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扎格沃巴爵爷独自率领分队前进的时候,心里立刻就感到不是味道,甚至非常害怕。此刻身边若有斯克热图斯基、伏沃迪约夫斯基或龙金骑士,他该会怎样感谢上苍啊!他在灵魂深处对这三位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是如此盲目相信他们的智谋和剽悍,只要跟他们在一起他就会觉得平安无事。

自他一开始单人独骑走在自己队伍的前面,他就闷闷不乐,疑神疑鬼地左顾右盼,东张西望,脑子里不停地琢磨,自己会遇到怎样的凶险,嘴里一个劲儿地唠叨说:

“他们中哪怕有一个在这儿,人的精神就会爽快得多,也放心得多。上帝创造个什么人,也就派定了他去干什么事。那三位天生该做马蝇,自然喜爱叮在血上。打仗对于他们真是如鱼得水,就像别人端着酒杯喝酒一样称心。他们需要的正是这个!他们都不是大腹便便,身上负担很轻,但手脚都很重。斯克热图斯基打仗的本领我是亲眼目睹的,很清楚,他是多么peritus,他砍杀起来,就像修道念主祷文似地顺溜。打仗才是他喜爱的活计。那个立陶宛人,自己没有头脑,却一门心思地寻找人家三颗脑袋,任何凶险他全不放在眼里。我最不熟悉的是那小个子轻浮儿,别看他围着姑娘们团团转,可他准是只非同等闲的黄蜂,单凭我在康斯坦丁诺夫见过的和斯克热图斯基向我谈到的,我就料定他是只善蜇人的黄蜂!幸好,他带领的分队离我不远,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尽快去跟他联合行动,我实在是不知该往哪里走,真该死!”

扎格沃巴爵爷感到在世上孤立无援,就禁不住自怜自叹起来。

“是的,是的!”他嘟哝道,“每个人总有个什么人可指望的,可我呢?我能指望谁?我既没个伴儿,又无父无母,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就这么回事!”

这时骑兵司务长科斯马奇催马来到了跟前,问道:

“指挥官阁下,我们往哪里走?”

“我们往哪里走?”扎格沃巴爵爷不知所云地重复了一遍,“什么?”

他蓦地在马鞍上挺直了腰,捻着八字胡,说道:

“向卡缅涅茨进发,这是我的意向!明白吗,司务长阁下?”

骑兵司务长躬了躬身,默默退回队列,摸不清指挥官为何发火儿。扎格沃巴恶狠狠地向周围瞥了几眼,接着平静下来,又唠叨开了:

“如果去卡缅涅茨,准得让他们按土耳其风尚狠狠揍我一百军棍。呸,呸!若是他们中有一个在我身边,我的精神也会强点儿。可带着这帮人我能干什么?还不如我独自去闯,人一单崩儿就能想出点子来。现在倒好,靠智谋去打仗人又嫌多,用以自卫人又嫌少。斯克热图斯基这个分兵的主意实在是叫人倒邪霉!我往哪里去?后边是什么,我知道;可谁能告诉我,前边是什么?谁能担保魔鬼在前边没给我设下什么陷阱?克瑞沃诺斯和博洪!一条绳牵的两条恶狗!但愿魔鬼剥了他们的皮!愿上帝保佑我,千万别落到博洪手里。斯克热图斯基期望跟博洪交手,你就如了他的愿吧,上帝!我对他的祝愿也是对自己的祝愿,因为我是他的朋友,阿门!我索性去一趟兹布鲁奇河口,然后回亚尔莫林齐,我给他们带回去的舌头,准比他们想要的还多。这有什么难的!”

这时科斯马奇又催马向他靠拢。

“指挥官阁下,发现山丘后面有支人马。”

“让他们见鬼去!他们在哪儿?在哪儿?”

“在那儿,在山后边。我看到了旗帜。”

“是军队?”

“好像是,军队。”

“让狗啃了他们!他们人多吗?”

“不清楚,因为隔得远。我们不妨埋伏在那些岩石后面,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因为他们定会从这儿路过。如果他们兵力强大,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离这儿不远,他听见枪声定会来增援的。”

勇气就像酒性发作一般出人意料地冲上了扎格沃巴爵爷的头顶。也许是绝望使他急于采取行动,也许是指望伏沃迪约夫斯基还在附近,总之,他晃着出鞘的马刀,恶狠狠地转动着眼珠子,叫喊道:

“埋伏在岩石后面!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叫这些无赖尝尝爷儿们的厉害……”

训练有素的王公士兵就地转向了岩石后面,眨眼间就摆好了战斗队形,准备出其不意给来敌以迎头痛击。

过了一个小时,终于听到了走近前来的人群的喧闹声和欢乐的歌声,又过了片刻,小提琴声、风笛声和铃鼓声都传进了伏兵的耳中。骑兵司务长再次来到扎格沃巴跟前,说道:

“指挥官阁下,这不是军队,不是哥萨克,而是一群办喜事的人。”

“办喜事的?”扎格沃巴说,“我倒要跟他们耍耍,让他们等着瞧!”

说着他就催马走了出来,士兵们也都跟着他离开隐蔽的处所,并在路上排成了一条线。

“跟我来!”扎格沃巴威严地喝令。

那条线开始是一溜小跑,然后又大跑,绕过一座岩石,突然出现在人群面前。那些人都被这意想不到的景象吓得晕头转向。

“站住!站住!”士兵们从两边喝道。

果然这是一群办喜事的农民。骑马走在前边的是吹风笛者、捷奥尔巴琴手、小提琴手和两名铃鼓手,都有几分醉意,演奏着欢快吵闹的哥洛梅卡舞曲。他们后面是新娘,一个健壮标致的姑娘,身穿棕色长袍,流泻的秀发披到了双肩。几个女傧相围绕着她,唱着歌儿,手里都套着花环;所有这些姑娘都按男人气派骑在马上,可全都是服饰华丽,色彩鲜艳,头上插满野花,远远看去俨如一队漂亮的哥萨克。在另一队人群里,新郎骑一匹高头大马,由一群男傧相簇拥着,他们把花环装饰在像长矛一般的长棍子上,高高地举着。壮丽的队列后面是新婚夫妇的双亲和宾客,所有的人全骑着马。只有几辆铺着干草的轻便大车载着一桶桶烧酒、蜜酒和啤酒,在坎坷不平的石路上辚辚地驶着,从颠簸着的酒桶里发出令人心醉的汩汩响声。

“站住!站住!”士兵们从两边喝道。接着办喜事的一队人便乱了套。姑娘们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忙不迭地向后撤,小伙子们和一些年纪较大的男傧相反而催马向前,准备用胸膛抵挡不测的进攻,掩护年轻的姑娘们。

扎格沃巴这时已跳到他们面前,对着那些吓得丧魂失魄的农民,把出鞘的马刀晃得炫目,一边还扯着嗓门儿嚎叫道:

“哈!你们这些下流胚!你们这些狗尾巴!你们这些造反的贱民!你们想里通外国搞叛乱!你们这些坏蛋,是跟克瑞沃诺斯一伙的吧?你们是去作奸细的吧?你们敢挡住王军的道?你们敢对贵族动手?哈,我要给你们点儿厉害瞧瞧!你们这些可耻的狗杂种!我要下令给你们钉上镣铐,把你们戳在刑柱上。啊,你们这些恶棍!异教徒!现在你们得为一切罪行付出代价!”

男傧相中有个须发皤白的老人翻身下马,走到贵族跟前,谦卑地抓住他的马镫,开始把头低到腰带上向他鞠躬行礼,并哀求道:

“开开恩吧,高贵的骑士爷!请别糟践可怜的百姓。上帝为我们作证,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不是去造反,不是里通外国搞叛乱;我们是从胡霞汀东正教教堂回来的,我们的亲戚,铁匠季米特里和桶匠的闺女克塞妮娅刚在那儿举行了婚礼。我们这是婚礼行列,大伙儿结队唱歌,取乐。”

“这是一群无辜百姓,阁下。”骑兵司务长悄声说。

“给我滚开!什么无辜,都是些恶棍!他们是从克瑞沃诺斯那里来参加婚礼的。”扎格沃巴喝斥道。

“但愿他得场大病死了!”老人喊叫说,“我们没见过什么克瑞沃诺斯,我们都是可怜百姓。开开恩吧,高贵的爵爷!让我们过去,我们是守本分的庄户人,从来不为非作歹。”

“你们要给捆起来送到亚尔莫林齐去!……”

“您命令我们上哪儿我们就上哪儿,爵爷!下令在您,我们听命!只求您对我们开恩,高贵的骑士爷!求您也给士兵老爷们下命令,让他们别对我们干坏事;请您原谅我们这些乡下人不会讲话,我们给您磕响头,斗胆邀请您也跟我们一起喝两盅,祝新婚夫妇幸福……喝两盅吧,大人,上帝和神圣的福音指示:贵人与贱民同乐。”

“你可别以为我喝了酒就会姑息你们!”扎格沃巴爵爷正颜厉色地说。

“不,不,我的爵爷!”老头欢叫了起来,“我们小老百姓做梦也不敢这么想!喂,乐手们!”老头儿又冲乐队嚷道,“为高贵的骑士爷奏一曲呀,骑士爷是好人,还有你们,小伙子们,快去把蜜酒搬来,用甜甜的蜜酒伺候高贵的骑士爷;他不欺侮可怜百姓。快呀,小伙子们,快去!我感激您,爵爷!”

一帮小青年飞快冲向酒桶,这时铃鼓叮叮咚咚响了起来,小提琴发出了尖锐的颤音,吹风笛者鼓起了腮帮,开始翕压腋下的风囊,男傧相们摇晃着棍子头上的花环;士兵们见此情景就开始慢慢向前挤,一个个捻着八字胡,笑容满面,透过小伙子们的肩背,朝姑娘们打量。歌声重又回荡开来——恐惧消失了,这里那里甚至响起了“呜哈!呜哈!”的欢呼声。

扎格沃巴爵爷脸上的乌云并未立即消散,当别人给他送来一夸脱蜜酒时,他嘴里还在嘟囔:“啊,这些恶棍!啊,这些坏蛋!”甚至他的胡须已浸入暗褐色的酒浆里,他依然是双眉紧锁;可待他抬起头,眯缝着眼睛,吧嗒着嘴唇开始体味那蜜酒时,他脸上便交替出现了惊讶和愤慨的表情。

“这是什么世道!”他嘟哝着,“贱民喝这样的蜜酒!上帝,你是见到的,怎么不动雷霆之怒?”

说完,他举起酒罐,一仰脖子便喝见了底。

这时办喜事的人们胆子也壮了,便成群结队地来到他跟前,央求他别难为他们,放他们过去,而求情的人里边,还有新娘克塞妮娅,她胆战心惊,哆哆嗦嗦,泪眼汪汪的,漂亮的脸蛋儿红得像朝霞。她走近前来,合掌求告道:

“开开恩吧,大人!”

说着她又去吻扎格沃巴的黄马靴。就这么一哭、一求、一吻,贵族爵爷的一颗心立即像蜡似地软化了。

他情不自禁地松开了自己的皮腰带,在里面乱掏乱摸了一阵,终于摸出一枚金币,还是耶雷梅王公赏赐给他的,只剩下这最后一枚了。他拿着金币对克塞妮娅说:

“这给你!愿上帝祝福你,就像他祝福每个无辜的人!”

他激动得再也没法说下去了,因为那个身材苗条、黑眉毛的克塞妮娅使他想到了用他自己的方式挚爱着的公爵小姐。“这会儿她在哪里呢?可怜的姑娘,那儿是否有神圣的天使在守护着她呢?”扎格沃巴爵爷想着,想着,就完全被温情控制了,准备去拥抱每一个人,跟每个人做兄弟。

办喜事的人们见到他出手这等大方,便爆发出一阵欢呼,还唱着歌,一窝蜂地拥到他跟前,吻着他的衣服下摆。“他是个好人!”人群里七嘴八舌地反复说。“一个金子般的莱赫!他赏赐金币,他不害人,他是个顶好的贵族爵爷!愿他美名远扬,吉星高照!”

小提琴手拉得浑身打颤,拉出的调子高得刺耳,吹风笛的鼓着腮帮,几乎把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铃鼓手敲得手都发了麻。老箍桶匠看来先是装成个胆小怕事的人,因为他迄今一直是远远地躲在后面,可现在他却分开众人,挤到前面,带着自己的老伴儿桶匠娘子和新郎的母亲老铁匠娘子,向骑士爷深深鞠躬,把头低到了腰带上,并且一再邀请,求贵客赏光,到他的庄子去参加婚礼。因为能请到这样的贵客,实在是他的荣耀,对于新婚夫妇也是个吉利的兆头——如果爵爷不肯赏脸,可就大大委屈他们了。在他们之后,新郎又来鞠躬,黑眉毛的克塞妮娅虽说是个普通的村姑,可她立刻就意识到她的邀请比谁的都管用。那些男傧相们就在一旁帮腔,叫嚷说,他们田庄离这儿很近,对于骑士爷又是顺路,再说,老桶匠家道殷实,窖藏的可不只是这种蜜酒。扎格沃巴爵爷看了看士兵,他们一个个的胡子都在抖动,宛如兔子见到了美食。他们想的是就要有酒喝,有舞跳,可以美美地享受一番,因此没哪个不是心里痒痒的,虽说他们不敢向指挥官直接提出请求,请他恩准到庄子去做客——扎格沃巴爵爷身为长官,即便士兵不求,他也该体恤部下——于是,无需多久,无需谦让,男傧相们、姑娘们和士兵们,全都和和美美,向田庄策马而去。

田庄确实不远,老桶匠也确实富有,喜事办得热闹非凡,大家都喝得天昏地暗,而扎格沃巴爵爷也是开怀畅饮,吃喝谈笑,事事数他第一。接着便开始了稀奇的仪式。一帮老娘儿们把克塞妮娅带进新房,再把房门闩上,在房里呆了许久,然后她们出来,向客人们宣布说:新娘像鸽子一样温柔,像百合花一样贞洁!于是人群里一片欢腾,有人高声喝彩道:“愿她美名远扬,吉星高照!”妇女们热烈鼓掌,叫嚷说:“怎么样?她们不是说过了吗?”小伙子们都跺起了脚,每人捧着一夸脱蜜酒,各自跳着舞,来到新房门口,为“美名远扬”干杯。扎格沃巴爵爷也跟别人一样跺着脚,跳起了舞,而且为了表示自己的出身显贵,与众不同,他在新房门口一气儿喝干的不是通常装一夸脱的酒罐,而是把一只装半加仑的酒罐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箍桶匠夫妇和老铁匠娘子把新郎季米特里领到了新房,但由于年轻的季米特里没有父亲,于是人们又向扎格沃巴爵爷鞠躬到地,求他去代替父亲做个干爹,他也就欣然同意,跟别人一起进了新房。屋子里这会儿倒是稍微安静了一点儿,只是在屋前场院里喝酒的士兵,按鞑靼人的方式“安拉!安拉!”地欢呼大叫,有人端起近射程的火枪朝天噼噼啪啪地放了起来。当男女双方高堂重新回到堂屋时,便出现了狂欢、纵饮的场面。老箍桶匠乐不可支地拥抱老铁匠娘子,小伙子们走到桶匠娘子跟前,抱住她的双腿,妇女们纷纷跑过来对她大唱赞歌,说她教育有方,把闺女当眼珠子似地爱护,养出了一个小鸽子、百合花似的好姑娘,接着,扎格沃巴爵爷走上前来,邀请新娘子的母亲跳舞。开始时他俩面对面站着跺脚,他拍着巴掌,后来,他一会儿蹲下身子跳,一会儿又蹦得老高,围着她打转转,用钉了半圆形铁掌的靴后跟重重地往地板上踹,踹得尘土直冒,踹得木屑四溅,他却越跳越欢,直跳得额上的汗像小河淌水似地往下流。别人也都学着他俩的样,一对一对跳将起来:能在堂屋里跳的,就在堂屋里跳,堂屋里挤得插不下脚,不能在堂屋里跳的,就在场院里跳,姑娘们跟小伙子们和士兵们配成一对又一对,尽情地跳着,尽情地欢闹着。老箍桶匠吩咐不停地搬出一桶桶酒,让大家敞开肚皮喝。最后,喜宴索性就从堂屋搬到了场院,点着了干燥的飞廉和松柴,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因为夜已经深了。欢宴变成了纵欢,变成了酗酒,大家不要命地喝了又喝;士兵们放起了长短射程的火枪,噼里啪啦地跟打仗时一样。

扎格沃巴爵爷满面通红,大汗淋漓,步履踉跄,摇摇晃晃。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透过从他头发里冒出的烟雾般的汗气,他看到这些欢宴者的面孔,但是哪怕这会儿有人将他戳在刑柱上,他也说不清那些狂饮者究竟是什么人。他只记得自己是在参加一个婚礼,可这是谁的婚礼呢?嗯?想必是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和公爵小姐的婚礼!开头他觉得差不多是这么回事,最后这个想法竟像钉子似地钉在了他的脑海里。这个想法往他心里注入了无边的欢乐,于是他像着了魔似地大叫大嚷开来:“万岁!贵族兄弟们,让我们相亲相爱!”他一边叫嚷着,一边不时灌下半加仑的酒,“向你致敬,贵族兄弟!为我们主公王公殿下的健康干杯!来,来,为我们大家走好运干杯!为我们祖国平安渡过这次灾难干杯!”说到这里,他禁不住泫然泪下,又跌跌撞撞地到酒桶那儿去舀酒,而且他磕碰得愈来愈厉害,因为地上已经躺了许多一动不动的躯体,就像在战场上似的。“上帝呀!”扎格沃巴爵爷呼唤道,“在这个共和国再也没有坚强的脑袋啦!现在只有两个人堪称是善饮的,一个是瓦什奇卫队长,另一个是扎格沃巴爵爷,其余的全都是活见鬼!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他悲戚地抬眼仰望苍穹,蓦然发现,那满天星斗再也不像金灿灿的钉子静静地牢牢钉在太空,有些星星在打哆嗦,似乎想从它们的星位上蹦出来,有些似乎在打转转,还有一些似乎在脸对脸跳哥萨克舞——扎格沃巴爵爷感到万分震惊,于是暗自对他那骇异的心灵说道:

“莫非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喝醉吗?”

可是,突然他觉得地面跟那些星斗一样,也在疯狂地旋转,他两腿一软,就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上。

不久他便沉入可怕的梦境。他觉得,有些幽灵就坐在他的胸膛上,压着他,把他往地心里挤,还把他的手和脚都捆绑了起来。同时他耳畔响着吓人的喧嚣,仿佛是乱枪的轰鸣;有道明亮的光穿透了他紧闭的眼睑,这光线是那样的强烈,刺激着他的眼睛,简直无法忍受。他想醒来,睁开眼睛,却办不到。他感觉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觉得他的头在往后仰,仿佛有人在拉着他的手和脚抬着他……然后笼罩着他的是恐怖;他觉得浑身沉甸甸的,很难受,难受到了极点。他半似清醒,半似迷糊,真奇怪,伴随这种半清醒状态的竟然是浑身无力,他一辈子都不曾尝过这等无力的滋味。他还试着动一动,却完全动弹不了,他更加清醒了,就撑开眼皮。

顿时,他的目光碰上了一双正在贪婪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珠子漆黑如炭。那双眼睛如此不是味儿,把扎格沃巴彻底惊醒了。他的第一个意念就是魔鬼在盯着他,于是他又合上眼睑,可赶忙又张开,那双眼睛仍然在执拗地凝视着他,那张面孔也似曾相识:猛然间一股寒气侵入了扎格沃巴的骨髓,他打了个哆嗦,出了一身冷汗,感到从脊梁到脚跟麻酥酥的,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他认出了博洪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