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森市政厅的一座古老的哥特式的大厅,饰有战旗和兵器。
第一场
〔伊洛、布特勒和伊索拉尼。
伊洛:
你们来迟了,可是毕竟来了!路途遥远,
伊索拉尼伯爵,说明您何以姗姗来迟。
伊索拉尼:
我们并非两手空空而来!
在多瑙卫尔特,我们听说,
瑞典人的运输队正在路上,
装满了粮秣,约有六百车之多,——
我手下的克罗地亚人[87]发起进攻,
截获了车队,带来了粮秣。
伊洛:
来得正是时候,正好用来
宴请聚集于此的各路将军。
布特勒:
我看这里已经热闹非凡。
伊索拉尼:
是啊,是啊。
教堂里都驻满了士兵,(环顾四周)
我发现市政厅里
你们也已扎寨安营。好啊,好啊!
当兵的四海为家,到处栖身。
伊洛:
三十个团的将领
都已聚集在此,
你们会见到特尔茨基,蒂芬巴赫,
科拉尔托,葛兹,兴纳萨姆,马拉达斯,
还有皮柯洛米尼父子,——
你们将会见到许多老友,
只缺阿尔特林格,还有戛拉斯。
布特勒:
不用再等戛拉斯。
伊洛(一怔):
怎么啦?你们知道——
伊索拉尼(打断他):
马克斯·皮柯洛米尼呢?啊!带我去见他。
我至今还记得他,虽然距今已有十个秋冬——
我们当时正在德骚和曼斯菲尔德[88]作战,
他催动座下的黑驹向桥下直冲。
分开易北河奔流激湍的河水,
救他父亲于困厄之中。
那时他唇上还未长出绒毛,
据说,如今已长成一位善战的英雄。
伊洛:
您今天就能看见他,
他到刻恩腾去把公爵夫人和公主[89]接来,
今天上午他们就要到达。
布特勒:
公爵把妻女都已接来?
他召来的人可真不少。
伊索拉尼:
越多越好。
我原来以为只有带兵行军,
冲锋陷阵。别无其他好处;
你瞧!公爵也设法让我们
赏心悦目一饱眼福。
伊洛(若有所思地站着,把布特勒拉到一旁):
你怎么知道,戛拉斯伯爵不来聚会?
布特勒(意味深长地):
因为他也试图阻止我前来。
伊洛(热情地):
而你坚定不移?(和他握手)
好样的,布特勒!
布特勒:
公爵大人不久前刚赐予我这样的恩宠——
伊洛:
不错,少将大人[90]!我祝贺你!
伊索拉尼:
祝贺公爵让他指挥一个团队,是不是?
听说就在那个团里,
他从行伍出身逐步提升是不是?
真是如此!一个老战士功勋卓著,
如今得以步步高升,青云直上,
这对全团都是榜样,都是鼓舞。
布特勒:
不好意思,
我不知道是否该接受你们的祝贺。
——皇帝还没有表示认可。
伊索拉尼:
你尽管接受。提升你的人有只坚强的手,
足以保住你的位置。
管他皇上大臣赞同与否。
伊洛:
我们不可这样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皇上什么也不给予我们——
我们想要的一切、拥有的一切
全都来自公爵大人。
伊索拉尼(对伊洛):
兄弟!我跟你说过没有?
公爵大人要帮我把债还清,
以后要亲自担任我的掌柜,
把我造就成正经的男人。
这位拥有帝王胸襟的人
为我恢复名誉,使我免于沉沦。
你想想看,这已经是第三次!
伊洛:
但愿公爵总能心想事成,
他总把土地和子民赠给军人。
可是维也纳当局总是为他掣肘,
尽可能地剪掉他的翅膀!
瞧,这个克威斯腾堡前来,
带来新的苛求何等荒唐!
布特勒:
我也听人说起过
皇帝提出的这些要求——
可是我希望
公爵大人会寸步不让。
伊洛:
让出他的权力,他肯定不会,
只要不——叫他让位!
布特勒(吃惊):
你可听见什么风声?你吓我一跳。
伊索拉尼(同时):
那我们就全都完蛋!
伊洛:
别说了!
我看见咱们说起的那位正好走来,
身边是皮柯洛米尼中将。
布特勒(忧心忡忡地摇摇头):
我怕
我们走时,不会像来时那样。
第二场
〔前场人物。奥克塔维奥·皮柯洛米尼。克威斯腾堡。
奥克塔维奥(还在远处):
怎么?还有更多的客人?您得承认,
朋友!凭着这场充满血泪的战争,
才能使这么多声名显赫的豪杰英雄
聚集在这座军营之中。
克威斯腾堡:
谁若只想战争的弊端,
就别进弗里特兰的营盘。
我看到了秩序的崇高精神,
几乎忘记了战争的苦难,
战争破坏世界,又通过秩序得以存在,
我看到了战争创造的宏伟壮观?
奥克塔维奥:
瞧瞧这儿!英勇善战的一对,
跻身英雄的行列,当之无愧:
伊索拉尼伯爵,布特勒上校——如今,
我们眼前立刻显示出整个战争的艺术。
(介绍布特勒和伊索拉尼)
朋友,那就是威猛和神速。
克威斯腾堡(向奥克塔维奥):
两者之间需要有个顾问经验丰富。
奥克塔维奥(向他们介绍克威斯腾堡):
这位是内阁大臣、军事枢密顾问克威斯腾堡,
衔命而来的钦差大臣,
我们尊重这位高贵的佳宾,
他是军人的恩人和保护人。
(众人沉默不语)
伊洛(走近克威斯腾堡):
大臣阁下,您来到军营,我们深感荣幸。
这可并不是第一次您大驾光临。
克威斯腾堡:
曾经有过一次我见到这招展的军旗。
伊洛:
您还记得这事在哪儿发生?
是在茨奈姆,在摩拉维亚,
您当时奉皇上之命
前来请求公爵大人执掌帅印。
克威斯腾堡:
您说请求公爵,将军大人?据我所知,
这既非我的使命,亦非我的热忱。
伊洛:
好吧!就像您所说,算是逼迫公爵受命。
我记得——悌里在莱希河遭到迎头痛击[91],
——整个巴伐利亚遭遇敌人,无人防御,
敌人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一直挺进到奥地利的心脏地区。
当时大人您和魏登堡[92]来见我们主人,
向他百般请求,动之以情,
倘若公爵大人不为您的哀求所动,
您便威胁他会失去皇上的恩宠。
伊索拉尼(插嘴):
是啊,是啊,可以理解,
大臣阁下,为什么您今天奉命而来,
不愿回忆当年的使命。
克威斯腾堡:
为何不愿回忆?两者并无矛盾!
当时是为了把波希米亚的自由
从它敌人手里夺回,今天把它解救,
让它摆脱朋友们和保护者之手。
伊洛:
绝妙的差使!我们浴血战斗,
把波希米亚从萨克森手里夺回,
现在答谢我们,要把我们撵走。
克威斯腾堡:
为了避免一场苦难换来
另一场苦难,这个可怜的国家
只好同时摆脱朋友和敌人的鞭打。
伊洛:
您说什么呢!今年年成甚好,
农民又能出钱慰劳。
克威斯腾堡:
是啊,如果说起畜群和牧场,
那是如此,元帅大人。
伊索拉尼:
以战养战。农民破产赤贫,
嘿,皇上就得到更多的士兵。
克威斯腾堡:
也会失去更多的臣民!
伊索拉尼:
哈!我们大家都是他的臣民!
克威斯腾堡:
可是有所不同,伯爵大人!
有的装满钱袋,是靠有益的劳动,
有的则只知道拼命把钱袋掏空,
挥舞宝剑使皇上穷困,
使用犁耙又会使他强盛。
布特勒:
如果没有那么多吸血虫
把全国的骨髓精血吸空,
皇上其实不会变穷。
伊索拉尼:
也没穷到这步田地。我看见了,
(他走到克威斯腾堡面前,端详他的衣服)
看来还没把所有的黄金全都耗尽。
克威斯腾堡:
谢天谢地!还有一丁点儿
从克罗地亚人的手指缝里溜了出来。
伊洛:
瞧!那个马蒂尼茨和斯拉瓦塔[93],
皇上对他们恩宠有加——
为此所有善良的波希米亚人大为生气
他俩掠夺被逐的市民借此肥己,
依靠普遍的腐化发家致富。
全国普遍遭难,他们从中获利——
他们富如国王,无视国民的痛苦,
这两个人及其同类让大家
为这灾难深重的战争付出代价,
可是战争完全是被他们引发!
布特勒:
这些吞噬全国的寄生虫
经常是皇上的座上宾,同桌饮宴,
攫取诸般优惠贪得无厌,
他们想克扣前线士兵的口粮,
把他们的薪俸扣个精光。
伊索拉尼: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七年前前往维也纳
为我们团队的战马筹办粮草,
他们把我从一个衙门
带到另一个衙门,
让我一连几小时和仆从一道,
就仿佛我是为了施舍到处乞讨。
最后——他们给我派来一个托钵僧,
我以为是让他救我的灵魂,赦我的罪!
满不是那么回事,就是这位僧人
我得和他处理战马事宜,
我不得不立即抽身引退。
我在维也纳三十天也不能得到的东西,
后来是公爵大人为我办妥,在三天之内。
克威斯腾堡:
说得不错!用人不当问题很大,
我知道,我们为此还得付出代价。
伊洛:
战争这行手艺粗野暴戾,
不适合用温柔的手段,
不能有那么多的顾忌。
若要等待维也纳的老爷们权衡利弊,
选出最小的灾祸,那可有得等呢!
——干脆直接伸手抓来就是,要爽快得多!
想出手就出手吧!——人们通常
能将就就将就,能凑合就凑合,
挑三拣四选来选去,反而令人痛苦
远不如无路可退非干不可。
克威斯腾堡:
不错,这倒是真话!
公爵大人省得我们选来选去。
伊洛:
公爵大人关怀部队犹如父亲,
我们且看皇上如何对待我们。
克威斯腾堡:
皇上对每个阶层都一视同仁,
不会为一个阶层牺牲另一个阶层。
伊索拉尼:
所以为了保护他亲爱的绵羊,
他把我们赶进沙漠去喂猛兽。
克威斯腾堡(嘲讽地):
伯爵大人!这个比喻是您做的——不是我!
伊洛:
可是宫廷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
给我们以自由,这可是危险已极。
克威斯腾堡(严肃地):
自由并未给予,却已被人取去,
因此有必要对自由加以限制。
伊洛:
那就必然会有一匹野马出现。
克威斯腾堡:
优秀的骑手会使它就范。
伊洛:
谁驯服它,它才当谁的坐骑。
克威斯腾堡:
它若已经驯服,孩子也能驾驭。
伊洛:
我知道,你们已经为它找到了那个孩子[94]。
克威斯腾堡:
您该关心的是您的职责,而不是名字。
布特勒(他一直和皮柯洛米尼站在一旁,可是显然对两人的谈话极为关注,他走近二人):
宰相大人[95],皇上在德国
有一支相当可观的队伍,
在这个王国内大概驻扎了三万兵马,
约有六万人马驻在西利西亚;
十团兵力驻在威悉、莱茵和美因河畔;
在施瓦本有六个团,巴伐利亚有十二个团
在抗击瑞典军队,奋力作战。
更不必提屯在国境线上
守卫要塞保卫疆界的驻军。
他们全都听从弗里特兰麾下将校的军令,
指挥他们的军官,出自同一所学校,
同样的乳汁把他们哺育长大,
同一颗心激励他们大家。
他们在这块土地上全是外人[96],
只有军中服役成了他们的家庭和故乡。
他们热忱服务的对象并非祖国,
成千上万人都像我,出生于他乡异国[97],
他们并不为国王效力,大约有一半人
从别国的军中反戈,投向我们,
不管他们原来征战在双鹰旗下,
狮子旗下或百合花旗[98]下。
但是只有一个人把他们团结成一个民族,——
以同样的爱情与惧怕
坚强有力地控制着他们大家。
像闪电的火星准确迅速地
沿着避雷针飞驰,他的军令也飞速地
从偏远的最后的哨岗,——那里
可以听见丹麦海峡的风浪撞击沙丘,
可以看见阿契河的河谷地肥谷壮——
一直传到恺撒堡上
建立哨卡的边防。
克威斯腾堡:
这番高论要旨何在?
布特勒:
我的意思是:我们对弗里特兰公爵
表示的尊敬、热爱和信任
不会转移到维也纳宫廷
给我们派来的任何人。
军权如何落到弗里特兰手里,
这事我们都还记忆犹新。
难道是皇帝陛下
把一个完整的军队交付给他,
只是为部队找了一个统帅?
——那时候军队还根本就不存在,
公爵还得自行组建;皇上并未给他人马,
而是他把军队交给了陛下!
不是皇上派华伦斯坦来当主将,
事情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而是华伦斯坦使陛下成为我们的主上,
就是他把我们联成大军,军旗飘扬!
奥克塔维奥(插了进来):
这只是提醒您,军事顾问官大人,
您是厕身军人之间,身在军营之中——
士兵洒脱无羁天性英勇,
既然能大胆行动,
不也就可以大胆直言?——一环套一环嘛。
这位极为可敬的军官英勇无比
(指指布特勒)
在这儿只不过目标有所偏离,
当年布拉格驻军暴乱,形势危急,
他就全凭胆识勇气
给皇上挽救了京畿重地[99]。
〔远处传来军乐阵阵。
伊洛:
他们来了!
卫兵在敬礼——这个信号
告诉我们,公爵夫人已进入营地。
奥克塔维奥(对克威斯腾堡):
这样我的儿子马克斯也已回来。
他到刻恩腾去迎接夫人,
陪她来到这里。
伊索拉尼(对伊洛):
咱们也同去迎接夫人如何?
伊洛:
好哇!咱们走吧,布特勒上校,走!
(对奥克塔维奥)
记住,咱们在中午之前,
还会在公爵那里和这位大人见面。
第三场
〔奥克塔维奥和克威斯腾堡留在场上。
克威斯腾堡(惊愕不止):
我都听到了些什么啊,中将大人!
多么桀骜不驯!什么样的言词!
倘若这种精神弥漫全军上下——
奥克塔维奥:
官兵的四分之三您都已经听见。
克威斯腾堡:
糟糕透顶!到哪儿去找第二支军队
来监视这支军队!——这个伊洛,
我怕他心里想的比他嘴里说的糟糕得多。
这个布特勒也无法掩饰他的意见,真是邪恶。
奥克塔维奥:
过分敏感——自尊心受到伤害——仅此而已!
这个布特勒我还没有放弃;
我知道如何降伏这个凶恶的精灵。
克威斯腾堡(极度不安地踱来踱去):
不行,朋友,糟透了,
远远超出我们在维也纳梦想的程度。
我们只是用廷臣的目光观察一切,
完全被宝座的光辉弄得糊里糊涂;
这位统帅,看来神通广大,
我们还没有在他的军营里看见他。
这里的情况完全不同!
没有皇上。公爵就是皇帝,高于一切!
刚才您陪我在营里走了一圈,
使我希望完全破灭。
奥克塔维奥:
现在您亲眼看见,你们从
宫廷里交给我的差使,是何等艰险——
多么倒霉的角色,我在这儿扮演。
将军[100]只要对我稍起疑心,
就会使我丧失自由或丢掉性命,
他放肆大胆地开始发难,只说明在加速
叛乱的进程。
克威斯腾堡:
我们当年把宝剑交给这个疯子,
把大权交到他的手里,
究竟是怎么考虑的!
对于这颗约束不严的心
诱惑实在太大!即使别人比他更好,
遭受这个诱惑也必然难以自保!
我跟您说吧,他会违抗皇上的命令——
他会违旨,他将抗命——
他桀骜不驯,却不会受惩,
将充分显示我们可耻的无能。
奥克塔维奥:
您认为,他是无缘无故
把夫人和女儿接到营里?
恰好是在我们枕戈待战之际?
他把表示自己忠诚的最后保证
从皇上的国土迁出,这事告诉我们,
叛乱迫在眉睫。
克威斯腾堡:
这下我们可惨了!犹如狂风暴雨
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击来,凶险逼人,
帝国的敌人陈兵国境线上,迈斯特[101]
已从多瑙河逐渐向纵深挺进。
国内处处响起暴乱的警钟——
农民拿起武器——各个阶层都蠢蠢欲动。
我们指望这支军队会给我们提供援助,
它却已受引诱;军纪涣散,不听约束——
脱离了国家,脱离了他们的皇上,
这支骗人的军队由一个骗子在指挥,
业已变成一个可怕的工具,
对那大胆狂徒盲目服从,紧紧追随——
奥克塔维奥:
我的朋友,不要过早地自暴自弃!
语言历来要比行动大胆。
有些人现在看来盲目热忱,
似乎决心铤而走险,
只要说出罪行的真正名字
他会出乎意料地天良发现。
再说——我们也并非毫无保护。
您知道吧,阿尔特林格伯爵
和戛拉斯,笼住自己的小型部队,
忠于职守,并且还每天壮大这支队伍。
弗里特兰不可能对我发动突然袭击,
您也知道,在他身边我布满了耳目,
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立即得到消息,——
不错,他还亲口向我吐露肺腑。
克威斯腾堡:
他竟然对身边的敌人毫不注意,
简直不可思议。
奥克塔维奥:
您别以为
我是凭着谎言骗术,
讨好巴结骗取了他的恩宠,
用花言巧语赢得了他的信任。
聪明才智和我对帝国
对皇上的一片赤诚,
驱使我在他面前掩饰我的真心,
我可从未向他装出假意虚情。
克威斯腾堡:
这显然是上天的安排。
奥克塔维奥: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是什么
使他对我和我儿子这样眷顾,这样器重。
我们过去一向是朋友,是战友亲如兄弟,
习惯使然,冒险的经历相同,
把我们很早就联系在一起——
可是我说得出,哪一天他向我
敞开心扉,对我产生信任。
那是爆发吕岑大战的那个早晨——
我做了一场噩梦驱使我前去找他,
叫他另换坐骑再去上阵。
我在离开帐篷很远处找到他,
他正沉沉酣睡在一棵树下。
我叫醒他告诉他我的担忧,
他惊讶地凝视着我很久很久,
显得极度感动,和我紧紧拥抱。
这样一件小事本不值得他这样动情。
从那天起,他处处对我表示信任,
而我对他的信任则日益减少。
克威斯腾堡:
您总把秘密告诉令郎了吧?
奥克塔维奥:
没有。
克威斯腾堡:
什么?您也不想警告他
现在落在多么邪恶的手掌之中?
奥克塔维奥:
我让他凭着他的纯洁无邪,自己行动。
这颗坦率的心灵不会装假作伪。
只有让他不知就里,他才能神情自若,
这样公爵才会放心,不会戒备。
克威斯腾堡(忧心忡忡):
我尊敬的朋友!我对令郎
皮柯洛米尼上校印象极好——可是——万一——
您试想——
奥克塔维奥:
我只好冒险行事——别做声!他来了。
第四场
〔马克斯·皮柯洛米尼。奥克塔维奥·皮柯洛米尼。克威斯腾堡。
马克斯:
他这就来了。欢迎,父亲!
(他拥抱奥克塔维奥,一转身,发现了克威斯腾堡,冷淡地后退几步)
我看,你们挺忙吧?我不想打扰。
奥克塔维奥:
怎么啦,马克斯?仔细看看这位客人,
一位老友值得我们关心,
皇上的钦差理应受到尊敬。
马克斯(生硬地):
欢迎,克威斯腾堡大人!但愿有什么好事
使您光临这座军营。
克威斯腾堡(握住马克斯的手):
皮柯洛米尼伯爵,别把您的手抽走,
我不仅以我个人的名义握住这手,
我想说的并非琐屑小事。
(抓住两人的手)
奥克塔维奥,马克斯·皮柯洛米尼!
拯救危难意味深长的两个名字!
只要这两颗星辰照耀着奥地利的队伍,
给它带来好运,予以保护,
奥地利就永远得享幸福。
马克斯:
大臣阁下,您可演错了角色,
据我所知您此来并非为了妄加吹捧,
您是派来横加指责肆意谩骂,
我不想比别人的待遇有所不同。
奥克塔维奥(对马克斯):
他从宫廷里来,
那里对公爵大人不大满意,不像这里。
马克斯:
又有什么事情要对他横加非难?
因为他独自做出决定,只有他自己
才明白的事情?好啊!他做得对,
应该让他继续这样干才对!
他可不是生来委曲求全、
屈从别人意志之辈,
这样做他干不了,也和他的天性有违。
他养成了统治者的心灵,
并且也被放上了统治者的座位。
会统治的人为数甚少,
只有他们善于使用头脑——
能够找到一人,成为众人的中心,
成为他们的依靠,此人挺身而出,
成为一根坚强的支柱,
大家团结在他的四周,信心十足,
这是我们大众的幸福!
华伦斯坦就是这样一个人,
也许别人更适合宫廷的脾气——
可是只有这样一个人,才对军队有益。
克威斯腾堡:
对军队有益!不错!
马克斯:
人们高兴地看到,他使周围的人奋起,
使他们生龙活虎,坚强无比,
在他身边每股力量都得以表现,
每种天才都变得更加明显。
他调动每个人的精力,
使之壮大,那原始的精力,
让每个人都能各得其所,
他只是非常留神分外注意
自己永远处在合适的位子之上,
善于把众人之力凝结成他自己的力量。
克威斯腾堡:
谁也没有否认他善于发现人才,
知人善用,用人量才!
只是当主人时他已忘记,仍是臣仆,
就仿佛他的尊荣与生俱来。
马克斯:
难道不是如此?他天生的具有
充当主人的一切才能,此外还会
不折不扣地运用他的秉赋,
为他的统治天才夺得统治地位。
克威斯腾堡:
我们在各地还值几斤几两,
最后全得取决于他的宽宏大量。
马克斯:
特殊人物理应获得特殊信任,
你们给他活动余地,他自己会有分寸。
克威斯腾堡:
已经有过足够的尝试。
马克斯:
不错,是有过尝试,
凡有深度的一切,他们全都发悚,
只有浅薄之处,他们才感到舒服。
奥克塔维奥(对克威斯腾堡):
朋友,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您是说服不了这位朋友。
马克斯:
在困厄之中他们乞灵于幽灵,
一旦幽灵出现,他们又都胆战心惊。
异乎寻常,至高无上的事情,
都该像司空见惯的事情一样发生。
在战场上,眼前之事需要当机立断——
个人必须君临一切,必须亲眼目睹。
统帅必须具有大自然赋予的宏伟秉赋,
因此也请你们允许他
生活在大自然宏伟的环境之中。
他应该请教他内心活生生的神谕——
而不是请教朽坏死书,陈旧条例,
霉烂不堪的故纸古籍。
奥克塔维奥:
我的儿啊!千万不要低估这些
古老陈旧的狭隘条例!
受压抑者以这些弥足珍贵的重负
阻止逼迫者的意志迅速变化;
因为恣意妄为永远极为可怕——
秩序的道路虽然曲折,但并不绕远,
闪电霹雳,大炮子弹
走的可怕道路笔直向前,——
抄最近的道路,迅速到达目的地,
破坏一切,一往无前,达到破坏的目的。
我的儿啊!人走的道路
若要一帆风顺,充满幸福,
便要顺着江河的流向,山谷的起伏,
绕过种满小麦的田地,遍种葡萄的山坡,
尊重标明地产的界线
最终达到目的地,走得缓慢,但是稳妥。
克威斯腾堡:
啊!请您听从令尊——
听他诉说,他是位英雄也是个人。
奥克塔维奥:
我的儿子,你说的是军营之子的意见。
十五年战争教育你成长,
——你从没见过和平景象!
战争价值之外,还有更高价值;
我的儿子,战争的最终目的并非战争。
暴力的宏伟快速的行动,
眼前发生的令人惊愕的奇迹,
并不会创造出令人幸福、
持久存在的各种东西。
士兵们匆匆忙忙地搭起帐篷,
一座轻便的城市拔地而起,
一时喧嚣热闹,人来人往,
市场上交易繁忙,街道河流
满是货物,百业兴旺。
可是一天早上人们突然看见
帐篷纷纷拆除,军队拔营离去,
田野一片死寂,犹如坟地。
庄稼遭到践踏,一片狼藉,
这一年的收成又随风而去。
马克斯:
啊!让皇上缔结和约吧,父亲!
我将欢欣鼓舞地献出这血淋淋的月桂,
以换取阳春三月给我们带来的最初的紫罗兰,
那万象更新的田野提供的芬香四溢的恩惠。
奥克塔维奥:
你怎么啦?
是什么突然使你这样动情?
马克斯:
我从未见过和平景象?——
我已见过了它,老爸,我刚从——
我现在刚从那里过来——
我路过一些地区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地区——
啊,父亲,生活具有魅力
我们以前从不知道,
我们只是像四海漂泊的一帮海盗,
驶过美好人生的荒凉海边,
挤在狭窄的海盗船上臭气冲天,
按照犷野的风习在茫茫无际的海上漂流,
对那辽阔的大地,他们只知道那些
他们敢于偷偷登陆的港口。
在深入腹地的幽谷深处
隐藏着珍奇事物,啊,这些东西,
我们在狂野的航行中从未亲眼目睹。
奥克塔维奥(注意起来):
这次旅行让你看到了它们?
马克斯: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闲暇。
请告诉我,什么是工作的目的和代价?
这难堪的工作,夺去了我的青春,
使我的心灵变成荒漠,毫无欢欣,
没有丝毫教养修饰我的精神。
因为军营的忙乱喧闹,
军号的劲吹,战马的嘶叫,
日复一日刻板单调的日程,
习武操练,口令声声——
那饥渴已极的心得不到任何滋润。
而无谓无聊的活动缺乏灵魂——
这世上另有一种幸福,另有无数欢欣。
奥克塔维奥:
你在这短途之中学到许多东西,我的儿子!
马克斯:
啊,那将是美好的一天!
战士终于回到生活,回到人性中间,
欢快的队伍里旌旗招展,迎风飘扬,
奏响柔和的和平进行曲返回家乡。
所有的帽子头盔都修饰着翠绿的白桦嫩枝,
取自田野,这是最后一次!
城市的大门自行开启,
用不着大炮来把它轰开;
四周的城墙上站满了人群,
和平的人群,把满腔谢忱向天表示,
所有的教堂钟楼万钟齐鸣,
报告血腥的日子告终,欢快的晚祷开始。
从各个城市乡村拥来
欢呼雀跃的民众无数,
亲切热情地阻止军队撤离——
欢欣鼓舞地经历了这一天,老人伸出双手,
把久别回家的儿子的手紧紧握住,
他迈进阔别已久的家园,几乎已成路人,
在他离家时还是枝条细嫩的小树,
如今他又重新返回家园,
枝桠亭亭如盖,树身挺拔如柱,
在他离家时还抱在奶妈怀里的幼女,
如今向他迎面走来,满面娇羞,亭亭玉立。
啊,倘若她娇柔的双臂犹如门户洞开,
温柔地拥抱着来人,他可是幸运无比!
克威斯腾堡(受到感动):
啊,您在谈论这样遥远的时代,
而不谈论明天和今天!
马克斯(情绪激动地转向克威斯腾堡):
这是谁的过错,不就是在维也纳的你们?
我只想坦率承认,克威斯腾堡大人!
我方才看见您时,
我的内心反感万分——
是你们阻止和平来临,就是你们!
战士不得不用战争夺取和平。
你们让公爵日子难过,
使他举步维艰,丑化他的面貌,
为什么?因为在他心里欧洲的美好前景
比奥地利多得或者少得
几顷土地更为重要——
你们把他说成叛逆,天知道!
还把他说得更糟,就因为他
试图赢得敌人的信任,
饶恕了萨克森人。
这可是谋取和平的惟一途径;
因为倘若不在战争中停止战争,
和平又从何而来?——你们走吧,走吧!
正如我热爱仁善,我憎恨你们——
我在这里发誓,我要为他
为华伦斯坦把我的鲜血洒尽,
宁可洒尽我心里最后一滴鲜血,
也不让你们为他倒台额手称庆!
(下场)
第五场
〔克威斯腾堡。奥克塔维奥·皮柯洛米尼。
克威斯腾堡:
啊,我们这下可糟了!情况竟是这样?
(急切、不耐地)
朋友,我们就听之任之
让他耽于妄想,痴迷不醒,
不马上把他召回,
让他立即睁开眼睛?
奥克塔维奥(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他现在可打开了我的眼睛,
我现在看到的远远超过我的初衷。
克威斯腾堡:
怎么啦,朋友?
奥克塔维奥:
诅咒这次旅行!
克威斯腾堡:
怎么啦?怎么回事?
奥克塔维奥:
走吧,我必须立即查清
这不幸事件的来龙去脉,
亲眼看看是怎么回事——走吧——
(想把克威斯腾堡拉走)
克威斯腾堡:
到底怎么回事?到哪儿去?
奥克塔维奥(急迫地):
去见她!
克威斯腾堡:
去见——
奥克塔维奥(改口):
去见公爵,咱们走吧。啊!我担心得很。
我看见人家已向他撒下罗网,
他现在回来,和他走时已判若两人。
克威斯腾堡:
请您给我解释一下——
奥克塔维奥:
我怎么会没有预见到这点?
这次旅行我为什么没有阻止?
为什么我瞒着他这件事?您说得对,
我应该警告他——现在已经太迟。
克威斯腾堡:
什么事情太迟?您清醒一下,朋友,
您尽在跟我说些哑谜。
奥克塔维奥(振作一些):
咱们现在去见公爵。走吧。
公爵规定的接见之时
马上就到。走吧!——
该死!该死!这次旅行真是该死!
(他带着克威斯腾堡下,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