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四林湖[8]高耸的岩岸,面对瑞茨。

〔湖水伸入陆地,形成一个港湾,离岸不远有间茅屋,一渔童驾舟而来。越过湖面,可看见瑞茨翠绿的高山牧场,村落和田庄沐浴着灿烂的阳光。观众的左边显现出哈肯山[9]的山峰,上面云雾缭绕;右边舞台深处可看见连绵的冰山。幕启前,便听见阿尔卑斯山牧歌的曲调[10]和牛群和谐的铃声。幕启后,乐声还持续一阵。

渔童(在小船中歌唱)(牧歌的旋律):

湖面微笑,邀人沐浴,

少年沉睡,岸边茵绿,

传来一阵乐声,

笛音甜蜜悠远,

宛如天使歌声,

来自天国乐园。

他从梦中欣然醒来,

湖水涤荡他胸中污浊,

从湖心深处发出唤声:

亲爱的少年,你属于我!

我吸引这睡梦中人,

把他拉进湖水清波。

牧人们(在山上歌唱)(牧歌旋律的变奏):

翠绿的牧场,别了!

阳光普照的牧场!

放牧者必须离去,

夏日已不知去向。

我们去到山上,我们又再回来,

布谷开始鸣叫,歌曲重又苏醒,

大地披上新装,遍地百花盛开,

清泉潺潺流淌,五月明媚温馨。

翠绿的牧场,别了!

阳光普照的牧场!

放牧者必须离去,

夏日已不知去向。

阿尔卑斯山猎人(出现在对面山岩上)(牧歌旋律的第二变奏):

山上雷声隆隆,小道颤抖不停,

山路令人晕眩,猎人并不心惊。

冰封的原野之上,

他大胆迈步向前,

那里不见翠绿枝条,

那里没有妩媚春光。

脚下烟雾弥漫,到处云海翻腾,

远离尘世人寰,难辨城市乡村。

只有通过云层缝隙,

才得一瞥人间世界,

云海深处隐约可见,

阡陌纵横茵绿田野。

〔景色忽变,山上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云层滚滚而来,阴影笼罩四方。

〔渔夫卢阿狄从茅屋中出来,猎人维尔尼从岩石上下来,牧人库阿尼肩上扛着挤奶的木桶走来,他的小伙计塞皮跟在后面。

卢阿狄:

赶快,耶尼,快把渔船拴牢,

灰色浓雾来临,冻雪闷声咆哮,

密腾山岩[11]已戴上云纱雾帽,

阵阵寒风向我们吹来,

转眼间,风暴就要来到。

库阿尼:

雨快落下,船夫,我的羊儿贪婪地

大嚼青草,牧羊狗正把泥土乱刨。

维尔尼:

鱼儿跳跃,水鸟潜入水中,

疾风暴雨已悬在天空。

库阿尼(对牧童):

看着,塞皮,莫让牛群跑散。

塞皮:

我听铃声就知道是褐毛小牛丽色尔。

库阿尼:

那就一只不少,丽色尔跑得最远。

卢阿狄:

你们的铃声非常悦耳,牧人师傅。

维尔尼:

牛群也很漂亮,——这是你自己的吗,老乡?

库阿尼:

我没那么有钱,——这是我家主人,

阿庭豪森的牛群,归我放牧。

卢阿狄:

奶牛脖子上的带子煞是好看。

库阿尼:

它是带头的牛,它也知道,

拿掉这根带子,它就停止吃草。

卢阿狄:

你别发傻!畜生哪有灵性——

维尔尼:

这话说得轻巧。其实动物也有灵性,

我们这些追逐羚羊的猎人,全都知道;

它们到草地上去吃草,真是聪明绝顶。

前哨在前,竖起耳朵,等到猎人走近,

它就发出尖叫,进行警告。

卢阿狄(对牧人):

你现在回家吗?

库阿尼:

阿尔卑斯山上已经没有饲草。

维尔尼:

一路平安,牧人!

库阿尼:

我也祝你平安回家,

你们打猎也不是永远没有风险。

卢阿狄:

那儿有个人急急忙忙地跑来。

维尔尼:

我认得他,他是阿尔策棱[12]的鲍姆嘎尔腾。

〔康拉德·鲍姆嘎尔腾气喘吁吁地冲上场来。

鲍姆嘎尔腾:

看在上帝份上,船夫,你的小船!

卢阿狄:

喂,喂,什么事这么慌张?

鲍姆嘎尔腾:

解开船缆!

快救我的命!把我划到对岸!

库阿尼:

老乡,你怎么了?

维尔尼:

谁在追你?

鲍姆嘎尔腾(对渔夫):

快点,快点,他们就在我屁股后头!

总督[13]的骑兵对我穷追不舍,

他们要是抓到我,我就非死不可。

卢阿狄:

这些骑兵干吗追你?

鲍姆嘎尔腾:

你先搭救我,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维尔尼:

你身上沾满鲜血,出了什么事情?

鲍姆嘎尔腾:

皇帝的城堡总督,住在罗斯堡的那个——

库阿尼:

就是沃芬希森!是他派人追你?

鲍姆嘎尔腾:

他再也没法祸害大家,我已经把他打死。

大家(吓得直往后退):

上帝保佑!你都干了什么事啊?

鲍姆嘎尔腾:

每个自由人处于我的地位都会这么干!

这个玷污我的荣誉,欺侮我老婆的无赖,

我理所当然[14]的让他知道主人的厉害。

库阿尼:

城堡总督破坏了你的荣誉?

鲍姆嘎尔腾:

上帝和我的利斧

没让他邪恶的欲念得到满足。

维尔尼:

你用斧子把他脑袋砍了下来?

库阿尼:

啊,说给我们大家听听,

你还有时间,趁他正在解开缆绳。

鲍姆嘎尔腾:

我正在树林里砍柴,我老婆跑来,

吓得死去活来:

她说城堡总督在我的家里躺倒,

命令我老婆,侍候他洗澡。

接着向我老婆提出非分要求;

我老婆就马上跑出来找我求救,

我在盛怒之下赶回家里,

用斧子把他好好洗了一洗。

维尔尼:

你干得对,谁也不会对你责备。

库阿尼:

这个暴徒!这下他可遭到了报应!

他早就该死,老是欺侮下林州的百姓。

鲍姆嘎尔腾:

这事已经传开,我正遭到追捕——

我们只顾说话——上天啊——时间可流逝飞速——

〔这时开始响起隆隆的雷声。

库阿尼:

赶快,船夫——快把这个好人载过大湖。

卢阿狄:

不行,一场狂风暴雨

就要来临,您得等一等。

鲍姆嘎尔腾:

神圣的上帝啊!我等不及,

耽误工夫准死无疑——

库阿尼(对渔夫):

靠着上帝铤而走险吧!我们得互相帮忙,

同样的事情会落到我们大家身上。

〔涛声阵阵,雷声隆隆。

卢阿狄:

狂风已起,你们瞧,湖上波浪多高,

我没法驾船前进,迎着骇浪惊涛。

鲍姆嘎尔腾(抱住他的膝盖):

你可怜我,上帝会帮助你——

维尔尼:

这事人命关天,行行好吧,船老大。

库阿尼:

他是一家之主,有老婆孩子!

〔雷声响个不停。

卢阿狄:

什么话?我也得把命贴上,

家里也有老婆孩子,跟他一样——

你们瞧,风急浪高,波涛翻滚,

连湖底的水也全都搞得旋转飞腾。

——我很乐于救助这个老实人,

可是你们自己看吧,实在没有可能。

鲍姆嘎尔腾(还跪在地上):

那我只好落到敌人手里,

而救命的岸边,就在眼前!

——就在那里!我眼睛都能看见,

我的吼声都能传到对岸,

这条船本来可以把我载过湖面,

却不得不停泊在这里,无法救援。

库阿尼:

你们瞧,谁来了!

维尔尼:

这是比克伦[15]的退尔。

〔退尔背着弓上。

退尔:

谁在这儿乞求帮助?

库阿尼:

这是阿尔策棱的好汉,他捍卫了自己的荣誉,

打死了国王的城堡总督,

那个坐镇洛斯堡的沃芬希森——

总督的骑兵现在正在对他追捕。

他乞求船夫帮他逃到对岸,

可是风急浪高船夫害怕摆渡。

卢阿狄:

这个退尔也会划船使桨,他会证明

是否可以冒险出航。

退尔:

必要时,船老大,什么风险都得担当。

〔接连几声激烈的雷声,湖水汹涌,迅速高涨。

卢阿狄:

难道叫我向地狱的大门直闯?

神经正常的人,谁也不会这么莽撞。

退尔:

勇敢的人最后才想到自己,

拯救危难中的人吧,相信上帝。

卢阿狄:

坐在安全的埠头上可以平心静气,

你去试试吧!船在这儿,湖在那里!

退尔:

大湖会发慈悲,总督可不仁慈,

船老大,咱们试试!

牧人和猎人:

救救他!救救他!救救他!

卢阿狄:

哪怕是我亲兄弟亲儿子,那也不行,

今天是西蒙和犹大的日子[16],

大湖怒气冲冲,想要索取祭品。

退尔:

光说不练一事无成,

时间紧迫,追兵随时会来,

说吧,船老大,你是开船还是不开?

卢阿狄:

不开,别找我。

退尔:

那就上帝保佑!把船给我驾驶,

我想用我微薄的力量试试。

库阿尼:

哈,好样的退尔!

维尔尼:

这才像个猎场上的伙计!

鲍姆嘎尔腾:

你是我的救星,我的天使,退尔!

退尔:

我只救你逃出总督的魔爪,

逃出险风恶浪可要上帝帮忙。

不过,宁可落在上帝手里,

也别落在这些人的手上!

(对牧人)

老乡,倘若我有

三长两短,请你安慰我的老婆,

这事情我是非做不可。

(他跳进小船)

库阿尼(对渔夫):

你是个驾船能手,退尔敢干,

你就不能冒险驾船?

卢阿狄:

再棒的男子汉也别想把退尔赶上,

像他这样的人,山里头独一无双。

维尔尼(爬上山岩):

他已划到湖里。勇敢的弄潮儿,上帝保佑!

瞧,小船在波浪中颠簸不休!

库阿尼(在岸边):

湖水已把小船淹没——我已经看不见船。

可是等等,它又在湖面出现!

这位勇士拼命划桨,劈浪向前。

塞皮:

总督的骑兵已经飞驰而来。

库阿尼:

我的天,是他们!刚才真是救人于危难之中。

〔一队朗登贝尔格的骑兵上。

第一骑兵:

你们藏了凶手,快交出来。

第二骑兵:

他是顺着这条路过来的,你们藏他也是白费力气。

库阿尼和卢阿狄:

骑兵大爷,你们指的是谁?

第一骑兵(发现了小船):

哈,我看见什么啦!真是见鬼!

维尔尼(在山岩上):

你们找的是小船里的人吗?——骑过去呀!

要是快马加鞭还能赶上他呢。

第二骑兵:

真他妈的!给溜掉了!

第一骑兵(对牧人和渔夫):

是你们帮他逃跑的,

你们得付出代价——牛群驱散!茅屋拆掉,

统统砸烂纵火焚烧!

(他们匆匆跑开)

塞皮(跟着他们跑):

啊,我的羊羔!

库阿尼(跟着):

糟了!我的牛群!

维尔尼:

这批暴徒!

卢阿狄(绞着双手):

公正的老天爷啊,你主持公理!

什么时候才把救星派到这里?

(跟着他们)

第二场

〔在瑞茨的施泰能村。大路旁施陶法赫家,门前有株椴树,旁边是座小桥。

〔维尔纳、施陶法赫和琉森的普法伊费尔一边谈话,一边走来。

普法伊费尔:

不错,不错,施陶法赫先生,我是这个意思,

您若可能,千万别向奥地利宣誓。

坚定依靠帝国[17],像以往一样忠诚,

拥有旧日的自由,上帝保佑你们!

(真诚地和施陶法赫握手,欲下)

施陶法赫:

请您等我老婆回来——您在瑞茨是我的贵宾,

我到琉森就是您的客人。

普法伊费尔:

多谢!不过今天我还得赶到格尔骚,

——不论你们的总督们如何专横残暴,

不论你们身受的苦难多么沉重,

请你们耐心承受!情况变化会很快出现,

另一个皇帝很快会在帝国执政掌权。

你们一旦归顺奥地利人,就永远无法改变。

〔普法伊费尔下。施陶法赫忧心忡忡地在椴树下的板凳上坐下。他的妻子格尔特鲁特发现他坐在那里,走到他身边,默默地观察他片刻。

格尔特鲁特:

这样严肃,我的朋友?我几乎认不得你。

许多天来我一直默默地看着你,

见你情绪阴郁紧锁眉头。

心头的隐痛,你独自忍受,

告诉我实情,我是你忠实的妻子,

我要求分担你一半的忧愁。

(施陶法赫把手伸给她,沉默不语)

告诉我,什么事情使你心绪不宁,

上天赞许你的勤奋,你交着好运,

你的粮仓充盈,你的牛儿成群,

饲养得当的良驹神骏,

顺利地从山里带回家中,

在舒适的马厩里御寒过冬。

——你的房子,富丽得像贵族府邸;

全用精美的良木打造一新,

合乎准绳,中规中矩,

有许多窗户光线充足,舒适宜人,

墙上画着纹章盾牌,色彩缤纷,

写着睿智名言,精辟铭文,

路人驻足浏览,赞叹不已。

施陶法赫:

房子确是精工制造,坚固牢靠,富丽堂皇,

可是房子的地基,唉——却在不住摇晃。

格尔特鲁特:

我的维尔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施陶法赫:

不久前我像今天一样坐在椴树前

愉快地回顾我顺利完成的事情,

这时总督从屈斯纳赫特城堡

骑马过来,带着他的骑兵。——

他在这幢房子前站住,啧啧称奇,

我连忙站起身来低声下气

按照规矩向这位老爷走去,

他在这里执掌司法大权,代表皇帝。

他明知故问:“这是谁的房子?”

显然不怀好意。

我迅速地思忖一番,这样回答:

“总督大人,房子属于皇帝陛下

我的主人和大人您,只是租给小人居住。”

他于是说道:“我代替皇帝在这里摄政,

我不允许农民擅自建造房屋,

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就仿佛自己可以当家作主。

我将严防你们这样忘乎所以。”

说罢骑马离去带着挑衅的神气。

我则忧心忡忡地留下

琢磨这个恶棍说的话。

格尔特鲁特:

我亲爱的主人和夫君!

你妻子有句忠言你可愿听?

我自豪的是,高贵的伊贝格是我父亲,

他极有阅历。我们姐妹几人

在漫漫长夜织着羊毛坐在一起,

这时部族的首领们

聚集在我父亲那里,

将列位先皇的羊皮纸文件认真阅读,

知情达理地交谈,思考国家的幸福。

我专心致志地听到有些聪明的思想,

睿智者的想法,善良者的希望,

我悄悄地把它们都记在我的心上。

因此我说的话,请你听好,

使你苦恼的事,瞧,我早已知道。

——总督想加害于你,对你十分气恼,

因为你对他来说是块绊脚石,

使得瑞茨人不愿屈从新的王室,

而是依附于帝国,忠心耿耿,

坚定不移,就像极有尊严的列祖列宗

世世代代所留下的传统。——

难道不是这样,维尔纳?你说我是否一语道中。

施陶法赫:

就是这样,格斯勒现在对我恼怒已极。

格尔特鲁特:

他对你心怀妒忌,因为你生活得幸福无比,

你是个自由人,住在祖传的家产之上,

——他可没有家产。你这幢房子成为

世袭的产业,得自帝国得自皇上;

你可以随意显示,犹如君王显示自己的城邦,

除了基督教世界最高的帝王之外,

你不承认别的主子高踞在你头上。——

格斯勒只是他家的次子[18],他别无所有

除了身上那袭骑士大氅。

因此他看见每个老实人的幸福

都眼睛发绿,心里怨毒;

他早就发誓要弄得你家破人亡——

你现在还毛发无伤——莫非要等他

在你身上发泄他的邪恶心肠?

聪明人总是未雨绸缪,不能不防。

施陶法赫:

该怎么办?

格尔特鲁特(走近些):

那就听听我的忠告!你也知道,

这位总督的专横和残暴,

瑞茨这里正直的人全都怨声载道。

湖对岸下林州乌里州的人民

也受够了无情迫害和严酷欺凌——

对此不必有任何怀疑。

因为就像格斯勒在这里胡作非为,

朗登贝尔格在湖对面也恣意妄为——

没有一条渔船划到我们这里,

不给我们带来新的灾难消息

和州官们的残暴劣迹。

因此,你们一帮人真想大干,

就悄悄地聚在一起好好商谈,

如何才能摆脱这些灾难;

我相信,上帝不会让你们无路可走,

这正义的事业他定会保佑——

你说,你在乌里就没有知心朋友,

可以推心置腹地和他认真研究?

施陶法赫:

我在那儿认识好些正派人,

很有威望,出身望族名门,

私下和我交往,对我非常信任。

(他站起来)

夫人,你在我平静的胸中,激起

危险的思想,掀起何等强烈的风暴!

你把我的内心暴露,接受阳光照耀,

有些事情我暗地里想都不敢去想,

你却大胆说了出来,说得轻巧流畅。

——你有没有好好想过,在劝我去做什么?

你把狂野的争执和刀剑的铿锵——

带进这惯于和平生活的山谷之中。

我们这个软弱的牧羊民族,敢于挺身而出,

去和世界的霸主决一雌雄?

他们只是等着有个体面的藉口,

可以放出他们好战的疯狂野兽

扑向这个可怜的国度,

以胜利者的权利统治这个国家,

假装进行正义的惩罚,

把古老的自由诏书全部废除。

格尔特鲁特:

你们也是男子汉,知道战斧

如何挥舞,勇者自有天助!

施陶法赫:

啊,老婆!战争可是非常可怕的灾祸一场,

它会杀死牧人和牛羊。

格尔特鲁特:

我们必须承受上天作出的决定。

但是高贵的心灵不能忍受人间不平。

施陶法赫:

我们新造的这幢房子,使你高兴,

但是凶恶的战争会把它烧成灰烬。

格尔特鲁特:

我若发现,自己心系尘世的财富,

我就亲手放火把它消除。

施陶法赫:

你相信人性!可是战火一旦燃烧,

连摇篮里的娇小宝宝也在劫难逃。

格尔特鲁特:

无辜的人在天上自有朋友关照!

——往前看,维尔纳,别往后瞧。

施陶法赫:

我们男子汉可以沙场殒命,

可是什么命运等着你们?

格尔特鲁特:

最软弱无能的人也有出路留在最后,

从这桥上纵身下跳就可使我获得自由。

施陶法赫(扑进她的怀里):

谁要是把这样一颗心紧紧搂在胸上,

就能欢欣鼓舞为保卫家园奔赴战场,

不怕任何国王的军队兵强马壮——

我立即出发前往乌里,

我的好友瓦尔特·费尔斯特住在那里,

他对形势的看法和我一致,

我在那儿也能找到阿庭豪森大人,

高贵的旗手[19],——尽管他出身名门,

但是尊重古老习俗,热爱百姓。

我将和他们两人共商对策,

如何勇敢地抗击国家的敌人——

再见——因为我要离家外出,

请你巧妙安排料理家务——

那些前去教堂朝圣的信徒,

为修道院化缘的虔诚神父,

请你多给施舍,热情照顾。

施陶法赫的房子不躲不藏,

公然耸立在路边道旁,

让过往行人宾至如归,舒适安康。

(他们向舞台深处走去。这时威廉·退尔和鲍姆嘎尔腾在前面上场。)

退尔(对鲍姆嘎尔腾):

你现在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帮助,

向那幢房子走去,那里住着

施陶法赫,是困厄中受难者之父。

——瞧,他就在那儿——跟我来,走!

〔他们向施陶法赫走去,场景转换。

第三场

〔阿尔特多尔夫的广场上。

〔舞台深处山岗上正在建一座要塞,要塞的建造已有时日,可看出全部建筑的轮廓。要塞后半部已建成,前半部正在建造,脚手架树立着,工人们在上面爬上爬下;瓦匠就在最高的屋顶上。——人人都忙忙碌碌。

〔监工,石匠师傅,伙计们和助手。

监工(用棒子驱赶工人):

别老歇着,快快干活!把砖头

拿过来,把石灰和灰浆运过去!

总督大人来看,工程得有进展,

你们简直像蜗牛在爬,干得真慢。

(对两个担东西的助手)

你们这叫装料?马上给我再加一倍!

简直是在混事,一帮游手好闲的懒鬼!

第一伙计:

叫我们自运砖石自造囚牢,

真是狠毒的绝招。

监工:

你在嘟囔什么?这帮人真蠢。

干什么都不灵,只会挤牛奶,

只会在山间谷里瞎跑胡混。

老人(歇了下来):

我顶不住啦。

监工(使劲摇晃他):

赶快,老家伙,干活去!

第一伙计:

这个老人连路都走不动,

你还逼他玩命地干,

你是不是没有心肝?

石匠师傅和伙计们:

简直伤天害理!

监工:

你们管好自己吧;我是在尽我的职责。

第二伙计:

监工,我们建造的这座碉堡,

以后叫什么大号?

监工:

它该叫乌里镇压堡,

你们要给加上这副镣铐。

伙计们:

乌里镇压堡!

监工:

怎么,这有什么可笑?

第二伙计:

用这间小屋你们就想镇压乌里?

第一伙计:

让我们瞧瞧,这种田鼠挖掘出来的泥,

得摞多高,才能把一座山堆起,

而最小的山就在乌里!

(监工走到舞台深处)

石匠师傅:

这把铁锤用来建造这该诅咒的房屋,

我得把它扔进大湖的最深之处!

(退尔和施陶法赫走来)

施陶法赫:

啊,但愿我从来没有活过,竟看见这样的事情!

退尔:

这儿情况不妙,咱们往前走吧。

施陶法赫:

我是身在乌里这自由之邦?

石匠师傅:

啊,上帝,但愿您能看见塔楼的地窖!

是啊,谁要是待在窖里,

今后再也不会听见鸡啼!

施陶法赫:

啊,上帝!

石匠师傅:

瞧瞧这些侧墙,这些斜柱,

就像千秋万代它们都能挺住!

退尔:

手造的东西,手也可以推倒。

(指指群山)

上帝给我们建造了自由之屋。

〔传来隆隆鼓声,一批人扛着根杆子走来,杆上放了顶帽子,一传令官随后,女人孩子乱哄哄地跟在后头。

第一伙计:

敲鼓干吗?大家注意!

石匠师傅:

绝妙的

狂欢节的游行队伍,这帽子干吗用?

传令官:

皇帝诏告!大家听好!

伙计们:

静一静!听他说!

传令官:

乌里的男丁们,你们大家看清这顶帽子,

我们要把它放在一根高柱之上,

位于阿尔特多尔夫中心,地势最高之处,

兹宣告总督大人的意见和愿望:

这顶帽子就像是他本人,

必须对它表示同样的尊敬,

看见帽子得弯腰屈膝,脱帽致敬——

国王陛下就此看出大家驯从恭顺。

谁若不把这道命令放在眼里,

财产被国王没收,本人则充当奴隶。

(民众大声哗笑,又敲起鼓来,他们走了过去)

第一伙计:

这个总督又想出什么闻所未闻的新招!

叫我们去向一顶帽子致敬!

谁曾听见过这种荒唐的事情?

石匠师傅:

要我们向一顶帽子屈膝致敬!

他要把有尊严的人们戏弄?

第一伙计:

倘若是皇帝陛下的皇冠倒还说得过去!

这可是顶奥地利的帽子,我曾见它悬挂在

宝座上面,他们在那里分封采邑。

石匠师傅:

奥地利的帽子!注意,这是个陷阱,

要让我们向奥地利卖身!

伙计们:

没有一个正派人会去干这种可耻的事情。

石匠师傅:

你们来,让我们大伙一起商量。

(他们走向舞台深处)

退尔(对施陶法赫):

你现在了解情况了吧。再见,维尔纳先生!

施陶法赫:

你上哪儿去?啊,别这么急着走开啊。

退尔:

我家里还等着我这当家人呢,再见吧。

施陶法赫:

我有一肚子话,想跟你说。

退尔:

心情沉重光靠说话不会轻松。

施陶法赫:

可是,话语可能会把我们引向行动。

退尔:

现在惟一的行动便是忍耐和沉默。

施陶法赫:

难道叫我们忍受忍无可忍的事情?

退尔:

残暴的统治者不会掌权长久。

——当峡谷深处升起暴风强劲,

赶快把火熄灭,船只急忙返航回程,

狂暴精灵掠过大地,无影无踪,并未危害生灵。

但愿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

生性平和的人,人家也乐于给以和平。

施陶法赫:

你这样认为?

退尔:

蛇不受惊,不会咬人,

他们看见这些地区平平静静,

最后他们自己也懒得折腾。

施陶法赫:

我们团结一致,才能有所作为。

退尔:

沉船触礁之时,人人自救要容易得多。

施陶法赫:

你就这样冷漠,不顾共同事业?

退尔:

只有指望自己才最为可靠。

施陶法赫:

联合起来,弱者也会坚强有力。

退尔:

强者独自一人才最为强大。

施陶法赫:

这么说,倘若祖国濒临绝境,岌岌可危,

不能指望你共赴国难奋起保卫?

退尔(伸手给他):

退尔会把迷途的羔羊救出深渊,

怎么会漠然抛弃自己的朋友?

可是,你们要干什么,请别找我商量,

我不能长时间地权衡利弊,斟酌良莠;

你们若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干,

就招呼一声,我绝不会冷眼旁观。

〔两人朝不同方向下。突然许多人向脚手架那里跑去。

石匠师傅:

出什么事了?

第一伙计(走上前来,喊叫):

瓦匠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贝尔塔带着随从上。

贝尔塔(冲上场来):

摔坏了吗?快跑过去,帮帮忙啊,救救他的命,——

如果还有救,就快救他啊,这里有黄金——

(她把她的首饰扔向民众)

石匠师傅:

收起你的黄金吧——你们一切都用黄金

买卖;要是夺去了孩子的父亲,

夺走了妻子的丈夫,

给全世界带来深重的苦难,

你们就想补偿,用的都是黄金——你走吧!

你们来以前,我们曾是欢快的人们,

你们一来,绝望也随着来临。

贝尔塔(向走回来的监工问道):

他还活着吗?

(监工做了一个否定的姿势)

啊,这要塞在诅咒声中建成,灾难深重,

诅咒将寓于你的四壁之中!(下)

第四场

〔瓦尔特·费尔斯特的住宅。

〔瓦尔特·费尔斯特和阿诺尔特·麦尔希塔尔从不同方向一同上场。

麦尔希塔尔:

瓦尔特·费尔斯特先生——

瓦尔特·费尔斯特:

我们别让人家撞见!

你待在原地别动。我们四周全是密探。

麦尔希塔尔:

你没给我带来任何下林区的消息?

我父亲的消息?作为一个囚犯待在这里,

成天无所事事,我再也忍受不下去,

我到底干了什么违法事项,

得像个凶手似的东躲西藏?

那个放肆的家伙奉总督之命

想在我眼前把我的几头公牛

和我最棒的牛车赶走,

我不过用棒子打断了他的一根指头。

瓦尔特·费尔斯特:

你过于鲁莽。这小子是总督的手下,

是官府派到你家。

你犯了法,只好默默地忍受惩罚,

不论这惩罚有多么可怕。

麦尔希塔尔:

难道叫我忍受这无耻之徒的

胡言乱语:“农民若想吃面包,

就得自己去拉犁上套!”

这小子把我那几头漂亮的公牛

从犁杖上解下,我当时心如刀绞,

公牛闷声号叫,就仿佛它们也感到

这很不公道,就拼命顶撞——用它们的牛角,

这时我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再也无法自控,就揍了那个强盗。

瓦尔特·费尔斯特:

啊,连我们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你们又怎能约束自己,血气方刚,年纪又轻!

麦尔希塔尔:

我只为我的父亲伤心——他的儿子

远离膝下,而他非常需要关怀照顾,

因为他一直忠诚地为权利

和自由而战,憎恨这个总督,

因此他们一定会去迫害这位老人,

没有人保护他,使他免遭羞辱。

——不论前途如何,我必须渡过大湖。

瓦尔特·费尔斯特:

等待吧,要耐心等待,

等消息从树林里向我们传来。

——我听见有人敲门,进去吧,你进去吧,

也许是总督派来的一个爪牙——

你在乌里也会碰到朗登贝尔格的鹰犬,

因为暴君们互相携手,狼狈为奸。

麦尔希塔尔:

他们教育我们,该如何行动。

瓦尔特·费尔斯特:

快进去!

等这儿没事以后,我再叫你。

(麦尔希塔尔走进里间)

这不幸的人,我不能向他坦白直陈,

我预感有邪恶之事发生——谁在敲门?

每次门声一响,我就预感到不祥。

背叛和怀疑在所有的角落窥伺张望,

暴力的使者一直闯入内屋后院,

看来不久我们得在所有的门上

安装铁锁和门栓。

(他打开房门,惊讶地直往后退,进来的是维尔纳·施陶法赫)

我看见谁了?是您,维尔纳先生!

好啊,上帝啊。一位亲爱的贵宾——

没有一个更优秀的人曾造访寒舍。

热忱欢迎您到舍下作客!

什么风把您吹到乌里?为什么?

施陶法赫(和他握手):

古老的时代,古老的瑞士。

瓦尔特·费尔斯特:

这一切您全都带来——瞧,看见您,

我就感到舒服,我的心中就感到温馨——

——您请坐,维尔纳先生——您怎么离开

格尔特鲁特夫人,您的贤妻,

明智的伊贝格的女儿,她通晓事理?

所有从德国来的漫游者,

经过迈因拉特修道院[20]去意大利,

对您家的殷勤好客全都称赞不已——

您刚从弗律伦[21]来到这里,——您倒说说,

您在踏上我家门槛之前

有没有四下里观看?

施陶法赫(坐下):

我看见一座令人惊讶的新屋

正在建造,它可并不使我舒服。

瓦尔特·费尔斯特:

啊,朋友,您可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施陶法赫:

在乌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房屋——

自古以来这里就没有震慑人的要塞,

没有一幢住宅坚固得像这座坟墓。

瓦尔特·费尔斯特:

这是埋葬自由的坟墓,您道出了它的名字。

施陶法赫:

瓦尔特·费尔斯特先生,我不想耽搁您,

并不是闲来无事好奇心切使我来到这里,

我心事重重,忧心忡忡,——家里愁云惨雾,

我发现这里也愁云布满天际,

因为我们忍受的,是忍无可忍的事情,

而且这种困苦已经没有止尽。

自古以来,瑞士人一向自由自在,

我们已经习惯于,人们对我们友好相待,

只要牧羊人在这山峦之间放牧奔逐,

此地还从未经历过这种羞辱。

瓦尔特·费尔斯特:

是的,他们干的事情从无先例!

我们高贵的封·阿庭豪森大人

曾经见过以往的时代,他也认为

这一切都已无法容忍。

施陶法赫:

对岸下林州也发生了严重事件,

罪行受到了血腥的严惩——

住在洛斯堡的皇帝总督沃芬希森,

贪食禁果,馋涎欲滴,

想对鲍姆嘎尔腾之妻非礼,

鲍氏住在阿尔策棱,遇到这事

便把这个总督一斧劈死。

瓦尔特·费尔斯特:

啊,上帝的审判公正无私!

——你说,是鲍姆嘎尔腾?此人谦虚谨慎,

他是否已经获救,得以安全藏身?

施陶法赫:

您的女婿已经帮他逃过湖去,

我现在把他藏在我们施泰能,

——此人还向我报导了在萨尔能[22]

发生的更加令人发指的事情——

善良的人听了都会心里流血不停。

瓦尔特·费尔斯特(专注地):

您倒说说,是些什么事情?

施陶法赫:

在迈尔希山谷,

在进入刻恩斯[23]的地方,住着一个正派人,

他们称他为哈尔登的亨利希,

他说的话颇能影响乡里乡亲。

瓦尔特·费尔斯特:

谁不认识他!他出什么事了?您把话说完。

施陶法赫:

朗登贝尔格为了一点小错,

惩罚他的儿子,派人拖走

最好的一对耕牛,那孩子便狠揍

总督的兵丁,然后逃走。

瓦尔特·费尔斯特(极度紧张):

那父亲呢——您说,那父亲怎么样了?

施陶法赫:

朗登贝尔格要求那父亲

立即把儿子找来归案受审,

老人对天发誓,对于

在逃的儿子毫不知情,

总督便让刑吏对他动刑——

瓦尔特·费尔斯特(跳起身来,想把施陶法赫拉到另外一边):

啊,住口,别再说了!

施陶法赫(扬起嗓子):

“你儿子从我手里逃跑,

我可把你抓在手里!”——总督下令把老人

扔到地上,把尖利的钢针刺进他的眼睛——

瓦尔特·费尔斯特:

仁慈的上天啊!

麦尔希塔尔(脱口叫道):

您说,刺进眼睛?

施陶法赫(惊讶地问瓦尔特·费尔斯特):

这小伙子是谁?

麦尔希塔尔(双手痉挛地使劲抓住施陶法赫):

刺进眼睛,您说?

瓦尔特·费尔斯特:

啊,这个可怜的人啊!

施陶法赫:

他是谁?

(瓦尔特·费尔斯特给施陶法赫做了个手势)

是那个儿子?公正无私的上帝啊!

麦尔希塔尔:

而我

不能在他身边!——竟刺进他的眼睛?

瓦尔特·费尔斯特:

镇静些,像个男子汉忍受这一切!

麦尔希塔尔:

这都是因为我的过错,我的罪过啊!

——这就失明了!的确瞎了,双目完全失明?

施陶法赫:

我说过了。视力的源泉已经流尽,

他永远也不会再看见光明。

瓦尔特·费尔斯特:

别让他再更加痛苦!

麦尔希塔尔:

永远不会!永远也不会再看见东西!

(他把手盖在眼上,沉默了一阵,然后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以柔和的为眼泪窒息的声音说道)

啊,眼睛的光明

是上帝赐予的一种高贵的馈赠——

人人都靠光明而生,每个幸福的造物都渴望光明——

连草木也向着太阳高高兴兴。

而他却必须坐在黑夜之中,永恒的黑暗之中,

只能感觉不见天日,——高山牧场的温暖翠绿,

瑰丽百花的色彩交融,已不再使他心旷神怡,

他再也无法观赏布满红霞的高山雪峰——

死亡算不了什么——可是活着,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才是真正的不幸——你们为什么这样满面愁容

直看着我?我有两只清明的眼睛,

却不能把其中一只给我失明的父亲,

这光彩夺目、令人晕眩的光明海洋

涌进我的眼睛,我却不能给他一丝光芒。

施陶法赫:

唉,我非但不能治愈你的创伤,

还得雪上加霜——他受的苦不止这桩!

因为总督已经把他的财产全都抢光,

什么也没给他留下,除了一根棍棒,

这盲人就赤身露体,挨家乞讨,四处流浪。

麦尔希塔尔:

给这瞎眼的老人只留下一根木棍!

一切全都夺走,甚至太阳的光辉,

这是最穷的穷人也能共享的恩惠——

现在谁也不要再劝我留下,躲藏起来!

我是一个多么胆怯的可怜虫啊,

我只想到自己的安全,没想到你的安危。

——我把你亲爱的头颅

押在这个暴君手里作为证物。

滚一边去——胆小怯懦的谨慎小心,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以血还血,报仇雪恨,

我要回到湖对岸去——谁也别拦阻我——

我要向总督讨回我父亲的眼睛,

我要找出他来,哪怕他在密树丛中藏身。

我这一生别无其他事情,

只想用他的鲜血来把我

灼热的巨大痛楚抚平。(他想走)

瓦尔特·费尔斯特:

站住!

你能用什么来对付他?他坐在萨尔能

那巍峨高耸的城堡之中,

在他固若金汤的要塞里

嘲笑我们愤怒却又无用。

麦尔希塔尔:

哪怕他住在恐怖崖[24]上的冰宫之中,

或者更高一些待在那少女

自古以来蒙着面纱坐着的山峰[25]——

我也要劈开道路前去把他寻找;

带着二十个和我志同道合的青年,砸烂他的碉堡。

即使没有人随我前去,即使你们大家

担心失去你们的牛羊和茅屋,

为暴君的枷锁所屈服,——

我将在自由的天幕之下,

召集山间的牧人,

那里心灵依然健康,感觉依然清新,

我要讲述这些骇人听闻的暴行。

施陶法赫(对瓦尔特·费尔斯特):

现在他的权势正在鼎盛时期——

我们是不是等一等,直到最严重的事情——

麦尔希塔尔:

倘若眼球

在眼窝里都不再安全,还有什么

最严重的事情值得惊慌?

——难道我们真的无力反抗?

我们以前学会挽弓射箭,挥动战斧

又是为了哪桩?每个生物都会奋起自卫;

只要被逼绝望惊恐万状,

精疲力竭的麋鹿会被迫应战,

向扑上来的猎犬露出鹿角气势汹汹,

羚羊把猎人拖进深渊之中,

即使是耕牛,人类温顺的家畜,

把脖子上巨大无朋的力气

屈从犁杖的重压,它若受到刺激,

也会猛然跳起,磨利强劲的犄角,

把敌人抛到九霄云里。

瓦尔特·费尔斯特:

倘若三地的想法和我们三人一致,

那我们也许可以有所作为,共谋大事。

施陶法赫:

倘若乌里发出呼号,下林前往援救,

瑞茨人将尊重古老盟约,一同出手。

麦尔希塔尔:

我在下林州朋友众多,

只要互相掩护彼此撑腰,

每个人都愿为朋友两肋插刀,

啊,两位本地虔诚父老!

我在你们当中只是晚辈后生,

你们见多识广——侧身会议[26]之中,

我只能保持谦虚默不作声。

请不要因为我年纪轻轻阅世不深,

就轻视我的忠告和言论;

驱使我的并非血气方刚欲念旺盛,

而是极度的苦难,强烈的痛苦,

即使山间顽石也会动容怜悯。

你们自己是父亲,一家之主,

希望有个儿子孝敬父母,

尊重你们头上神圣的鬈发,

虔诚地守卫你们的眼珠。

啊,你们的身体未受伤害,

你们的财产未遭侵犯,你们的

眼睛还清晰明亮地四下顾盼,

愿你们并不因此而无视我们的苦难。

在你们头上也高悬着暴君的利剑,

因为你们使此地背离了奥地利王权——

我父亲并未犯下别的错误,

你们和他同罪,难逃同样的灾难。

施陶法赫(对瓦尔特·费尔斯特):

请您作出决定,我将追随着您。

瓦尔特·费尔斯特:

我们要听一听高贵老爷们的忠告,

听听封·西利南[27]和封·阿庭豪森两位大人

我想,他们的名字会给我们召来朋友不少。

麦尔希塔尔:

在这林莽山峦之间,谁的名字

比您的大名更加受人尊敬?

民众相信这种名字的真正价值,

这种名字在国内享有良好名声。

您继承了父辈的美德懿行,

又使之发扬光大——干吗要找贵族,

让我们独立完成这项大业宏图,

就算我们在国内是孤军奋战!

我想,我们也会知道自我保护。

施陶法赫:

贵族还未遭受我们同样的苦难;

在山谷低地施虐的江河

现在还未蹂躏到高处的山峦——

看到全国都武装起来,

贵族不会不出手增援。

瓦尔特·费尔斯特:

倘若在我们和奥地利之间有位主宰,

就可以决定法律,判明是非。

可是现在压迫我们的是我们的皇帝

和最高法官,——那就只好让上帝

帮助我们,凭借我们的胳臂——

请您调查瑞茨的男子,乌里的朋友我去争取,

我们派谁到下林州去——

麦尔希塔尔:

请您派我去吧,有谁比我更迫切地——

瓦尔特·费尔斯特:

我不赞成,您是我的客人,

我必须对您的安全提出保证!

麦尔希塔尔:

放我去吧!

我认得每条秘密通道和山间小路,

我也有足够的朋友,他们会把我掩护

不让敌人发现,并且乐于让我暂住。

施陶法赫:

让他凭着上帝保护渡过大湖。

那里没有叛徒——暴政人人痛恨,

他们都找不到人充当鹰犬走卒,

阿尔策棱人[28]也得在下森林区[29]

为我们征集同志,把全州鼓舞。

麦尔希塔尔:

我们怎样才能安全地传送消息,

蒙蔽暴君们的深重疑虑?

施陶法赫:

我们可以聚会在特莱普或布鲁南[30],

那里有商船靠岸。

瓦尔特·费尔斯特:

我们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干,

——请听听我的意见。左边湖畔,

往布鲁南方向走,正对着神话岩,

有一片草地牧场,隐蔽在灌木丛里,

牧人们称这片草地为吕特里,

因为那里林木已被砍伐,

那里正好是我们二州

(对麦尔希塔尔)

交会之地,经过短短的路程,

(对施陶法赫)

轻舟就能把您从瑞茨载往对岸,

我们可以沿着荒凉的山间小路

夜行到那里,静静地商量,

每个人可以带上十个可靠的心腹,

他们必须和我们同德同心,

这样我们就可以共同谈论大事,

并且和上帝一起立即作出决定。

施陶法赫:

就这么办吧,现在请您把您忠诚的右手

伸出给我,您也把手放在我们手中,

就像我们三个人现在互相握手,

彼此毫无虚假,真情互动,

我们三州也要团结起来,互相保护,

共同抵御,生死与共。

瓦尔特·费尔斯特和麦尔希塔尔:

生死与共!

(他们三人彼此紧握着手,久久不放,沉默无语)

麦尔希塔尔:

双目失明的年老父亲啊!

你再也不能看见我们重获自由之日,

可你应该听见这一天的来临——当烽火信号

在阿尔卑斯群峰依次冲天燃烧,

暴君们坚固的城堡纷纷坍倒,

瑞士人将潮水似的向你的茅屋涌进,

把欢快的消息传进你的耳朵,

你黑暗的夜空将出现白昼的光明。

(他们四下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