火气更大):
别噜苏!往哪儿跑?
阿拉贝拉:
往拥挤的人群里跑——
斐耶斯科(狂怒):
看你的舌头鳄鱼似的[103]胡扯——她穿什么衣服?
阿拉贝拉:
穿红袍——
斐耶斯科(发疯似的跌跌撞撞朝她走去):
滚到第九层地狱[104]里去吧!——那件红袍呢?
阿拉贝拉:
刚才就在这儿地上——
几个谋叛者(喃喃低语):
加纳迪诺前一会儿是在这儿被刺杀的。
斐耶斯科(极度疲软,摇摇晃晃往回走并对阿拉贝拉说):
你家夫人已经找到了。(阿拉贝拉畏惧不安地退下。斐耶斯科翻着白眼在四周寻找,然后用微弱的、颤抖的、逐渐变成狂吼的声音)真是这样——真的——而我便是这滔天罪恶的作案工具。(粗野地朝四面猛击)你们往后退去,你们这些人类的脸孔!——哼!(他狂妄地朝天露出牙齿)要是我能把它那个宇宙咬住才好——我真想使整个天地破相,让它变成面目狰狞的丑八怪,难看得像我的痛楚一样。——(朝着站在四周直打哆嗦的其他人)嘿!这一伙人真可怜,现在就这么站着,为自己求福,庆幸自己不是这样——不是像我这样!(变为低沉,颤抖的声音)只有我给耍了!——(更急切,更粗暴)我?凭什么只有我?为什么那些人不跟我一样?为什么就该不让我的痛楚在一个同类的痛楚上磨去锋芒呢?
卡尔卡尼奥(畏惧地):
我敬爱的公爵——
斐耶斯科(带着可怕的快意逼近他):
哼!欢迎?谢天谢地!这儿总算有一个人也叫这一下雷击给压得稀烂!(边说边满腔怒火将卡尔卡尼奥死死抱住)老兄给砸得粉碎了!请君入地狱!她死了。你也喜欢过她。(他把卡尔卡尼奥逼到尸体旁边,将他的脑袋压在上面)你死了心吧!她死了。(呆滞的目光瞪着一个角落)噢,我原来站在地狱的门口,我的眼睛可以带着恐惧看下去,见到考虑周密的地狱里有形形色色的刑台,我的耳朵可以倾听粉身碎骨的罪人不断地哀泣——我能看到它吗?能看到我的苦楚吗?谁知道,说不定我正背着它哩!(打着哆嗦走向尸体)我的妻子已被杀害,躺在这儿——没有什么,这算不了什么!(加重语气)我这恶棍杀害了我的妻子——嘿,这点事不会触动地狱。——它先是故意让我在滑得要命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欢乐屋顶的尖脊上打转,喋喋不休地把我一直带到天堂门槛的旁边——然后让我跌落下去——然后——唉,要是我的气息能在人间散发瘟疫,那就好了。——然后——然后我刺杀我的妻子。——不!它的幽默还要高雅——然后两只眼睛(鄙夷地)忙中有错,于是(特别强调)我——刺杀——我的妻子!(咬牙微笑)这是杰作!
〔全体谋叛者同情地拄着手中的武器。有几个在擦眼泪。停顿一会儿。
斐耶斯科(精疲力竭,平静一些,环视人群):
这儿有人在抽泣吗?——是的,确实是这样,那些刺杀了一个君主的人在流泪。(转化为内心的沉痛)你们说说!你们是由于死神倒行逆施而流泪,还是由于我意志薄弱感到绝望而流泪?(呆在遗体面前,神情真诚而令人感动)毫不留情动手刺杀的人现在心肠变软流下热泪,而斐耶斯科却因绝望而咒骂!(垂泪靠着她倒下去)莱奥诺蕾,宽恕我吧。——怨尤无法使苍天后悔[105]。(黯然神伤)莱奥诺蕾,几年以前,我就设想那个时刻的喜庆场面:我把你作为公爵夫人带到热那亚人的面前——我好像看到你那绯红的两颊多么娇羞可人,看到你那健硕的胸脯衬着闪亮的花簇多么丰盈挺秀,我好像听见你那欣喜若狂之际轻轻吐出便似无迹可循的悄声细语。(活跃一些)哈!宛如已经涌到我的耳畔足可自豪的阵阵欢呼多么令人心醉神迷!情场得意,我独占鳌头,在人们嗒然若丧的艳羡中映照得多么清晰!——莱奥诺蕾——这个时刻已经到来——你的斐耶斯科现在是热那亚的公爵了。——可是热那亚的穷光蛋叫花子也不想同我易地而处,换取我的痛楚和红袍而遭人轻贱。(更加令人同情)——他有一位妻子可以为他分忧——我能同谁共享辉煌呢?(哭得更加伤心,把脸孔埋在遗体上。众人都露出同情的神态)
卡尔卡尼奥:
她确实是女中翘楚。
西波:
现在还不能让民众知道丧事。否则这会使我们的人气馁,反而壮了我们敌人的胆子。
斐耶斯科(镇定而果决地站起来):
你们听着,热那亚人!——这是天意,我领会这个暗示:给我造成这个创痛,只是为了考验我这颗心能不能承担这近在眼前的伟大事业。——这是风险极大的考验——现在我再也不为痛楚和欣喜而分心了。你们来吧!热那亚在等候我,你们这样说过吗?——我愿赠送给热那亚一位君主,没有一个欧洲人曾经见过的君主。你们来吧!我要为这位不幸的公爵夫人举行这样的丧礼,使人看到:苟活何足道,物化有哀荣,使她像新娘一样光彩夺目。——现在你们跟着你们的公爵走吧!
〔在悬旗进行曲乐声中众人下。
第十四场
〔安德烈阿斯·多里阿。洛梅利诺。
安德烈阿斯:
他们欢呼着往那边去了。
洛梅利诺:
他们运气好,陶醉了。城门都已经打开。所有人都拥向议会去了。
安德烈阿斯:
骏马只是由于我的侄子受了惊[106]。我的侄子现在已经死了。您听着,洛梅利诺——
洛梅利诺:
怎么?还抱希望?您还抱希望?公爵?
安德烈阿斯:
你直打哆嗦,因为你认为我这公爵已经完蛋,连抱希望也谈不上了。
洛梅利诺:
无限仁慈的大人——一个闹得天翻地覆的国家已经在斐耶斯科的手心里。在您的手心里有什么呢?
安德烈阿斯(尊贵而亲切地):
苍天!
洛梅利诺(恶意地耸耸肩膀):
自从发明火药以来,那些天使都不安营扎寨[107]了。
安德烈阿斯:
你这猴子真可怜,还要从一个濒临绝望的白发老翁那夺走他的上帝!(严肃地用命令的口气)去吧!宣布安德烈阿斯依然活着——安德烈阿斯,你就说,请求他的孩子们不要把他这个八十岁的老人驱赶到这样一些外国人那儿,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安德烈阿斯使自己的祖国繁荣昌盛。你把这句话告诉他们,同时说:安德烈阿斯请求他的孩子们在他掩埋那么多骸骨的祖国给他掩埋那么多泥土。
洛梅利诺:
我遵命,但我感到绝望。(欲下)
安德烈阿斯:
你听着,再带去这一束灰白发鬈。——你说:这是我头上最后一绺头发,在一月的第三个夜晚,当热那亚从我心上脱落的时候,掉了下来。你说:这头发留了八十年,在第八十年里离开这个秃顶——这一束发鬈并不结实,但足够牢固,可以吊起穿紫袍的瘦高个小伙子。(他掩面离开。洛梅利诺急忙走进另外一条巷道。人们听到喧闹的欢呼声,夹杂着吹号声和擂鼓声)
第十五场
〔凡里纳从港口来。贝塔和布戈尼诺。
凡里纳:
人们在欢呼。对谁呢?
布戈尼诺:
他们一定在高呼斐耶斯科当选为公爵。
贝塔(胆怯地依偎着布戈尼诺):
我爸爸的模样很可怕,斯西比奥!
凡里纳:
你们让我独个儿呆着,孩子!——唉,热那亚!热那亚!
布戈尼诺:
平民崇拜他,欢叫着要给他穿上紫袍。贵族惧怕地看着,不敢表示反对。
凡里纳:
儿子呀,我已经变卖了所有的财物,叫人把钱送到你的船上了。带上你的妻子,立即起航。也许我随后就来。也许——不来了。你们朝马赛驶去,(强忍沉痛的心情拥抱他们)愿上帝保佑你们一路平安!(急下)
贝塔:
天哪!我爸爸在想些什么呀?
布戈尼诺:
你以前了解你爸爸吗?
贝塔:
逃走!唉!在新婚之夜逃走?
布戈尼诺:
他刚才是这么说的。——我们听他的话。
〔二人走向港口。
第十六场
〔凡里纳。斐耶斯科一身公爵服饰。两人迎面遇上。
斐耶斯科:
凡里纳!碰得正好!我刚出来找你。
凡里纳:
我刚才也一路走一路找。
斐耶斯科:
凡里纳没有在朋友身上看出变了样吗?
凡里纳(克制地):
我希望没有变样。
斐耶斯科:
可你也没有见到变了样吗?
凡里纳(并未正眼看他):
我希望,没有。
斐耶斯科:
我是问:你没有发现变了样吗?
凡里纳(随便瞥他一眼以后):
我没有发现。
斐耶斯科:
所以,你瞧,权利不会使人变成暴君,这的确是事实,不能不承认。我们分手以后,我成了热那亚的公爵,而凡里纳(一边说一边把他紧抱在胸前)感觉得到我的拥抱依然热情如故。
凡里纳:
可我只能反应冷淡,这就更加糟糕。这副君临一切的架势宛如利刃在我和公爵之间劈了下来!约翰·路德维希·斐耶斯科在我的心里拥有阡陌纵横的土地——现在他已夺取了热那亚,那么我就收回自己的田产。
斐耶斯科(一愣):
千万不要这样!不然的话,一个公爵的代价也太大了。
凡里纳(忧郁地嘟哝):
嘿,莫非共和政体不时髦了,就廉价地扔给随便哪个人吗?
斐耶斯科(咬紧嘴唇):
这话你除了对斐耶斯科就不要对别人说了。
凡里纳:
听人讲真话不赏耳刮子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是可惜呀!那位诡计多端的赌客只看错一张牌,他算准了嫉妒的全部招数,可这个爱开玩笑的滑头货真倒霉却漏掉了爱国人士。(极其意味深长地)难道这位自由的压制者留了一手在有人打罗马美德[108]这张牌时好对付吗?我以永生的上帝起誓,后世的人们不必去一块公爵领地上的教堂墓园里挖掘我的骸骨,他们应该到刑场上去收集。
斐耶斯科(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如果公爵以你的弟弟自居,也不行吗?如果他在财政收支上处于捉襟见肘一直行乞的情况下把这个国家变成福利的宝库,也不行吗?凡里纳?
凡里纳:
即使这样,也还不行。——再说赠送赃物还没有把窃贼从绞架上解脱下来。而且这种慷慨大方的做法用在我凡里纳的身上也是找错了门。我可以容许同胞对我表示好意——我也希望能够报答我的同胞。一个君主的馈赠则是一种仁慈的表示——而对我仁慈的是上帝。
斐耶斯科:
我宁愿把意大利从大海边夺走,也不想把这个执拗的老头从荒唐想法的束缚中夺走。
凡里纳:
夺走这种本事一向是你不算最差的招式。共和国这只羔羊关于这点就有话可说,你从恶狼多里阿的血盆大口里把它夺走——为的是自己把它吃得精光。——够了!只是顺便提一下,请你告诉我,你们把那个可怜的魔鬼在耶稣会大教堂旁边吊死。他犯了什么罪?
斐耶斯科:
这个流氓纵火烧热那亚。
凡里纳:
可这个流氓还是伏法了吧?
斐耶斯科:
凡里纳拿纵火来威胁我的友情。
凡里纳:
别谈友情了!我就对你挑明:我并不喜欢你了。我斩钉截铁地对你说:我恨你——像恨天堂里那条蛇[109]一样,它使人类最早受骗,人类从此遭到惩罚,已经是第五个千年了。——你听着,斐耶斯科——我现在对你不是臣子对君主——不是朋友对朋友——而是人对人在说话。(尖刻而愤激地)你玷污了真实即上帝这一尊严:你使道德沦为你卑鄙行径的手段,你使热那亚爱国者变成你诱骗热那亚满足私欲的工具。——斐耶斯科,就算我这老实人蠢得不识豺狼在眼前,纵使地狱有千般骇人的景象,我还是要用自己的内脏搓成一条绳索绞死自己,让出窍的灵魂化为痉挛似的冒出来的一串气泡朝你喷射。篡夺君主宝座的无赖行为固然会把称量常人罪过的黄金戥子压得粉碎,但是你作弄了苍天难逃末日审判这场官司。
斐耶斯科(惊讶地无言地睁大眼睛打量他)
凡里纳:
不必动脑筋回答我。我们的事情言尽于此。(走了几个来回)热那亚公爵,在昨天的暴君拥有的橹舰上我认识了一群可怜人,他们每摇一下船桨都在反刍多年以前的过错,对着汪洋大海哭泣,烟波浩渺如巨富,过于高贵,不屑清点他们的涟涟泪水
——明君当以恻隐之心开始理政。你可有意解救橹舰奴隶?
斐耶斯科(尖锐地):
我施行暴政,就让他们首当其冲吧——你去向他们宣布全部释放!
凡里纳:
要是你看不到他们欢欣鼓舞的情景,那么你这事便美中不足了。不妨一试,你自己去吧。大人物干坏事很少亲临现场;大人物做好事也要躲在幕后吗?我在思忖:公爵高高在上,但对任何一个乞丐的内心感受也不会无动于衷。
斐耶斯科:
唉,你叫人望而生畏,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非要跟着你去不可。
〔两人朝海边走去。
凡里纳(静静地站着,露出沉痛的神情):
再拥抱我一次吧。斐耶斯科!这儿不会有什么人看到凡里纳流泪,看到一个君主动了真情。(他真挚地拥抱斐耶斯科)确实从来没有更加伟大的两颗心曾经在一起跳动;我们过去相亲相爱如同手足——(激动地靠着斐耶斯科的脖子哭泣)斐耶斯科!斐耶斯科!你在我心头留出了一块空白,人类就是三倍这么多也填补不了。
斐耶斯科(非常感动):
做——我的——朋友吧!
凡里纳:
你把这件难看的紫袍扔掉,我就做你的朋友!——第一个君主原是凶手,他第一个穿上紫袍,为的是借这种鲜血的颜色掩盖自己的罪恶留下的污迹。——你听着,斐耶斯科——我是军人,不大懂得脸颊上的泪痕——斐耶斯科——这是我第一次流下的眼泪——你扔掉这件紫袍吧。
斐耶斯科:
别说了。
凡里纳(更加激动):
斐耶斯科——就算在这儿把人世间所有的王冠都当做代价,在那儿把所有的刑具都拿来吓人,如果叫我跪在一个人的面前,我决不答应——斐耶斯科!(说着跪了下去)这是我第一次下跪——扔掉这件紫袍吧!
斐耶斯科:
站起来,别再惹我生气了。
凡里纳(打定主意):
我站起来,不再惹你生气了。(他们站在一块通往橹舰的木板旁边)君主请先走。
〔他们在这块木板上走过去。
斐耶斯科:
你干吗这么用劲地扯我的袍子?——袍子都掉下来了!
凡里纳(以可怕的嘲弄口气):
紫袍落地,公爵也跟着掉下去。(他把斐耶斯科推落水里)
斐耶斯科(从波浪里叫喊):
救命啊!热那亚人哪!救命啊!救救你们的公爵呀!(沉下去)
第十七场
〔卡尔卡尼奥。萨科。西波。岑图里奥内。众谋叛者。民众。
〔大家都匆匆忙忙,战战兢兢。
卡尔卡尼奥(叫喊):
斐耶斯科,斐耶斯科!安德烈阿斯回来了,半个热那亚的人都朝安德烈阿斯奔去。斐耶斯科在哪儿?
凡里纳(以坚定的语气):
淹死了!
岑图里奥内:
是鬼魂还是疯子在答话?
凡里纳:
如果说得好听一点,就叫做投水自尽了。——我去见安德烈阿斯。
〔众人三三两两站在那里发呆。幕落。
* * *
[1] 剧本原名:DIE VERSCHWÖRUNG DES FIESCO ZU GENUA(《斐耶斯科在热那亚的谋叛》)。
[2] 已婚名媛在社交活动中,常由一个或几个情人陪伴,这是当时的一种风气。
[3] 阿波罗,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太阳神。安提诺,深得罗马皇帝哈德里安(76—138)宠爱的美少年。据路·贝勒曼注:从塑像看,本来阿波罗更显英俊,安提诺更显清秀。
[4] 据希腊神话,阿耳戈英雄珀琉斯与忒提斯结婚时,争执女神厄里斯带来一只刻着“属于最美者”字样的金苹果。参加婚宴的天后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爱神阿佛洛狄忒都认为自己最美,应得到这个金苹果,争持不下,请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公断,各自分别以荣誉、富贵、美女私许帕里斯。帕里斯愿得美女,便把金苹果判给阿佛洛狄忒,后来在她的帮助下,诱走斯巴达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海伦,由此引发了特洛伊战争。
[5] 指此人虽然未戴一般所说的有形的(譬如:在这一场里和在第一幕第七场、第八场中所说的)面具,却戴着无形的(原文为weiβ:无色的,此处含义为:似无实有的)面具,即:表里不一,心怀叵测,在人们面前露出一副貌似真诚,实则虚伪的脸孔。在第一幕第九场里,摩尔人见到的斐耶斯科并未戴着一般所说的面具,却戴着加纳迪诺心目中的装聋作哑(表面恭顺,以沉湎酒色来掩护)的无形面具。
[6] 意思是第一必须认准此人(看似未戴面具,其实一脸假仁假义),第二必须刺入胸部,只有在这个前提下,可以稍偏一点(譬如可以不是刺进心脏正中部位)。
[7] 执政官共八名,任期两年。
[8] 此处原文Epikureer指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前341—前270)学说的信徒。在伦理观上伊壁鸠鲁主张人生的目的在于使身心安宁,怡然自得。在这里Epikureer被理解为享乐主义者。
[9] 一种纸牌,以过去一张印有埃及法老人像而得名。
[10] 反话:热那亚已经气息奄奄是无人不晓的事情,又有什么“别开生面”!
[11] 结婚以前的姓名为:莱奥诺蕾·封·西波。
[12] 意思是:即使极有价值的私德有损,然而在你看清楚实质以后,便会肯定我的做法。
[13] 指清除的对象。
[14] 意思是:只消说两句话就能叫人绞死你,这太让我瞧不起了,这太不值得我开口。
[15] 歌德《浮士德》里魔鬼的名字。
[16] 据路·贝勒曼注,应为“绸缎织工”,因为这是热那亚从业人数最多的行当。
[17] 指由于认定斐耶斯科软弱无大志,对热那亚的自由已万念俱灰。
[18] 凡里纳一时愤激准备杀死女儿。
[19] 指公元前四四九年,罗马平民维吉尼为了使女儿维吉尼亚免遭暴君阿比斯·克劳狄乌斯的污辱把她刺死。她当时并没有被糟蹋。
[20] 科洛孟德尔,印度东海岸南部低洼地。
[21] 意思是:时间本来能够征服一切,但是面对你的忧伤,也徒唤奈何。
[22] 许德拉,希腊神话中的多头蛇,斩去一头,便会长出两个新蛇头。卡尔卡尼奥的意思是:除掉一个暴君,又另会出现暴君。
[23] 意思是:要是斐耶斯科真的喜欢爱卖俏的尤丽亚,他也一文不值了。
[24] 意思是:斐耶斯科早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25] 指自己——不了解莱奥诺蕾心灵的崇高与纯洁。
[26] 弗朗西斯一世当权时,法国人在热那亚势力很大。一五二八年安德烈阿斯·多里阿把他们赶走,完全清除了他们的影响。
[27] 据莱·波佩注,一意大利镑约值八十芬尼。
[28] 意思是:戴上带铃小帽,剃成光头,就是一副不折不扣的丑角模样,在舞台上或过狂欢节时,人们可照葫芦画瓢。
[29] 参看第一幕第九场关于绸缎贩子的注。
[30] 指供出了自己就是拿走他衣物的小偷。
[31] 指老百姓对现实不满,怨声载道,经他(斐耶斯科)暗中精心逐步煽动,就会随着偶发事件,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32] 所有贵族世家和后裔都分别录入两部金书,一部由总督,一部由执政官们保管。
[33] 全体议员从票箱里摸出小球,其中有三十个是金色小球,摸到这种小球者即为选举人。
[34] 安努,古罗马帝国皇帝奥古斯都(前63—14)的别号。
[35] 据路·贝勒曼注:想像,也就是说,艺术自诩表现美好能够达到毫无欠缺的理想程度。但是如果在大自然中找到某种同样美好的事物,自大的想像便被驳倒,便显得像王婆卖瓜一样。大自然就打赢了这场同艺术家打了多年的官司。
[36] 据路·贝勒曼注,通常记载:尼禄(37—68,古罗马皇帝)曾在宫内屋顶平台上观看自己唆使人放起的罗马大火。
[37] 据路·贝勒曼注,指当时热那亚宪法。
[38] 意思是:你的丰功伟绩结成的硕果(如民众的爱戴,身后的声誉)都让这条毛虫给蛀蚀掉了。
[39] 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1500—1558),当时在波希米亚(后捷克斯洛伐克境内)。加纳迪诺想向查理皇帝求助。
[40] 暗指“拉凡尼亚”这个姓氏的词义(淡黑色的板石)。
[41] 在坟墓里。
[42] 作者虚构的(查理五世的)步兵统领。
[43] 热那亚旧港内停泊码头,筑有防波堤。
[44] 北意大利波河畔皮亚琴察省首府。
[45] 意大利城名,基督教圣地。
[46] 路娜,罗马神话中的女月神。
[47] 恩底弥翁,希腊神话中俊美的青年牧羊人。希腊神话中的女月神塞勒涅钟情于恩底弥翁,使他酣然入睡,不能觉察她的爱抚。
[48] 布鲁图斯(约前85—前42),罗马共和主义者,与卡西乌等刺杀独裁者恺撒,旨在恢复共和政体。
[49] 意思是:能手如您,总是受到我的家族器重。
[50] 意思是:艺术使大自然臻于完善,能够产生人类的理想形象。
[51] 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被特洛伊人用箭射中脚踵死去。
[52] 克娄巴特拉(前69—前30),即克娄巴特拉七世,埃及托勒密王朝末代女王,以美貌、聪明著称。父亲托勒密十一死后,与其弟共治埃及。罗马统帅恺撒入埃及,助她独踞王位。她与恺撒生了一个儿子,恺撒死后,她与恺撒部将安东尼结婚。安东尼宣称将罗马东方一部分领土赐予她的儿子。元老院与屋大维趁机兴兵。安东尼、克娄巴特拉溃败,相继自杀。埃及并入罗马。
[53] 大埃阿斯,忒拉蒙的儿子,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他从特洛伊人的手中夺回阿喀琉斯的尸体。阿喀琉斯的武器为俄底修斯所得,大埃阿斯因此事发疯自杀。
[54] 意思是:艺术创作得到的外界推动力量不及现实生活得到的多。现在他更注重现实,关心国家可悲的局面,像他与之结为盟友的共和主义者那样,即目前已无心从事艺术活动了。有朝一日斐耶斯科推翻了暴君,那时他的天才将会复苏,将会找到“布鲁图斯头像的富有表现力的线条”。
[55] 据路·贝勒曼注,如果蜡烛油脂已尽,只会燃着纸套。——要是过了这个瞬间还想勉强延续艺术的火焰,至多只能见到火苗一蹿,旋即熄灭的短暂的一闪。
[56] 帕尔马,意大利北部一城市名。
[57] 据莱·波佩注,言下之意:(但是)你可不能自己又变成专制君主。
[58] 据路·贝勒曼注,指罪孽伪装成美德,譬如统治野心打扮成为民造福的意图。
[59] 据路·贝勒曼注,指决意装出善良的样子,追求虚伪的门面这种欲望。
[60] 据路·贝勒曼注,指背离上帝的罪孽在天使面前用永恒伟大的假象把自己掩盖起来。天使通过亲吻沉溺于这种冲动之中,也就失去天堂,落入死神之手。
[61] 指下定行善还是作恶的决心,非常痛苦。
[62] 据路·贝勒曼和莱·波佩注,指你对天使们假装以上帝为榜样,使得他们背离了上帝。塞壬为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鸟的海妖,以美妙的歌声诱杀过往的船员。
[63] 据路·贝勒曼与莱·波佩注:善良神圣为世界的标志,这里的景象完全不同。
[64] 据路·贝勒曼与莱·波佩注:“善良至上”此处不再适用。
[65] 据莱·波佩注:借助勾画可怕景象的怪相鬼脸。
[66] 指抑郁质的秉性。
[67] 指命运女神。
[68] 指不容侵犯。
[69] 指他当时向她表示爱情的那封信。
[70] 指由多里阿签署的决定予以除灭的议员名单。
[71] 据莱·波佩注,指以摩尔人之毒(出卖)攻尤丽亚之毒(暗害莱奥诺蕾的诡计)。
[72] 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阿喀琉斯的朋友,在特洛伊战争中阵亡。
[73] 据莱·波佩注,指玩纸牌(法老牌),赢得全部现金。斐耶斯科借此试试是否依然走运。
[74] 此处原文说:“要是斯皮诺拉回来了就好。”路·贝勒曼注:“此处应作:‘要是信使回来了就好!’或:‘要是斯皮诺拉到了就好!’”
[75] 墨杜莎为希腊神话中三个蛇发女怪之一,凡是看到墨杜莎脑袋的人便化为石头。
[76] 指尤丽亚。
[77] 意思是:我一身晨服,万种风情,惹得斐耶斯科心猿意马,别的女人听了他这句话就会因弦外之音而暗自得意。我尤丽亚是正经人,当然不会自贱在这上面转念头,不过也猛然醒悟:这般装束,自会使人胡思乱想,还是赶紧换去为好。——实则惺惺作态而已。
[78] 据莱·波佩注,指取悦男性。
[79] 尤丽亚的侍女。
[80] 据莱·波佩注,意思是:天生的隐蔽魅力能否使人想入非非,全在自己的匠心独运。
[81] 据莱·波佩注,指精神世界的基本组成要素,相当于政治意义上的共和国的基础,即普通民众。
[82] 指高雅的情感。
[83] 据路·贝勒曼注,意思是:凡里纳宁肯同真有能耐的敌人交锋,也不愿意同他看不起的对手搏斗。
[84] 指死亡。
[85] 据路·贝勒曼注,意思是:斐耶斯科完成自己的计划愈快,他所抱着的成为公爵的希望由于凡里纳使他自食其果也破灭得愈快。
[86] 据莱·波佩注:凡里纳一想到斐耶斯科篡夺统治权的事,便会发呆,因为到时候他凡里纳就有设法刺杀斐耶斯科的难题。
[87] 意思是:一生一世都没有人身自由(在橹舰上做苦役)。
[88] 指他告诫安德烈阿斯的事情(第五幕第一场)。
[89] 指为莱奥诺蕾对尤丽亚进行报复的事情(第四幕第十二场)。
[90] 意思是:不再是仅仅两个人呆在一起虚情假意装亲热了。
[91] 据路·贝勒曼注:斐耶斯科祖上有两个人是教皇。
[92] “骏马”在此处与在第五幕第十四场中安德烈阿斯所说的“骏马”都指民众。
[93] 指加纳迪诺·多里阿。
[94] 据莱·波佩注,指他年事已高,得到民众的爱戴。
[95] 意思是:在这里碰到加纳迪诺,省了去他住处找他算账的周折。
[96] 德国人担心安德烈阿斯因咒骂人们忘恩负义而耽误了脱身的时机。
[97] 波齐亚,布鲁图斯的妻子,积极参与丈夫的计划与行动。
[98] 指希腊神话中守护冥府入口的三头狗。
[99] 卢卡,意大利一城市名。
[100] 比萨,意大利一城市名。
[101] 参看第三幕第四场斐耶斯科最后对摩尔人说的一段话。
[102] 指仇恨从他身上得到滋养——滋生仇恨的根源。
[103] 鳄鱼,虚伪、扯谎的象征。
[104] 意大利诗人但丁(1265—1321)的《神曲·地狱篇》里所写的地狱最深最可怕的一层。
[105] 意思是:木已成舟,苍天无法挽回此事。
[106] 参看第四幕第十四场中莱奥诺蕾所说的“骏马”。
[107] 意思是:施展本领,帮助陷于困境的人们。
[108] 指纯洁而坚强不屈的共和主义者的思想。
[109] 据《旧约·创世记》,蛇引诱夏娃偷食禁果,接着亚当也吃,他们被上帝赶出伊甸园,在人世遭受各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