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圣尤地斯瓦尔在一间带阳台的、铺着虎皮地毯的客厅接待我。他声音冷淡,没有感情。
“是的,亲爱的上师,我是来追随您的。”我跪下来触碰他的脚。
“为什么?你不是不理会我的意愿吗?”
“再也不会了,可敬的古茹!您的旨意就是我的律法!”
“那就好!现在我将要担负起你一生的责任。”
“上师,我很乐意将这个重担转移给您。”
“那么我对你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回家去,进加尔各答大学,完成你的学业。”
“是的,先生。”我尽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愕。难道说,往后的几年中,我还要被讨厌的书本所纠缠?开始是父亲,现在是圣尤地斯瓦尔!
“总有一天你会到西方去。如果你这位他们不熟悉的印度老师有大学学历,他们的耳朵接受起古代印度的智能来就比较容易。”
“您知道得最清楚,可敬的古茹。”我不再沮丧了。虽然西方对我而言是遥远而未知的,但这是我可以立刻服从上师,让他高兴的机会。
“你还在加尔各答附近,有空就可以过来。”
“上师,如果可能的话,我天天都想过来!我心怀感激地接受您对我生活中的每个细节进行监督— 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您要承诺向我显现上帝!”
接下来是整整一个钟头的热烈争论。一个上师的话是不会错的,他的话不是随便说的。事实上,一个古茹在显现造物主之前,与他必定有着非常深入的关系!我意识到圣尤地斯瓦尔与天国是一体的。作为他的徒弟,我一定要尽量利用自己的优势。
“你真会提要求!”上师的应允中带着最终的慈悲,“让你的意愿成为我的意愿吧。”
生平的阴影从我心中移除了,到处懵懵懂懂地探寻彻底结束了。我在一个真正的古茹那里找到了永恒的庇护。
“来,我带你看看道场。”上师从虎皮垫子上站起来。我环顾四周,最后惊异的目光落在墙上一张被茉莉花环围绕的照片上。
“拿希里·玛哈赛!”
“是的,我天国的古茹。”圣尤地斯瓦尔的声音里充满虔敬,“无论作为一个人,还是一位瑜伽行者,他比任何我接触过的老师都要伟大。”
我无声地向这张熟悉的照片鞠躬致意。灵性的敬意迅速传向了这位无与伦比的上师。他的祝福引领着我的脚步直到现在。
在古茹的带领下,我游遍了整栋房子和整个庭院。这座修道院古老、宽敞而坚固,庭院的四周围绕着粗大的柱子,外墙上布满青苔,鸽子非正式地分享着修道院灰色平坦的屋顶。后院种满了各种令人愉悦的植物:菠萝蜜、芒果和香蕉树。房子是一栋二层建筑,楼上房间的阳台朝向庭院,三面围着栏杆。楼下是一间高大宽敞的大厅,成列的柱子支撑着天花板。据上师说:每年杜尔加祭典(Durgapuja)的节庆就在这里举办。一条窄梯通到圣尤地斯瓦尔的起居室,室外的小阳台朝着街道。总的来说,修道院布置简朴,每样东西都简单、清洁而实用。
上师邀我过夜。两位在修道院接受训练的年轻徒弟准备了咖哩素菜晚餐。
“可敬的古茹,请给我讲讲您生平的故事。”我盘坐在离他的虎皮垫不远的草席上。友善的星星离我那么近,好像就在阳台上。
“我出生在塞伦波尔,俗家的名字是普利亚·纳斯·卡拉尔(Priya Nath Karar)。我的父亲是个有钱的商人。这栋祖传的大楼就是他留给我的,现在成了我的修道院。我没接受过多少学校教育,我觉得那些教育肤浅而无聊。早年我尽一家之主的义务,有一个女儿,现在已经结婚了。中年我有幸得到拿希里·玛哈赛的指引。妻子死了以后,我加入了僧团,圣尤地斯瓦尔吉利成了我的法名。这就是我的简单履历。”
上师看着我渴望的脸,微笑着。他所讲的就像传记中描述的一样,都只是外在的事情,没有触及内在的世界。
“可敬的古茹,给我讲讲您童年的故事。”
“我会给你讲几则— 每一则都有一个寓意!”圣尤地斯瓦尔讲起这些引以为戒的故事时,眼神亮晶晶的:“有一次我母亲指着一间黑房子,讲里面发生的可怕的鬼故事,想以此来吓唬我。我马上跑进黑房子,并且表达了我对没有看到鬼的失望之情。从此以后,母亲再也不向我说恐怖故事了。寓意:直面恐惧,它就不再是你的障碍。
“另外一个童年记忆是:我看上了邻居家一只很丑的狗。为了得到那只狗,我弄得家里一连几个星期都鸡犬不宁,再讨人喜欢的宠物都入不了我的眼睛。寓意:执着是盲目的,它会在想象中为你欲求的东西笼罩上一层光环。
“第三个故事是关于儿童心智的可塑性。我偶尔听母亲提到过:‘当某个人在别人手下工作时,他就是一个奴隶。’这句话给我的印象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到结婚后,我都拒绝接受任何职位,家庭的开销都来自于我在土地上的投资。寓意:儿童的耳朵容易受影响,要给予正面的、肯定的建议。早期的信念会给他们留下长久而深远的烙印。”
上师陷入了沉思。半夜时分,他安排我睡在一张狭窄的帆布床上。这是我在古茹家度过的第一个晚上,我睡得又香又甜。
第二天早晨,圣尤地斯瓦尔将克利亚瑜伽传法给我。虽然我已从拿希里·玛哈赛的两位徒弟— 我的父亲和我的家庭教师凯巴·南达高僧那儿学到了方法,但在上师面前,我还是感到了转化的力量。通过他的接触,一道强大的光进入了我的本质,就像无数个太阳的光芒汇聚在一起,难以形容的潮水般的喜乐淹没了我内心最深处。这种奇妙的感觉一直延续到第三天,在我下定决心离开修道院时,已经是傍晚了。
“30天内你将回去。”当我回到加尔各答的家时,蓦然想到上师的预言应验了。没有亲人尖酸地提起让我害怕的关于“翱翔的鸟儿”的典故。
我爬上我的小阁楼,深情地看着它,仿佛它是活生生的:“你见证了我的打坐、我求道之路上经历的风雨和泪水。现在我这艘小船已经驶入天国导师的避风港了。”
“儿子,我为我们两人感到高兴。”晚上父亲和我平静地坐在一起,“我也曾奇迹般地找到了古茹,现在你和我一样,找到了你的古茹。拿希里·玛哈赛神圣的手护卫着我们的生活。你的上师不是那些喜玛拉雅山上遥不 可及的圣人,他就在附近。我的祷告得到了回应:你不会为了追寻上帝而永远离开我的视线。”
对于我继续完成学业的决定,父亲也很高兴,他为我做了妥善的安排。第二天我就到加尔各答的苏格兰教会学院(Scottish Church College)去报到了。
快乐的时光转瞬即逝。聪明的读者们一定已经猜到了:我很少出现在学校的教室里。塞伦波尔的修道院对我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上师没有批评我的随时出现。他很少提及学业,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很明显,我从来没打算做一个学者,不过我还是尽量让成绩达到及格线。
修道院的生活每天都风平浪静,鲜少变动。上师在黎明前就醒来,有时躺着,有时坐在床上进入三摩地(samadhi)。要知道上师是不是醒了很简单:惊人的鼾声突然停止,接着是一两声的调息,有时身体再动一下,然后就进入无声无息的境界中— 他在享受深入瑜伽禅定的喜悦。
接下来,上师要做的不是吃早餐,而是到恒河边长距离地散步。我也会一起去。直到现在,那段早晨与古茹漫步的时光仍历历在目,让我记忆犹新!我经常觉得自己仿佛还在他身旁。清早的太阳温暖着河水。他的声音响亮,蕴含着真理的能量。
洗过澡,该吃午餐了。每一天,年轻的徒弟都要根据上师的指示小心准备餐点。他是个素食者,不过在出家之前,他也吃蛋和鱼。他劝学生依据个人体质,吃适合自己的、单纯的食物。
上师吃得很少,通常是米饭,浇上咖哩或甜菜汁、菠菜汁上色,再洒上少许水牛奶油或是溶化的奶油。有时他也吃扁豆浓汤、乳酪(Channa)或咖哩蔬菜。甜点通常是芒果或橘子加上大米布丁或是菠萝蜜汁。
下午一般会有访客。他们像一条稳定的溪流,由世俗的喧闹注入修道院的宁静中。上师对每个人都同样地殷勤与仁慈。对于一个已经洞彻清明的人来说,心灵以外的部分总是相似的。
圣人根植于智能,不存有偏见。圣尤地斯瓦尔并没有特别关照那些有势力或有成就的人,也从不忽视那些穷人或文盲。他会尊敬地倾听一个小孩的真话,而公开地忽略另一个自以为博学而自负的人。
晚上8点是晚餐时刻。如果有些访客还没有离开,那么我的古茹是不会单独用餐的。没有人会饿着肚子,或是没有吃饱就离开修道院。即使有突如其来的访客,圣尤地斯瓦尔也不会不知所措。在他富有策略的指示下,一丁点食物也能变成一桌宴席。然而他是节俭的,不多的基金足够他用上很长时间。“在你的限度内量力而为,”他常说,“奢侈只会为你带来不适。”不论是在修道院招待访客的细节上,建筑物的修缮上,还是其他与实际相关的事物上,上师都极具创意。
安静的夜晚通常是古茹的演讲时间— 那是徒弟们永恒的宝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慎重考量和琢磨的,充满了智慧的能量。他表达的方式非常独特,显现出崇高的自信。在我的经验中,他说出的话是从未有人说过的,他的思想在传达出来之前,都已经在精细的天平上衡量过。我总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上帝的代表。他那来自天国的影响力使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在徒弟或访客面前,圣尤地斯瓦尔不会装腔作势地炫耀内在的禅定。他一直都与上帝合二而一,不需要特意找时间与上帝交融。“结了果,花就落了。”因此,一个自我了悟的上师是不太需要打坐的。不过,为了鼓励徒弟们,圣人们还会经常坚持禅修。
快到午夜时,古茹会像孩子似的打个盹。他不需要特别铺床,甚至经常连枕头都没有,就躺在虎皮座垫后面的一张狭窄的长沙发上。
彻夜进行哲学探讨也是常有的事— 任何一个怀着强烈的兴趣请求他指点的徒弟,他都予以满足。那时的我毫无倦意,也不想睡觉,光是听上师生动的话就足够了。“喔,天亮了!我们到恒河边去散步吧。”许多个通宵的教导都是这样结束的。
在我与圣尤地斯瓦尔最初几个月的相处中,一堂关于“如何骗过蚊子”的讲课堪称高潮。在家里,我们晚上都使用蚊帐,而塞伦波尔的修道院却并不遵循这个谨慎的习俗。于是,我被叮得从头到脚都是包。古茹很同情我。
“给你自己买一顶蚊帐,也给我买一顶。”他笑着补充道,“如果你只为自己买一顶,那么所有蚊子都会向我集中!”
我感激不尽地遵从了。从那以后,在塞伦波尔睡觉的每个晚上,古茹都会要求我准备好蚊帐。
有一天晚上,蚊子特别凶悍,但上师并没有发出他惯常的指示。我惴惴不安地听着嗡嗡作响的蚊虫声。半小时之后,我故意咳嗽,企图引起古茹的注意。我想我被叮得快要抓狂了,而蚊子们庆祝嗜血仪式的嗡嗡的合唱声更是让我受不了。
上师没有任何反应。这是我第一次在瑜伽的禅定中观察他。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他,发现他没有呼吸。我惊讶不已。
“他的心脏一定停止跳动了!”我将一面镜子放在他鼻子下,没有发现任何显示呼吸的气息。为了再次确认,我用手指捂住他的鼻子和嘴巴。几分钟过去了,他身体冰凉,纹丝不动。在一阵迷乱中,我冲到门口准备请求援助。
“哦!一个刚萌芽的实验主义者!我可怜的鼻子!”上师的声音里夹杂着笑声,“你为什么不上床去睡?你指望整个世界为你改变吗?先改变你自己:去除蚊子的意念。”
我顺从地回到了床上。果然,没有一只蚊子敢贸然靠近我。我终于明白:先前古茹同意使用蚊帐只是为了让我高兴,他根本不怕蚊子。瑜伽的力量可以使蚊子不叮他,或者说,他会进入不受伤害的内在。
“他给我上了一课。”我想,“那是我必须努力去达到的瑜伽境界。”一个瑜伽行者必须能够超越自己,进入并停留在超意识里。不管这个世界存在多少令人分心的事,比如虫子的嗡嗡作响,或是弥漫着的刺眼的日光,通过感官存在的表征必须被阻断。此后,比被放逐伊甸园还要美丽的体验就会进来。
早期我在修道院的另一堂课也是蚊子给我上的— 多么具有教育意义的蚊子。在一个温和的黄昏,古茹正在以无与伦比的方式阐释古代的圣典。我在他的脚下,正处于全然的平静中。这时,一只鲁莽的蚊子闯入这田园般的景色,吸引了我的注意。当它将有毒的刺叮入我的大腿皮下时,我自然地举起了复仇之手。然而,“死刑”并没有立即执行,伯坦伽利瑜伽的警句之一— “不杀生”(无害)适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你为什么不打它?”
“上师!难道您主张杀生吗?”
“不!不过,那致命的打击已侵袭了你的心灵。”
“我不明白。”
“伯坦伽利的意思是完全除去杀生的念头。”在圣尤地斯瓦尔的面前,我的意识一目了然,如同一本翻开的书,“在这个世界上,不杀生的行为执行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人类也许被迫要去消灭有害的生物,但绝不是被迫感到愤怒或仇恨的。所有生命形式都有着同样的生存权利。揭开造物者奥秘的圣人可以和无数令人迷惑的物种和谐地共存着。这是所有已经抑制住内在毁灭情绪的人都了解的。”
“可敬的古茹,一个人应该牺牲自己而不杀一只野兽吗?”
“不!人的身体是很宝贵的。我们有独特的头脑和脊髓中心,具有最高的进化价值。这也使得那些高等的虔信者可以完全掌握及表达天国最崇高的一面。任何次等的生命形式都没有如此‘装备’。如果一个人被迫去杀死一只动物或其他生物,的确会招致微小的业障,不过根据吠陀经的教导:随便损伤人类的肉体是一种很严重且违反因果法律的罪过。”
我的古茹在布利的居所
我松了一口气:人类自然的本能并不是随时都能在经典上找到支持的。
我从来没有看过上师接近一只豹或老虎,但有一次,一条致命的眼镜蛇面对着他,结果被他的爱给征服了。在印度,这种蛇令人闻风丧胆,平均每年有5000多人遭受它的袭击而死亡。这次惊险的遭遇发生在布利,在那里圣尤地斯瓦尔有另外一座修道院,就座落在孟加拉湾附近。圣尤地斯瓦尔晚期的年轻弟子普罗富拉(Prafulla)那时正跟上师在一起。
“我们坐在修道院附近的户外,”普罗富拉告诉我,“一条眼镜蛇在附近出现了。它足有4英尺长,非常吓人。它愤怒地抬着头,飞快地向我们移动过来。上师就像面对小孩似的,低声轻笑着。我既惊愕又兴奋地看着上师有节奏地拍手— 他在欢迎这位令人丧胆的访客!我保持绝对的安静,心里热切地进行着所有我能进行的祷告。那只飞快接近我和古茹的眼镜蛇突然一动也不动,好像被他亲切的态度给迷住了。只见它可怕的头逐渐低下去,滑溜过上师的脚间,消失在灌木丛中。”
“为什么古茹要拍手?为什么那只眼镜蛇不会攻击他?对那时的我而言,这些问题是难以理解的,”普罗富拉总结道,“从那时起,我了解到我天国的上师已经超越了对受到任何生物伤害的恐惧。”
那是我到修道院的前几个月,一天下午,我发现圣尤地斯瓦尔正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我。
“穆昆达,你太瘦了。”
他说中了要害。我双眼深陷、外表衰弱,可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在加尔各答家中成堆的补药可以证实这一点。不过,没有一种补药有效,我从小就消化不良。偶而我对自己身体的绝望会达到顶点,我问自己:一个病怏怏的身体是否值得我继续此生?
“医药有它的限制,而生命的创造力却没有。要相信自己,你将会健康又强壮。”
圣尤地斯瓦尔的话激起了我的勇气,那是许多被我厌倦了的治疗师都不能在我身上召唤起来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真的胖起来了。在上师不动声色的祝福下,两个星期之后,我的体重就增加到一个令人鼓舞的数字,那是我过去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做到的。我的慢性肠胃病永久地消失了。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还有幸见证到古茹对许多恶性疾病,比如结核病、糖尿病、癫痫、麻痹等的瞬间治愈能力。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感激他的治疗了,是他让我从如尸体般憔悴的状态下突然解脱出来。
“几年前,我也很想增加一些体重。”圣尤地斯瓦尔告诉我,“我得了一场大病,在恢复期里,我到贝拿勒斯造访了拿希里·玛哈赛。
我说:‘先生,我先前病得很厉害,体重掉了好几磅。’
他回答我:‘我知道,尤地斯瓦尔,是你让自己有病的,现在你又觉得自己很单薄。’
这个回答是我当初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不过我的古茹鼓励我说:
‘让我看看,我相信你明天就会觉得好多了。’
我的内心是乐于接受暗示的,我认为他的话里隐含着痊愈的示意。第二天早上,我愉快地发现:自己果然有了力气。我去找我的上师,欣喜地叫着:‘先生,我今天觉得好多了。’
‘真的!是你鼓舞你自己的。’
‘不,上师!’我抗议道,‘是您帮助了我。几个星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有点力气。’
‘哦,是的!你的病的确很严重,你的身体还是相当衰弱的。谁知道明天会变得怎样?’
衰弱可能会复发的想法令我不寒而栗。第三天早晨,我几乎没有办法把自己拖到拿希里·玛哈赛的家。
‘先生!我又病了。’
我古茹带着揶揄的眼神说:‘哦!你又让自己感到不适了。’
‘天国的导师,我现在知道了你每天都在嘲弄我。’我不耐烦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相信我的真实感受呢?’
‘实际上,是你的想法让你觉得虚弱或强壮。’上师充满感情地看着我说,‘你看到你的健康是如何准确地吻合着你的期望。思想是一种力量,就像电力或重力。人类的心灵是上帝全能意识的表现。我能让你看到:只要你强大而有力的心灵坚信不疑,无论什么事都能即刻发生。’
我知道拿希里·玛哈赛从不说假话,于是感激而敬畏地问他:‘上师,如果我认为我没事并会恢复先前的体重,那也会发生吗?’
‘一定会的,即使是在这个时刻。’我的古茹严肃地说着,凝视着我的眼睛。
那时,我觉得自己不仅是力气,就连体重都增加了。拿希里·玛哈赛不再说话。我在他脚下呆了几个小时之后,就回到了贝拿勒斯我母亲的家。
‘我的儿子!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水肿了?’母亲不敢相信她的眼睛:我的身体已恢复到像生病以前一样强健。
我称了体重,发现在一天之内,我竟然增加了50磅。那些看过我骨瘦如柴样子的朋友和旧识们,都被我现在的样子吓呆了。因为这个奇迹,一些人真的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形态,并成为拿希里·玛哈赛的徒弟。
从此,我了悟了上帝的古茹,明白了这个世界只是造物主一个客观的梦。拿希里·玛哈赛清楚地知道:自己已与天国的梦想家合而为一,所以宇宙在他的视野里可以物质化、非物质化(使东西消失),或者是进行他所希望的任何改变。”
“全世界都在律法的统治之下。”圣尤地斯瓦尔总结道,“那些表现在宇宙外部的、被科学家们发现的法则,统称为自然法则,此外还有支配着意识领域的、只能从内在瑜伽科学来了解的更精细的法则。隐藏在精神层面内的事物,也有它们自己自然且合于律法的运行原则。物体真正的本质是被那些完全自我了悟的大师们,而不是被自然科学家们发现的。正因为如此,基督的仆人虽然被他的一个徒弟切掉了耳朵,但仍然能被基督恢复。”
圣尤地斯瓦尔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经典阐释者。我许多最快乐的回忆都来自于他的论述。不过他珍贵的思想不会白白扔在愚蠢或心不在焉的灰烬里。我的一个烦躁的动作,或些微的分神,都足以让上师的讲述突然停止。
“你不在这里。”一天下午,上师中断他的解说,并指出我的问题。像往常一样,他可以精确地追踪我的注意力。
“可敬的古茹!”我的语调中带着抗议,“我没有分心,我的眼皮没有动,我能复述您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
“不管怎么样,你没有完全专心。你在心里创造出三个建筑物:一个在平原上,森林中的静修场地;另一个在山顶上;第三个在海边。”
事实上,那些模糊的想法几乎是在潜意识中形成的。我歉疚地看着他:
“对这样的上师我能做什么?他可以看穿我随意的冥想。”
“是你授予我这个权利的。如果你没有全神贯注,就无法领会我详细解释的微妙真理。除非必要,我不会侵入别人内心的保留处。人类天生就有这样的权利,可以隐密地漫游在自己的思想里。未受请求的上帝不会入内,我也不会贸然闯入。”
“您永远都是受欢迎的,上师!”
“你那些建筑物的梦想日后会实现,现在是学习的时间!”
在这样的不经意中,古茹以他简明的方式透露了我生命中即将发生的三件大事。早在青少年时期,我就常常看到三栋分别位于不同背景中的建筑物,对此我自己也难以理解。后来,这些影像全都一一实现了,并且顺序与圣尤地斯瓦尔指出的顺序完全吻合:第一个实现的是我在兰契的平原上创立的一所男孩的瑜伽学校,第二个是坐落在洛杉矶山顶上的美国总部,最后是一间位于南加州的修道院,邻近浩瀚的太平洋。
我的上师从不自大地声称:“据我预测,怎样怎样的事情将会发生!”他宁可采用暗示的方法:“你不认为这有可能会发生吗?”然而,他简单的言词中蕴藏着预言的力量,我也从来没发现他轻描淡写的语言有哪一句是不正确的。
圣尤地斯瓦尔的态度是有所保留而讲求实际的。有些人却对他抱着不切实际甚至愚蠢的幻想。他的脚稳固地踏在大地上,他的头在天国的避风港中。他也赞扬讲求实际的人:“神圣不是哑口无言!天国的领悟不会使人无能!良好的行为会产生最敏锐的智能。”
从上师的生活里,我彻底领悟到了精神实际主义与隐晦神秘主义之间的分歧,尽管从外表上看,它们伪装得像是一体两面。我的古茹不愿意对超物质世界的领域多加谈论。他“非凡的”光环只是他完美单纯的表现之一。在谈话中,他很少引用惊人的证据;在行动上,他直率地表现出来。其他人谈论着奇迹,但拿不出任何东西,圣尤地斯瓦尔鲜少提及这类细微的法则,却在随心所欲地、隐密地操作着。
“悟道的人不会轻易展现任何奇迹,除非得到内在的应允。”上师解释道,“上帝不希望他创造的奥秘被随便揭示出来。再者,世界上每一个个体都有他的自由意志,不能被随意夺取。一个圣人不会侵犯这种独立性。”
圣尤地斯瓦尔习以为常的静默来自于他对无限深入的领悟,只有未曾真正开悟的教师才会整天忙于没完没了的“显示”。“在浅薄之人的心胸里,有一点想法就能像小鱼般激起骚乱;在大洋的心灵里,鲸鱼般的灵感也几乎不会激起丝毫的波浪。”这句印度的经典谚语明显带着洞察性的幽默。
由于我的古茹的外在不引人注目,因此同时代只有少数的人才知道他的超凡。俗谚“不能隐藏智能的人是个傻子”绝不适用于圣尤地斯瓦尔。虽然他像其他人一样,出生为人,却已达到了主宰时空的境界。从他的生活中,我察觉到上帝般的一统性,那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在那里,他没有克服不了的障碍。我还了解到:若不是人类心灵的怠惰,这种阻碍本来是不会存在的。
每次碰触到圣尤地斯瓦尔神圣的脚,我总会深受感动。瑜伽中有教导:一个徒弟在与上师虔诚地接触时,他的心灵会受到吸引,产生细微的能量交流。虔信者在脑海中的不良习惯机制将就此焚毁,世俗倾向的思维定势会受到有益的扰动,至少他还可以短暂地察觉到马雅的神秘面纱被揭开,瞥见极乐的真实性。每当我用印度的方式跪在古茹面前时,整个身体就微微地散发出如释重负的光芒。
“即使拿希里·玛哈赛在静默中,”上师告诉我,“或者当他谈论的话题严格说来不属于宗教范畴时,我发现他仍然在向我传递着说不出来的知识。”
圣尤地斯瓦尔也在以类似的方式影响着我。当我带着忧虑等负面情绪进入修道院时,我的态度会不自觉地发生改变。不过,只要看到我的古茹,一阵有治愈作用的平静感就会传来。每一天跟他在一起,我都会充满新的喜悦、平静以及智能的经验。我从未在他身上发现轻信、贪婪、愤怒,以及任何人类执着的感情。
“马雅的黑暗已经在无声无息地逼近了,让我们的内在赶快回家。”每到黄昏时刻,上师都会用这些警语提醒他的徒弟修习克利亚瑜伽的必要性,因为新的学生偶尔会对自己是否应该学习瑜伽表示怀疑。
“忘记过去,”圣尤地斯瓦尔安慰他说,“所有人的过去世都带有许多黑暗的罪恶,直到他停泊在天国中。人类的行为永远都是不可信赖的。如果你从现在开始做灵性上的努力,将来每件事情都会改善的。”
在上师的修道院中你总能看见他的年轻小徒弟。对他们进行灵性和知识的教育是他终身的兴趣。就在他过世前不久,他还接受了训练两个6岁男孩和一个16岁少年的任务,周到地为他们的心智和生活提供指导。修道院的学生敬爱他们的古茹,他轻轻地一拍手,就足以让他们热切地围绕在他身旁。当他进入沉默不语的内在状态时,没有人敢说话;当他发出愉快的笑声时,孩子们都认为那也是他们自己的笑声。
上师极少要求别人为他提供私人服务。如果不是非常需要,他也不会接受学生的帮助。当他的徒弟忘记了为他洗衣服这项无比荣幸的工作时,我的古茹会不动声色地自己洗衣服。圣尤地斯瓦尔穿的是传统的赭色僧袍,根据瑜伽的习俗,鞋子是虎皮或鹿皮的,不用系鞋带。
上师能说流利的英语、法语、印度语和孟加拉语,且梵文也相当地好。他会自己设计巧妙的快捷方法来研读英文和梵文,并且很有耐心地把这套方法教给年轻的徒弟们。
上师会用谨慎但不执着的方式爱惜自己的身体。他指出:无限是通过健全的身体和精神,恰当地显现出来的。他不赞成任何极端的做法。有一次,一个徒弟要开始一段长时间的断食。我的古茹知道后只是笑道:“为什么不给狗扔根骨头呢?”
圣尤地斯瓦尔非常健康,我从没有看他不舒服过。他尊重世俗的习俗,允许学生去看医生:“医生治病也要使用上帝用在物质上的律法。”不过,他更加颂扬心灵治疗的优越性,并反复强调:“智能是最伟大的净化者。”
“身体是一个不可靠的朋友。给它应得的,但不要超量,”他说道,“痛苦和欢乐都是短暂的,用平静来忍受它们,同时试着摆脱他们的控制力。想象力可以引起疾病,反过来也能帮助痊愈。即使你在生病时,也不要相信疾病真的存在— 未被认可的访客就会逃得无影无踪!”
上师的徒弟中有很多位医生。“那些已探索出身体法则的人,研究起心灵的科学来就更加轻松,”他告诉他们,“微妙的精神就隐藏在身体组织之后”。
圣尤地斯瓦尔建议他的学生集合起东西方的所有优点。他自己外在的行为习惯是西方式的,而内在的精神则是东方式的。他赞扬西方的进取性、策略性和卫生的习惯,也认可东方几个世纪以来带着光环的宗教理想。
我并不是个不守纪律的人— 在家里父亲是严格的,阿南达经常是严厉的,但圣尤地斯瓦尔的训练,我只能用“激烈”来形容。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我的古茹对他的徒弟是苛求的,不论是重要的大事,还是微小的行为差异。
“缺乏诚意的良好礼貌,就像一具美丽女子的尸体,”他在适当的时候会这样说,“缺乏礼貌的直率,就如同外科医师的手术刀,有效但使人不舒服。只有有礼的真诚才是有用且令人钦佩的。”
上师对我在灵性上的进步显然非常满意,但在其他方面,我的耳朵对斥责可是一点也不陌生。我的主要过错有这么几项:心不在焉,间歇性地沉溺于悲伤之中,不遵守某些礼节规范,以及偶尔做事没有条理。
“观察你父亲巴格拔第是如何做到凡事都井井有条的。”我的古茹指出。就在我去塞伦波尔修道院朝圣的旅程开始后不久,这两个拿希里·玛哈赛的徒弟就见面了。父亲和圣尤地斯瓦尔彼此惺惺相惜,两人的内在都发展出经久不渝的灵性生命。
我在早期悟道的过程中,曾从那些短期的老师身上学到了一些不正确的概念,比如:一个徒弟不需要努力关注自己的世俗任务。当我忽视世俗的任务,或是执行得漫不经心时,并不会受到责罚。人类的本性对这种指示是非常乐意遵从的。然而在上师毫不留情的棒子下,我很快就从不负责任的美梦中醒来了。
圣尤地斯瓦尔说:“只要你呼吸着地球上免费的空气,就有义务回报。一个人只有完全精通无息的境界,才可免于宇宙法则的限制。当你达到这样的完美境界时,我一定会告诉你。”
我的古茹从不接受贿赂,即使是以爱的形式。他不会对任何人特别宽大,即使是像我这种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徒弟,只求奉献的人。不论是被他的学生或是陌生人围绕着,还是单独在一起,上师对我说话时总是意思明确,谴责起来也格外犀利。无论是容易养成肤浅习惯的轻率行为,还是前后的矛盾,都逃不过他的责骂。这种摧毁性的治疗着实令我难以忍受,但我已下定决心,要让圣尤地斯瓦尔消除我每种灵性上的缺点,他也十分乐意帮我进行这项巨大而费力的转变工程。在他“纪律铁锤”的重击之下,我被撼动了好几次。
“如果你不喜欢我说的话,可以随时离开。”上师向我保证,“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除了你自己的进步。
他用谦虚的重击处理我的自负,用令人震惊的准确性敲松我灵性颚骨上的每一颗牙齿。我的感激是无法用笔墨来形容的。人类我执的坚硬核心除了用这种粗暴的方式以外,是很难根除的。只有当我执被除去以后,上帝才可以找到一条没有被阻塞的信道。在此之前,想要渗入一颗包裹着坚硬外壳的自私的心只能是徒劳。
圣尤地斯瓦尔的智能是如此的敏锐,他经常能将一般人没有说出口的想法说出来:“一个人所听到的语言,往往与说话人真正的意思南辕北辙,”他说道,“要试着去了解人们混乱语言背后的想法。”
然而,天国的洞察力对世俗的耳朵而言却是痛苦的:上师不受肤浅学生的欢迎,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会深深地崇敬着他,但这些人永远居于少数。我想,如果圣尤地斯瓦尔的话不是那么坦白而直接,那么他一定会是印度最受欢迎的古茹。
“我对来这里受训的学生都很严厉,”他向我承认,“可这就是我的方式。接受它,不然就离开。我绝不妥协。相比起来,你对你的徒弟就温和多了,那也是你的方式。我只用严厉之火剧烈地烧灼我的学生,使他们得到净化,这种痛苦超过了一般人所能忍受的程度。用充满爱心的温和方式也能改变情况。若是在智能下,使用刚硬或柔和的方法都是同样有效的。你将来会到西方去传播印度讯息,在那里直率地抨击我执是行不通的。如果没有大量丰富亲切的耐心和包容力,一个老师将无法受到欢迎。”
虽然在圣尤地斯瓦尔的有生之日,他的率直言论为他阻止了一大群追随者,但是通过诚挚的克利亚瑜伽学生,他的精神和教理如今已遍及世界各地。他在人类心灵上拥有的更深层的统辖权,已经远超过了亚历山大大帝所能梦想的程度。
有一天,父亲来问候圣尤地斯瓦尔,他很可能期望会听到一些赞美他儿子的话,却震惊地听到一大堆数落我的不是。那是上师的惯例:以将来会引起严重后果的语气,只说我的小缺点。父亲赶紧过来找我:“按照你古茹的说法,我发现你一无是处!”他哭笑不得地说。
那时我引起圣尤地斯瓦尔不满的最重要原因,就是我置上师温和的暗示于不顾,固执地要改变某个人,使他走上灵性的道路。
我愤怒地跑去找古茹。他目光低垂,好像已经心怀愧疚,等着向我认错。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天国的狮子温顺地在我面前。那个独特的时刻让我始终回味无穷。
“先生,您为什么在我父亲前面如此无情地批判我?这么做合理吗?”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上师的语调带着歉意。
一瞬间我怒气全消。伟大的人多么容易承认自己的错误!虽然他再也没有在父亲面前数落我,搅乱他宁静的心灵,但上师还会在他认为合适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下继续无情地剖析着我。
新来的徒弟经常模仿圣尤地斯瓦尔,像他一样彻底地批评别人。他们希望像古茹一样聪明,拥有古茹般无懈可击的辨识模式,却没有他的防御能力。一旦上师从他分析的箭筒里取出几支箭,向着他们的方向射过去,那些爱挑剔的学生就急遽地逃离了。
有些徒弟希望看到一个符合自己想象的古茹。一旦他们看不到,就会抱怨他们不了解圣尤地斯瓦尔。
“你也不了解上帝!”有一次我忍不住反驳道,“当你真正了解一个圣人时,你跟他就是一体的了。”
学生们总是来了又走。那些以得到他人同情为目的的人,无法在修道院中找到他们想要的。上师提供的是永世的庇护与指导,但许多徒弟同样贪婪地要求得到我执的慰藉。他们宁愿忍受生活中无数的羞辱,也不愿获得任何先前的谦卑。上师智能中开放的阳光太具有穿透性,对他们精神上的疾病而言太强烈了。他们转头去寻找次一级的,愿意用奉承的话来遮蔽他们,允许他们一直沉溺在睡梦中的老师。
与上师相处的最初几个月里,我有些敏感,害怕受到他的斥责。不过,我很快就发现:当那些与我有同样苦恼的学生向圣尤地斯瓦尔提出抗议时,他并不会生气,只是不说话。他的言辞是客观而有智能的,且从不带着愤怒。
上师的洞察力不会留给那些没有做好准备的,或是随意来访的客人,他很少指出他们的缺点,即使是显而易见的缺点。不过,对于专程来找他咨询的学生,圣尤地斯瓦尔就会把这当作重大的责任。可以说,古茹是勇敢的— 他要改变弥漫在人性中的我执的原矿!他的勇气则来自于他对这个世界盲目错误的同情心。
当我放弃潜在的愤怒后,受斥责的次数反而显著减少了。上师非常微妙地将相当的仁慈渐渐融入到对待我的方式中。我拆除了每一面合理化的墙,放弃了潜意识中的所有保留,隐藏在这些后面的其实往往是人类用来保卫自己性格的东西,而我得到的回报是:轻松地与上师取得了和谐一致。那时我才发现:他体贴、值得信赖并默默地爱着他人,含蓄而不使用感情字眼。
我自己的个性主要是奉献型的。刚开始时,我不安地以为古茹只有充沛的智能(jnana),而奉献(bhakti)看起来似乎不够充沛— 他只用冷淡精确的精神方式表达自己。然而,当我将自己调整到他的本质时,才发现我对上帝虔诚的接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在增加。一个完全开悟的上师懂得如何顺应天生自然的倾向,有能力引导不同类型的徒弟。
我与圣尤地斯瓦尔之间的关系如果要用语言来形容,那么一定包含了所有动人的词语。我经常会在思想中发现他所留下的无声的印记。我喜欢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感受他慷慨的布施正平和地注入我的心灵。
在大学第一年的暑假里,我终于可以一连几个月在塞伦波尔与古茹待在一起。借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我也切身体会到了他不偏不倚的公正态度。
“你可以负责管理修道院,”上师对我的到来也很高兴,“你的职责是接待客人,以及监督其他徒弟的工作。”
两个星期之后,修道院同意训练库玛(Kumar),一个来自东孟加拉的年轻的农民。他非常聪明,很快就赢得了圣尤地斯瓦尔的欢心。由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上师对这位新来的徒弟格外宽容。
“穆昆达,让库玛接管你的工作,你负责打扫和煮饭。”在这个男孩来了一个月后,上师下达了这项指示。
坐上领导人的位子后,库玛的行为变得更像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家庭暴君。其他徒弟继续找我为他们的日常工作提供忠告,以此作为对库玛无声的反抗。
“穆昆达实在让人受不了!您让我做督导,但其他人却都去听他的。”三个星期之后,库玛向我的古茹抱怨。当时我正在隔壁的房间,无意中都听到了。
“这就是我指派他到厨房而你到大厅去的原因,”圣尤地斯瓦尔用库玛从未见识过的严苛语调说道,“通过这件事你将了解到,一个好的领导者是用心服务的,而不是支配他人的。你要了穆昆达的位子,却无法将位子坐安稳。现在你还是回去做你早先的厨房助理的工作吧。”
在这次事件之后,上师对库玛的态度又恢复先前那种不同寻常的纵容了。谁能将吸引的秘密解释清楚呢?我们的古茹在库玛的身上发现了其他师兄弟都未曾发现的迷人泉源。虽然这个男孩显然是圣尤地斯瓦尔的最爱,但我一点也不觉得沮丧。即使是大师,也总会有他们个人的习性。生活本来就是多采多姿的。天性使然,我极少会被枝节小事所困扰。我在圣尤地斯瓦尔身上追寻的是比表面的赞美更难以得到的好处。
有一天,库玛毫无理由地对我恶语相向,深深地伤害了我。
“你的脑袋已经自负到快要爆裂了!”我警告他,“除非你改变你的方式,否则总有一天你会被赶出这所修道院。”
库玛带着一脸嘲笑,向刚走进房间的古茹复述我的话。我以为自己会受到责备,就温顺地退到角落去。
“穆昆达有可能是对的。”上师以少见的冷漠回答库玛。我逃过了一场责备。
一年之后,库玛不顾圣尤地斯瓦尔无声的反对,回到他童年时的家— 上师从来不用权威控制徒弟们的行动。几个月之后,当他回到塞伦波尔时,那张神色庄严安详的灿烂面孔不见了,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刚刚养成一些坏习惯的乡下人。
上师召唤我去,伤心地说到这个男孩现在已经不适合在修道院里待下去。
“穆昆达,这件事情你去做:通知库玛明天离开修道院,我没办法做这件事!”泪水在圣尤地斯瓦尔的眼眶打转,但他很快控制住自己:“他若是肯听我的,不离开修道院,不与那些不良的同伴混在一起,也不至于堕落到这一步。既然他拒绝我的保护,那看来他仍然将冷酷的世界视为他的古茹。”
库玛的离开并没有让我开心。我既悲哀又纳闷:为何一个能够赢得上师喜爱的人,会连廉价的诱惑都禁不住?对酒色的贪爱根植于人类的天性当中,不需要任何精细的觉察就可以享受。这种来自感官的诱惑就像长青的欧洲夹竹桃,多彩的花朵散发着芬芳,但它的每个部分都有毒。痊愈的土地是隐藏在里面的,快乐洋溢在外,被上千个错误的指导盲目地追寻着。
“敏锐的智能像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有一次,上师谈及库玛聪明的心智时说,“它可以是助益的,也可能是毁灭的;可以割除无明的肿瘤,也可以砍下自己的脑袋。只有让心智明白心灵的法则不可或缺,聪明才智才能得到正确的引导。”
古茹的徒弟男女都有,每个人都被他视作自己的小孩。他了解他们心灵上的平等,没有表现出任别偏袒。
“睡觉时,你不知道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他说,“就像一个男人,可以扮演成女人,但不会成为一个女人,所以心灵可以没有性别,可以扮演成男人或女人。心灵就是上帝纯洁不变的形象。”
圣尤地斯瓦尔从不回避女人,也不会将“诱惑者”的罪名加在她们头上,相反,他还认为男人对女人而言也是一种诱惑。我有一次问上师:“为什么古代一位伟大的圣人把女人称作是‘通往地狱之门’?”
“在他年轻的时候,必定有个女孩扰乱过他心灵的平静。”古茹讥讽地回答道,“不然他就不会指责女人,而会指责自己自我控制上的某种缺失了。”
如果有访客敢在修道院里叙述色情故事,上师会毫无反应,保持静默。“不要让自己被一张美丽面孔挥舞的鞭子所抽打,”他告诉徒弟,“做了感官的奴隶,你如何能享受这个世界?当你匍匐在原始的泥浆里时,就无法记起这世界精致的品味。再美好的辨识力都会在人类原始的欲望中消失。”
对于寻求脱离马雅二元幻相性的学生,圣尤地斯瓦尔会给他们耐心的忠告:
“吃饭是为了满足饥饿而不是贪婪,同样地,性的本能是根据自然法则的设计,作为种族繁衍之用的,从来不是为了点燃永无止境的渴望,”他说:“要将错误的欲望马上摧毁,否则就算灵体离开肉体的外壳,它们也还是会跟着你。即使肉体变得软弱,心灵也该持续地具备抵抗力。如果诱惑以残忍的方式攻击你,你要用客观的分析及不屈不挠的意志去打败它。每一种自然的激情都能得到控制。
“保存你的能量。像广阔的大海那样,汲取所有感官的支流。再微小的渴望也是你内在平静的缺口,会让宝贵的痊愈之水浪费在物质沙漠的土壤中。错误欲望发起的强大冲动是人类得到快乐的最大障碍。要像一只懂得自我控制的狮子那样漫游在这个世界上,让那些青蛙般的弱点无法将你踢得到处乱窜。”
虔信的人最终会避免所有本能的冲动。他对人类情感的需要会完全转化为对上帝的渴望— 无所不在的爱。
圣尤地斯瓦尔的母亲住在贝拿勒斯的瑞拿玛哈区,也就是我第一次拜访古茹的地方。她亲切和蔼,同时也很有主见。有一天我站在她家的阳台上,看着她和儿子谈话。当时上师用他平静且合于情理的方式,想要就某事说服她,但没有成功,因为她用力地摇着头。
“不!不!我的儿子,停止吧!你那些睿智的语言不适合我!我不是你的徒弟!”
圣尤地斯瓦尔像一个挨骂的小孩似的,退到一旁不再辩驳了。这件事让我深受感动。即使是在意见不一致的情况下,他仍然非常尊敬他的母亲。在她眼中,他只是她的小男孩,而不是什么圣人。这段迷人的小插曲让我从一个侧面了解到古茹不平凡的本质。他的内在是谦卑的,而外在是全心全意的。
根据出家的戒律:一位僧人在正式出家后,就不能再与世俗保持联系。因此,他不能再主持正式的家庭仪式— 这原本是一家之主的义务。不过,古代创立僧团制度的商卡拉并不理会这项规定。当他挚爱的母亲去世时,他举起双手喷出天国的火焰焚化她的遗体。
圣尤地斯瓦尔同样不理会这项限制。在他的母亲过世时,他用比较不显眼的方式,在贝拿勒斯神圣的恒河边将她火葬,并遵照古老的习俗供养了许多婆罗门的僧侣。
经典禁令的目的是帮助出家人克服狭隘的认同。商卡拉和圣尤地斯瓦尔自身已经完全融入无我的心灵,不再需要禁令的援助了。有时候一个上师也会故意忽视禁令,以此表明原则是超越并独立于外在形式的。这也是耶稣在安息日采玉米的由来。对那些不可避免的批评,他说:“安息日是为人而设的,但人不是为安息日而设的。”
除了经典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书能让圣尤地斯瓦尔细读。然而他总是知道最新的科学发现,也了解其他知识的进展。他是一个出色的健谈者,喜欢就各种主题与客人交换意见。他机智的谈吐和愉快的笑声会让每一次讨论都生动活泼。他本人倒经常是严肃认真的,但绝不阴沉。“不要摆张难看的脸去追寻上帝。”他评论道,“记住,找到了上帝就意味着所有悲伤的消逝。”
修道院的访客形形色色,其中不乏哲学家、教授、律师和科学家等。有些人在第一次拜访前,以为自己会见到的只是一个传统的宗教家,但他们的不愿离去反而说明:圣尤地斯瓦尔对他们的专业领域显示出了精确的洞察力。
我的古茹对访客通常是温和而友善的,他会用热忱愉快的态度欢迎他们。不过有时候,个别顽固的自大者也会受到刺激性的震憾。他们遭遇的不是上师冷淡的漠视,就是难以招架的反对:像冰或铁!
有一次,一位著名的化学家与圣尤地斯瓦尔短兵相接。这位访客拒不承认上帝的存在,原因是:科学上没有设计出探测上帝的方法。
“你无法把至上的力量在你的试管中分离!”上师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他,“我建议你做一个未曾听说过的实验:24小时不间断地检视自己的思想。之后你就不会怀疑上帝是否存在了。”
一位出名的梵文学家也遭到了类似的震憾。这位学者以他炫耀的热情和经典的知识震动了修道院的梁柱。经典名段从《摩呵婆罗多》、《奥义书》(Upanishads)、商卡拉的《巴萨斯》(bhasyas)中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
“我正等着听呢。”圣尤地斯瓦尔用怀疑的语气说,好像梵文学家先前在表演哑剧一样。可怜的学者感到很困惑。
“引经据典的材料已经够多了。”上师的话使我乐不可支。我蹲坐在角落里,对这位访客敬而远之,“你从自己的生活中,能提供什么原创的、独特的评论呢?你从神圣的原文中吸收到了什么,把它变成自己的东西呢?这些永恒的真理是怎样改善了你的本质?难道你甘愿成为一台空洞的留声机,机械性地重复别人的话吗?”
“我承认,”这位学者无比懊恼,“我没有内在的了悟。”
“这些毫无生气的学究们!他们通宵达旦,却只是在死读著书。”古茹在这位受到惩戒的学者走后说,“他们宁愿把哲学当作一种和缓智力训练的运动。他们崇高的思想从未与外在粗糙的行为或内在痛苦的纪律有所关联! ”
上师在其他场合也强调过死读书本是无用的。
“不要混淆‘了解’与‘知道’,”他提到,“哪怕每次只选一小节,慢慢地消化吸收,那么神圣的著作对激起内在了悟的欲望就是有益的。连续研读大量章节只能满足虚荣心,并对那些未经充分理解的知识产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满足感。”
圣尤地斯瓦尔还讲述了他自己在经典教导上的一次经历。事情发生在东孟加拉森林中的一间修道院,当时他在观察一位著名的老师达布鲁·巴拉(Dabru Ballav)的方法。他的方法在古代的印度被普遍使用,既简单又困难。
在森林幽静的地方,达布卢·巴拉将徒弟们召集在他的周围,翻开神圣的《薄伽梵歌》。他们花了半个小时看着同一段文字,然后闭上眼睛。又过了半小时,上师简短地评论了一下。他们一动不动地再打坐一个小时,最后上师开口了: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是的,先生。”团体中有个人大胆地应声道。
“不,还未完全明白。去找寻那些赋予文字力量的、使印度在不同的世纪保持常新的精神活力。”在静默中,又一个钟头过去了。上师解散学生并转向圣尤地斯瓦尔。
“你知道《薄伽梵歌》吗?”
“不,先生,我不能说真正地知道。虽然我用眼睛和心智浏览过它好几次。”
“上千的人都不是这样回答的!”这位伟大的圣人微笑着祝福上师,“如果一个人忙着展示外在的经典财富,那他还有多少时间留给内在,安静地去探究那些无价之宝呢?”
圣尤地斯瓦尔也用同样重点密集的方式来指导他自己的徒弟研习学问:“智能不是被眼睛,而是被微粒子消化吸收的,”他说道,“当你整个人都确信一个真理,而不只是头脑确信时,就可以谦虚地保证它的意义了。”
“先知写下一句奥义的话,就可让评论的学者世代忙个不停,”他提道,“只有无所事事的心灵才会在字义上永无休止地争论。”
然而,人要回到单纯的状态并不容易。他的我执总是满足于自己可以抓住如此广博的学识。
在上师面前,那些为自己享有崇高社会地位而自傲的人,很可能会把上师的谦卑也算进他们的“资产”中。有一次,一个当地的行政官员到布利海边的修道院来拜访上师。这个人的无情是出了名的,而且他还拥有十足的权力,可以把我们从修道院中统统赶走。我警告过古茹这个人的专横,但他毫不妥协地坐着,拒不起身迎接官员。我有些紧张地坐在门边,等着古茹命我去拿椅子给官员坐,但古茹并没有下令。于是这个人只能坐在木头箱子上。
随之而来的是形而上学的讨论。这个官员对经典的误解使他犯了明显的错误。随着他权威的消失,他的愤怒也升高了。
“你知不知道我取得了硕士考试第一名?”他的理性已经丧失了。
“官员先生,你忘了这不是你的办公室,”上师平静地答道,“从你幼稚的谈论中,我推断出你大学的经历是不足取的。无论如何,大学文凭与吠陀经典的了悟没有一点关系。圣人可不是大学教师,可以每学期制造一整批出来。”
在一阵惊讶的沉默后,访客衷心地笑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碰到天国的官员。”他说道。随后他以法律术语— 很明显那是他的习惯用语— 正式请求成为一个“见习”的徒弟。
有关财产管理上的细节,我的古茹都会亲自处理。有不少无耻的人企图通过各种手段取得上师祖传的土地。圣尤地斯瓦尔下定决心,甚至不惜通过法律诉讼来战胜每一个对手。他经历这些痛苦,只是为了绝对不做一个乞讨的古茹,也不成为徒弟们的负担。
我直言不讳的上师之所以可以免于狡诈的外交辞令,原因之一就是他在经济上的独立。他和那些需要奉承他们资助者的老师们不一样。无论公开还是私下里,他都不会被他人的财富所影响。我从来没有听过他以任何名目要求或暗示金钱回报。所有徒弟在他的修道院里受训都是自由免费的。
有一天,一位无礼的法院代理人来到塞伦波尔修道院,给圣尤地斯瓦尔送传票。我和一位名叫卡耐(Kanai)的徒弟当时在场。这位代理人对圣尤地斯瓦尔的态度着实令人反感。
“走出你修道院的阴影,呼吸法庭诚实的空气对你有益。”那位代理人轻蔑地笑着。我无法自控地冲了上去:
“再卑鄙地多说一句,我会让你躺在地上!”我威胁地说。
与此同时,卡耐也叫了起来:“你,无耻的人!怎敢将你的侮慢带进这神圣的修道院来?”
然而,上师却站在辱骂他的人面前保护他:“你们不要无端地激动。这个人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
那位职员被不同的态度给弄糊涂了。他尊敬地道了歉,迅速离去。
上师拥有那么热烈的感情,内在却如此平静,这实在让我惊讶。他符合吠陀经对上帝化身的描述:“当涉及仁慈时,比花朵还要柔软;当原则濒于险境时,比雷电还要有力。”
套用白朗宁(Browning)的说法: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不能忍受光亮,隐身在暗处”。有的人偶尔会因为想象中的不满而严厉地斥责圣尤地斯瓦尔。我冷静的古茹会有礼地听着,同时自我分析,查看那些谴责中有无丝亳的真实性。这些情景让我想起上师独特的评论之一:“有些人为了显示自己的高大,宁愿砍掉别人的头!”
一位圣人始终如一地保持镇静,这是难以形容且令人难忘的。“一位不轻易发怒的人强过一位强有力的人,能驾驭自己心灵的人胜过能占领一座城市的人。”
我经常在想:如果我崇高的上师将心思集中在声名或世俗成就上,一定可以成为一位皇帝或是一名震撼世界的武士。相反地,他却选择对内在的愤怒及自负的城堡发起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