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睡了好几天,醒来后高烧仍然未退,许久他还在不断地喃喃说着呓语,说着兹巴拉日,说着王公,说着克拉斯内斯塔夫的市政长官;他跟米哈乌骑士和扎格沃巴爵爷交谈,对龙金·波德比平塔骑士大叫:“别走这条路!”只是他一次也没有提到过公爵小姐。显然有一股无比巨大的精神力量迫使他把对姑娘的怀念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即便是在他极度虚弱的时候,即便是他身在病中,这股力量一时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他。然而,这会儿他仿佛感觉到仁江那张胖乎乎的脸似乎正俯向他。这使他依稀记起,在康斯坦丁诺夫战役之后,王公派他到扎斯瓦夫一带清剿小股叛匪,而仁江却突然出现在他宿夜的地方,当时的情景和此刻多么相似!可这张脸把他的思绪全搅浑了,使他产生了幻觉,似乎整个流逝的时光都是凝滞的,似乎自那时以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仿佛他又在霍莫拉河畔,睡在农家的茅舍里,醒来后他还要把部队带到塔尔诺波尔去……克瑞沃诺斯,在康斯坦丁诺夫遭到毁灭性打击,正向赫麦尔尼茨基那儿逃窜……仁江从胡什察赶来,坐在他的床边……斯克热图斯基想开口讲话,想吩咐亲随鞴马,可他的嘴却张不开……于是,他脑子里又产生了另外的幻觉,似乎他并不在霍莫拉河畔,他依稀记得自那时以后就是巴尔城的陷落,想到这里,斯克热图斯基心里一阵剧痛,一切思维都卡了壳,他那不幸的头脑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已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见。可是过了片刻,从那沉沉的黑夜里,从那混乱之中渐渐浮现出了兹巴拉日……围困……这就是说,他并非在霍莫拉河畔?然而仁江却坐在他的床边,正在俯身望着他。从护窗板镂空的心形图案里射进了一缕阳光,正照着这年轻人的充满关切和同情的脸庞……

“仁江!”斯克热图斯基校尉陡然喊出了声。

“我的大人!大人总算认出我来了!”亲随惊喜地叫嚷着扑倒在主人脚前,“我还以为大人永远也醒不来哩。”

出现了片刻的沉寂。只听见亲随的啜泣声,仁江一直在紧抱着主人的双脚。

“我这是在哪里?”斯克热图斯基校尉问。

“在托波鲁夫……大人是从兹巴拉日来向国王陛下讨救兵的……赞美上帝!赞美上帝!”

“国王在哪里?”

“陛下率领三军去救王公总督啦!”

又是一片沉寂。欢乐的泪水一直在沿着仁江的面颊流淌,过了一会儿他又激动地反复说:

“好啦,好啦,我又好服侍大人啦。”

然后他站起身,打开护窗板,随之又敞开了窗户。

早晨清新的空气涌进了房间,白昼明亮的光线也射了进来。随着这明媚的阳光斯克热图斯基的神志完全清醒了。

仁江坐在主人的床脚边。

“就是说,我从兹巴拉日闯出来了?”骑士问。

“是的,我的大人,谁也办不到的事大人却办到了。国王陛下正是听了大人的禀报才去解围的。”

“在我之前波德比平塔骑士试过突围,可他牺牲了。”

“我的上帝!波德比平塔骑士牺牲啦?那么慷慨的一位爵爷,那么高尚!一想到他不在了,我气都吐不过来。可他们又怎能对付得了这么一位大力士呢?”

“他们是将他乱箭射死的。”

“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和扎格沃巴爵爷好吧?”

“我走的时候,他们都挺好的。”

“赞美上帝!他俩可是大人的大大的好朋友……可是神甫禁止我讲……”

仁江住了嘴,却在紧张地动脑筋。他的思潮起伏明显地反映在那张胖乎乎的脸蛋儿上。过了一会儿,他又开了口:

“大人。”

“什么事?”

“波德比平塔骑士留下偌大的产业会怎么处置呢?好像他留在那里的庄园、村落、各种财富多得不计其数……我似乎听说,他无家无室,无亲眷,那么他会不会留下什么遗言,在他身后把财产赠给朋友?”

斯克热图斯基一言不发。仁江意识到他这句问话不合主人的胃口,于是,他马上换了个话题:

“谢天谢地,扎格沃巴爵爷和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都安然无恙;我还以为鞑靼人把他俩抓走了呢。我们一块儿可冒了点儿风险,很受了点儿苦呢……只是神甫禁止我讲。唉,我的大人,我还以为我永生永世再也见不到他俩哩,因为汗国部队把我们逼得那么紧,真叫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怎么?你跟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和扎格沃巴爵爷一块儿呆过?为什么他俩从未向我提起?”

“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是死是活……”

“汗国部队是在哪儿把你们逼得那么紧的?”

“啊,已经过了普沃斯基罗夫,在去兹巴拉日的路上。因为我们,我的大人,走得好远好远,一直到了扬波尔后面……只是切齐肖夫斯基神甫禁止我讲……”

主仆二人都不说话。斯克热图斯基蓦然醒悟,过了片刻,他说道:

“但愿上帝报答你们的好心和劳累。我已经明白了,你们为什么要到那里去。我在你们之前也去过……全是徒劳……”

“唉,我的大人,要不是这位神甫……他对我说:‘我必须随军伴驾,跟国王陛下一起去兹巴拉日,而你,好好照料你的主人,只是什么也不能对他讲,否则的话,他准得灵魂出窍。’”

斯克热图斯基早已断了一切期盼,断得那么彻底,以至仁江那些话竟不能在他心中激发些微希望的火花。他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好半天,终于又禁不住问道:

“你是从哪儿到这里来投奔王军,投奔切齐肖夫斯基神甫的?”

“是桑多梅日的总兵夫人维托芙斯卡特地把我从扎莫希奇派到这儿来的,她要我来通知总兵大人,说她要到托波鲁夫来跟丈夫团聚。那可是位勇敢刚强的夫人,我的大人,她心甘情愿随军吃苦受累,只要不跟总兵大人分开……我到托波鲁夫比大人您整整早一天。维托芙斯卡夫人眼看就要来到……这会儿应该到了……可有什么办法,总兵大人又随国王走了!……”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在扎莫希奇?既然你是跟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和扎格沃巴爵爷一起去了扬波尔,那为什么又不跟他俩一起去兹巴拉日?”

“因为……您瞧,大人,那汗国兵马把我们逼得实在走投无路;于是他们俩就只好豁出命来,两个人去抵挡整个鞑靼大军!而我倒是溜掉了,辗转到了扎莫希奇。”

“幸好,他俩都没牺牲。”斯克热图斯基说,“我一直把你看做一个好样儿的小伙儿,可你在这样的困境下竟扔下他们不管,自己逃之夭夭,你觉得这样做合适么?”

“唉,我的大人!要是只有我们自己,要是只有我们三个人,说什么我都得跟他俩留在一起,因为离开他们我的心就像刀剜一样。可我们那时是四个人,就为这第四个人……他俩才扑向了汗国部队,是他们俩命令我负责……救出……咳!要是我有十足的把握,讲出来不会把大人给乐死……因为我们在扬波尔后面……找到了……咳!神甫也真是……”

斯克热图斯基开始望着他的亲随,眨巴着眼睛,就像刚从睡梦中惊醒似的;突然,他心里仿佛有什么给撕开了,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冷不丁抬身坐了起来,扯着雷鸣般的嗓门儿吼叫道:

“是谁跟你在一起?”

“大人!唉,大人!”亲随也跟着嚷嚷起来,他见到主人脸上突然出现的变化着实给吓坏了。

“快说,跟你在一起的是谁?”斯克热图斯基吼叫着,一把抓住了仁江的肩膀使劲地摇,而他自己也像发疟子似地颤抖不止,那双铁手几乎要把小伙子捏碎。

“我这就讲!”仁江喊叫道,“随他神甫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大人,是小姐跟我们在一起,而这会儿她正在维托芙斯卡夫人那里。”

斯克热图斯基呆然不动,双目紧闭,接着他的头便重重地落到了枕头上。

“我的老天爷!”仁江惊叫道,“这是怎么啦?大人准是断了气!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我本该闭口不提的呀。啊,啊!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的爷,我最亲爱的大人,您倒讲话呀!看在上帝的分上!神甫没错,他有言在先……大人!喂,大人!……”

“咳!没有事!”斯克热图斯基终于开了口,“她在哪里?”

“赞美上帝,大人到底回过魂儿来啦……我最好是闭上嘴巴,什么也不说。她跟桑多梅日的总兵夫人在一起……马上就要到这儿来了……赞美上帝!……只要大人您不死,马上就能在这儿见到她们……我们逃到了扎莫希奇,一到那里神甫就把小姐交给了维托芙斯卡夫人……为了小姐的安全……他说,部队里浪荡公子有的是……博洪对她是敬若神明,可是遇上别人就难保不会出点什么差错……我遇到的麻烦可多啦,我只好对士兵们讲:‘小心点儿,她可是耶雷梅王公的亲属!……’这样,他们才对她恭恭敬敬,如待上宾。这一路我花费的钱财也真是老鼻子了……”

斯克热图斯基重又躺着一动不动,可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仰望着天花板,面部表神十分严肃,看得出来他是在祈祷。祈祷过后,他一跃而起,坐在了床上,说道:

“给我衣服,去吩咐鞴马!”

“可大人您想到哪里去?”

“少啰嗦,快给我衣服!”

“大人好像已经知道,这会儿已不缺什么了,各种衣物一应俱全,因为国王临行前赏赐丰厚,那些达官显贵也纷纷馈赠,你也给,我也给,比赛似的。马厩里一下就有了三匹宝马良驹。我哪怕是有这么一匹!……不过,大人最好还是躺下,将养一阵,因为大人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我什么事也没有,照样能骑马。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快点儿!”

“我知道,大人的身子骨是铜铸铁打的,那就照您的话办吧。不过大人在切齐肖夫斯基神甫面前可得保我过关……衣服都在这里,瞧,多么漂亮!即便是在亚美尼亚商人那里也休想买到比这更好的。大人尽管挑着穿吧,我去叫人送葡萄酒汤来,我已经吩咐过神甫的仆人熬好了。”

仁江说完就忙着张罗吃食,斯克热图斯基则匆促地穿戴着国王和权贵们馈赠的华装。他心潮澎湃,一次又一次地抓住亲随的肩膀,把小伙儿紧紧搂在自己的怀中。仁江于是从头至尾向他讲起了发生的一切:讲到他在弗沃达瓦怎样遇上被米哈乌骑士劈伤、但已逐渐康复的博洪,怎样从博洪嘴里得到了有关公爵小姐的消息,怎样拿到了博洪的权标;接着又讲到自己如何跟米哈乌骑士和扎格沃巴爵爷一起去了瓦拉登卡河畔的峡谷,在那里如何杀死了女巫和切雷米斯,如何带走了公爵小姐,后来又是怎样在布尔瓦伊的部队前面奔逃脱险的。

“扎格沃巴爵爷已经把布尔瓦伊砍死了。”斯克热图斯基兴奋地插嘴说。

“这位老爵爷可真是条了不起的好汉,”仁江接茬儿说,“像他这样的人我从没遇到过第二个,因为通常是,有的人有胆量,有的人有口才,有的人有智谋,可扎格沃巴爵爷身上样样齐全。我的大人,我们最倒霉的是过了普沃斯基罗夫,在森林里遇上了汗国部队,那些鞑靼兵把我们逼得无路可走。米哈乌骑士和扎格沃巴爵爷只得留下断后,引火烧身,舍命拦击追兵。我就带着公爵小姐,抄小路直奔康斯坦丁诺夫,绕过了兹巴拉日,因为当时我想,鞑靼兵在解决小个子骑士和扎格沃巴爵爷之后准得朝兹巴拉日的方向追赶我们。我真不知道,大慈大悲的上帝是用什么办法搭救了小个子骑士和老爵爷的……我一直以为他们都没命了哩。那时我带着公爵小姐就在从康斯坦丁诺夫开出的赫麦尔尼茨基部队和开向兹巴拉日的鞑靼队伍中间穿插躲避,逃得了性命。”

“那支鞑靼兵马并没能直接去兹巴拉日。”斯克热图斯基再次插话说,“库舍尔校尉阻击了他们,把他们打得星落云散。不过,你还是快点儿讲吧!”

“可不是,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当时又怎能知道呢?所以我只好带着公爵小姐闯。一边是哥萨克,一边是鞑靼兵,我们就像被夹在深谷里一样。幸好那一带一片荒凉,我们无论是在乡村,还是在城镇,哪儿也没遇上一个活人,因为大家都在鞑靼兵来到之前就四散逃命了。我就怕被包围,那就会插翅难飞,我吓得魂儿都悬挂到了肩膀上,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

斯克热图斯基停止穿着打扮,问道:

“怎么啦?”

“是这样,我的大人,我碰上了一支哥萨克的骑兵侦察队,队长陀涅茨正是那个在峡谷里看守公爵小姐的女巫霍尔佩娜的兄弟。幸好我跟他认识,因为他常在博洪那儿见到我。我向他转达了他姐姐的问候,给他亮出了博洪的权标。我对他说是博洪派我去接小姐的,而在弗沃达瓦那边博洪正盼着我回去。他本是博洪的朋友,不会不知道是他姐姐在看守姑娘,因此就相信了。我以为他会放我过去,说不定还能给我点儿上路的盘缠。可他却对我说:‘贵族民团正在那边集结,弄不好你就会落到莱赫们手里。’‘你就别走啦,’他说,‘你跟我一道回赫麦尔尼茨基的大营去,到了那里姑娘就万无一失了,因为赫麦尔尼茨基本人就会为了博洪对公爵小姐尽心保护。’听他这么一说,可把我急坏了,该如何回答他呢?当时我只好说:‘博洪在那里等着姑娘,望眼欲穿,是否能马上把她送去,关系到我的性命。’陀涅茨却说:‘那我们就去通知博洪,而你不要去,因为那边是莱赫们的天下。’我跟他争辩起来,彼此互不相让,争到末了他说:‘你这么害怕留在哥萨克中间,真使我无法理解。唉!莫非你是个反水货!’这时我已清楚看到,除了夜里开溜,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已经起了疑心。我紧张得那汗就像小河淌水似地流,我已经做好了一切上路的准备,可就在那天夜里,国王的队伍攻上来了,就是那位佩乌卡队长率领的骑兵侦察队。”

“佩乌卡队长?”斯克热图斯基屏住了呼吸,问道。

“不错,我的大人。那位佩乌卡队长可是著名的搞奔袭的能手,可惜他前不久牺牲了,愿上帝照亮他的灵魂!论搞侦察、突袭,除了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他的本领更大。佩乌卡队长突然攻了上来,就像是从天而降,把陀涅茨的骑兵侦察队砍得七零八落,还生擒了陀涅茨本人。几个礼拜前已把他送上了刑柱,用犍牛把他拉了个透穿。他这也是活该!可是跟佩乌卡队长打交道,我的麻烦也不少,因为这位队长见了漂亮的姑娘就不要命……愿上帝照亮他的灵魂!我可真是吓坏了,生怕公爵小姐逃出哥萨克毒手,又落到自家人手里,弄得事情更加不妙……我只好跟佩乌卡队长说,这位小姐是我们王公的亲属。大人,您猜怎么着?他一听我提起王公,立刻就脱帽致敬,还说他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到王公麾下效力……从此他对公爵小姐便是毕恭毕敬,一直把我们送到了扎莫希奇,送到了国王的行宫,而在那里切齐肖夫斯基神甫待我们那才叫无微不至哩。那位神甫堪称是位圣徒,大人,他为了保险,把小姐交给了维托芙斯卡总兵夫人。”

斯克热图斯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他扑在了仁江的脖子上。

“你该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而不是仆人。”他说,“不过现在我们该走了。总兵夫人几时才能到呢?”

“应该是在我到达这里之后一个礼拜。可现在已经过了十天……大人昏睡了整整八个昼夜。”

“我们走吧!走吧!”斯克热图斯基反复催促说,“我乐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没等他把话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了杂沓的马蹄声,蜂拥而来的人马突然把窗口遮得昏暗了。斯克热图斯基校尉透过窗玻璃首先看到的,正是老神甫切齐肖夫斯基,随之又看到神甫身边一张张憔悴的面孔,他们是扎格沃巴爵爷、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库舍尔校尉以及王公麾下穿红制服的龙骑兵团队的其他熟人。窗外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过了片刻,神甫便领着一大群骑士闯进了房间。

“在兹博罗夫签订了和约,围困解除了!”神甫叫嚷道。

斯克热图斯基一见到这许多兹巴拉日的战友,立刻便猜想到了战局的变化,这会儿扎格沃巴和伏沃迪约夫斯基正争着跟他拥抱,彼此抢来夺去好不亲热。

“他们告诉我们,说你活着。”扎格沃巴咋呼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恢复健康,更是把人乐坏了。我们是专门为你来的……杨!你简直想象不到,你有多么荣耀,等待着你的是怎样的奖赏!”

“国王嘉奖了你,”神甫说,“可万王之王还要给你更好的奖赏。”

“我已知道了。”斯克热图斯基回答,“愿上帝奖赏您,神父,仁江把一切全都对我讲了。”

“你竟然没有给乐得灵魂出窍?这就更好。Vivat斯克热图斯基!Vivat公爵小姐!”扎格沃巴欢呼起来,“怎么样,杨!关于她的情况我们只字未吐,因为我们不知道她是否活着。仁江这小子带着她逃跑,多机敏!啊!vulpes astuta!王公正在等待你们两个……哈!我们一直跑到了雅霍尔利克那边去接她,我亲手宰了那个看守她的地狱的monstrum。这会儿你们就能追上那十二个企图从你们面前溜走的小崽儿啦,没准还能多追上几个。各位,我快要抱孙子啦!仁江,你来给我们讲讲,一路上你该没碰到什么大麻烦吧?可你能想象吗,我跟米哈乌骑士,就我们两个,顶住了整队鞑靼兵!头一个扑向整个鞑靼部队的是我!那些家伙见了我们就往树坑里躲,可是完全无济于事,给我们打得落花流水!米哈乌骑士打得也是棒极了……我那亲爱的女儿在哪里?让我见见我的闺女!”

小个子骑士再次搂着斯克热图斯基的肩膀,说道:

“愿上帝赐你幸福,杨!愿上帝赐你幸福!”

“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愿上帝报答你们。我找不到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就是用我的生命和热血也不能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斯克热图斯基回答。

“有这话就足矣!”扎格沃巴嚷嚷道,“其实报答不报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约已经签订了!一个糟糕的和约,各位,可是不容易啊。好歹我们总算离开了那个灾难的兹巴拉日。今后将会平静一阵子,各位。这都是我们的辛劳,其中也有我的辛劳,因为要是布尔瓦伊还在世,那和约就一点儿用处也没有。现在我们该去办喜事啦。杨!还有得你乐的,小心点儿别乐得憋过气去!你猜都猜不出,王公给你准备了一份什么样的新婚礼物!这个,我先不说,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现在我要见我的闺女,真见鬼!又把她藏到哪儿啦?博洪已经劫持不了她了:那家伙大概已先给捆起来了!快让我的好闺女到这儿来见我!我那最可爱的小女儿在哪里?”

“我正要上马去迎接桑多梅日的总兵夫人。”斯克热图斯基说,“我们快走,快点儿走,我真要急昏了头。”

“走吧,各位!我们跟他一起去。别在这儿浪费时间啦!走吧!”

“桑多梅日的总兵夫人离这儿该不远了。”神甫说。

“上马!”米哈乌骑士发令似地补充说。

可斯克热图斯基已经到了门外,轻轻一跃就上了马,简直不像是刚从病床上爬起来的。仁江紧跟在他身边,因为他怕单独跟神甫在一起会挨剋儿。米哈乌和扎格沃巴也赶上前来跟他们会合。他们一行四人在众人前面纵马狂奔,后面跟着一大群贵族和穿红制服的龙骑兵,活像风卷着鲜艳的罂粟花瓣儿,沿着托波鲁夫的驿道飞去。

“快点儿!快点儿!”扎格沃巴边喊边用脚后跟踢马。

他们就这样飞驰了大约十斯塔耶路程,一口气来到了驿道的拐弯处,至此,便见到前面有一队辎重车辆和由数十名扈从环侍的轻便轿式马车。对方见到路口开来了队伍,就有几个人策马赶上前来,询问他们是什么人?

“自己人!国王陛下的部队!”扎格沃巴爵爷咋呼道,“来的是什么人?”

“桑多梅日的总兵夫人!”传来了响亮的回答。

斯克热图斯基激动得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滚鞍下马,摇摇晃晃站立路旁。他脱帽敬候,两边太阳穴大汗直往外冒;这位钢铁骑士,面对幸福,浑身像筛糠似地哆嗦。米哈乌也急忙跳下马,上前一把抓住了这位两腿发软的挚友的肩胛,扶住了他。

在他们后面,所有的人都脱帽站立路旁。这时车队来到,穿行向前。随维托芙斯卡夫人一道前来的有十几位各家的夫人、小姐,她们都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骑士们,不明白这路旁的军人迎宾仪仗队用意何在。

终于出现了一辆扈从簇拥的特别华丽的轿式马车。骑士们眼睛透过敞开的车窗,见到一位头发灰白的夫人庄重的面孔,而在她身边的,则是库尔策维奇小姐那甜美、端丽的娇容。

“我的好女儿!”扎格沃巴一声大吼,径直扑向了车厢,“闺女!斯克热图斯基跟我们一起在这里!……我的好女儿!”

扈从中有人叫喊:“停车!停车!”

一阵匆忙,一阵纷乱;这时库舍尔和伏沃迪约夫斯基领着斯克热图斯基,应该说是他们一边一个把他拽到了轿式马车跟前。这位生就了一副钢筋铁骨的骑士,此刻整个儿变得软绵绵的,他们感到越拽越重。杨校尉的头耷拉到了胸口,一步路也走不了,他跪倒在轿式马车的踏脚板旁边。

但过了不一会儿,库尔策维奇小姐的一双健壮而娇柔的胳膊便紧紧抱住了这骑士软塌塌的蔫乎乎的头。

扎格沃巴见桑多梅日的总兵夫人脸上困惑的神色,便大声介绍道:

“夫人,这是斯克热图斯基,兹巴拉日的英雄!就是他闯出了敌营,拯救了王军,拯救了王公,拯救了整个共和国!愿上帝祝福他们,万岁!”

“万岁!Vivat!Vivat!”贵族们在欢呼。

“万岁!”王公的龙骑兵们在欢呼。欢呼声像滚滚的春雷响彻了托波鲁夫的田野。

“去塔尔诺波尔!去王公那儿!去举行婚礼!”扎格沃巴一个劲儿地咋呼道,“怎么样,闺女?你到底是灾消难满了!……而给博洪预备的是刽子手和行刑剑!”

切齐肖夫斯基神甫眼望苍天,嘴里吐出来的是灵感勃发的布道家的珠玑妙语:

“世上事,物极必反,乱极则平,否极泰来;在眼泪中播种者,在欢乐中收获。”

有人帮着把斯克热图斯基扶进了车厢,安置在海伦娜身边,车队又继续前进。

这天,和风丽日,碧空如洗,橡树林和田野都沐浴在耀眼的阳光里。低处,沿着荒地,高处,在荒地上方,再高处,在那蔚蓝色的空中,这里那里已经飘浮着银色的蛛丝,到了晚秋时节,这种蛛丝便会像雪一样覆盖那一带的原野。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随从队列里的马匹在欢快地打着响鼻儿。

“米哈乌阁下!”扎格沃巴用马镫碰了碰伏沃迪约夫斯基的马镫,说道,“像有个什么东西卡在我的嗓子眼里,不上不下,跟那次送波德比平塔骑士——愿他安息!——出兹巴拉日时一模一样。可当我想到,他们这一对儿互相找来找去,最终毕竟团圆,我心里就感到舒泰极了,就像一口气喝下了一夸脱上等的西班牙葡萄酒!如果将来你也遇不上美满姻缘,跟我一样耍单儿,干脆我们就到他们两口子家里去养老,给他们照看娃儿。因为人生来只能是各专其能,各致其力,勉强不得。依我看,米哈乌阁下,我们两个打仗都是行家里手,可对娶妻生子的事好像一点儿也不摸门儿。”

小个子骑士一声不吭,只见他那两撇小胡子开始往上翘,比平常什么时候都翘得厉害。

这一行人马来到了托波鲁夫,又从那里去了塔尔诺波尔。他们要在塔尔诺波尔跟耶雷梅王公会合,然后跟王公的各路团队一起班师利沃夫,并在利沃夫给斯克热图斯基和海伦娜举行婚礼。一路上扎格沃巴向桑多梅日的总兵夫人讲述了最近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夫人从他嘴里得知,国王在兹博罗夫城外打过一场恶仗,但胜负未决,便跟汗议了和。条件当然不怎么有利,但至少为共和国争得了一段时间的平静。根据协议,赫麦尔尼茨基照旧出任统领,有权录用四万名在册哥萨克,由于这样的让步,他已盟誓效忠国王和国家。

“不可避免,”扎格沃巴说,“跟赫麦尔尼茨基还得再打仗。不过,只要统帅的权杖握在我们王公手里,那么一切将会大大改观……”

“阁下,你该把那件最要紧的事告诉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啦。”小个子骑士催马近前说道。

“真的,”扎格沃巴说着,就转向斯克热图斯基,“我本想一开头就把那件事告诉你,可我们一直忙得气都喘不过来。杨,自你走后,连营里发生的事你是全然不知道啦。告诉你,博洪成了王公的战俘。”

斯克热图斯基和库尔策维奇小姐猛一听到这出乎意料的消息,都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摊开了双手——出现了片刻的静场,然后斯克热图斯基才问道:

“怎么回事?用了什么办法?”

“是上帝染指了这件事,”扎格沃巴回答,“没有别的,只能是上帝的意旨。当时协议已经达成,我们正从那灾难的兹巴拉日撤出,王公率领骑兵警卫左翼,以防汗国部队袭击我们……因为他们向来不把协议当回事……突然有名匪首带领三百人马,向王公的骑兵队伍冲杀了过来。”

“干这种事的只能是博洪!”斯克热图斯基说。

“可不,就是他!他又不想想扑向兹巴拉日的战士能有什么好下场!米哈乌骑士立刻就包围了他们,把他们杀得血肉横飞,博洪本人两次挨砍,当了俘虏。他只要碰上米哈乌骑士,准得倒霉,现在他该是心服口服了,因为这已是他第三次跟米哈乌较量,三次都是他找死。”

伏沃迪约夫斯基补充说:

“看来博洪想必是从瓦拉登卡河回头就直接奔赴兹巴拉日,可是路途遥远,他没来得及赶上打仗;而当他一听说签订了和约,就气得发疯,对什么都不管不顾,干出了这铤而走险的事。”

“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各人命运虽有不同,但下场历来如此。”扎格沃巴感叹说,“这是一名发了疯的哥萨克,又由于他是个绝望者,故而比别的哥萨克疯得更厉害。为他的事,我们跟那帮歹徒可打得天翻地覆。我们还以为又得重开战哩,因为王公首先就大声嚷嚷,谴责他们破坏和约。赫麦尔尼茨基本来是想动武的,他想救博洪,可是汗一听就冒火,对他说:‘我一言九鼎,我的誓约岂能容你糟践!’汗一边威胁赫麦尔尼茨基,说如果哥萨克敢轻举妄动,他就要跟赫麦尔尼茨基兵戎相见;一边又遣使来见王公,说明博洪并不代表任何人,只是一名普通盗匪,并请求王公千万不要把他的行为当回事,尽可把他当作匪盗处理。看起来汗更关心的是能平安带走所有被他们掳去为奴的人。鞑靼兵掳去的人多到这种地步,可能在斯坦布尔的奴隶市场上只消花两颗马掌钉就能买到一条壮汉。”

“王公是怎么处理博洪的?”斯克热图斯基不安地问。

“王公本已下令,让立刻削根刑柱处死他,可后来想想又改变了主意,他说:‘我把博洪交给斯克热图斯基,由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哥萨克如今被关在塔尔诺波尔的地牢里;剃头匠已给他包扎了脑袋。我的上帝,这人的灵魂倒有多少次该逃离他的肉体!就是猎狗撕扯任何一条狼,也不会像我们这样扒他一层皮。光米哈乌骑士自己就咬了他三大口。他真算得上是颗难啃的硬核桃。可话说回来,他也确实是个不幸的人。让刽子手去照应他吧!我对他已经没有怨恨,尽管他对我恨得咬牙切齿,而且毫无道理。我跟他作过酒肉朋友,我曾纡尊降贵跟他平起平坐,一块儿吃吃喝喝,混得挺不错,直到他对你下手,我的好闺女,我这才跟他翻脸。在罗兹沃吉我本来满可以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我早知道,在这个不知感恩图报的人世间,能做到以德报德者凤毛麟角。让他去吧!……”

扎格沃巴爵爷说到这里便直摇头……

“可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置他,杨?”老爵爷抬眼望着斯克热图斯基问道,“士兵们都在猜测,说你准会让他作名驾车的驭手,因为他是个漂亮人儿,可我不相信你真会这么做。”

“我当然不会这样做。”斯克热图斯基回答,“他是名军人,胸怀磊落,有胆有识,再说他又是这么不幸,我就更不能用贱活儿来羞辱他。”

“愿上帝宽恕他的一切罪过!”公爵小姐说。

“阿门!”扎格沃巴补充道,“他总是说死亡是他的亲娘,总是求死亡妈妈把他带走……要不是他迟了一步,没赶上兹巴拉日打仗,肯定早就找到他的死亡妈妈了。”

大家都没吭声。命运竟是如此变幻莫测,大家都在沉思,都在默想,直到远方出现了格拉博瓦——那便是他们的头站歇息地。他们在那里遇着了从兹巴拉日撤回的大批王军。桑多梅日的总兵维托夫斯基率领团队在那里迎候夫人,跟他一起的有克拉斯内斯塔夫的市政长官和炮兵都统普瑞耶姆斯基,还有一大群贵族民团的贵族,他们都是路过此地回家去的。格拉博瓦的贵族府第已被焚毁,其他房舍也被烧成一片废墟。然而这天秋高气爽,静谧而又温煦,人们在找不着片瓦遮头的时候,就在橡树林里露天安顿下来小憩。好在都随身带有丰盛的食物和美酒,仆役们立刻就忙着准备晚餐。桑多梅日的总兵吩咐在橡树林里搭起了十几座帐篷,专门为女士和显贵们歇息用,看起来倒也像个真正的营盘。骑士们都聚集在营帐前面,想一睹公爵小姐和斯克热图斯基的风采。另一些人在谈论着已成为过去的战争;那些没有参加兹巴拉日保卫战,只在兹博罗夫打过仗的人,都向耶雷梅王公的人询问围困的详情细节,到处是高谈阔论,到处是人声笑语,热闹非凡,尤其是上帝安排了如此美好的天气,人们更是兴致勃勃,心旷神怡。

依旧是扎格沃巴爵爷在贵族群中当第一谈家,向他们描述他那已经讲过一千次的刀劈布尔瓦伊的壮举。他添油加醋,说得眉飞色舞,人们也都听得津津有味儿。仁江正在那些忙于准备晚餐的仆役当中。可这个机灵的小伙儿瞅着个好机会,便把斯克热图斯基拉到一边,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前。

“我的大人,”他说,“我斗胆向大人乞求恩赐。”

“对你的任何请求我都难以拒绝。”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回答说,“正是由于你,一切才能有如此圆满的结果。”

“刚才我也在想,”亲随说,“大人准是考虑给我什么赏赐。”

“说吧,你想要什么?”

仁江那张胖乎乎的红脸蛋儿一下变得阴沉了,他眼里迸射出执拗和仇恨的光。

“我别无所求,大人,只要一样赏赐,”他说,“求大人把博洪赏给我。”

“博洪?”斯克热图斯基惊愕地问,“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怎么办,那就由我来考虑吧,我的大人,只要我说过的话不落空,只要对他在切赫伦给我的羞辱能给他以百倍的报复。我知道,大人准会下令处死他,那就让我先报了仇再说吧。”

斯克热图斯基皱起了双眉。

“这办不到!”他断然说。

“我的天!办不到,我宁可死!”仁江伤心地叫嚷道,“难道就该让我活着一辈子也洗刷不掉这耻辱么?”

“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出来,”斯克热图斯基说,“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是这件事不行。你要冷静点儿,不妨在心里问问你的先人,是坚持履行自己这样的诺言,还是大度放弃它,到底怎样做更好。不要去插手上帝的惩罚,否则你会受到报应。仁江,不害羞么!这个人已在求上帝赐他一死,再说他又负了伤,而且当了俘虏。你想对他怎样?想当名刽子手?你想去羞辱一个被捆住了手脚的人还是去杀死一个受了伤的人?难道你想当名鞑靼凶手,或者做个哥萨克杀人犯不成?别跟我提这件事,只要我活着,就绝不许可!”

杨校尉的话语如此有力,如此坚决,使跪在他面前的亲随顿时失去了一切希望,因此他只得带着哭腔说:

“他若是没受伤,他若是自由的,他一个人就能收拾掉像我这一号的两个;可待他不行了,又不许我去向他复仇。那我所受的屈辱何时才能去向他清算?”

“复仇的事你就听凭上帝裁决吧。”斯克热图斯基说。

这亲随张开嘴巴,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再问点儿什么,还想再求求主人开恩,可是杨校尉已经转身二话不说就向帐篷走去了。帐篷前面正聚集着一大群骑士。在帐篷里,坐在正中的是维托芙斯卡夫人,她身旁坐的是公爵小姐,周围坐了一圈军官,把她俩团团围住。扎格沃巴爵爷没戴帽子,站立在众人面前,正绘声绘色地向那些只到达过兹博罗夫的人们讲述兹巴拉日的保卫战。大家都屏声静气地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人们的脸上都流露出激动的神采,随着他的故事或悲、或喜、或紧张、或舒缓,不断地变换着表情。那些未参加保卫战的人,都以未能身临其境为憾事。杨校尉挨着公爵小姐坐了下来,拉起她的手放到嘴边亲吻,然后他俩就相互偎依着,静静地坐着。太阳已经西沉,夜色渐渐笼罩了橡树林。斯克热图斯基也在全神贯注地听着,仿佛是在听什么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事。扎格沃巴爵爷时不时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儿。他越讲精神越亢奋,嗓门儿也越吊越高……他唤醒了一些人新鲜的记忆,激起了另一些人联翩的浮想,把那些血战的往事展现在人们的眼前,使大家仿佛看到了那座被人海的狂潮围困的孤城,感受到那轮番而来的一次次酷烈强攻的气势,听到那冲天的杀声、喧嚣、呐喊和枪炮的轰鸣,目睹了耶雷梅王公身披银甲,冒着弹雨岿然屹立在壕堑上,指挥若定……扎格沃巴然后又讲到兹巴拉日最艰难的时刻,讲到弹尽粮绝和饥饿的困境,讲到那些战火殷红的夜晚,讲到死亡如何像只不祥的巨鸟在壕堑上空盘旋……讲到波德比平塔骑士如何突围牺牲,讲到斯克热图斯基如何不屈不挠、义无反顾地再度突围……人们听着,时而举目望天,默默祈祷,时而紧握剑柄,似乎就要跳将起来,去冲锋陷阵。扎格沃巴最后这样归结:

“各位,诚然,兹巴拉日如今是一座坟墓,是一片庞大的茔地,可共和国的光荣并没有被埋葬,骑士精神并没有被埋葬,王公总督和我,以及我们大家,我们所有被哥萨克称为兹巴拉日雄狮之人,都没有被埋进这座坟茔,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切应归功于他!”

扎格沃巴爵爷说着,就把手指向了斯克热图斯基。

“对呀,正是如此!”马雷克·索别斯基和普瑞耶姆斯基同声叫嚷道。

“光荣归于他!向他致敬!向他致谢!”涌起了骑士们强大的声浪。

“Vivat斯克热图斯基!”

“Vivat小两口儿!”

“英雄万岁!”人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在场的人个个精神焕发,慷慨激昂,有人跑来向他们举杯祝酒,有人把帽子往天上抛。战士们刷刷地拔刀亮剑,不久这一切便汇成了震天动地的呐喊:

“光荣!光荣!万岁!万岁!”

斯克热图斯基不愧为真正的基督教骑士,他谦卑地低垂着头。可公爵小姐这时却站立了起来,羞人答答地抚摸着两条乌黑的发辫,面颊上浮现出两朵红霞,而她那双明眸则闪射出自豪的神采,因为这位骑士正是她未来的夫君。丈夫的光荣照耀着妻子,犹如阳光之照耀大地。

已是夜静更深时刻,聚集在橡树林里的人分作两路出发了。维托夫斯基总兵夫妇、普瑞耶姆斯基都统和克拉斯内斯塔夫的市政长官率领各路团队班师托波鲁夫,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偕公爵小姐跟伏沃迪约夫斯基的龙骑兵团队一起,向塔尔诺波尔进发。夜色清明,天气跟白天一样晴好。天上星光点点,璀璨夺目。月亮已升到中天,把盖满蛛丝的原野照耀得熠熠生辉。士兵们唱起了歌。不久草场上便升起了乳白色的薄雾,在月光辉映下,周围大地仿佛变成了漪澜荡漾的浩淼湖泊。

当初斯克热图斯基正是在这样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走出兹巴拉日的连营,踏上了一条荆棘载途的道路的。此刻又是如此一个月明风轻之夜,他身边却偎依着库尔策维奇公爵小姐,他感受到了姑娘那颗芳心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