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阿尔特多尔夫的广场。

〔舞台背景,右边是“乌里镇压堡”,脚手架尚未拆除;左边是群山的远景,山上燃烧着烽火。这是破晓时分,远近各处都响起钟声。

〔卢阿狄,库阿尼,维尔尼,石匠师傅,和其他许多乡亲,还有妇女,儿童。

卢阿狄:

你们看见山上燃起的烽火信号了吗?

石匠:

你们听见越过森林传来的钟声了吗?

卢阿狄:

敌人被撵走了。

石匠师傅:

那些城堡[70]被攻占了。

卢阿狄:

我们土地上的这座暴君府邸,

我们乌里人还在容忍?

难道我们是最后获得自由的人?

石匠师傅:

还让这个想要压迫我们的枷锁继续存在?

大家起来,把它推倒!

众人:

推倒!推倒!推倒!

卢阿狄:

乌里的号手在哪里?

乌里的号手:

在这儿,要我干什么?

卢阿狄:

爬到山上的岗哨,吹响你的号角,

让群山之间到处响彻你的号音,

在巉岩谿谷中激起阵阵回声,

赶快把山里所有的男人统统

召来集中。

(乌里的号手下,瓦尔特·费尔斯特上)

瓦尔特·费尔斯特:

站住,朋友们!站住!

我们还没有得到消息,不知道瑞茨

下林发生了什么事,

让我们先等等信使。

卢阿狄:

等什么?暴君已经丧命,

自由之日已经来临。

石匠师傅:

周围群山之上燃起冲天火焰,

这火光四射的烽火信使还不够明显?

卢阿狄:

大家都来啊,来啊,男男女女,都搭把手!

拆掉这脚手架!拉倒这几堵墙壁!

炸掉这穹顶!把一切都夷为平地。

石匠师傅:

伙计们,都来啊!是我们把它建造起来,

我们知道怎么把它毁坏。

众人:

大家来啊!把它拆掉。

(他们从四面八方冲向这幢建筑物)

瓦尔特·费尔斯特:

大家都在奔跑,我已经拦不住他们。

(麦尔希塔尔和鲍姆嘎尔腾上)

麦尔希塔尔:

什么?萨尔能城堡已化为灰烬,洛斯堡

也已攻破,而这城堡还没推倒?

瓦尔特·费尔斯特:

是你吗,麦尔希塔尔?你给我们带来了自由佳音?

你说!各州的敌人都已消灭殆尽?

麦尔希塔尔(拥抱瓦尔特·费尔斯特):

国内已经清除干净。高兴吧,老爹!

就在我们谈话的这一时分,

瑞士境内已不再有任何暴君。

瓦尔特·费尔斯特:

啊,你倒说说,你们怎么攻克了那些城堡?

麦尔希塔尔:

是勇敢无畏的鲁登茨,冒险冲杀,

一举攻占了萨尔能堡,

我在前天晚上连夜爬上了洛斯堡。

——可是你听,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把城堡里的敌人消灭干净,

放火烧了这座城堡,熊熊烈焰直冲九霄,

这时格斯勒的奴仆狄特赫姆冲出来大叫:

布鲁奈克小姐[71]快要烧死在城堡。

瓦尔特·费尔斯特:

正义的上帝啊!

〔传来脚手架的梁柱倒塌之声。

麦尔希塔尔:

那就是她,奉总督之命,

她被秘密地带到那里幽禁。

鲁登茨发疯似的跳了起来——我们

已经听见横梁折断,柱子倒塌的声音,

从滚滚浓烟之中传出这不幸女人

悲惨的呼声。

瓦尔特·费尔斯特:

她获救了吗?

麦尔希塔尔:

当时需要迅速行动果断行事!

——倘若鲁登茨只是我们的一名贵人,

那我们大概更加爱惜自己的性命,

可他是我们盟友,贝尔塔对百姓又很尊重——

于是我们就豁出命去,

纷纷冲进烈火之中。

瓦尔特·费尔斯特:

她获救了?

麦尔希塔尔:

她获救了,鲁登茨和我,

我们两个亲自把她抬出火场,

我们身后,房梁坍塌,发出轰然巨响,

——等她发觉自己已经获救,

她睁开眼睛又重见天光,

男爵这时扑入我的胸怀,

我们在沉默中宣誓结盟,

这盟约经过烈火的锻炼,

将经得起命运的所有考验。

瓦尔特·费尔斯特:

朗登贝尔格现在哪里?

麦尔希塔尔:

他越过了布吕尼希山。

他害得我父亲双目失明,

我可没想让他保住自己的眼睛。

我穷追不舍,将逃窜的他赶上,

把他拖到我父亲的脚下,

我挥动宝剑,正要取他性命——

他向瞎眼的老人苦苦哀求,

老人发了慈悲,饶他一命。

他发誓永不回来,永不复仇;

他会遵守誓约,他已领教过

我们的拳头。

瓦尔特·费尔斯特:

你们做得好,没有让鲜血

玷污你们纯洁的胜利!

孩子们(拿着脚手架上的残破木料,跑过舞台):

自由!自由!

〔乌里的号角劲吹。

瓦尔特·费尔斯特:

你们瞧,多么盛大的庆典!孩子们将来

成了老人,还会回忆起这难忘的一天。

〔姑娘们把那根插着帽子的木竿抬来,舞台上渐渐挤满了民众。

卢阿狄:

就是这顶帽子,我们非向它鞠躬不可。

鲍姆嘎尔腾:

告诉我们,怎么处理这顶帽子?

瓦尔特·费尔斯特:

上帝啊!我的外孙当时就站在这顶帽子底下!

好几个人齐声说:

砸烂这个暴君权力的象征!

把它扔进火里烧成灰烬!

瓦尔特·费尔斯特:

不,把它保留下来!

它曾不得不成为专制的工具,

我们要让它永远成为自由的标志!

〔众乡亲,男男女女,和孩子们围着坍塌的脚手架的梁木或站或坐,三五成群,围成一个很大的半圆形,像一幅画一样。

麦尔希塔尔:

盟友们,我们现在踩着暴政的废墟

欢天喜地,我们在吕特利所发的誓言

如今已经圆满实现。

瓦尔特·费尔斯特:

这个工程刚刚开始,还未完成,

现在我们迫切需要团结和勇气,

你们可以确信,国王会毫不迟疑,

为他死去的总督报仇,并且让被驱逐的人

卷土重来,使用武力。

麦尔希塔尔:

让他率领他的军队开过来吧;

既然我们已把国内的敌人赶走,

我们就来迎战外来的敌寇。

卢阿狄:

只有少数几个山口敞开,他可以进来,

我们要用我们的身体堵住这些山隘。

鲍姆嘎尔腾:

我们已经联合起来永远结盟,

他的军队吓唬不了我们!

罗色曼(进来):

这是上天可怕的审判。

众乡亲:

出了什么事?

罗色曼:

我们生活在什么时代啊!

瓦尔特·费尔斯特:

你倒说说,出了什么事?——哈,是您吗,维尔纳先生?

您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新闻?

众乡亲:

有什么新闻?

罗色曼:

你们听了大吃一惊!

施陶法赫:

我们刚摆脱了一场极大的恐怖——

罗色曼:

皇上遇刺身亡。

瓦尔特·费尔斯特:

仁慈的上帝啊!

〔众乡亲骚动起来,团团围住施陶法赫。

众乡亲:

遇刺!什么!皇上!你们听!皇上给谋杀了!

麦尔希塔尔:

这不可能!您从哪儿得到这个新闻?

施陶法赫:

这事确定无疑。阿尔布莱希特国王[72]

在布鲁克遇刺身亡——

约翰尼斯·米勒[73],一个可靠的人,

从夏夫豪森带来这条新闻。

瓦尔特·费尔斯特:

谁胆敢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施陶法赫:

更加骇人听闻的是,凶手竟是国王的侄儿,

他亲生弟弟的儿子向他行凶,

这就是约翰·封·施瓦本大公。

麦尔希塔尔:

什么促使他做出这弑君杀父的罪行?

施陶法赫:

施瓦本公爵渴望获得祖传的遗产,

焦躁不耐地奏请,皇帝却不肯给予,

据说是想完全剥夺公爵的继承权利,

只是让他当个主教,把他打发出去。

不论怎么说吧——这个青年公爵

就听从了他的战友们的恶毒建议,

和封·埃欣巴赫,封·特格费登,

封·德瓦和帕姆[74]几位贵族决定,

既然得不到公道,

那就亲手报仇雪恨。

瓦尔特·费尔斯特:

啊,你说,这令人发指的事情是怎么完成的?

施陶法赫:

国王[75]骑马从巴登的斯泰因下来,

前往莱茵菲尔特,国王驻跸该城,

汉斯和莱奥波尔特[76]两位公爵,

以及一批出身高贵的扈从随行。

他们来到洛埃斯[77]河畔

想乘渡船摆渡到对岸,

这时几名刺客冲到船上,

把皇帝和他的随行人员分离。

紧接着,皇帝骑马穿过一片田地,

——据说有座古老的城市[78],始建于

异教徒时代,就埋在地底——

古老的哈布斯堡城堡[79]就在眼前,

他这一支皇族就从这里起源——

这时汉斯公爵就把匕首刺进皇帝咽喉,

鲁道尔夫·封·帕姆用长矛把他刺透,

埃欣巴赫便砍下他的人头,

皇帝便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在自己国内,死于自己亲人之手。

别人在对岸看见了这弑君的暴行,

可是为江河所隔,只能大放悲声

无力无奈地表示哀伤;

可是有个贫穷的老妪坐在路旁,

皇帝就在她的怀里,流血身亡。

麦尔希塔尔:

这个贪得无厌之徒什么都想掠夺,

只是早早地挖掘了自己的坟墓!

施陶法赫:

无比巨大的惊恐在国内游荡,

山间所有通道都已禁止通行,

各个地区都在保卫自己边境,

三十年来古老的苏黎世一直

城门洞开,如今关闭了城门,

害怕凶手来犯,更怕有人寻仇。

因为匈牙利王后,威严的阿格纳斯[80],

正挥师而来,一腔仇恨,连声诅咒,

王后素来没有女性的温和宽容,

一心要为遇刺喋血的父皇报仇,

复仇的锋芒直指凶手的全族老幼,

以及他们的仆从,孩子和子孙,

甚至向他们府邸的砖瓦石头泄愤。

王后指天发誓,要把仇家世世代代

都送进亡父的坟墓,用仇人的鲜血

沐浴,犹如沐浴于五月的甘露。

麦尔希塔尔:

大家是否知道凶手现在逃往何处?

施陶法赫:

他们在完成弑君暴行之后

立即沿着五条大道逃走,

他们四下分散,彼此永不见面——

约翰公爵大概正在山间逃窜。

瓦尔特·费尔斯特:

他们这样的恶行绝无好的下场!

复仇不会有结果!可怕的滋养,

它自我培植,它的享受

便是谋杀,它的餍足便是惊慌。

施陶法赫:

恶行不会给凶手带来丰收,

而我们则是以纯洁的双手

击破血腥罪行,获取幸福成果。

因为一个巨大的恐惧我们已经摆脱;

自由最大的敌人已经倒台,

据说,将从哈布斯堡王室把王笏

传到另外一个支脉,

帝国要把它的选举自由加以维护。

瓦尔特·费尔斯特和若干人:

你们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施陶法赫:

封·卢森堡伯爵[81]

已经获得了最多选票。

瓦尔特·费尔斯特:

这下我们可好了,我们始终忠于帝国,

现在可以指望得到公正待遇!

施陶法赫:

新君迫切需要勇敢的朋友,

他将保护我们抵御奥地利的复仇。

〔乡亲们互相拥抱。

〔教堂仆役带来一名帝国使者。

教堂仆役:

国内可敬的首脑人物都在这里。

罗色曼和若干人:

教堂仆役,有什么事?

教堂仆役:

一位帝国使者带来这份文书。

众人(对瓦尔特·费尔斯特):

打开来读一读。

瓦尔特·费尔斯特:

“伊丽莎白王后[82]特向

乌里,瑞茨和下林

通情达理的人们示以仁慈和善意。”

许多人的声音:

王后想要干吗?她的王国已经完蛋。

瓦尔特·费尔斯特(接着念):

“先王遇刺猝然驾崩,

王后居孀无比痛苦,依然念及

瑞士各州对王室

忠心挚爱已久。”

麦尔希塔尔:

在她享受欢乐之时从来没有想过我们。

罗色曼:

静一静!听他念!

瓦尔特·费尔斯特(念):

“王后期望于她忠心耿耿的百姓

对这些该受诅咒的弑君凶手

表现出满腔义愤,

因此王后希望三州民众,

永远也不援助这些元凶,

而是念及从鲁道尔夫王室

获得的挚爱和恒久的恩宠,

忠诚地提供帮助,

交出凶手,使之受到严惩。”

〔乡亲们作愤怒不满状。

许多人的声音:

什么挚爱和恩宠!

施陶法赫:

我们曾从老皇[83]手里得过恩宠,

难道我们还能向这个儿子谢恩?

他可曾像历代皇帝那样,

确认我们拥有的自由敕令?

他可曾作出公正的判词进行判案,

可曾保护过身处困境的无辜百姓?

我们在惊恐之中派使者去见他,

他可曾表示过,我们的倾诉他愿意俯听?

凡此种种,国王没有为我们

办过一件,倘若我们不是

自己勇敢行动,为自己赢得权利,

我们的苦难不会把他打动——要我们感谢他?

他可从来没在这些山谷里播种过谢意。

他一直高高在上,完全可以

成为他百姓的父亲,

可是他却只关心他的亲信:

让那些靠他发家的人去为他流泪伤心!

瓦尔特·费尔斯特:

我们不要为他的崩殂幸灾乐祸,

不要去想我们受到的苦难忧愁,

让我们忘记这一切!可是要我们

为这个无恩于我们的国王之死报仇,

去追捕那些从未加害于我们的人,

这样做也不合适,这和我们毫不相称。

只有衷心爱戴,才会自愿去牺牲,

死亡解除了人们强加于我们的义务,

——我们不必再向这位国王缴纳任何贡赋。

麦尔希塔尔:

倘若王后悲愁之中哀哀啼哭,

把锥心的痛苦上告天庭,

那么这儿有一群摆脱惊恐的民众

也向这个上天祈求,表示谢忱——

谁想收获他人的泪水,必须先将仁爱播种。

〔帝国使者下。

施陶法赫(对民众):

退尔在哪儿?他缔造了我们的自由,

就他一人不在这里?他完成了最宏伟的业绩,

忍受了最残酷的打击,

大家去吧,去他家里,

为我们大家的救星祈求福祉。(众下)

第二场

〔退尔家的前厅。

〔炉灶里燃着火。大门向外敞开着。

〔赫特维希。瓦尔特和威廉。

赫特维希:

孩子们,亲爱的孩子们!今天爸爸回家。

他活着,获得了自由,我们也自由了,大家都自由!

是你们的爸爸救了这个国家。

瓦尔特:

我那时候也在场啊,妈妈!

他们也得提到我的名字啊,

爸爸的箭擦着我头顶飞过,

我连哆嗦也没哆嗦。

赫特维希(拥抱瓦尔特):

是的,上帝又把你

还给了我!我两次把你生了下来!

为了你我受了两次当母亲的痛苦!

现在都已过去——我拥有你们两个,两个乖乖!

今天亲爱的爸爸又要回来!

〔一个僧人出现在门口。

威廉:

瞧,妈妈,瞧——那儿站着一个虔诚的修士,

他肯定要求你给他施舍点吃食。

赫特维希:

带他进来,让我们好好招待他;

让他知道,他是来到了喜气洋洋的人家。

(她走进房中,很快又拿了一个杯子出来)

威廉(对僧人):

来吧,善良的人。妈妈有好东西招待你。

瓦尔特:

来吧,好好休息一下,吃饱喝足了再走。

僧人(怯怯地四下张望,神情慌乱):

我身在何处?请告诉我在哪个国度?

瓦尔特:

您是不是迷了路,都不知道您在哪里?

您是在比克伦,先生,是在乌里州,

往前走就进入谢兴山谷里头。

僧人(对这时返回的赫特维希):

就您自己一人?您先生在家吗?

赫特维希:

我正等他回来呢——可是您怎么了,僧人?

您似乎不像带来什么佳音。

——不论您是谁,您一定口渴了,喝吧!

(把酒杯递给他)

僧人:

不论我干渴的心多么渴望饮用酒浆,

我不会碰它,除非您答应我——

赫特维希:

别碰我的衣裳,别挨近我,

您若要我听您说话,就站远点。

僧人:

凭着这殷勤好客的炉火,

凭着我现在摸到的您的孩子们

亲爱的头——(他抓住两个孩子)

赫特维希:

喂,您这人,您想干吗?走开,

别碰我的孩子!您不是僧侣!您不是!

穿上这身衣服应该平和宁静,

可您脸上完全不是这样的表情。

僧人:

我是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

赫特维希:

不幸应该强烈地直叩别人心扉,

可是您的目光使我内心紧闭。

瓦尔特(直跳起来):

妈妈,爸爸来了!(跑了出去)

赫特维希:

啊,我的上帝啊。

(想跟着跑出去,可是停住了脚步)

威廉(跟着跑了出去):

爸爸!

瓦尔特(在外面):

你终于又回来了!

威廉(在外面):

爸爸,亲爱的爸爸!

退尔(在外面):

我又回来了,你们妈妈呢?

(父子三人进来)

瓦尔特:

妈妈走不动了,她就站在门口,

她又是害怕,又是高兴。浑身发抖。

退尔:

啊,赫特维希,赫特维希!孩子他妈!

上帝帮助了我们——没有暴君再能把我们拆开。

赫特维希(搂着他的脖子):

啊,退尔,退尔!我多么为你担惊受怕啊!

(僧人注意起来)

退尔:

现在忘记一切惊恐,高高兴兴地活着吧!

我又回来了!这是我的茅屋草房!

我又站立在我自己的土地之上!

威廉:

爸爸,你的弓放在哪儿啦?

我没看见你的弓啊。

退尔:

你永远也不会再看见它了,

它保存在一个神圣的地方,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它来打猎了。

赫特维希:

啊,退尔,退尔!(往后直退,放开退尔的手)

退尔:

什么事情叫你害怕,亲爱的老婆?

赫特维希:

你——你是怎么回到我身边来的?——这只手

——我可以握它吗?——这只手——啊上帝!

退尔(亲切和蔼而又勇气十足):

它保卫过你们,拯救过国家,

我可以自由自在地举手向天。

(僧侣迅速地动了一下,退尔看见了他)

这儿的这位修士是谁?

赫特维希:

唉,我已把他忘记!

你和他谈谈吧,我在他身边感到不寒而栗。

僧人(走近):

你就是那个打死总督的退尔?

退尔:

那就是我,我向任何人也不隐瞒这事。

僧人:

您就是退尔!唉,是上帝的手

把我领到你的屋顶底下。

退尔(用眼睛把他上下打量):

您不是僧人!您是谁?

僧人:

你击毙了

总督,他对你们坏事干尽——

我也打死了一个敌人,他剥夺了我的权利,

他既是你们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

我从他手里解放了全国人民。

退尔(向后直退):

您是——

太可怕了!——孩子们!孩子们,到里屋去,

去吧,我亲爱的老婆,去!快去!——不幸的人啊,

您是——

赫特维希:

上帝啊,他是谁?

退尔:

你别问!

走吧走吧!不要让孩子们听到这事。

快离开这房子——远远地走开——

你不能和此人一个屋顶之下同在。

赫特维希:

真倒霉,这是什么事啊?走吧!(和孩子们同下)

退尔(对僧人):

您是

奥地利的公爵——您就是他!

您把皇帝,您的伯父和主人刺杀。

约翰纳斯·帕里西达:

他是强盗,

夺走了我继承的遗产。

退尔:

杀死了

您的伯父,您的皇上!而这地球

还承载着您,阳光还照耀着您!

帕里西达:

退尔,先听我说,您再——

退尔:

您手上滴着

杀父弑君的鲜血,

您还敢踩进我这纯洁无瑕的家门,

您还敢向善良的人露出您的脸,

要求像客人一样地接待您?

帕里西达:

我原希望在您这儿能获得仁慈宽容,

因为您也向您的敌人报仇雪恨。

退尔:

不幸的人啊!

你能把因为争权夺利犯下的血腥罪行

和一个父亲的正义自卫相提并论?

你可曾捍卫过你儿子亲爱的头颅?

保护过你家炉灶的神圣?

抵抗过令人发指的极端暴行,不使家人受损?

——我向上天举起我洁净的双手,

诅咒你和你的行径——你损害了神圣的天性

而我则为此天性报仇雪恨——

我和你毫无共同之处——你弑君杀主

而我则捍卫我最珍贵之物。

帕里西达:

您把我撵走,让我毫无慰藉地陷入绝望之境?

退尔:

我和你谈话时,感到毛骨悚然,

走吧!去走你那条可怕的道路!

别让无辜者居住的茅屋受到玷污!

帕里西达(转身欲走):

那我没法活下去也不愿再活下去了!

退尔:

可是我的上帝啊,我可怜你!

这么轻的年纪[84],这样高贵的出身,

是我主人和皇上鲁道尔夫的嫡孙,

如今来到我的家里,作为凶手逃亡,

在这穷人家里,苦苦哀求,濒于绝望——

(以手掩面)

帕里西达:

啊,倘若您会流泪哭泣,

请为我的命运一哭,它实在可怕已极——

我是一个公爵——曾是位公爵——倘若

我克服了焦躁不耐的欲念,满可以幸福生活。

可是妒忌咬啮我的心——

看到我的堂兄莱奥波尔特年纪轻轻

加冕称帝拥有全国,

而我和他同龄,

却被视为尚未成年,被迫称臣——

退尔:

不幸的人啊,你的伯父深知你的人品,

拒绝让你统治国家和人民!

你自己以鲁莽狂野的疯狂行动

可怕地证明他的决定确是英明,

——你的那些沾满鲜血的帮手现在哪里?

帕里西达:

复仇的精灵把他们带到哪里就哪里吧,

自从这不幸的事件发生,我没再见到他们。

退尔:

你知道吗,你为法律不容,受到通缉,

朋友不得接纳你,敌人可以追捕你?

帕里西达:

因此我避开一切通衢大道,

任何茅屋我都不敢叩门求助——

我向阒无人迹的荒野移动脚步,

满心恐怖,迷失在群山之中,

小溪映照出我这不祥的身影,

我自己见了都吓得直往后退。

倘若您能人性涌动,心生怜悯,——

(跪倒在退尔面前)

退尔(转过脸去):

起来!起来!

帕里西达:

您若不伸出援手,我决不起来。

退尔:

我帮得了你吗?一个有罪的人能帮助你吗?

可是起来吧——即使你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

你是个人——我也是个人——

谁都不得和退尔分手作别,却心灰意冷,

我愿意去做,尽我所能。

帕里西达(跳将起来,使劲握住退尔的手):

啊,退尔!

你拯救了我的灵魂,使我免于绝望。

退尔:

放开我的手——你必须走开,你不可能

在这里不被发现,发现后别指望得到保护——

你希望在哪里得到安宁?

你打算前往何处?

帕里西达:

我怎么知道?唉!

退尔:

听好,上帝对我的心发出的指示——

你可以去意大利,去圣彼得之城[85];

你到那儿就匍匐在教皇脚下,向他

忏悔你的罪孽,救赎你的灵魂。

帕里西达:

他不会把我引渡,交给我的仇人?

退尔:

他对你做的一切,你都当作上帝的安排来接受。

帕里西达:

我怎么前往那陌生的国度?

我不熟悉道路,也不敢

和其他行路者结伴同步。

退尔:

我会给你指路,你好好记住!

你往上走,朝着洛埃斯河走去,

这条大河从山上冲下,迅猛湍急……

帕里西达(吃了一惊):

我要看见洛埃斯河?我行凶时它从旁流过。

退尔:

道路沿着深谷,有许多十字架

插在那里,标明这条崎岖山径

纪念那些在雪崩中葬身的过客。

帕里西达:

我要是克服了内心的激烈痛苦,

我并不害怕大自然的骇异恐怖。

退尔:

在每个十字架前你都下跪,

补赎你的罪孽,痛洒忏悔之泪,——

倘若你顺利地通过了这恐怖之路,

倘若山岭不从冰封雪盖的山脊上

向你劈头盖脑地吹来尖利的狂风,

你就走到一条为瀑布喷洒的桥上。

倘若这桥承载着你的罪孽而不断掉,

倘若你顺利地走过了这座险桥,

便有一个漆黑的岩洞在你面前显露——

没有日光照亮——你穿过这个山洞

就走到一个景色宜人的欢乐山谷——

可是你必须快步向前,

不得在安静之处逗留。

帕里西达:

啊,鲁道尔夫!鲁道尔夫!我的先王祖父!

你的孙子就这样走进你帝国的国土!

退尔:

就这样一直往上,到高特哈特山脉[86]

的峰巅,那里有些永恒的山湖,

是从天而降的江河汇集而成。

你在那里就告别德意志[87]的国土,

另外有条江河奔流向前,把你引到山下

意大利的国土,上帝为你指定的国度——

〔传来阿尔卑斯山号角吹起的牧歌声。

我听见人声嘈杂。你快走吧!

赫特维希(快步进来):

你在哪儿,退尔?

我爸爸来了!所有的盟友都欢天喜地地

走过来了——

帕里西达(蒙住脸):

我这下可惨了!

我不能和欢快的人们待在一起。

退尔:

去吧,我的好老婆,让他吃饱喝足,

给他丰富的干粮,因为他要上远路,

而且路上找不到歇脚的客栈。

赶快!他们走近了。

赫特维希:

他是谁?

退尔:

你别多问!

他走的时候,你就不要张望,

不要看他走哪个方向!

〔帕里西达迅速地向退尔走去,退尔则向他做个手势,走开。当两人朝不同的方向走去时,舞台转换,进入。

最后一场

〔人们看见退尔房前整个山谷的平地,旁边是环绕谷地的高处,上面挤满了乡亲。另一批人通过架在谢兴山谷的小径走来。瓦尔特·费尔斯特牵着两个男孩,麦尔希塔尔和施陶法赫走在前面,其他人挤在后面;退尔一出来,大家就对他大声欢呼。

众人:

射手和救星!退尔万岁!

〔前面的人挤在退尔四周,和他拥抱,这时鲁登茨和贝尔塔上场,前者和乡亲们拥抱,后者和赫特维希拥抱。从山上传来的乐声为这静静的场面伴奏。乐声一停,贝尔塔就走到民众当中。

贝尔塔:

乡亲们!盟友们!请接纳我入盟

我是第一个在这自由的国土上

得到保护的幸运女人,

我把我的权利交到你们勇敢的手里——

你们可愿意保护我把我当作自己的公民?

乡亲们:

我们愿意以财产和鲜血来保护你。

贝尔塔:

好啊!

那我就把右手伸给这个青年,答应他的求婚,

自由的瑞士女子愿意嫁给自由的男人!

鲁登茨:

我现在宣布我所有的雇农都是自由人。

〔音乐又迅速响起,幕落。

* * *

[1] 瑞茨(Schwyz),今译施维茨。

[2] 掌旗官(Bannerherr),该职务当时在一州中所辖权力仅低于州长,此处的旗指战旗。在历史上,维尔纳·封·阿庭豪森男爵曾做过乌里州的州长。

[3] 约斯特·魏勒(Jost von Weiler)可意译为“魏勒的约斯特”或音译为“约斯特·封·魏勒”,但因“封”后来多表示贵族称号,而该剧中人并非贵族,故将“封”略去。以下数名居民的名字也作了同样处理。

[4] 阿诺尔特·麦尔希塔尔(Arnold vom Melchtal)可意译为“麦尔希山谷的阿诺尔特”。

[5] 以上五个名字可意译为“萨尔能的迈尔”、“文克里特的斯特鲁特”、“弗律的克劳斯”、“比赫尔的布尔克哈特”和“泽瓦河的阿诺尔特”,泽瓦河是阿尔卑斯山中的一条河。

[6] 鲁道尔夫·哈拉斯(Rudolf der Harras)可意译为“马厩长鲁道尔夫”,Harras有“马厩长”之意。

[7] 约翰纳斯·帕里西达(Johannes Parricida,1290—1313)可意译为“弑长辈者约翰纳斯”,原名约翰·封·施瓦本,哈布斯堡国王鲁道尔夫一世之孙,于一三〇八年五月一日谋杀了伯父阿尔布莱希特一世国王,后逃往意大利。Parricida为意大利文,意为“弑长辈者”。

[8] 四林湖为瑞士最美丽的湖泊,沿岸为瑞士四州,上方为阿尔卑斯的崇山峻岭,下方为丘陵、山谷,四州为下林、瑞茨(又译:施维茨)、乌里及琉森。

[9] 哈肯山为小密腾山旁的一座山,席勒把它和大小密腾山相混淆,以为是由两座山组成的。

[10] 这种牧歌为牧人吆喝牲口时所唱,没有歌词。

[11] 这块岩石今天已改名为“席勒山岩”。这行诗里是笼统地指大小密腾山上云雾缭绕。

[12] 阿尔策棱,下林州的一个小村。

[13] 下林州总督沃芬希森。

[14] 按照德国和罗马法,破坏人家婚姻者,主人有权把他杀死。

[15] 比克伦是乌里州的一个村子。

[16] 十月二十八日是纪念使徒西蒙的日子,放牧的时日结束,冬天来临。何时开始有把它当作不祥之日的迷信说法,不详。

[17] 德意志帝国皇帝由拥有选举权的诸侯选出,并非世代相袭。此时正好是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室当选为德意志皇帝,但两者并不等同。直属德意志帝国,可享较多自由。若成为奥地利的臣民便永远受制于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室。

[18] 按照西方封建社会的法律,长子继承爵位、产业,次子一无所有。

[19] 旗手,指掌旗官。见本剧人物表注释。

[20] 迈因拉特为霍亨索伦家族的贝希托特伯爵之子,后为本笃会修士,隐居瑞士,八六一年被杀害。为了纪念他,奥托一世皇帝于九四六年修建该修道院。

[21] 弗律伦在四林湖东南端,乌里境内。

[22] 在下林州。

[23] 在萨尔能附近。

[24] 恐怖崖在瑞士,为大小两峰,分别高四千零八十米和三千四百九十七米。

[25] “少女峰”为伯尔尼阿尔卑斯山第三高峰,在伯尔尼东南,高四千一百五十八米。

[26] 指一个区有选举权的市民参加的会议。

[27] 西利南在乌里州。

[28] 指鲍姆嘎尔腾。

[29] 即下林州。该州为上下两部分,上林州和下林州。

[30] 这两个地方的高度和四林湖沿岸相同。

[31] 乌利是乌尔里希的爱称。

[32] 这是属于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骑士的标志。

[33] 圣·高特哈德山口,为瑞士境内当年越过阿尔卑斯山的惟一山间通道。

[34] 鹰旗为德意志帝国的国徽,此句指投向帝国。

[35] 所谓的高级狩猎活动是贵族的特权,禁止普通百姓进行。

[36] 阿尔布莱希特,为当时的奥地利皇帝鲁道尔夫一世的长子,一二九八年即位为德国皇帝,兼奥地利国王。

[37] 法文茨(Favenz)即法恩扎(Faenza),意大利城市。法文茨战役(1240—1241)中,德意志军队占领该城。六百名来自森林各州的瑞士人作为雇佣兵参战。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里德里希二世为此赐予瑞士人自由权利,以示感谢。

[38] 塞利斯堡在吕特利附近。

[39] 苏累南山隘高两千二百九十一米,在乌里州,连接罗伊斯堡和恩格尔堡。

[40] 天主教的神父自称是信众的牧人,信众则为羊群。

[41] 据瑞士传说,瑞士人的祖先初到瑞士时定居瑞茨(Schwyz),瑞茨即成其民族之名。后由瑞茨改称瑞士(Schweiz),所以他们都称自己为它的种族。

[42] 穆阿塔河在布鲁能旁边流入四林湖。

[43] 黑色山岭指的是布吕尼希山。

[44] 白色地域是指伯尔尼高原上的上哈斯利山谷。

[45] 施唐茨,下林州的一个地名。

[46] 阿尔特多尔夫(Altdorf)在乌里州,Altdorf在德语中有“老村”之意。

[47] 原文为Sasse,指一些没有充分自由,为外国人服役的乡民。

[48] 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里德里希一世(1152—1190),又称红胡子大帝。

[49] 威尔施,指意大利。

[50] 据史籍记载,一二七五年有个叫康拉特·洪恩的使者被派往莱茵费尔特。

[51] 汉森公爵,即约翰纳斯·帕里西达。汉森为约翰纳斯简称。见人物表注释。

[52] 即鲁道尔夫·封·瓦尔特和康拉特·封·台格费特,为汉森公爵的谋士。

[53] 指圣诞节。

[54] 作曲家伯恩哈特·安塞尔姆·韦伯(1764—1821)为一八〇四年柏林公演《威廉·退尔》将此诗谱曲。

[55] 指射箭的弓。

[56] 圣爵为一只金杯,里面放着小块麦饼,象征耶稣的身体,称作圣体。

[57] 诏书确保了瑞士人民独立的司法权。在瑞士国内只有本国人才有权利施行法律。

[58] 湖上陡峭山岩的名称。

[59] 同上。

[60] 阿克森山,意为“斧子山”,因为险峻,难以航行,常发生船毁人亡事故,故被喻为“剁肉快刀”。

[61] 这块山岩今天叫做退尔岩,上有一三八八年建造的退尔教堂。

[62] 维尔蒂是瓦尔特的爱称。

[63] 指鲁登茨。

[64] 暗示瑞士人分别在一三一五、一三八六和一三八八年进行的莫尔戛尔腾、散帕赫和奈弗尔斯三次血战,反抗哈布斯堡。

[65] 暗示乡民阿尔诺特·文克弗里特在散帕赫一战英勇牺牲。

[66] 即楚格湖旁的茵梦湖。

[67] 格拉鲁斯西南面的一座山。

[68] 哈布斯堡王室在瑞士阿尔高州的巴登有一座王宫。

[69] 这里的父亲和儿子指的是奥地利哈布斯堡王室的两位皇帝鲁道尔夫和阿尔布莱希特。

[70] 指罗斯堡和萨尔能两个城堡。

[71] 即贝尔塔。

[72] 一三〇八年五月一日,阿尔布莱希特一世国王(1255—1308)在阿尔河边的布鲁克遇刺身亡。

[73] 约翰尼斯·米勒(1752—1809),瑞士史学家,其一七八六至一八〇五年间所著《瑞士联邦史》为席勒的《威廉·退尔》提供了重要素材。他和席勒曾于一八〇四年相见于魏玛。席勒亦以此剧中人为这位学者立一丰碑。

[74] 这几个人是约翰·封·施瓦本公爵的谋士。

[75] 国王和皇帝在此时同一人,皆指奥地利哈布斯堡王室的阿尔布莱希特。

[76] 汉斯即凶手约翰·封·施瓦本公爵,莱奥波尔特乃阿尔布莱希特国王的次子。

[77] 洛埃斯河为阿尔河的支流。

[78] 公元前十五年,罗马人在此建要塞,名叫文多尼萨,今称为文迪希。

[79] 哈布斯堡城堡建于一〇二〇年左右。

[80] 阿格纳斯为阿尔布莱希特一世的长女,匈牙利国王安德烈亚斯三世的遗孀。

[81] 封·卢森堡伯爵(1274/75—1313)即日后的德意志国王亨利希七世(1308—1313),一三一二年任德意志帝国皇帝。

[82] 伊丽莎白王后即被杀害的阿尔布莱希特一世的遗孀。

[83] 指阿尔布莱希特一世之父鲁道尔夫皇帝。

[84] 约翰纳斯弑君时只有十八岁。

[85] 指圣彼得大教堂所在地梵蒂冈,在意大利罗马。教皇在罗马赦了帕里西达的罪,帕里西达从此当了修士住在比萨。

[86] 即圣·高特哈特山脉,在中瑞士,是从瑞士越过阿尔卑斯山去意大利的最近通道,但山高路险难以逾越。

[87] 当时瑞士属于神圣罗马帝国,即德意志帝国。故称“德意志的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