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特兰公爵府的大厅。
第一场
〔仆役安放座椅,铺设地毯,紧接着星象家色尼上。他打扮得像个意大利博士,身着黑袍,服装有些怪异。他走到大厅中央,手持一根白色小棍,用它标志天空的方位。
仆役(手持一个香炉,走来走去):
动手啊!快安排妥当!卫兵已在喊叫
举枪致敬。他们马上就到。
第二仆役:
那间灯火通明的望楼,
那间红色小屋干吗不让打扫?
第一仆役:
你去问那位数学家吧,
他说那是间不祥之屋。
第二仆役:
胡说八道!
这叫折磨人。客厅就是客厅。
地点哪有那么多讲究?
色尼(神情俨然):
我的儿啊!世上一切都有讲究。
万物之中首要的,主要的
就是地点和钟点。
第三仆役:
你别跟他瞎扯,纳塔奈尔。
上帝可是得自己向他表示意志。
色尼(数椅子):
十一把!不祥的数字。安排十二把椅子吧。
黄道带有十二宫;五和七,
都是神圣的数字,合在一起就成十二。
第二仆役:
你干吗反对十一?说给我听听。
色尼:
十一是罪过。十一超越了
十条诫命[102]。
第二仆役:
是吗?那么您干吗说
五是个神圣的数字?
色尼:
五是人的灵魂,
人由善恶混合而成,
五也是奇数偶数合成的第一个数字。
第一仆役:
这个傻瓜!
第三仆役:
唉,随他去吧!我爱听他说话。
因为听到这些话会想起一些事。
第二仆役:
别说了!他们来了!那儿!从侧门出去。
(他们急步下场,色尼缓步跟着走下)
第二场
〔华伦斯坦,公爵夫人。
华伦斯坦:
怎么样,公爵夫人?您接触了维也纳,
觐见了匈牙利王后[103]?
公爵夫人:
也拜见了皇后陛下。两位陛下
都和蔼可亲,让我吻手。
华伦斯坦:
在这隆冬时节我把妻女接到战场,
她们对此有何看法?
公爵夫人:
我照您的吩咐,对人说,
您为我们的女儿定了亲,
想在会战之前让未来的女婿
见见他的新人。
华伦斯坦:
人们有没有猜测,我挑选的是谁?
公爵夫人:
大家只希望选中的不是外国人,
不是信奉路德教派的人。
华伦斯坦:
您想选谁呢,伊丽莎白?
公爵夫人:
您也知道,您的意志永远是我的意志。
华伦斯坦(停顿片刻):
好吧——宫廷里其他人对您的接待如何?
(公爵夫人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别人怎么待您?什么也别瞒我。
公爵夫人:
啊!我的夫君!一切都和从前不同
——发生了变化。
华伦斯坦:
怎么?过去表示的敬意已荡然无存?
公爵夫人:
不是缺乏敬意。她们的举止端庄得体——
但是那种推心置腹纡尊降贵的亲热
已代之以庄严肃穆的表面礼节。
唉,她们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
更多的是怜悯而不是宠爱。
不,阿尔布莱希特公爵的尊贵夫人
和哈拉赫伯爵高贵的女儿不会……
受到这样的接待!
华伦斯坦:
人们想必对我最近的举止大加谴责?
公爵夫人:
倘若这样反倒好了!——
我早已习惯于为您赔罪
让怒火中烧的人们消气——
不,没人谴责您——大家神情凝重
讳莫如深,缄口不语。
唉!这不是寻常的误会,
不是转瞬即逝的气恼,——
而是什么不祥已经发生,无法修好——
平时匈牙利王后总是亲切地
称我为亲爱的姨妈,
临别时总要和我拥抱。
华伦斯坦:
这次她就不再和你拥抱?
公爵夫人(抹干眼泪,停顿片刻):
这次是在我告辞之后,
她才快步走来和我拥抱,
那时我已经走到门口
仿佛她先经过了一番思考,
才把我搂住,与其说是满腔柔情,
毋宁说是心情痛苦。
华伦斯坦(抓住她的手):
镇静一些!
埃根贝格和利希腾斯泰因[104]态度如何?
其他朋友呢?
公爵夫人(摇头):
我一个也没见到。
华伦斯坦:
那位西班牙大使[105],平时为我说话总是热情洋溢,
这位伯爵现在态度如何?
公爵夫人:
他现在对您可是绝口不提。
华伦斯坦:
这么说,众多太阳已经不再光照我们,
从此我们得用自己的火焰照亮我们自己。
公爵夫人:
亲爱的公爵,宫廷里现在窃窃私语,
在国内人们大声诉说,
拉莫曼神父[106]的影射暗示,
莫非真的确有其事?
华伦斯坦(快速):
拉莫曼!他说什么?
公爵夫人:
他指责你胆大妄为,
僭越权限,狂妄放肆,
无视至高无上的皇上谕旨。
西班牙人、巴伐利亚骄傲的公爵[107],
全都出面对您控告——
一阵狂风暴雨已笼罩在你的头上,
超过从前累根斯堡的那场风暴,
那次逼你下野,这次更要狠下毒手。
神父说,人们该讲——唉!我实在说不出口——
华伦斯坦(紧张好奇地):
什么呀?
公爵夫人:
该讲第二次(她又住口)——
华伦斯坦:
第二次——
公爵夫人:
可耻的
撤职。
华伦斯坦:
他们这么说吗?
(情绪激动地在室内走来走去)
啊!他们逼我,一反我的本意,
使用暴力,把我推上绝路。
公爵夫人(偎依着他哀求):
啊!倘若还来得及,我的夫君——
倘若忍让迁就,低头屈服,
还能挽回局面——您不妨让他一步——
让那颗骄傲的心得到一些满足,
您退让的毕竟是您的皇上和恩主。
啊,别让那些阴险之徒
长期使用恶毒可恶的暗示
丑化您善良的居心和本意。
您昂然立起,以真理之力所向披靡
使说谎者、诬陷者羞愧无地。
我们拥有的好友为数甚少。
您也知道!我们迅速地步步高升,
遭到普遍的仇恨——倘若失去皇上的宠信,
我们会陷入什么处境!
第三场
〔特尔茨基伯爵夫人,携苔克拉公主之手上,前场人物。
伯爵夫人:
怎么,姐姐?你们已经在谈论公事,
我看,谈的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他还没有和女儿好好亲热,
久别重逢首先应该享受骨肉之情。
这儿,弗里特兰老爸!这是你的千金!
(苔克拉怯生生地走近父亲,想低头吻父亲的手;父亲把她搂在怀里,仔细端详了她片刻)
华伦斯坦:
不错!我又满怀希望。
她保证我鸿运高照。
公爵夫人:
您去为皇上创建大军时,
她还是个年幼的女孩,
等您从波默拉尼亚打仗回来,
女儿已经寄宿在修道院里,
一直呆到现在。
华伦斯坦:
我们
在战场上设法使她强大
为她夺取尘世间最高的荣誉,
在幽静的修道院的院墙里
大自然母亲起着自己的作用,
给这孩子以神性的恩宠。
使她的命运变得光彩夺目,
使我的希望得到充分满足。
公爵夫人(对公主):
你大概一下子认不出你父亲来了吧,
我的孩子?在你最后一次看见他时,
你还不到八岁。
苔克拉:
不,母亲,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父亲一点也没变老——
他现在站在我的眼前容光焕发
跟他在我心里的形象丝毫不差。
华伦斯坦(对公爵夫人):
这温柔可爱的孩子!多么聪慧,
多么善解人意!瞧,我曾经对命运生气
怪它没有给我带来个儿子,
继承我的命运和我的姓氏,
在这高傲的君侯支脉中,
延续我的生命不致迅速消逝。
我实在错怪了命运。
在这处女鲜花似的头上
我要加上我戎马生涯的花环;
倘若日后能使之变成一顶王冠
把这美丽的额头修饰,
我也就没有虚度今生今世。
(他拥抱苔克拉,这时马克斯·皮柯洛米尼上)
第四场
〔马克斯·皮柯洛米尼,与特尔茨基伯爵相继上,前场人物。
伯爵夫人:
现在为我们保驾的骑士来了。
华伦斯坦:
欢迎你,马克斯,
你总是使我心情欢畅,
你像那幸运的启明星,
给我引来生活中的朝阳。
马克斯:
我的将军——
华伦斯坦:
迄今为止,一直是皇上通过我
给你褒奖。今天你是让父亲,
让幸福的父亲欠下你的人情,
这笔债得由弗里特兰自己来还清。
马克斯:
我的公爵大人!你还债实在还得太快。
我现在非常羞愧,甚至非常痛苦地前来;
因为我刚一到达营地,
把她们母女交到你的手里,
有人就从你的马厩里
给我带来一匹配上宝鞍的骏马,
作为补偿我付出辛劳的代价。
是的,是的,为了对我进行补偿。
这只是一份辛劳,一份差使!
而我鲁莽地把它视为一种恩惠,
为此我全心全意地表示感谢。不,你并不认为
我的差使应是我无比美好的机会!
(特尔茨基进来,递给公爵一些信件,公爵迅速把信拆开)
伯爵夫人(对马克斯):
他可酬谢了您的辛劳?他心花怒放,
应该对您有所报答,您的思想
总是那么缠绵温柔,而我的姐夫
惯于证明自己心胸博大,具有王者风度。
苔克拉:
这样我对他的爱也要产生怀疑,
因为父亲慈爱的心还没向我有所表示,
他那仁慈的手已在为我着意修饰。
马克斯:
是的,他总是给予别人,总是让人欢欣!
(他抓住公爵夫人的手,越来越亲切热情)
我的一切,哪一样不多亏了他——啊!
我说出弗里特兰这亲爱的名字,里面包含多少情意!
我一生一世都该成为
这个名字的俘虏,
它包含了我美好的希望和所有的幸福——
命运像个魔术铁环,
把我和这名字紧紧扣住。
伯爵夫人(这时仔细地观察公爵,发现他在阅读时陷入沉思):
大哥想单独呆一会儿,咱们走吧。
华伦斯坦(迅速转过身子,镇静下来,心情欢快地对公爵夫人说道):
夫人,我再一次欢迎您到战场上来,
您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你,马克斯,
这次还得继续干你的老差使,
我们在这里得以主人的身份办事。
(马克斯·皮柯洛米尼把胳臂伸向公爵夫人,伯爵夫人领着公主下)
特尔茨基(在马克斯身后叫道):
别耽误了参加会议。
第五场
〔华伦斯坦,特尔茨基。
华伦斯坦(默默地自言自语):
夫人看得非常清楚——情况就是这样
完全符合其他各项报告——
他们在维也纳已经下定最后的决心
已经安排了我的继任。
这就是匈牙利国王斐迪南,
皇帝的小儿子,现在是他们的救星,
这是一颗新升的星辰!
他们已经想要把我干掉,
就像我已过时,早该退位让贤。
因此不可浪费时间!
(他转身看见特尔茨基,把一封信交给他)
阿尔特林格伯爵来信请假
戛拉斯也是如此——我不喜欢这事。
特尔茨基:
倘若你
再犹豫迟疑,一个一个都会离去。
华伦斯坦:
阿尔特林格在蒂罗尔镇守,
我必须去信让他守住山间关口,
阻止来自米兰的西班牙人挺进。
还有!过去来过的谈判代表塞欣[108],
不久之前重又出现在这里,
他从图恩伯爵[109]那里带来什么消息?
特尔茨基:
图恩伯爵通知你,
他去哈尔勃斯塔特拜见了瑞典首相[110],
帝国会议[111]正在那里召开。
首相表示,他对谈判已经厌倦,
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往来。
华伦斯坦:
怎么回事?
特尔茨基:
他说你说话从不算数,
只是想把瑞典人戏耍,
联合萨克森共同对付瑞典,
最后花笔小钱把瑞典人打发。
华伦斯坦:
原来如此,莫非他以为
我会把好端端的美丽德国供他掠夺,
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却不再是主人?
他们必须滚蛋,统统滚蛋!
我们不需要这样的邻人。
特尔茨基:
你就答应给他们一点土地吧,
这又不是你的家产!你若赢了这场赌博,
究竟是谁付款,跟你又有什么相干!
华伦斯坦:
滚蛋,让他们滚蛋——这你不懂。
不能让人家说我为了偷得我的一份,
竟然把德意志切得七零八碎,
把德意志祖国出卖给外国人。
全国上下必须尊敬我,是我把他们捍卫,
我要证明我是帝国的豪门显贵,
和帝国的君侯平起平坐当之无愧。
不得有外国势力扎根在帝国的版图之内,
尤其不能让瑞典人这些饿殍呆在这里,
他们凶狠贪婪,以妒嫉的目光
觊觎我们德意志国土的肥沃美丽。
让他们襄助我的通盘计划
但是不得让他们从中渔利。
特尔茨基:
你对萨克森人是否打算稍讲信义?
他们已经忍无可忍失去耐心,
因为你老是拐弯抹角捉摸不定——
你说!戴上面具重重有什么意思?
朋友们满腹疑虑,对你的心思茫然不知——
无论奥克森斯蒂恩[112]还是阿恩海姆[113],
谁也不知道怎么看待你的犹豫,你的优柔,
最后成了我在说谎,一切都是我在经手,
可我甚至连你的手迹也都没有。
华伦斯坦:
你也知道,我从不给人书面的承诺。
特尔茨基:
倘若说话之后不继以行动,
凭什么让人看出你是真心实意?
你自己说吧,你现在和敌人进行的谈判
哪怕一切进程都很顺利
如果只是以此戏弄他们,
那么完全可以算作白说一气。
华伦斯坦(停了片刻,目光逼视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戏弄他们?
我不是戏弄你们大家?
你对我的了解就这么深?
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曾向你
敞开过心扉,皇帝对我颇为恶劣,
这话不假!只要我愿意,
我可以为此大大地回敬皇上。
我很乐于看看我自己的力量;
我是否真的需要动用这种力量,我想,
你对此并不比别人知道得更加周详。
特尔茨基:
这么说,你一直在和我们游戏。
第六场
〔伊洛,前场人物。
华伦斯坦:
外面情况如何?他们是否都有思想准备?
伊洛:
如你所想,他们的情绪已经挑起,
他们知道了皇上的要求,
群情激愤,咒骂不已。
华伦斯坦:
伊索拉尼怎么表态?
伊洛:
自从你重新让他开赌设局,
他的灵魂肉身已全都属于你。
华伦斯坦:
科拉尔托是什么态度?
你把德奥达特和蒂芬巴赫也都稳住?
伊洛:
皮柯洛米尼怎么做,他们也怎么做。
华伦斯坦:
你是说,我可以指望他们。
伊洛:
倘若你对皮柯洛米尼父子确有把握。
华伦斯坦:
像对我自己一样满有把握。
他们永远不会弃我于不顾。
特尔茨基:
可是我希望,你对奥克塔维奥
这只老狐狸不要那么信任。
华伦坦斯:
你要教我
认识我手下的将校。
我和这个老头前后十六次一起出征。
再说——我为他算过命,
我们是在同样的星座之下出生——
简而言之(神情诡秘地)你只要向其他人
说我的好话,这事就算办成。
伊洛:
大伙一致认为:你不能交出权力。
我听说,他们要派人来见你。
华伦斯坦:
倘若要我向他们担保
他们也必须向我保证。
伊洛:
那是当然。
华伦斯坦:
他们得向我发誓,并且做出书面保证,
无条件地为我尽忠效力。
伊洛:
那有什么问题?
特尔茨基:
无条件地向你尽忠?他们总要有所保留:
为皇帝效力,为奥地利忠于职守。
华伦斯坦(摇头):
我必需要他们无条件地忠于我。
毫无保留!
伊洛:
我有一个绝招——今天晚上特尔茨基伯爵
不是要宴请我们吗?
特尔茨基:
是的。
所有的将军全都受到邀请。
伊洛(转向华伦斯坦):
你说!你是否愿意完全放手让我去干?
给你弄来将军们的亲笔签名,
完全如你所愿。
华伦斯坦:
给我弄来他们的亲笔签名,
你怎么能办到这点!我不闻不问。
伊洛:
要是我白纸黑字地弄来证明,
在场的头头脑脑,
全都盲目地对你惟命是听——
你不是就当真打算大胆行动,
一搏输赢?
华伦斯坦:
你把他们的签名给我弄来!
伊洛:
你好好想想你在干什么!
你若一辈子不想放弃手中的大权,
那你完全可以忽视皇上的心愿——
不让人削弱你的兵权——
不让团队去和西班牙人[114]会师。
你也再想想另一方面!
你若不想和宫廷一刀两断,
你就不能忽视皇上的严命和意志,
不能再找藉口拖延时日。
快下决心吧!你不想采取断然措施
先发制人?还是说你想继续延宕,
静等最糟的局势发生?
华伦斯坦:
在他们采取断然措施之前,
我自会做出正确决定。
伊洛:
看准时机,切莫错过,
一生中真正重要的
宏伟时刻为数不多。
要做出一个重大决断,必须有许多
因素碰巧发生,机缘巧合——
机会犹如幸运的线索,
只是个别出现,零零落落,
然后汇集起来,
凝成一点,这才瓜熟蒂落。
你瞧,现在一切人等全都在你身边聚集,
多么举足轻重、关乎命运的契机!——
军队的各位首领,出类拔萃的将才
都聚集在你身边,奉你为君王般的统帅,
只等着你发出一个指示,下达一声号令——
啊!别让他们又四下走散各奔前程!
你在整个战事进程中,只可能这样一次
把大家聚在一起意见统一。
高涨的潮水掀起了这只沉重的航船,
每个人的心情都随众人的洪流升起。
现在你把握住他们,还把他们握在手里!
不久战争又把他们炸得四下分散,
有的往东,有的往西——
共同的思想将消失于
每人狭小的忧虑和利益。
谁今天为洪流所裹挟,忘乎所以,
又会冷静下来,在单身独处之际,
只感到自己孱弱无力,
又迅速回到过去走惯的
尽职守责的老路上去,
只想呆在自己屋里,享受安逸。
华伦斯坦:
时机尚未成熟。
特尔茨基:
你总是这么说,
时机何时才会成熟?
华伦斯坦:
我告诉你的时候。
伊洛:
啊!你将等候天象显示吉时良辰,
却错过了人世间的大好时机!请你相信,
决定你命运的星座寓于你自己的内心,
相信你自己吧,你的吉利星座,乃是你的决心,
怀疑乃是对你有害的惟一灾星!
华伦斯坦:
你说的只是你自己的理解。
我跟你解释过许多次!——你出生时,
那光明的天神朱庇特下降人世;
你不能洞察天地的奥秘。
只能在人间黑暗之中摸索,
像冥界之神萨吐恩[115]一样盲目,
他用灰暗的铅色微光照亮你的人生之路。
你可能会看见尘世之物、卑微之物,
并且聪明地把身边之物彼此相连;
在这方面我信任你,相信你。
只有在朱庇特星座现身之时出生的人,
天生聪颖,天性欢快,
才能以摆脱尘世之翳的慧眼看见:——
在大自然的深处形成的
神秘莫测意义重大的东西,——
看见精灵的天梯,从这尘世世界,
以千万阶梯逐级往上建起,
直到天体世界,在那里,
天国的各项威力发生作用,一圈一圈的
天体围绕着太阳旋转,越来越紧密。
(他在大厅里踱了几步,然后站住,继续说道)
天上的星辰不仅决定
白天黑夜,春夏秋冬——
不仅为农夫决定
何时收获何时播种,
人的行动也是播种命运,
把它撒向未来昏黑的泥土之中,
满怀希望,听凭命运的伟力播弄。
有必要探知播种的时日,
了解星辰决定的吉日吉时,
认真研究天上的十二宫,
看是否有敌人躲在角落里,
伺机破坏阻止我们发展、繁荣。
因此请给我时间,你们各自前去打点
我现在还说不准,我想如何行动。
但我决不让步。我不让步!
也不会让他们把我随意摆布——
你们尽可放心,不会有误。
侍从(上):
各位将军求见。
华伦斯坦:
让他们进来。
特尔茨基:
你想让所有的将领全都在场?
华伦斯坦:
那用不着,两位皮柯洛米尼,
马拉达斯,布特勒,福尔戛契,
德奥达特,卡拉法,伊索拉尼,
就让这几位进来。
(特尔茨基与侍从下)
华伦斯坦(对伊洛):
你可让人看住克威斯腾堡了吗?
他没有和有些人秘密交谈吧?
伊洛:
我让人对他严密监视,他没有和任何人接触,
除了奥克塔维奥。
第七场
〔前场人物。克威斯腾堡,皮柯洛米尼父子,布特勒,伊索拉尼,马拉达斯和另外三位将军上场。华伦斯坦一摆手,克威斯腾堡在他正对面就座,其余的人按军阶入座。一时鸦雀无声。
华伦斯坦:
克威斯腾堡大人,您这次奉旨前来
我已有所听闻,并且认真加以思考,
做出了我的不容更改的决定。
但是应该让各位司令
从您嘴里听到皇上的旨意——
请在这些高贵的将领面前
陈述您的使命。
克威斯腾堡:
我准备这样做,但是我请大人注意
我表述的乃是皇帝的威权和尊严,
而不是我个人的大胆。
华伦斯坦:
开场白就免了吧。
克威斯腾堡:
弗里特兰公爵
战功显赫能征善战,
当年皇帝陛下任命公爵
去充当统帅,指挥他英勇的军队,
坚信定能旗开得胜,使战局迅速扭转。
战事起初也完全符合陛下的愿望,
萨克森人从波希米亚悉数逐出,
瑞典人胜利的进军受阻——
这些地区又重新得以喘息,生机恢复,
弗里特兰公爵把四下溃散的敌军
从德国各条河流一一驱逐,
把莱茵伯爵[116],伯恩哈特[117],巴纳[118],奥克森斯蒂恩,
最后把那位常胜不败的瑞典国王[119]
也都纷纷吸引到一处,
为了最后在纽伦堡城下[120]
进行宏伟壮观的浴血奋战一决胜负。
华伦斯坦:
请您言归正传。
克威斯腾堡:
一种新的精神
立即宣布新的统帅应运而生。
不再是盲目的怒火互相火并,
这场战斗,如今胜负已定,
是坚定的斗志在抵御大胆的勇气,
智慧的策略在消损蠢笨的蛮勇。
敌人想诱惑大帅出阵厮杀,但徒劳无功,
他只是在军营中高筑壁垒,深挖沟渠,
似乎想在这里建造家宅,永久定居。
最后那位国王终于绝望之极,发起冲锋,
把他麾下的全部兵马投到屠宰场上,
他们本来已在尸积如山的兵营里
因为饥饿和四下蔓延的疾病缓缓死亡。
兵营里堡垒相连,炮筒万千,
死神四下窥伺,到处潜伏,——
这位所向披靡的国王想杀出一条血路。
于是发生一般人从未见过的
惨烈的进攻和悲壮的抵抗。
国王终于把他溃不成军的人马
从战场带回家乡,
没有寸土之功,只有惨重的伤亡。
华伦斯坦:
我们浴血奋战的亲身经历不会忘记,
报纸的有关报导尽可略而不提。
克威斯腾堡:
我的职责和使命是进行控告,
但我却一心只想赞美不停。
在纽伦堡的军营里[121]瑞典国王丧失了
一世英名——在吕岑[122]平原上丢掉了他的性命。
可是在这次大捷之后,弗里特兰公爵
却像败军之将突然从战场上消失,
匆匆逃往波希米亚,谁不为此感到愕然!
与此同时,年轻的魏玛英雄[123]
所向披靡,侵入法兰肯地区,
攻势凌厉,直达多瑙河畔,
突然陈兵累根斯堡城下,
使得一切善良的天主教徒心惊胆战。
这时巴伐利亚功勋卓著的君主,
在极度困厄之中急呼迅速增援——
皇上派出七名骑使驰向
弗里特兰公爵求助,而他作为主人
原本可以直接下达命令。
可是请求归于徒劳!在这瞬间,
弗里特兰公爵只是听从旧恨积怨[124]
弃共同利益于不顾,只是满足于
向宿敌雪恨报仇。
于是累根斯堡终于落入敌手!
华伦斯坦:
这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马克斯?
我一点都记不起来。
马克斯:
他指的是
我们在西利西亚的时候。
华伦斯坦:
原来如此!
我们当时在那儿干什么事情?
马克斯:
赶走瑞典人,还有萨克森人。
华伦斯坦:
一点不错!他这一描述我都忘记了
整个战局——(向克威斯腾堡)接着说吧!
克威斯腾堡:
也许在奥德河畔又赢回了
在多瑙河畔可耻地丧失的东西。
弗里特兰公爵亲自披挂上阵,
古斯塔夫国王的这位对手
遭遇图恩和阿恩海姆[125]的精兵,
人们期待着在这战争舞台上
经历令人惊讶不已的事情。
的确两军在此相遇,十分接近,
可是公爵却在尽地主之谊招待客人。
整个德国不胜战争重负,都在呻吟
华伦斯坦的军营里却是一派升平。
华伦斯坦:
有些流血的激战进行得无缘无故,
只因为年轻的统帅需要凯歌高唱。
久经考验的统帅战果辉煌
毋须以杀伐征战昭告天下
他善于用兵,决胜沙场。
用战胜阿恩海姆来显示出师吉利,
对我作用不大,并无裨益;
我的自制对德国益处更多,
但愿萨克森和瑞典之间的
灾难性的联盟能够被我打破。
克威斯腾堡:
可是此举未能成功,
于是又重新开始流血的战争。
这一次公爵证明了他往日的荣誉。
在斯台瑙[126]战场上瑞典军队
放下武器,并未交手抗击——
也在这场战役里,上天的公正
把那旧日叛变的首领
马蒂阿斯·图恩[127]交到复仇者的手里。
是这该受诅咒的叛徒把这场战争燃起。
——可是他落到了宽宏大量者的手里:
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得到奖励,
公爵释放了他皇上的宿敌,
还给他丰厚的赠礼。
华伦斯坦(哈哈大笑):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在维也纳
已预先把沿街的窗户和阳台租下,
争相观赏图恩关在囚车里游街示众——
我若惨遭败北,蒙受羞辱都不耸人听闻,
维也纳的那些人之所以不能原谅我,
因为他们看场好戏的愿望就此落空。
克威斯腾堡:
西利西亚获得解放,各方面都
呼唤公爵大人进兵灾难深重的巴伐利亚。
他也的确拔营起兵——可是不疾不徐
绕着最大的弯子穿过波希米亚;
还没看见敌人,他便迅速掉头而去,
扎下越冬的军营,用皇上的军队
骚扰皇上自己的属地。
华伦斯坦:
军队令人怜悯,任何需要
任何舒适全无保证——隆冬已经来临。
皇帝陛下怎样设想他的部队?
难道我们都不是人?碰到潮湿寒冷,
碰到物质匮乏,我们就不会死于非命?
士兵的命运真该诅咒!无论他到哪里,
人们都纷纷逃走——他一离开哪里,
人们就连声咒骂!一切他都得不请自取;
人家什么也不给他,他拿了谁的东西,
谁对他就恨之入骨,恨得要命。
我在座的各位将军,卡拉法!
德奥达蒂[128]伯爵,布特勒!你们告诉他,
部队的军饷已有多久没有发下?
布特勒:
已经有一年没有关饷。
华伦斯坦:
当兵领饷,
天经地义!
克威斯腾堡:
这话听上去和弗里特兰公爵
八九年前说的话完全不同。
华伦斯坦:
不错,这是我的过错,我也知道,
是我把皇上惯成这样。瞧!九年前,
和丹麦人作战,我为皇上组建了
一支军队,足有四五万人。
没有让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分一文——
战争的复仇女神,穿过萨克森的国境,
把他的名字一直传到波罗的海群岛,
使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但那时时代不同!在整个皇帝的帝国之中,
没有一个名字像我的名字这样受到尊崇,
阿尔布莱希特·华伦斯坦,
是他皇冠上的第三颗宝石!
可是在累根斯堡公侯大会上,
真相大白!明显表露出事实,
我是掏了谁的腰包,办了这件事。
我这个忠心耿耿的君王的仆人,
让王侯们为战争付账,使皇上势力大增,
把各民族的诅咒拢到我的头上,
为此我得到什么感谢?
是什么?王侯们连声抱怨,我便做出牺牲,
——我遭到了撤职的处分。
克威斯腾堡:
公爵大人也很清楚,
在那次不幸的帝国会议上,
皇上显然并无自由。
华伦斯坦:
胡说八道!
我能给他创造自由,
——不,钦差大人!我以帝国为代价,
为皇上效劳,却得到这样的报答
从此我对帝国改变了想法。
当然我的这根元帅的权杖是皇上授予,
但是我现在是作为帝国的统帅在行使权力,
为了大家的福利,为了全国的福祉,
不再是为了扩大一个人的权利!
——现在言归正传,他们希望于我的是什么?
克威斯腾堡:
皇帝陛下的旨意首先是,
部队离开波希米亚毫不迟疑。
华伦斯坦:
在这样的季节?他希望我们
调动部队前往何处?
克威斯腾堡:
去到敌人盘踞的场所,
因为皇上要在复活节之前
就看到累根斯堡已脱离敌手,
不能让新教徒在教堂布道污秽四溅,
——不能让异教徒的暴行
玷污复活节纯洁的庆典。
华伦斯坦:
能办到吗?我的将军们?
伊洛:
这不可能。
布特勒:
这办不到。
克威斯腾堡:
皇帝陛下也已下令隋伊上校
向巴伐利亚挺进。
华伦斯坦:
隋伊在干什么?
克威斯腾堡:
他在执行命令,
领兵向前挺进。
华伦斯坦:
领兵向前挺进,而我,
他的长官,明确地向他下令
不得擅离驻地!就是这样
执行我的命令?违抗命令无法打仗,
这就是向我宣誓的服从命令?
你们大家,我的将军们,请当法官执法!
违反誓言,违抗命令的军官,
该受什么惩罚?
伊洛:
处死!
华伦斯坦(看见其余将领若有所思地保持沉默,提高嗓门):
皮柯洛米尼伯爵,他该受什么惩罚?
马克斯(沉默良久):
根据法律——该处以死刑!
伊索拉尼:
死刑。
布特勒:
根据军事法令,处死。
(克威斯腾堡起立,华伦斯坦随之起立,大家全都起立)
华伦斯坦:
是法律给他判以极刑,不是我!
倘若我开恩赦免了他,那就是
对吾皇陛下缺乏尊敬。
克威斯腾堡:
若是这样,我在这里就无话可说。
华伦斯坦:
我只是有条件地接受这指挥权;
第一条便是任何人不得向我的军队
发表对我不利的言论,
即使皇上也包括在内。
既然我是用我的荣誉和我的脑袋
来担保战争的结局,我也必须是
军队的主人。是什么使古斯塔夫[129]
在世上所向无敌,不可阻挡?
那就是:他在他的军中是个国王!
一个国王还从未被人击溃打败,
除了被地位相当的人战胜之外——
好了,言归正传。好戏还在后头。
克威斯腾堡:
红衣主教王子[130]春天
将从米兰,率领一支西班牙军队
途经德国前往尼德兰,
为了使他旅途平安,
皇帝陛下希望,从这里的军中
抽出八团骑兵护送。
华伦斯坦:
我明白,我明白了——八团骑兵——
妙啊!想得真妙,拉莫曼神父!
这个念头要不是他妈的聪明绝顶,
简直得说它愚蠢到家。
八千匹马!行!行!一点不差,
我看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啦。
克威斯腾堡:
这背后并没有其他目的,
智谋远虑形势逼人而已。
华伦斯坦:
怎么,我的钦差大人?我还不该
发现,人家已经不愿再看见,
宝剑在我手中,权力在我手里?
人家挖空心思地要找个藉口,
借用西班牙人的名义来削弱我的兵力,
把一支崭新的军队引进帝国,
这支军队不在我的麾下。
就这样直截了当地把我推在一边,
这还不行,我对你们还过于强大。
我和皇上有约,只要在说德语的地方,
一切皇帝的军队全都服从我的指挥。
可是西班牙王子和西班牙军队
作为客人途经德意志帝国领土
却并未写进我俩的契约之内——
就这样悄悄地绕过了这份契约
先削弱我的势力,使我变得可有可无,
最后就可以干净利索地把我了结。
——大臣阁下干吗这样拐弯抹角?
有话直说嘛!和我签订的契约
让皇上感到芒刺在背。他乐于看见
我丢官下野。我就让他高兴高兴,
你还没来,阁下,这事就已决定。
(将军们骚动起来,情绪越来越激烈)
我真可怜我的将校们,我还看不出,
他们怎样才能收回他们垫付的款项,
怎样才能得到他们应得的军饷。
新的部队将带来新人新事,
往日的功勋很快就会过时。
有许多外国人在我军中服役,
只要他骁勇善战,善于用兵,
我从不过问他的出身
也不追究他信仰什么神明。
这种情况以后也会改观!
可是——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坐下)
马克斯:
但愿上帝制止,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
全军将要骚动不宁,奋起反抗——
皇上受人利用,这绝非他的旨意。
伊索拉尼:
不能这样,这一来可就一切全都变成瓦砾!
华伦斯坦:
事情就会这样,忠诚的伊索拉尼。
我们惨淡经营的一切都将变成瓦砾。
因此每当军号齐鸣战鼓响起,
总要有个统帅,昂然挺立,
军队才会为了皇上的利益聚在一起。
马克斯(忙碌、激动地走到各位将军面前,让他们平静下来):
听我说,我的统帅!听我说,各位首领!
请听我说,公爵大人!别做任何决定,
先让我们大家开会商量,向您陈述,
——来吧,我的朋友们,
我希望,一切还能挽回恢复。
特尔茨基:
来吧,来吧!我们到前厅去和大家相聚。
(众下)
布特勒(对克威斯腾堡):
倘若您能听我一句忠言
以后这段时间,请避免公开露面,
您脖子上悬挂着的金钥匙[131]
很难使您免遭麻烦。
〔外面人声鼎沸。
华伦斯坦:
这个忠告很好,——奥克塔维奥,
你要为我们客人的安全向我担保,
您好自为之吧,封·克威斯腾堡!
(克威斯腾堡想说什么)
别说了,别再说起这令人憎恶的话题!
您已尽了您的职责,我会把一个人和
他的职务加以区别。
(克威斯腾堡正想和奥克塔维奥同下,葛兹,蒂芬巴赫,科拉尔托上,他们身后还跟随着另外若干将领)
葛兹:
他在哪儿,那个想把我们将军——
蒂芬巴赫(同时):
我们听到什么样的消息,说你想离开我们——
科拉尔托(同时):
我们愿意和你同生共死。
华伦斯坦(威严地指指伊洛):
这位陆军元帅知道我的意图。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