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一座希腊式的修道院,坐落在波洛塞罗湖边一片荒凉的冬天原野之上。

〔一队身穿黑衣蒙着面纱的修女在后方走过舞台。玛尔法披着白色面纱离开其他人,依着一块墓石而立。奥尔加从那队修女中走出,站立片刻,端详着玛尔法,然后走近她。

奥尔加:

您心里就不想跟我们一起,

走到万象更新的大自然中去?

太阳冉冉升起,漫漫长夜悄然退却,

江河上的冻冰纷纷裂开,

雪橇变成小船,候鸟成群飞来。

世界已敞开胸怀,我们大家又兴致勃勃,

离开狭窄的修道院的斗室,

走向空旷欢欣,焕发青春的野外。

只有你,一直耽于忧郁,

不愿分享大家的欢乐情绪?

玛尔法:

让我单人独处,跟着你的姐妹们去吧。

谁能怀有希望,就让他尽情欢畅吧。

新年来临,万象更新,却不能

给我带来什么;对我来说,一切均已消逝,

一切已在我的身后,成为往事。

奥尔加:

你一直在为你的儿子悲泣,

为已失的灿烂辉煌哀伤不已?

时光乃是油膏,治愈每一个心灵的创伤,

难道惟独对你毫无影响?

你曾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后,

曾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儿子的母亲,

一场可怕的命运把他从你身边夺走,

你被人赶进一座荒芜衰败的修道院,

置身于此,这有人居住的世界的边缘。

然而从那可怕的日子至今,

世界的面貌已经十六次更新。

我看见只有你的面貌永远不变,

犹如坟墓上的石人,而盎然生机充溢在你身边。

你就像艺术家们刻在石上的

一尊石像纹丝不动,

具有的意义永远相同。

玛尔法:

是啊,时间把我放在那里,

变成纪念可怕命运的雕像!

我不想自我宽慰,不想

忘怀。只有怯懦的灵魂

才让时间治疗创伤,

让时间来替代不可取代的珍藏!

什么也不能销蚀我的悲伤——

天上的苍穹永远伴随着漫游者同行,

不论他走向何处逃往何方,

总是高不可攀把他围在中央。

我的痛苦也是这样,我到哪里,它都与我同行。

它像无边无际的大海把我包在里面,

我那永恒的哭泣永远也不能使这痛苦穷尽。

奥尔加:

啊,瞧瞧,渔童带来了什么新闻,

修女们好奇地把他围在当中!

他从远方来,来自人烟稠密的边境地区,

给我们带来了人间世界的消息;

湖面已经化开,道路已经通行——

你就没有好奇心,也走过去听听?

因为即使我们已经辞世,不在人间

可是我们乐于听到人世的沧桑变迁,

我们愿意静静地待在岸边,

满心惊诧地观赏波涛的汹涌翻卷。

〔修女们带着一个渔童回来。

谢尼娅:

你说说,带来了什么新闻。

阿列克霞:

外面世界的人生活如何,说吧!

渔夫:

你们让我说话呀,神圣的嬷嬷们。

谢尼娅:

是在打仗?还是和平?

阿列克霞:

谁在君临天下?

渔夫:

有艘船在阿尔汉格尔靠岸,

这船来自北极,那里地冻天寒。

奥尔加:

怎么会有一艘船开进这狂野的大海?

渔夫:

这是一艘商船,英国制造,

它找到了通向我们这里的新的航道。

阿列克霞:

为了获利人们什么危险不敢去冒?

谢尼娅:

这么说世界到处都畅通无阻!

渔夫:

可这只是最不起眼的新闻。

完全不同的命运驱使地球运行。

阿列克霞:

啊说吧,讲来听听。

奥尔加: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渔夫:

世上发生的事情令人惊叹,

死去的人突然复活,已故之人活在人间。

奥尔加:

你讲讲清楚,说呀。

渔夫:

德米特里王子,沙皇伊凡之子

我们以为他已死去,十六年来,我们为他哭泣悲叹。

可是他还活着,他已复活,现在波兰。

奥尔加:

德米特里王子活着!

玛尔法(直跳起来):

我的儿子!

奥尔加:

别激动!啊,你的心脏,

控制住你的心脏,我们先听他把话说完。

阿列克霞:

他在乌格里奇遇刺,在熊熊烈火之中身亡,

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

渔夫:

他逃脱了这场大火的劫难,

藏身一座修道院里得到平安,

在那里韬光养晦,长大成人,

直到吉时来临,他才显出真身。

奥尔加(对玛尔法):

你在颤抖,皇后,你面色苍白?

玛尔法:

我知道,

这是痴心妄想——可是我还不够坚强,

无法抵御恐惧和希望,

我的心在我的胸中颤抖震荡。

奥尔加:

为什么这是痴心妄想?听他说!听他讲!

这样的谣言怎么会无缘无故地

不胫而走,传遍四方?

渔夫:

无缘无故?立陶宛人,

波兰人,整个民族全都刀枪在手。

伟大的沙皇待在京城里浑身发抖!

〔玛尔法全身颤抖,不得不靠在奥尔加和阿列克霞身上。

谢尼娅:

啊,这下情况可严重了!说,都说出来。

阿列克霞:

说吧,你是从哪儿打听到这个新闻!

渔夫:

我去打听?沙皇有份诏书

发给他治下的各个省份,

咱们村长在全村大会上

宣读了这份敕命。

诏书上说,有人要欺骗我们,

叫我们不要相信这个欺人的把戏!

我们这才信以为真;如果不是实事,

伟大的沙皇定会嗤之以鼻。

玛尔法:

这就是我做到的自己控制?

难道我的心还这样关心时事。

这一句空话就使我内心深处震撼不已!

十六年之久我一直为我的儿子哀泣,

现在一下子得相信,他还活在人世!

奥尔加:

你以为他已死去,哭了他十六年,

可是他的骨灰你从未看见!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反驳这个谣言。

上天始终关注各国人民的休戚

和各国君王的成败——啊,请你心里

充满希望——不可预知

……

……上帝的全能谁能限制?

玛尔法:

我好不容易弃绝人生,

难道要我把目光重新向它投去?

……而不是在坟墓之中?

我的希望不是掩埋在死者之中?

啊,什么也不要再对我讲!

让我的心别虚悬在这骗人的图像之上!

别让我第二次失去我亲爱的儿子。

啊,我内心的安宁和平静都已消失!

我不能相信这句话,唉!可我也

永远没法把它从我心灵里抹去!

我真惨,到现在才失去我的儿子,

究竟该在死人中还是在活人中

去寻找他,现在我真的不知所措,

无穷无尽的疑惑将折磨着我!

〔响起一阵铃声。守门的修女。

奥尔加:

铃声在招呼什么,守门的修女?

〔守门的修女上。

守门的修女:

大主教站在门前,

他奉伟大的沙皇之命前来求见。

奥尔加:

大主教站在我们门前!

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把他带到修道院?

谢尼娅:

大家都来,按照礼节接待大主教。

〔她们走到门口,大主教上场;大家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他在她们头上画了一个希腊正教的十字。

大主教:

我以圣父、圣子和从圣父

身上发出的圣灵之名

给你们带来了和平之吻。

奥尔加:

大人,我们

谦卑地亲吻您父亲般的手,

您有什么……命令您的女儿们!

大主教:

我的使命只和玛尔法修女有关。

奥尔加:

她就在这里,正等着您的命令。

〔大主教和玛尔法。

大主教:

伟大的沙皇派我前来见你。

……他想念你,

因为正如太阳以烈火腾腾的眼睛

烛照世界——向四外散布光芒,

统治者的眼睛也遍及各方;

他的关怀伸向帝国最偏远的角落,

他的目光四下搜索。

玛尔法:

他的手臂能够多远,这我已经领教。

大主教:

他深知您胸怀高洁,

因此有个胆大妄为之徒胆敢对您污辱,

他也感同身受,无比愤怒。

玛尔法:

……

大主教:

在波兰有个放肆的骗子,

一个叛教分子,一个遁出空门的僧侣,

背叛了他许过的心愿,背离上帝,

盗用了你儿子高贵的名字,

死神在你儿子孩提时代就已把他夺去。

这个狂妄的骗子自诩拥有你的血液,

自称是沙皇伊凡的儿子。

……

这个自封帝号的伪君,

率领大军侵入我国边境。

他迷惑俄罗斯人的耿耿忠心,

唆使他们叛变祖国,背叛国君。

……

沙皇对你怀着父亲般的情意。

——你尊重你亡儿的幽魂,

你不会容忍一个大胆狂徒骄横恣肆,

从他的坟墓里盗取他的名字,

肆无忌惮地僭夺他的权利。

你将大声昭告天下,

你[唾弃这个狂妄的来路不明的小子,

他竟敢撒下弥天大谎自称是你的儿子。]

你绝不会把这陌生的杂种搂在心上

你的心高贵地搏动,你不会用你的心血把他喂养,

沙皇期待于你的是:

你定会怀着义愤满腔

痛斥这无耻的杜撰故事,它也只配这样。

玛尔法(大主教说这番话时,她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激烈情绪):

我都听到些什么消息啊,大主教?啊,您说吧!

这个大胆狂徒究竟凭什么标记和证物

证明自己确是沙皇伊凡之子?

我们认为他已死去,为他悲泣痛哭。

大主教:

凭他的相貌与沙皇伊凡有三分相像,

还有……

还凭他拿出来的精致珍宝一件,

用来欺骗百姓,百姓也乐于受骗。

玛尔法:

什么珍宝?啊,您倒跟我说说!

大主教:

是一个金十字架,镶了九块翡翠,

据他说是伊凡·姆斯蒂斯拉夫斯柯伊公爵

在他受洗礼时挂在他脖子上的那枚。

玛尔法:

您说什么?他把这个珍宝拿了出来?

(强作镇静)

——他怎么说他逃过这一劫难?

大主教:

他说,一个忠仆和修士帮他逃脱

刺客的魔爪,没有葬身火窟,

把他悄悄地带到斯摩棱斯克。

玛尔法:

可他后来待在哪儿——他说

他直到此刻一直在什么地方藏躲?

大主教:

他说他是在梵多夫修道院长大成人,

全然不知自己的来历出身,

从那里又逃亡到立陶宛和波兰国境,

在桑托米尔公爵手下当差,

直到偶然事件揭示了他的身份!

玛尔法:

就凭这样一个故事他能找到一批朋友,

甘心为了他的幸运去出生入死,无怨无尤?

大主教:

啊皇后,波兰人心思狡诈诡异,

看见我国繁荣富强,心生嫉妒。

……

在我们边境把战火燃起!

玛尔法:

难道在莫斯科也有人盲目轻信,

竟受这……的迷惑?

大主教:

皇后,百姓的心总是摇摆不定,

他们喜欢改朝换代,深信

新人当权会对他们有利。

谎言说得神乎其神,引人入胜,

怪事奇闻讨人欢心,人们乐于相信。

因此沙皇陛下希望你能消除

百姓的这一痴心妄想,通过一篇……

你……

此人以令郎之名撒下弥天大谎。

看见你情绪如此激动,我很高兴;

我看见,这狂妄放肆的骗局,

使你义愤填膺,使你的双颊升起红晕。

玛尔法:

您再告诉我,那个胆敢自称是我

儿子的人,他现在哪里?

大主教:

向切尔尼哥夫逼近,

据说他是从基辅挥师出征,

波兰的轻骑兵和他同行,

连同一队顿河哥萨克骑兵。

玛尔法:

啊,至高无上的全能的主啊,谢谢,感谢至深!

你终于给我派来了救星和复仇之神!

大主教:

你怎么了,玛尔法?我怎么不明白了?

玛尔法:

啊,天国的神明啊,请把他带来,一路顺利,

所有的天使啊,请你们飞绕着他的战旗不离!

大主教:

这怎么可能?怎么?那个骗子竟然能把你——

玛尔法:

他是我的儿子,所有这些标记

让我认出是他,您的沙皇惊惶不已,

也让我认出他是,他活着,他走近了,是他。

从你的宝座上滚下来吧,暴君!发抖吧!

卢里克家族还活着一个后裔,

真正的沙皇,合法的继承人来了,

他来了,要求得到他的权利!

大主教:

疯婆子,你好好想过吗,你说了些什么?

玛尔法:

复仇之日,重整家业之日

终于来临,上天把无辜的人,

从坟墓般的黑夜引向光明,

……我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必须匍匐在我脚下,乞求我的恩典,

啊,我的热切的愿望已经实现。

大主教:

仇恨竟然能使你目迷神眩到这种田地?

玛尔法:

惊恐竟使您的沙皇这样目迷神眩,

居然希望从我这里找到救命稻草!从我这里,

从这个受尽侮辱的女人这里找到救星?

他竟派您来见我,……

……骗取同情。

上天通过奇迹给我把儿子从坟墓里

召唤出来,他却要我拒不承认?

这个杀害我们全家的凶手,给我带来了

难以名状的痛苦,上帝终于给我送来了救星,

在我蒙受苦难悲痛欲绝之际,

可我却得把它推开,

就为了让这凶手称心如意?

大主教:

……

玛尔法:

不,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抓住了你,我不会把你放走。

啊,我终于可以一舒我胸中的悲愤,

我终于可以把我的痛苦,

把我心灵深处淤积已久的怨恨,

向我敌人的脸上直喷——是谁把我

这生机盎然充满青春活力

满怀炽热冲动的女人

推进这埋葬活人的坟坑?

是谁把我的儿子从我身边夺走,

派出杀人凶手,使他活活丧命?

啊,我遭受的痛苦谁也说不清,

漫漫长夜,满天闪烁着繁星,

我彻夜不眠,怀着无法满足的渴望,

用我的泪水计数流逝的时光,

……

获救和复仇的日子终于来临,

我看见权倾天下的人落入我的手心。

大主教:

你以为……

玛尔法:

他在

我的手掌之中——我嘴里说出一句话,

就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命运!

这就是,你的主人何以打发你来的原因!

整个俄罗斯民众,波兰民众,

现在都注视着我,我若承认

这小王子是我和沙皇伊凡所生,

……

我若拒不承认,他便一败涂地。

因为谁会相信,真正的母亲

像我这样,受尽侮辱遭人唾弃,

竟会和她家的凶手达成默契,

拒不承认她心爱的儿子?

我只消说一句话,大家都会弃他而去,

把他看成骗子——难道不是这样?

你主子想从我嘴里得到这句话——你承认吧,

我可不能为戈都诺夫帮这个大忙!

大主教:

倘若你说出实情,

你就把整个祖国救出险境,

使帝国摆脱严重的战祸。而你自己,

你并不怀疑你的儿子已死于非命,

你能作出违背良心的证明?

玛尔法:

我为他哭泣哀悼了一十六年,

可是我从未见到他的尸灰遗骨,

我过去凭着大众的声音和我自己的痛苦,

相信他已殒命,现在我凭着大众的声音

和我的希望相信他还活在人间。

以大胆的怀疑,妄图限定至高无上的

全能上帝的恩泽,实属肆无忌惮。

可是纵使他并非我心爱的儿子,

也应该让他成为我复仇的儿子;

我接受他,取代我自己的孩子,

上天生下了他为了给我报仇雪耻。

大主教:

(不幸的女人!你竟违抗暴力强权!

在他手臂面前,你无处藏身,即使在

神圣的修道院里你也得不到安全。)

玛尔法:

他可以杀死我,可以把我的声音

窒息于阴森的坟墓或黑暗的囚牢,

使它不得强劲有力地响遍人间,

这点他能够办到;可是让我

违心地说话,这点他办不到,

他无法通过……办到这点

……[他已失去了他的目标!

大主教:

这就是您最后一句话?望您三思,

不要我给沙皇带去更好的消息?

玛尔法:

他要能办到,就让他指望上苍的垂爱,

他指望不到民众的爱戴。

大主教:

不幸的女人,你铁了心非要毁了自己不可,

你手里抓住的是根软弱的芦管,时刻都会断裂,

你将和它一同毁灭。]

〔玛尔法独自一人。

玛尔法:

这是我的儿子,我不愿对此表示怀疑。

甚至荒僻沙漠的狂野部落

都为他武装起来。高傲的波兰人,

那位总督都敢于让他高贵的女儿

下嫁给他,为他的正义事业献上纯粹的黄金,

而惟独我,他的母亲却不肯对他承认?

这股喜悦的疾风暴雨使所有的人

都心情激荡,使大地为之震动,

惟独我却对此无动于衷?

他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他,我要这样做。

这是上天给我送来的救星,

我满怀信任抓住这个救星!

就是他,他率领大军

前来解放我,为我报仇雪恨!

听,他隆隆的战鼓,他嘹亮的号声!

各族人民,你们从拂晓清晨从正午时分

跑出你们的无边草原,你们的莽莽森林,

操各种语言,穿各种服装,

驾着你们的骏马,骆驼,驯鹿,

像大海的波涛汹涌澎湃地涌来,无穷无尽,

全都到你们国王的旗下汇集听命!

啊,为什么我怀着这宽广无边的感情,

却在这里受到限制束缚,遭到关押囚禁!

你永恒的太阳,围绕地球旋转不停,

请你充当我心愿的使者传达我的心声!

你广播四方一往无前的天风,

迅速地完成遥远漫长的路程,

啊,请你给他带去我炽热如火的思念之忧!

我别无所有,只有我的祈祷和哀恳;

它们出自我的心灵深处,发出熊熊烈焰,

我把它们插上翅膀,送上天庭高处,

我把它们像一彪人马派到你的跟前!

第二场

〔一个高岗,树木环抱。

〔远处沃野一片,一条美丽的大河流过,秧苗抽芽,嫩绿遍野,大地生机勃勃。远远近近看见几座城市的塔尖在闪闪发光。——幕后传来鼓声隆隆和军乐阵阵。

〔奥多瓦尔斯基和其他军官上。紧接着德米特里乌斯上。

奥多瓦尔斯基:

让部队沿着树林开下山去,

我们在这山岗上四下眺望。

〔几位军官下,德米特里乌斯上。

德米特里乌斯(往后直退):

哈,多么壮观的景象!

奥多瓦尔斯基:

主上,您看见

您的帝国展现在您面前——这是俄罗斯的大地。

拉津:

莫斯科的徽章修饰着这根石柱,

波兰的领土就到此结束。

德米特里乌斯:

这就是静静地流贯这片沃野的

寂静河流第聂伯河吗?

奥多瓦尔斯基:

第聂伯河在切尔尼哥夫后面流去,

这是杰斯纳河,主上,它……

您眼前看到的是您帝国的土地。

拉津:

是塞维里希·诺夫哥罗德的穹顶,

在那远天闪闪发光。

德米特里乌斯:

多么赏心悦目的景象!多么景色宜人的沃野!

奥多瓦尔斯基:

春季来临,把沃野点缀得繁花似锦,

肥沃的田地造成五谷丰登。

德米特里乌斯:

极目望去,无边无际。

奥多瓦尔斯基:

然而这仅仅是幅员辽阔的

俄罗斯帝国的小小开端,啊主上,

因为帝国广袤无垠,直到旭日东升之地,

向北延伸没有任何边际,

只有大地生生不息的生殖精力。

拉津:

瞧,咱们沙皇陛下陷入了沉思。

德米特里乌斯:

在这片风光优美的沃野上还是一片升平,

而我现在正携带可怕的战争工具

出现在这里,要像仇人似的把它蹂躏。

奥多瓦尔斯基:

主人,这种事情要到事后才去思索。

德米特里乌斯:

你这是波兰人的感觉,而我是莫斯科之子;

这是赋予我生命的国土!

原谅我,亲爱的大地,故乡的国土,

我抓在手里,你这神圣的边界的石柱,

我的父皇曾把他的鹫鹰放在你的身上,

如今我,你的儿子,率领外国的武装,

侵入你和平宁静的庙堂。

我到这里来,要求夺回我世袭的遗产,

夺回我被盗走的高贵的先皇的名号。

我的祖先,华尔累格人曾在这里统治。

连绵不断已长达三十世;

我是这个家族最后一株根苗,

全凭上帝的救助,逃脱了凶手的魔爪。

第三场

〔一个俄罗斯的村庄。教堂前空旷的广场。

预示风暴的急促钟声响起。

〔格列卜,伊里亚和铁木什卡手持大斧作为武器,疾步上场。

格列卜(从房里走出来):

大家为什么奔跑?

伊里亚(从另一屋里出来):

谁敲响了火警的钟声?

铁木什卡:

左邻右舍们,都出来,大家都来,一起商量!

〔奥列格和伊戈尔同其他许多人上,妇女孩子拿着行囊。

奥列格:

快逃,快逃……快想办法逃命!

格列卜:

出了什么事?

你们带着女人,孩子,从哪儿跑来?

伊戈尔:

快逃,快逃,波兰人打过来了,

在摩罗缅斯克,见人就杀。

奥列格:

逃吧,逃到内地去,逃到防守坚固的城市里去!

我们已经点燃了我们的茅屋,

全村人都离家逃命,向内地逃,

投奔沙皇的队伍。

铁木什卡:

那边又来了一批新的难民。

〔伊凡斯克和彼特鲁施克带着一批武装的乡民从相反方向上。

伊凡斯克:

沙皇万岁,伟大的君王德米特里万岁!

彼特鲁什卡:

谁……也来了!

格列卜:

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

伊里亚:

你们急急忙忙地往哪儿跑?

铁木什卡:

你们是些什么人?

伊凡斯克:

……

铁木什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全村老幼

都向内地逃走……

这些人从哪儿逃过来,你们要到那儿去?

你们是想投奔祖国的仇敌?

彼特鲁什卡:

什么,仇敌?来的并不是敌人,

他是人民的朋友,是国家真正的继承人。

现在村长来了!

村长(手执一个纸卷上):

乡亲们,村民们,这可不是一桩好事。

愿上帝帮我们弄清头绪!愿上帝给我们启示!

众乡亲:

出了什么事,村长?

村长:

传来了一份沙皇皇子的信件,

他现在波兰军中,

信中他要求我们……

我们该怎么行动?

众乡亲:

念念那封信!让我们听听!

其他人:

那封信!念一下!

村长:

好吧,那你们听好,

朕乃德米特里·伊凡诺维奇,蒙受上帝恩宠,为整个俄罗斯的沙皇,乌格里奇,第米特罗夫和其他公国的君王,生而为俄罗斯诸邦的主人和皇位继承人,朕向一切臣民致以君王的问候!

格列卜:

这可是咱们沙皇的全部称号啊,

村长:

谨向先皇伊凡·瓦西洛维奇致以光荣的追思纪念

……

对他的子孙永保忠诚和温顺。

……

朕乃这位沙皇真正的嫡亲儿子,鲍里斯·戈都诺夫妄图夺取朕的性命,全凭上天的安排,朕得以保住性命。朕现在前来登上世袭的王位,朕一手执剑,一手握橄榄枝,施恩宠于忠心的百姓,让叛逆者粉身碎骨。因此朕想到了你们的誓言,提醒你们脱离鲍里斯·戈都诺夫的营垒,臣服于朕,你们世袭的统治者真正的沙皇。你们若照此办理,朕将统治你们,恩宠有加;若有违朕意,则流洒的鲜血将落在你们头上,因为朕若不登上列祖列宗传下的宝座,朕绝不会收剑入鞘。

铁木什卡:

……

格列卜:

我们怎能不向我们主上的儿子效忠,

把国门紧紧关闭?

伊里亚:

……

铁木什卡:

怎么?你们别那么天真!脑子放聪明点!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胡说八道,瞎造乱编?

他要不是王子,怎能这么说话,这么声言?

格列卜:

我也这么想!波兰人会为

一个骗子冲上战场?

铁木什卡:

要是他真是王子,乡亲们,不是别的样子,

那你们说:我们能拒绝向我们主上的儿子

表示忠诚,紧闭国门?

伊里亚:

不过我们曾把鲍里斯·戈都诺夫

当作沙皇,曾向他宣誓效忠。

* * *

[1] 原文无人物表,此表为译者所列,以便读者阅读。

[2] 又译“姆尼什克”。

[3] 克拉考,即今天波兰的克拉科夫。

[4] 在国王面前戴着帽子,表示身份显赫,其他贵族在国王面前必须脱帽。

[5] 本剧为未完成作,文中省略号代表作者尚未修改补充之处。下同。

[6] 在本译文的底本(柏林建设出版社一九五四年版)中,方括号外的文字按席勒手稿编排,方括号中的文字出自一九五四年前的版本,为便于读者理解而加上。

[7] 即沙皇伊凡四世。此处按德文发音译出,按俄语译为“瓦西里耶维奇”。本文中多数人名、地名均按德语发音译出。

[8] 沙皇伊凡四世。

[9] 即帝国会议。

[10] 波兰国王西基斯蒙特三世(1566—1632)从小受天主教的教育,先登波兰王位,一五九二年其父西基斯蒙特二世去世,他也登上瑞典王位,一五九九年在瑞典受到排挤,一六〇四年在瑞典退位,在波兰也因起义频繁,王位受到威胁。

[11] 希腊传说中阿尔戈船上的英雄们在伊阿宋率领下,前往科尔喀斯,寻找金羊毛,一路上历经艰险,最后在美狄亚帮助下夺得金羊毛。

[12] 万达为波兰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她是波兰君王克拉克之女,父亲死后,她在克拉考执政。为了抵御强敌,她把自己奉献给命运女神。胜利后,投维斯杜拉河自尽。

[13] 拉丁文:我们宣誓。

[14] 拉丁文:俄罗斯女王。

[15] 据历史记载,华尔累格人于九世纪从北欧的海岛来到乌克兰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