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房间。
第一场
〔伊洛与特尔茨基。
特尔茨基:
好,您告诉我吧!您今晚打算怎样
在宴会上对付这些将军?
伊洛:
请您注意!我们草拟一份文件,
大家向公爵大人宣誓,
忠心不贰,至死不渝,
连最后一滴鲜血也不吝惜;
但是这又不影响我们向皇帝陛下
所发的誓愿,请您注意!
我们特别把这一点放进独特的条款,
以便使大家心里踏实,良心平安。
您现在听好!这份拟好的文件
在就餐前就让大家过目,
谁也不会有所非议。——你现在听我往下叙述!
宴会之后,美酒迷乱了神志,
于是打开心扉,闭上双眼,
就把另外一份抄件传给大家签字,
里面就没有那个条款。
特尔茨基:
怎么?您以为,我们用骗术
从他们那里哄骗得来的誓言
能把他们全都拴住?
伊洛:
我们反正已经把他们抓在手里——
听凭他们狂呼乱叫,说是中了奸计。
宫廷里更相信他们的亲笔签名,
不会相信他们的发誓赌咒。
他们当了叛徒就无路回头,
不得不因势利导,逆来顺受。
特尔茨基:
只要办成,我看怎么都行!
让我们立刻采取行动。
伊洛:
其实——我们能控制这些将军到什么程度,
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只要我们能说服主人,将军们对他惟命是从,
这就够了——因为只要他认真行动,
仿佛他们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样他就控制了他们,和他祸福与共。
特尔茨基:
我有时候也真看不透他这个人。
他听信敌人,让我致函图恩
和阿恩海姆,他在塞欣面前,
说话大胆,口无遮拦,
一连几小时向我们大讲他的计划,
我若以为,我已经把他抓牢——突然
他又脱身滑掉,我就似乎瞎忙一气,
他依然还是呆在原地。
伊洛:
旧日的计划他会放弃!
告诉你吧,他无论是醒是睡,
只想这事不想其他,
因此他日复一日地观测星象有何变化——
特尔茨基:
不错,你知道吗?
他今夜就要和那位博士一起
深锁在观星楼里,
一同夜观星象。
因为听说今夜不同凡响,
天上将要出现宏伟壮观、
盼望已久的景象。
伊洛:
但愿也有重大事件发生在这世上。
现在将军们群情激昂,
叫他们干啥都招之即来,
只要不失去他们的统帅。
您瞧!这样我们手头就有契机
来把反对宫廷的紧密联盟订立。
虽说现在还没给他安上任何罪名,
这就是说他们只是还想让他继续带兵。
可是您要知道,在执行命令的激动之际,
开头的打算不久就会忘记。
我已经想到下面的几步棋,
公爵大人发现他的部将俯首帖耳——
应该让他以为他们会驯从听命,
从事任何冒险行径。时机会对他产生诱惑。
只要他一迈出这一大步,
维也纳对此不能宽恕,
那么事件就迫使他一步步前进。
只有选择使他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一旦形势逼人,他就马上意志坚强态度鲜明。
特尔茨基:
这也是敌人的期待,
把军队全都带到我们这里。
伊洛:
走吧!我们必须
在最近几天把几年来
都未办成的事情予以促成,
只要这世上的事情办得顺利,请您注意,
天上也会出现吉利的星辰!
走,去见将军们,必须趁热打铁,
此铁现在还正热气腾腾。
特尔茨基:
您先去吧,伊洛。
我约好了在这儿等候我的夫人,
您知道吗,我们也并没有坐视不问——
倘若一根绳子折了,还有另外一根。
伊洛:
不错,尊夫人微笑起来足智多谋,
你们有何高招?
特尔茨基:
这是个秘密!别响!她来了!
(伊洛下)
第二场
〔特尔茨基伯爵及特尔茨基伯爵夫人,她从侧室走出,接着是一个仆人,然后是伊洛。
特尔茨基:
小姐来吗?我不会耽搁那小伙子很久。
伯爵夫人:
小姐立刻就到,把小伙子叫来吧。
特尔茨基:
我虽然说不好我们这样做
主人是否会感谢是否会领情。
可你知道,他对这点从来没有任何说明,
你劝我这样做,想必心中有数,
你可以走到哪一步。
伯爵夫人:
这事由我负责(自言自语)
用不着任何人给我全权——姐夫,我们
没有交谈,可是心照不宣——我难道没有猜出,
你为什么派人去把女儿接来,
为什么偏偏挑他去执行这项任务?
因为对外诳称女儿订婚,
然而没人认识她的未婚夫,
这可能会骗过别人!我可看透了你——
可是让你参与这样一场戏,
和你身份不符。没有关系!
一切都凭我的细致缜密,好啦!——
你可找对了这个小姨。
仆人(上):
将军们有请!(下)
特尔茨基(对伯爵夫人):
设法让那小伙子
脑子发热,老想心事——
呆会儿在席上签名时
不致想得太多,思考太久。
伯爵夫人:
你就去照顾客人吧!去,把他叫来。
特尔茨基:
一切都取决于他在文件上签字。
伯爵夫人:
到你的客人那儿去,去呀!
伊洛(返回来):
您在干什么呀,特尔茨基?
客人都坐满了,大家都在等您。
特尔茨基:
就来,就来!
(对伯爵夫人)别让他在这儿呆得太久——
不然会引起他老子怀疑——
伯爵夫人:
真是多虑!
(特尔茨基和伊洛下)
第三场
〔特尔茨基伯爵夫人。马克斯·皮柯洛米尼。
马克斯(怯怯地探头张望):
特尔茨基姨妈!可以进来吗?
(走到房间当中,忐忑不安地东张西望)
她没在这儿!她在哪儿呢?
伯爵夫人:
那个犄角您仔细瞅瞅,
看她是不是就躲在
那屏风后头——
马克斯:
她的手套在这儿!
(想急忙伸手去拿手套,伯爵夫人把手套拿在手里)
狠心的姨妈!您不让我——
您折磨我,从中取乐。
伯爵夫人:
我操碎了心,这就是对我的报答!
马克斯:
啊!我的心情如何,
您难道没有感受!
到达这里之后——
我得控制自己,斟酌话语、检点目光!
我可不习惯这样!
伯爵夫人:
漂亮朋友!好多事情您还得习惯一下,
我也必须试验一下您是否听话,
只有在这种条件下
我才能到处为您打点帮您说话。
马克斯:
那么她在哪儿?为什么她没有来?
伯爵夫人:
您必须把这事完全托付给我。
有谁会对您这样一片好心!
谁也不得知道这事,包括您的父亲,
他更不能知道这件事情!
马克斯:
没有必要让他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
我愿向他吐露心声,
是什么使我心花怒放,心情激动。
——啊,特尔茨基姨妈!莫非这里一切
都已变样,抑或就我一人与以前不同?
我仿佛置身于陌生人之中。
过去的愿望和欢乐,都已无影无踪。
这一切都到哪里去了?我从前
在这个环境里并没有什么不满。
现在一切显得微不足道,乏味平淡!
我难以忍受我的同僚伙伴,
连我父亲,我也没话和他交谈,
服役、武器已分文不值,虚无空幻。
我的心情就像一个幸福的精灵,
离开了他得享永恒欢乐的天国神宫,
回到他往昔的儿戏和活动,
回到他旧日的嗜好和游伴
回到整个可怜的人类之中。
伯爵夫人:
可是我得请您向这卑微
渺小的世界再投上几眼,
这里正在发生许多重大事件。
马克斯:
这儿在我身边有什么事正在进行,
异乎寻常的忙乱景象让我看出三分;
等到一切就绪,大概也会把我卷入。
姨妈,您在想我方才身在何处?
可是别嘲笑我!这军营里人群杂乱,
粗鄙的熟人熙熙攘攘,汹涌如潮,
言不及义的谈话,低级乏味的玩笑,
使我心里感到压抑,只想脱身跑掉,——
为我这充满感情的心灵寻找一片幽静,
为我的幸福寻找一片净土。一座荒岛。
不要笑我,伯爵夫人!我去过教堂。
这里有座修道院,名叫通向天国之门,
我走了进去,在那里,我独自一人。
教堂的祭坛上挂着圣母的圣像,
虽说画工颇为拙劣,然而此时此刻,
它可是我的朋友,我曾四处寻访。
我有多少次看到这美奂绝伦的圣母
光彩夺目,看到崇敬者的虔诚渴慕——
从前我没有受到感动,现在突然之间
我对这种虔诚,也对爱情深深领悟。
伯爵夫人:
享受您的幸福吧。忘记
您身边的世界。让朋友机警地
为您行动,对您关心。
不过当朋友为您指明幸福之路时,
您也得态度柔顺听人指引。
马克斯:
那她到底人在哪里?
啊!途中黄金时间,我们每天相聚
直到深夜方才分离!
那时钟声不响,流沙[132]不移。
对于极度幸福的人儿,
永恒流动的时间似乎全然静止。
啊!谁若不得不想到时辰更替,
早已从天国坠落人世!
对于幸福的人时钟全都无声无息。
伯爵夫人:
您披露自己心曲已经多久?
马克斯:
今天早上我才敢把第一句话说出口。
伯爵夫人:
怎么?这二十天里,今天您才开口?
马克斯:
那是在那座行猎宫里,在这里和
奈波姆克之间,您在那里赶上我们,
那是整个旅途中的最后一站。
我们正站在一个带窗突出的阳台里面,
目光投向荒凉的田野默默无言,
公爵大人派来护送的龙骑兵
骑马驶来,就在我们面前,
忧郁的离情别意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我哆嗦着终于大胆说出这句话来:
“这一切提醒我,小姐,今天我不得不
和我的幸福分手。几小时之后
您将见到令尊大人,
周围全是新的朋友。
从此我对您将变成路人,
在茫茫人海之中浮沉。”——她迅速打断我:
“您和她谈谈,我的特尔茨基阿姨!”
说话时她的声音颤抖不已,
美丽的面颊染上红晕艳丽无比,
她的目光从下往上,缓缓抬起,
明眸直视着我——我再也
控制不住自己——
(公主在门口出现,站住不动,为伯爵夫人发现,并未被皮柯洛米尼觉察)
——我大胆地把她抱在怀里,
我的嘴碰到她的嘴——这时附近的大厅里
传来人声,我们迅速分开——来的是您。
以后发生的事情,您全看在眼里。
伯爵夫人(停了片刻,偷偷看了一眼苔克拉):
您是过于谦虚,还是好奇心太少,
所以不想问问我的秘密?
马克斯:
您的秘密?
伯爵夫人:
是啊!我如何紧跟着您
走进房间,发现我的侄女,心乱如麻,
心灵受到意外触动之后
她在最初瞬间说了什么话——
马克斯(急迫地):
什么话?
第四场
〔前场人物,苔克拉迅速上场。
苔克拉:
姨妈,你不用费心,
他最好亲自听我说出这话。
马克斯(往后直退):
我的小姐!——
您都让我说了些什么啊,特尔茨基姨妈?
苔克拉(向伯爵夫人):
他在这儿已经很久了吗?
伯爵夫人:
是的,他都快要走了,
你在哪儿呆了这么久?
苔克拉:
母亲又哭得死去活来,我看见她非常痛苦——
我没法改变现状,我自己心里感到幸福。
马克斯(凝视着苔克拉):
现在我又有了正眼看您的勇气。
今天先前我还看不清楚,
您一身的珠光宝气,把我的恋人遮住。
苔克拉:
那您只是用眼睛在看我,而不是用您的心。
马克斯:
啊!今天早晨,我看见您围在家人中间,
令尊大人把您搂在怀里,
我发现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是个陌生人——
那一时刻我多么想扑上去
搂着他的脖子,叫他一声“父亲”!
可是我这激烈翻腾的感情
触及他威严的目光顿时寂静无声。
您额上的钻石像璀璨的明星
缀成的花冠,使我胆战心惊。
为什么他在接待您时,立刻在您身边
布满魔力,像要把天使作为牺牲
修饰起来送上祭坛,为什么用他显贵等级的
悲惨重负压迫欢快开朗的心!
当然,恋人可以追求爱情,
可是这样炫目的光华只有国王才能接近。
苔克拉:
别提这假面舞会。您也看见
这些重负如何迅速地被我抛开。(对伯爵夫人)
他心情不好,他为什么不快?
姨妈,您使他心情郁闷脸色阴沉,
他在旅途之中可完全是另一个人!
总是这样沉静开朗!这样高兴健谈!
我曾希望看见您永远如此,永不改变。
马克斯:
在令尊大人的怀抱里,
您已身处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向您表示尊敬,
哪怕只是新奇,它吸引您的眼睛。
苔克拉:
不错!这里许多东西都吸引我,我不否认。
那五光十色的战争舞台,把我吸引,
它向我多次再现画面可爱可亲,
联系到生活,联系到真实,
对我来说,真像一场美丽的梦境。
马克斯:
战争舞台把我真正的幸福变成梦幻,
最近几天我生活在
一座小岛之上,飘浮在九重天,
这座小岛如今落在人间,
像座桥梁把我和旧日生活连接起来,
却把我和我的天国断然分开。
苔克拉:
人生的戏剧看上去欢快活跃,
只要自己心里稳稳地揣着珍宝,
我观赏了人生之戏以后,
更为欢欣鼓舞,我的财富显得更加美好。
(打断自己,以戏谑的口吻)
我到这儿之后时间短暂,
什么稀罕的新鲜事情没看在眼里!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比不上
这座府邸如此神秘地保守的奇迹。
伯爵夫人(沉思地):
什么奇迹?这幢房子的一切阴暗角落
我也全都熟悉。
苔克拉(微笑道):
通向那里的道路由精灵看守,
有两只怪鸟在门前守卫。
伯爵夫人(笑道):
原来如此!是星象楼!
这个圣地平时严加防卫,
你来了才几个小时就为你敞开大门?
苔克拉:
有个矮个子老人长了一头白发,
神情和蔼可亲,立刻喜欢上我,
给我打开房门。
马克斯:
他是公爵的星象家,名叫色尼。
苔克拉:
他问了我许多事情,
我什么时候出生,哪一天,哪一月,
生在白天还是黑夜,——
伯爵夫人:
因为他要给你算命。
苔克拉:
他也仔细地看了我的手,
忧心忡忡地连连摇头,
似乎不大喜欢我手上的纹路。
伯爵夫人:
你觉得他那个房间怎样?
我每次进去只是匆匆忙忙地四下张望。
苔克拉:
我从阳光普照的地方快步走了进去,
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因为我突然被阴暗的黑夜包围,
室内只有奇怪的微弱光线。
六七幅巨大的国王的肖像
呈半圆形,放在我的身边,
他们手里握着王笏,每人头上
各自戴着一颗星星,楼里的照明
似乎只是来自这些星星。
我的这位白发向导对我说明,
这些行星主宰人们的命运,
因此他们被画成国王的造型。
最边上的一个是个脸色阴沉的老人,
头戴一颗昏黄的星星,他就是土星萨图尔努斯;
和他处于相对地位的那位,头戴一颗红星,
身披铠甲,那是火星马尔斯,
他们两个很少给人们带来幸运。
可是在火星旁边站着一位绝代佳人,
她头上的星星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她就是金星维纳斯,欢乐的星辰。
在她的左边是长着翅膀的水星墨丘利,
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男子,神情欢快欣喜,
头戴一颗国王的星辰,发出银辉,分外明亮,
这是木星朱庇特,我父亲的星辰。
他的两边站着月亮和太阳。
马克斯:
啊!我永远也不愿指责他
相信星辰,相信精灵的伟力。
不仅是人的骄傲,以众多的精灵,
以种种神秘之力,充满宇宙天地。
便是对于一颗热恋中的心,这卑微的
自然界也过于狭窄,我儿时的童话
远比人生教导我们的真理
具有更为深刻的含义。
只有奇迹丛生的欢快世界
给喜极欲狂的心灵以回答,
为我敞开永恒的空间,
向我伸展千百根枝条,
陶醉的精神在上面幸福地飘摇。
寓言是爱情的家园故国,
它乐于生活在仙女、护身符的世界里,
它乐于信仰群神,它自己便神奇曼妙。
古老的寓言中的奇禽怪兽已不复存在,
那迷人的种族也已荡然无存;
可是心灵需要一种语言,旧日的欲望
把古老的名字又重新唤醒,
从前在人世间亲切友好地一同漫步的人们,
如今在星空之中也结伴同游,
俯身下望人寰,向钟情相爱的情侣招手,
木星朱庇特今天还给我们带来任何宏伟事件,
而金星维纳斯则是一切美好事情的源头。
苔克拉:
倘若这就是星象术,我愿意
兴高采烈地信奉这个欢快的宗教。
想到在我们出生之前,
在我们头上,在无可估量的云霄,
就用晶莹闪亮的星辰,为我们织成爱情的花冠,
这念头可真是温柔、亲切,无比美好。
伯爵夫人:
在天上不全是玫瑰,还有荆棘,
倘若荆棘没有伤害你的花冠,你真算运气!
那带来幸福的维纳斯织成的花冠,
完全可能被不幸的星辰马尔斯迅速摧残。
马克斯:
他那阴郁昏暗的王国很快就要终结!
公爵严肃认真的努力应该得到祝福,
他将把橄榄枝织进月桂花冠之中,
给世界带来和平,令人欢欣鼓舞。
那时他那伟大的心灵已别无所求,
他已取得了足够的荣誉功成名就,
现在他可以乐享人生,乐享天伦。
他将抽身引退,回归林下,
他在基庆有座美丽的庄园,
莱辛贝尔格和弗里特兰宫也壮观优雅——
他拥有的那些森林猎场
一直延伸到巨人山下。
他可以尽情餍足自己宏伟的愿望,
完成无比壮丽的工程。
他可以大力奖掖任何艺术,
保护一切值得保护的美妙珍品——
可以建造广厦,开垦农田,观看星象——
是啊,倘若他无畏勇敢,依然精力旺盛,
可以和大自然作战,
疏导河流,炸平山岩,
促进工商业的发展。
我们战争年代的历史,
将成为人们在漫长冬夜讲述的故事——
伯爵夫人:
不过我劝您,兄弟,
不要过早地把刀剑丢弃,
一个像她这样的未婚妻,
是值得用宝剑来追求的。
马克斯:
啊!但愿用武器能赢得她!
伯爵夫人:
怎么回事?你们没听见吗?我仿佛
听见餐厅里发生激烈争论,声音嘈杂。
(下)
第五场
〔苔克拉和马克斯·皮柯洛米尼。
苔克拉(伯爵夫人一走开,她就悄悄地快步走到皮柯洛米尼身边):
别相信他们。他们言行不一。
马克斯:
他们可能——
苔克拉:
你在这儿除了我谁也不能相信,
我一眼就看出,他们另有目的。
马克斯:
另有目的!什么目的?
他们让我们满怀希望,有什么好处——
苔克拉:
这我不知道。可是请相信我,
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让我们幸福,想使我们结合。
马克斯:
特尔茨基夫妇这样做,目的何在?
我们不是还有令堂大人?这好心的妈妈
值得我们像孩子似的向她推心置腹。
苔克拉:
家母爱你,对你的评价高于别人,
可是她永远也没有勇气,
向我父亲保守这样一个秘密。
为了让她内心平静,
最好还是先对她保密。
马克斯:
为什么
到处保密?我想怎么干,你是否知道?
我要匍匐在你父亲的脚下,
让他决定我的命运,他正直真诚,
痛恨拐弯抹角,从不弄虚作假,
他是那样善良,那样高尚——
苔克拉:
你才善良高尚!
马克斯:
你今天才认识他。我已经有十年之久,
就生活在他的眼皮底下
难道这是他第一次做出惊世骇俗,
出人意表的事?他这人就是这样,
喜欢像天神一样,给人意外的惊喜,
他总是让人极度欢快,使人惊讶不已。
谁知道,他此时此刻不是正在
等我诉说真情,只等着你向他坦白,
以便把我们结合起来——你怎么沉默不语?
你凝视着我满脸疑虑?你对令尊有什么不满意?
苔克拉:
我?没什么——我只觉得他过于忙碌,
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
来思考我们的幸福(她充满柔情蜜意地
握着他的手)听我的!
让我们不要过分信任别人。
特尔茨基夫妇对我们有恩,
我们应该感谢他们。
但是对他们表示的信任不要过分。
话说回来,我们只该信任自己的心。
马克斯:
但愿我们有朝一日能够幸福!
苔克拉:
我们现在难道不幸福吗?你难道
不属于我?我不属于你?一股崇高的勇气
寓于我的心里,是爱情把这股勇气给了我——
依照世俗礼仪的要求,不该对你这样坦诚,
我应该更严实地向你掩盖我的心。
可是你若不从我的嘴里听到实情,
又能从哪里了解真实情况?
我们终于彼此相逢拥抱在一起,
紧紧拥抱,直到永远。请相信我!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希望。
因此让我们把它像圣物似的
在我们的心灵深处珍藏。
它是从九天之外落在我们身上,
我们只愿向上天表示感激。
它对我们来说,只能是个奇迹。
第六场
〔特尔茨基伯爵夫人,前场人物。
伯爵夫人(急急忙忙地):
我丈夫派我来叫他,现在已到紧要关头。
他得入席了。(他们两人不予理睬,伯爵夫人走到
他们两人当中)你们赶快分开!
苔克拉:
啊!别这样!
才只有一会儿工夫。
伯爵夫人:
你们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外甥女公主!
马克斯:
不着急,姨妈。
伯爵夫人:
快走,快走,大家都在找您。
您父亲已经打听了两次,您在哪儿。
苔克拉:
哎呀!你父亲!
伯爵夫人:
这你明白,外甥女。
苔克拉:
为什么这种社交场合他都要参加。
这根本不该是他的活动范围,
与会者应该年高德劭、功勋卓著,
他还过于年轻不适合参加这个集会。
伯爵夫人:
你是想最好把他整个地独占?
苔克拉(活跃地):
你算猜中了。这正是我的意思。
去对那些将军们说——
是的,就让他呆在这里。
伯爵夫人:
你是不是昏了头了,外甥女?——
伯爵!您知道咱们定的条件。
马克斯:
我必须服从,小姐。别了。
(苔克拉很快地从他身边走开)
您说什么?
苔克拉(不正面看他):
没什么,您走吧。
马克斯:
我可以走吗,
如果您生我的气——
(他走近苔克拉,他们四目相视,苔克拉默默地站了片刻,然后扑向他的胸前,他把苔克拉紧紧抱在怀里)
伯爵夫人:
走吧!要是有人走来!
我听见人声鼎沸——陌生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第七场
〔马克斯挣脱苔克拉的怀抱,下,伯爵夫人陪他同去。苔克拉起先用目光看着他的背影,心情不宁地走过房间,然后陷入沉思,停住脚步。桌上放了一把吉他,她拿起吉他,心情忧伤地拨弄一会儿,然后曼声歌唱。
苔克拉(边弹边唱):
橡树林里风起,天上白云涌动,
少女河边漫步,踏在茵绿草上,
浪花使劲击来,一浪接着一浪,
少女曼声歌唱,传进阴沉夜空,
眼泪流个不停,泪眼模糊朦胧。
姑娘芳心已碎,世界空寂一片,
不怀任何愿望,不再若有所思,
啊慈爱的圣母,召回你的孩子!
人世间的幸福,我已享受一遍,
我曾活过一次,我曾深深爱恋。
第八场
〔伯爵夫人又返回来。苔克拉。
伯爵夫人:
刚才是怎么回事,外甥女小姐?
你这是俯身屈从,我想,凭你自己的身份,
你也不该这样廉价出售。
苔克拉(霍地站起身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姨妈?
伯爵夫人:
你不该忘记
你是什么人物,他是什么身份。是啊,我看
你根本没有想到这点。
苔克拉:
那是什么?
伯爵夫人:
你是弗里特兰公爵的千金。
苔克拉:
那又怎么样?还有什么?
伯爵夫人:
还有什么?这问题提得真妙!
苔克拉:
我们是后来变成了贵族,
他可是出生名门血统高贵,
他是古老的伦巴第贵族世家,
他的母亲是位王妃!
伯爵夫人:
你是不是在说梦话?
当然!咱们还要彬彬有礼地
请他答应,迎娶欧洲最为富有的
贵族小姐。
苔克拉:
这点没有必要。
伯爵夫人:
不错,不去遭人反对,是为上策。
苔克拉:
他的父亲爱他,奥克塔维奥伯爵
不会反对——
伯爵夫人:
他的父亲不反对!他的父亲!
你的父亲呢,外甥女?
苔克拉:
这话再说!我想你害怕他父亲,
因为你有些事拼命瞒着他,
我指的是,瞒着他父亲。
伯爵夫人(探究地凝视着她):
外甥女,你可真鬼。
苔克拉:
姨妈,你不敏感吗?啊!你行行好吧!
伯爵夫人:
你认为你的这场赌博已经赢定了——
你别欢呼得太早!
苔克拉:
但愿你行行好!
伯爵夫人:
事情还没到这步田地。
苔克拉:
我希望也是如此。
伯爵夫人:
你以为,他这一生
叱咤风云,戎马倥偬,
放弃了人世间一切宁静的欢乐,
昼夜操劳,夜不能眠,
高贵的头脑整日忧思不断,
只是为了让你们成为一对,幸福热恋?
最后把你接出修道院,
就为了把你看中的男子
洋洋得意地带到你的身边?——
那他完全不必付出这样高昂的价钱!
他播下这个种子,不是让你孩子气地
摘下花朵,轻松地作为修饰
插在胸前!
苔克拉:
他没有为我栽种的东西,
却会自愿为我结出美丽的佳果。
倘若我那善良友好的命运
尽管极为可怕难以捉摸
却愿给我准备生活的欢乐——
伯爵夫人:
你真像个痴迷的少女在看命运,
你且环顾四周。好好想想,你身在何处——
你不是走进一间喜气洋洋的欢乐之屋,
墙上没有挂起婚礼的饰物,
客人的头上也未缀以花冠花束。
这里除了武器闪闪发光别无其他光束。
还是说,你认为,把千军万马招到一处,
是为了在你的婚礼上跳起轮舞?
你看见你父亲额上阴云密布,
你母亲眼里噙着泪水,我们家族
伟大的命运就放在天平上起起伏伏!
现在快抛开姑娘孩子气的感情,
把你微不足道的愿望抛弃净尽!
证明你是一位杰出英豪的千金!
女人不能只顾自己,
她是和别人的命运紧紧拴在一起;
能够认准对象和他生死相依,
心系此人的命运,报以爱和深情,
这就是最好的女人。
苔克拉:
在修道院里人家就是这样教导我。
我那时没有愿望,我只是他的女儿,
这个权力无限的人物是我父亲,
而他生活的回响,一直传到我的身旁,
仅仅给我这样一种感觉:
受苦受难,为他牺牲。是我命中注定。
伯爵夫人:
这是你的命运。你就乐天知命吧,
我和你母亲为你树立了榜样。
苔克拉:
命运把这个男人给了我,要我为他牺牲;
我愿意欢欢喜喜地追随着他。
伯爵夫人:
是你的心,我亲爱的孩子,不是命运把他给了你。
苔克拉:
心的跳动便是命运的声音,
我是他的人。我现在所过的
新的生活便是他的馈赠。
他对他的造物拥有权利。
从前我是什么?是他美丽的爱情赋与我灵气。
我也不愿把我自己想得比我的爱人渺小:
这个男人拥有无价之宝,
不可能是个卑微的人,无足称道。
我感到随着我的幸运也赋与我力量无限。
生活严肃地摆在严肃的灵魂面前。
我现在知道,我属于我自己。
我认识到在我胸中有着坚定的意志,
不可征服的意志,为了至高无上的理想
我可以孤注一掷。
伯爵夫人:
倘若你父亲对你做出另外的决定,
难道你想违抗他的意志?
你想强迫他改变主意?别忘了,孩子!
他的姓是弗里特兰。
苔克拉:
这也是我的姓。
他应该发现我是他真正的女儿。
伯爵夫人:
怎么?他的君主,他的皇上都从不逼他,
而你,他的女儿,竟想和他对抗?
苔克拉:
别人不敢做的,他女儿敢做。
伯爵夫人:
这倒是真的!这点他没有思想准备。
任何困难他都能战胜,
难道他女儿的意志,
会对他掀起新的抗争?孩子!孩子!
你到现在还只看见你父亲的笑脸,
还没看见过他愤怒的眼睛。
你敢走到他身边哆哆嗦嗦地
发出表示反抗的声音?
你单人独处时,也许会想得轰轰烈烈,
会口若悬河,能言善辩,
以雄狮的胆气武装鸽子的心思。
可是你倒试试看!走到他的跟前,
迎着他犀利的目光,你再说个“不”字!
你将在他面前晕厥而逝,
犹如娇花,遭到火焰般的烈日。
——我不想吓唬你,亲爱的孩子!
我希望事情千万别趋极端——
我也不知道他的心意如何,
也可能他的意图和你的愿望吻合。
但是,你,他幸运生下的高傲的女儿,
居然像个钟情少女,昏昏沉沉,
把自己随随便便地托付给一个男人,
这可绝不会是你父亲的心声!
这个男人即使注定了要获得高额酬报,
却必须以爱情为代价,做出最大的牺牲。
(下)
第九场
〔苔克拉独自一人。
苔克拉:
谢谢你的暗示!它使我不祥的预感
变成肯定的事实。
这么说这竟然是真的?我们在这里
既无朋友,亦无忠实的亲人——
我们一无所有除了我们自己,
艰苦的战斗威胁着我们。
你,爱情啊,你这仙女,请给我力量!
啊!她说的是实话!并不是快乐的星辰
照耀着我们两人心灵的结盟。
在这个舞台上不存在希望,
只有沉闷的战争喧嚣在这里响个不休,
即便是爱情在这里也像披上铁甲,
准备进行决一生死的战斗。
有个阴郁的幽灵穿过我们的房屋,
命运将迅速把我们的公案结束。
它把我从宁静和平之处逐出,
让温柔的魔力迷乱我的心灵,
它用那天神般的俊美形象把我勾引,
我看见那身影在近处飘浮,越飘越近,
神奇的力量吸引我前进,
走向深渊,我无法抗争。
(远处传来宴会的音乐)
啊!倘若这屋子注定要毁于烈火之中,
那么上天就聚集起乌云浓重,
从晴朗的天空射下霹雳闪电,
从地底的洞穴喷出炽烈火焰,
即使是欢乐之神也勃然狂怒
把柏油的火炬扔进这燃烧的房屋!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