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充满胜利征兆的幸运夜晚过去了,继之而来的便是八月二十六日,它将成为当年那场战争历史上至关重要的一天。在城堡里,人们在等待着土耳其方面作出某种大规模攻城的艰难尝试。确实如此,正当旭日东升之际,从城堡的左翼又传来了凿岩石的声音,其响声和强度都是迄今所未有过的。显然,土耳其人在匆忙凿掘一条规模最大的新坑道。在离这项工程不远的地方有大部队在充当警卫。在那些壕堑里,蚂蚁般的人群开始走动。自德乌热克河岸延展开来的田野上,到处旌旗招展,绣带飘扬,五色缤纷的旗幡多得犹如盛开的花朵。不难看出,是苏丹的宰相亲自麾兵前来主持强攻的。在那些壕堑上方土耳其正规步兵拖来了新的火炮;除此之外,多得不可胜数的人群匍匐于新城堡的废墟间,以瓦砾堆和沟壕作为掩护体,为白刃近战做好了准备,随时都能出击。

如前人所述,是城堡首先开的炮,射击的炮火如此有效地杀伤,以至敌人的壕堑里出现了一时的慌乱。但是那些团队长在转眼之间就把逃散的土耳其正规步兵重新赶回阵地,整顿好队列,与此同时,所有的土耳其火炮都开了火。顷刻间,炮弹、榴弹、葡萄弹飞撒而来,防守者头顶上迸溅着瓦砾、砖头、砂浆;硝烟搀和着尘土,炮火的灼热掺和着骄阳的灼热。人们的胸口给憋得喘不过气来,眼睛给熏得看不见东西;火炮的轰鸣,榴霰弹的爆裂声,炮弹在石头上摩擦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响,土耳其人的喧嚣,防守者的呐喊,混成了一种令人恐怖的无节律的合奏,与之应和的是那巉岩峭壁发出的可怕的回声。炮弹接二连三地撒向了城堡,撒向了城池,撒向了各处城门和各处塞堡的防护塔。但城堡进行了壮烈的自卫,以雷霆回击雷霆,以硝烟对抗硝烟,以震天撼地回应震天撼地,以怒吼回答怒吼,它喷射火焰,撒布死亡和毁灭,仿佛朱庇特之怒裹挟着它,仿佛它沉湎于战火之中忘记了一切,只想以更顽强的战斗意志压倒土耳其的雷霆,要么就取得胜利,要么就被埋进地里。

在一片混乱之中,在纷飞的炮火、尘土、硝烟的笼罩之下,小个子骑士从这门火炮奔到那门火炮,从一段城墙奔到另一段城墙,从这个角落扑到那个角落,他自己就像是摧毁一切的烈焰。似乎他已一分为二,一分为三,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奔忙不息;他到处叫嚷,到处敦促,给人鼓气;哪里的炮手倒下了,他就在那里代替炮手开炮,他把希望注入人们心中,然后又奔到别处去。他的战斗激情感染了士兵们。他们相信这是最后一次的强攻,击退之后便能赢得平静与光荣。他们胸中充满了对胜利的信心,他们的心态变得坚定而果敢,他们的头脑为求战的狂热所控制。从他们的喉咙里不时发出呐喊和对敌人的咒骂、挑战、叫阵。这种昂扬的斗志,竟使有些人冲出墙垣,跟土耳其正规步兵打起了白刃战来。

土耳其正规步兵在硝烟尘雾掩护下,两次以密集队列冲到缺口处,但两次都遗尸枕藉仓皇败退。正午时分,又驱赶来大批民军和杂牌队伍给他们助战,但这些缺乏训练的人群虽说背后有长矛催逼,可他们只是扯起嗓门儿狂呼乱叫,却不肯向城堡逼近一步。副宰相来了,但也无济于事。士卒们惊恐得近乎疯狂,随时面临全军溃败的威胁。最后土耳其方面只得收兵,惟有火炮仍像先前那样无止无休地轰击,雷渀电泻,震天骇地。

就这样过去了几个钟头。火红的太阳已经走下了天顶向西偏斜,一时烟雾缭绕,黯淡无光,无精打采地窥视着那场战斗,仿佛是从硝烟浓雾的掩映中射出的目光。

午后三时左右,火炮的轰鸣达到了如此强烈的程度,以至在城墙上人们哪怕冲着耳朵用最高的声音叫嚷,对方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城堡里面的空气炽热得如同在炉火中烤炙。把水泼在赤热的火炮上,顿时腾起一股蒸气,蒸气与硝烟混合,遮天蔽日,但火炮一直在轰鸣。

三点过后,土耳其两门最大的加农炮给炸毁了。立在这两门加农炮旁边的一门臼炮,只在念几遍主祷文的时间之后也跟着爆炸了,它是给一枚小型炮弹击中的。炮手们给炸死了一片,多得像落地的苍蝇。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那不屈不挠的地狱般的城堡,越来越明显地占了上风,在战斗中以雷霆般的轰鸣压倒土耳其的炮声,眼看就要赢得最后的胜利。

土耳其的火力已开始逐渐减弱。

“就要结束了!”伏沃迪约夫斯基使出浑身的力气冲着凯特林的耳朵大声吼叫道,希望对方能在轰隆的炮声中听清他的话。

“我也是这么想的,”凯特林回答,“至多到明天,或者再长点儿时间吧?”

“兴许得长点儿。但今日的胜利将属于我们!”

“也就是将由我们取得胜利!”

“我们必须考虑那条新坑道。”

土耳其的火力进一步削弱。

“我们得继续开炮!”伏沃迪约夫斯基大声说。

他奔到了炮手们中间。

“开炮,小伙子们!”他叫嚷道,“要轰得土耳其最后一门火炮停止射击!光荣归于上帝和最圣洁的圣女!光荣归于共和国!开炮!”

士兵们见到这次强攻即将结束,都高声发出了欢乐的呐喊,并且带着更大的热情纷纷向土耳其的壕堑开炮。

“你们这些恶棍!我们将给你们吹响‘晚祷’的号角,‘祷告’去吧!”许多条嗓门儿在吼叫。

突然发生了某种奇怪的事情。所有的土耳其火炮一下全都沉默了,就像刀切似的整齐。新城堡废墟上的亚内恰尔火枪同样停止了射击。古城堡还轰隆隆开了一阵子炮,最后军官们开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询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凯特林也有点儿忐忑不安,同样下令停止射击。

当时有名军官大声说:

“兴许我们脚下布置的地雷就要引爆了!……”

伏沃迪约夫斯基向那个说话的人投去了威严的一瞥。

“地雷尚未布好,即便是已经布好了,给炸飞的也只能是城堡左翼的墙壁。哪怕从瓦砾堆中我们照样能够防守,只要鼻孔里还有一丝气息,我们就要坚守到底。明白吗,阁下?”

此后便是一片静寂。既没有从城市,也没有从壕堑传出一声枪响搅扰这突如其来的寂静。

经历过那震撼城墙和大地的雷鸣和轰响之后,人们在这寂静中体验到某种庄严肃穆,但同时又是一种不祥的东西。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投向了那些壕堑,但那滚滚浓烟后面什么也看不见。

蓦然间,从城堡的左翼传来了丁字镐从容不迫凿岩石的有节奏的响声。

“我不是说过,他们才开始凿坑道吗?”伏沃迪约夫斯基说。

说到这里,他转身对卢希尼亚道:

“司务长!你带上二十个人,给我到新城堡去瞧瞧。”

卢希尼亚迅速执行命令,他带领二十个人,片刻之后便同他们一起从缺口处消失了。

接着又是一派沉寂,搅扰它的只有这里那里偶尔出现的伤者呻吟或垂死者的呃逆,还有丁字镐的回声。

等待的时间相当长,终于骑兵司务长重新出现了。

“司令官阁下,”他说,“新城堡连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没有。”

伏沃迪约夫斯基惊愕地瞥了凯特林一眼,说道:

“莫非他们已经放弃了包围,还是有什么别的花招?在这滚滚浓烟里,什么也看不见!”

浓烟逐渐给风吹散,变稀,变薄。终于,城区上方的烟罩给揭掉了。

就在这一瞬间,从城堡的塔楼上响起了一个宏亮而又恐怖的声音:

“各处城门上方都飘着白旗!我方投降了!”

听到这话,士兵和军官们都把头转向了城区。所有的人的脸上反映出的都是可怕的骇异,所有的人的嘴巴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透过缕缕烟雾眺望城区。

而在城区,在罗斯门和莱赫门上,果然在飘摇着白旗,再远一点儿的地方,还可以看到巴托雷宫的塔楼上也有一面白旗迎风招展。

那时,小个子骑士脸色煞白,白得就像那些迎风摇曳的降幡。

“凯特林,你看到了吗?”他转向好友悄声问道。

凯特林也是面无血色。

“我看到了。”他说。

有一段时间他们相互对视着,那目光说出了两位无瑕和无畏的军人所能说的一切,他们生平从未失言,而他们在圣坛前曾庄重盟誓,宁可战死也决不献出城堡。可如今,在经历了这样的防守之后,在经历了足以令人想起兹巴拉日往事的浴血苦战之后,在击退了敌人的强攻并且取得了辉煌胜利之后,却命令他们违背誓约交出城堡,苟且偷生!

正像不久前不祥的炮弹接二连三地飞临城堡那样,现在不祥的思绪纷乱地反复飞临他们的脑海。一种简直是深不可测的悲哀压得他们的心都紧缩了,他们为两个心爱的人悲哀,为过往的生活和幸福悲哀,因此,他俩的相互逼视都带有那么种迷茫,那么种怆凉,好像他们已经五内俱裂,肝肠寸断,痛入骨髓了。有时他们把充满绝望的目光转向了城区,似乎是想弄清楚他们的眼睛是否在蒙骗他们,那最后的时辰是否真的到来了。

恰在此时,从城区方向传来了嘚嘚的马蹄声,过了片刻,波多莱总兵大人宠信的青年霍拉伊姆疾驰而来。

“给城防指挥官的命令!”他勒住吉尔吉斯马高声叫道。

伏沃迪约夫斯基接过命令,默默无语地将它从头至尾读过一遍,过了片刻,就在坟墓一样的寂静中,他开口向众位军官说道:

“各位长官!议和代表们乘独木舟过了河,已到德乌热克签订协议了。过一会儿他们就将经过这里返回。黄昏之前,我们就得把部队撤出城堡,而且应立即打出白旗,不能延误……”

谁也没有说话。听到的只有急速的呼吸和喘气声。

终于,克瓦西布罗茨基开了口:

“既然定要打出白旗,我立刻就去集合队伍!……”

很快,这里、那里响起了一片口令声。士兵们开始排成队列,把兵器扛到肩上。火枪的碰击声,步伐均匀行进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城堡激起了回响。

凯特林来到伏沃迪约夫斯基身边。

“时间到了?”他问。

“你且等一等,待签字代表们返回,让我们听听协议的条件再说……我将独自下去。”

“不!我下去,我比你更熟悉那些地下弹药库,知道什么东西堆在什么地方。”

他们的交谈给一阵叫喊声打断:

“代表们回来了!代表们回来了!”

果真,没过多久,三名不幸的使者出现在城堡上。他们是:波多莱法官格鲁舍茨基,御膳官热武斯基和切尔尼霍夫的掌旗官梅希利舍夫斯基骑士。他们个个垂头丧气,面色阴沉,他们脊背上都披了一件由锦缎缝制的土耳其宽松长袍,闪耀着霓虹般的色彩,这是他们从苏丹的宰相手中得到的礼品。

伏沃迪约夫斯基背靠一门炮口朝向德乌热克的火炮等待他们,那门火炮热气腾腾,还在冒烟。他们三人都默默无声向他致意,而他则问道:

“什么条件?”

“城池将不会遭到抢劫,市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将得到保障,谁不愿意留下,有权撤走,想去哪里由各人自行决定。”

“那么卡缅涅茨和波多莱呢?”

代表们都垂下了脑袋,悄声说:

“统统归苏丹所有……永世不变!……”

然后,代表们离去,他们没有取道大桥返城,因为那里已聚满了民众,堵塞了道路。他们便选定了旁边另一条经过南大门的路。他们一直往下走,坐上了独木舟。他们要乘这条独木舟一直划到莱赫城门。在位于巉岩峭壁之间的洼地上,顺着河流,开始出现土耳其正规步兵。大群大群的民众浪潮般地从城区涌出,挤满了老桥对面的广场。许多人想奔上城堡,但是即将撤离的各路团队遵从小个子骑士的命令阻止了他们。

伏沃迪约夫斯基安排好部队的撤退顺序,就把穆沙尔斯基骑士召唤到身边,对他说:

“老朋友,劳驾给我帮个忙:请你马上到我妻子那儿去一趟,把我的话……”

小个子骑士说到这里,喉咙哽噎得好一阵儿发不出声来。

“请把我的话转告她:这没什么!”他匆匆又补充了一句。

神箭手走了。随他之后,部队也在缓慢撤离。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在马上,关照部队渐次开拔。城堡逐渐撤空了,但由于瓦砾和沟槽的阻挠,撤军的行动拖拖拉拉。

凯特林来到小个子骑士跟前。

“我这就下去!”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去吧,不过,别忙于动手,等部队完全撤走……去吧!……”

说到这里,他们彼此投入了对方的怀抱,就这样紧紧拥抱着呆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俩的眼中都闪耀着异乎寻常的光芒……终于凯特林义无反顾地奔向了那些储存弹药的地窖……

伏沃迪约夫斯基从头上摘下了钢盔;还朝那废墟,朝自己光荣的战场,朝那些瓦砾堆、尸骸、防护堤,朝那断墙残壁和大炮张望了好一会儿,接着他抬眼望天,开始虔诚祈祷……

他留下的最后的话语是:

“仁慈的上帝!请赐她力量,让她能甘心忍受这一切,请赐她平静!……”

咳!……凯特林过于匆忙了,甚至没有等到所有团队全部撤走,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各方棱堡猛烈摇晃了起来。一声可怕的巨响,震天动地:城垣、雉堞、城堡的塔楼、墙壁、士兵、马匹、火炮、弹药、活人、死人、泥堆、土块——所有这一切,为一团烈焰卷掠向上升腾,混杂在一起,挤压成一阵恐怖的大爆炸,飞向了高空……

伏沃迪约夫斯基,这位卡缅涅茨的赫克托尔、共和国首屈一指的军人,就这样在轰隆的爆炸声中为国捐躯!

在神甫会驻地斯坦尼斯瓦沃夫大教堂,教堂的中央高搭灵台,灵台周围明烛辉燿,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躺在安置于灵台之上的棺椁里,内棺是木质的,外椁是铝制的。棺椁的盖都已封牢,葬礼正接近尾声。遗孀的衷心愿望是让小个子骑士的遗体永远安息在赫雷普蒂奥夫,但是整个波多莱已落入敌人之手,这样才决定把它暂时埋葬在斯坦尼斯瓦沃夫,卡缅涅茨的exules已由一支土耳其护送队监督送到了这座城池,交大统帅的部队接收。

斯坦尼斯瓦沃夫所有的大钟全都敲响了。大教堂内挤满了成群的贵族和士兵,人人都想最后看上一眼这位卡缅涅茨的赫克托尔、共和国的一流骑士的棺椁。有人在悄声议论,说大统帅要亲自来参加葬礼,但直到此时还看不到他的身影,而鞑靼部队随时都有可能来袭,这样只好决定葬礼仪式按时结束,不作延宕。

众位老军人,死者的好友和僚属们,都环侍在灵台四周。这些人中有:神箭手穆沙尔斯基骑士,莫托维德沃校尉,斯尼特科爵爷,赫罗梅卡骑士,涅纳希涅茨骑士和诺沃维耶斯基校尉,还有其他许多过去镇守边塞哨所的军官。纯粹是神奇的机缘巧合,当年那些晚间围坐在赫雷普蒂奥夫的炉火旁议论军国大事的人们,几乎一个不少,他们经历了如此艰苦卓绝的鏖战之后,全都完整无恙地保住了头颅,惟独他们的首领和楷模,惟独这位善良和正义的骑士,这位令外敌闻之丧胆、使自己人感到无比亲切的骁将,惟独这位怀有鸽子般心肠的剑术家中的魁首,如今躺卧在摇曳烛光环绕的高台之上,躺卧在无边无际的光荣但也是死亡的静穆之中。

见此情景,那些给战争锤炼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心,顿时悲痛欲裂。蜡烛昏黄的火焰映照着军人们严峻、哀伤的面孔,也映照着从他们眼中滚落下来的像火星一样闪烁的泪珠。

在军人的环卫中,巴霞以十字形扑倒在地板上,陪伴在她身边的是老态龙钟的扎格沃巴爵爷,他已是个衰颓无力、万念俱灰、浑身颤抖,显得垂头丧气、朽迈无用的老头儿了。她是从卡缅涅茨徒步而来的,一路伴随着那载着最珍贵棺柩的灵车,须臾不离左右。现在已到了最后的时刻,不得不交出灵柩,让她那最珍爱的人来自泥土回归泥土了。她这一路走来,始终处于神思恍惚的状态,仿佛她已不属于这个世界。现在她躺倒在灵台旁边,只是无意识地翕张着嘴唇,一再喃喃自语:“这没什么!”她之所以一再重复这句话,是因为她那心爱的人曾经这样吩咐过她,因为这是他托人转告她的最后遗言。然而这种重复,这些词语,只不过是空洞的音响而已,既无内容,又无真理,也无意义,更无慰藉。不,这并非“没什么!”而是有点儿什么,不过,有的只是憾恨、悲哀、黑暗、绝望、麻木,有的只是无可挽回的不幸,只是备受摧残的破碎的生活,只是一种茫然的意识——从此世界对她只会是毫不留情,再也没有仁慈和善心,再也没有希望。斯人已去,留给她的惟有心灵的空虚,这种空虚将是深不见底的,这种无法填补的空虚将伴随她的残生,永远无法摆脱,除非上帝赐她一死。

大钟齐鸣,大祭坛上弥撒已将结束。最后,响起了神甫高亢的声音,仿佛来自幽冥的呼唤:“Requiescat in pace!”发疟子似的战栗震撼了巴霞,在她那神志朦胧的头脑里只闪现了一个想法:

“现在,现在,他们就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了!……”

然而,这还不是仪式的终结。骑士们准备了许多心里话,要在灵柩下葬时诉说。这时,卡明斯基神甫登上了布道台,正是这位神甫过去经常是赫雷普蒂奥夫的座上客,在巴霞重病期间曾为她的死举行过领圣餐的仪式。

在教堂内,人们开始咳嗽,清嗓子,正像聆听布道前常有的情况那样。随后,人们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把眼睛转向布道台。

布道台上遽然一声鼓响。

听众不由大吃一惊。卡明斯基神甫擂鼓,就像是在敲警钟;鼓声突然中断,出现了一派死样的肃静。然后又响起第二通鼓声,第三通鼓声,蓦地卡明斯基神甫把鼓槌朝教堂地板上一扔,高高举起了双手,朗声召唤:

“团队长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

回应他的是巴霞的一声痉挛的尖叫。这声尖叫给教堂内造成的气氛简直就是恐怖。扎格沃巴爵爷站起身来,跟穆沙尔斯基骑士一起,共同扶起神衰力竭、昏厥过去的妇人,把她领出了教堂。

这时,神甫继续呼唤道:

“看在天主的面上,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警钟在长鸣!大战临头!敌人已深入国境!而你为何不纵身而起,振奋精神,横刀跃马?你这是怎么啦,英勇的战士?难道你忘了自己早先的美德,难道你就这么把我们留在国难之痛、民瘼之衰、惶惶不可终日的苦难之中吗?你怎么忍心撇下大好河山撒手人寰?”

骑士们个个心潮激荡,教堂里一片号哭声,当神甫颂扬死者的忠义德操、爱国热忱和骁勇善战时,人们又好几次放声大哭,而布道者也为自己的言辞所打动。他面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他的声音在发抖。他为骑士的死肝肠寸断,为卡缅涅茨的厄运悲愤填膺,为共和国遭到新月旗徽信众的蹂躏而痛彻肺腑,终于,他以如此悲痛的声调结束了自己的祈祷:

“啊,上帝!他们就要把教堂变为清真寺,就要在我们迄今传颂福音的地方传播他们的《古兰经》。上帝,你让我们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对我们背转了你的圣容,你弃我们于不顾,让我们臣服于邪恶的土耳其强权之下。你的圣裁令人不可思议,啊,上帝!现在有谁还能抗击来犯之敌?共和国的边境上有哪支部队能制服土耳其大军?你,全知全能的上帝!对你而言,人世间没有任何秘密,你最清楚,普天之下我们的骑兵是无可匹敌的!还有哪路骑兵能像我们的骑兵这样为你驰骋疆场,忠贞不渝,万死不辞呢?难道你要舍弃这样的卫圣者?他们背后掩护的是整个基督教世界,他们能光耀你的圣名。啊,仁慈的天父!千万别抛弃我们!请向我们显示你的慈悲!请给我们派遣来一位保卫者,派遣来一位粉碎邪恶的土耳其强权的征服者,让他莅临此地,来到我们中间,让他来鼓舞我们被摧塌之心!赶快派他来吧,全能的上帝!……”

就在这一瞬间,聚集在门口的人们纷纷闪避,让出一条路来,大统帅索别斯基走进了教堂。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了他,人们的心都激动得怦怦直跳,而他则大步流星径直向灵台走去,踢马刺叮当作响,他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一副罗马皇帝恺撒的面容,雄姿英发,气势昂昂……

一队铁甲骑士紧随其后。

“Salvator”!神甫感受到一种未卜先知的激奋高声说道。

大统帅索别斯基跪倒在灵台近旁,开始为伏沃迪约夫斯基的灵魂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