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我認為我們最大的缺失就是沒有慈悲心。你曾經說過一名話,“我們有沒有可能真的用心聆聽?”這是什麼意思?

克:我們來討論一下,好嗎?

弗:我們能不能探索物質的本質?

克:你知道嗎?先生,我當時的意思是,思想根本是一種物質化的過程,不論是技術性或心理上的想法,甚至包括所有宗教信仰的結構在內,全都是一種物質化的過程。思想就是物質。思想是所有的經驗、知識累積在細胞內,然後依照特定的窠臼來運作。這些對我而言都是物質化的過程。物質的本質是什麼,我並不知道。因此無法討論這個題目。

弗:我不是以一個科學家的角度來探討這問題的。我認為物質是一種未知的東西,因此我覺得如果探索這未知……

克:未知是無法探索的,要十分小心。你只能探索已知事物,直到它的極限,如果你一跨過極限,就脫離了正軌。

普:也就是探索思想,對不對?

克: 當然是如此。他說的是探索未知的事物,這是不可能的。好,剛才普普問的是:用慈悲心去聆聽是什麼意思?

普:這是非常重要的事。如果我們有慈悲心,一切就沒問題了。

克:我贊同,但是不幸的是我們都沒有慈悲心。那麼我們要如何對治這個問題?聆聽是什麼?慈悲的本質和結構是什麼?

普:用心聆聽是什麼狀態?有沒有一種聆聽比耳朵的聽覺更深入?

克:聆聽有兩種,一種是用耳朵聽,另一種是用心聽。首先我們要討論的就是聽的藝術。

弗: 可能我們應該從相反的方向來討論這個主題。“不聽”是什麼意思?

克:你的意思是什麼?先生。

弗:“什麼是聆聽”好像很難回答,因此我想也許從反面來探討……

克:其實沒有什麼不一樣。

普:我們繼續好嗎?有兩個問題需要討論,第一、聆聽是什麼?其中也包含了什麼是“不聽”;第二、慈悲心是什麼?它們的本質、結構以及深度如何,其中的活動又如何?

克:請繼續討論。

弗:慈悲心是屬於未知領域的,它和已知無關。

克:她的意思不是指未知領域。她問的是用心聆聽到底是什麼狀態?“慈悲心”這幾個字是我加進來的。也許我們應該暫時不去管這幾個字。

普: 克裡希那吉曾說過“用心聆聽”這回事,我想探討一下這個主題。

克:那麼就讓我們掌握兩點來討論:一是用耳朵聽,二是用心聽。

拉: 我們曾說過思想的反應永遠是四分五裂的。不管是覺察也罷,聆聽也罷,都是四分五裂的。那麼心是否能不分裂?這是不是我們所要討論的?

克:等一等。透過所有的感官整體地用心聽是一回事,透過某一個感官局部地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拉:沒錯。

克:如果我們能透過所有的感官整體地用心聽,就不必管耳朵聽或不聽的問題了。

蘇: 先生,我並不知道什麼叫做“用心聆聽”,但是我有的時候可以感覺到一種沒有妄念的聆聽。譬如當我聽拉塔或其他人說話時,有一種非常特殊的感覺,一種全然不同的溝通方式。

克:那種感覺和意念有何不同?

蘇:我馬上就要說到這點。

普:它和意念有何不同?

蘇:如果意念和感覺沒有什麼不同,那麼我就沒話可說了。可是我又不能否定那種感覺,因為其中有溫柔和感情。如果意識的所有產物都是意念的話,那麼……

克:我們必須把這點弄明白。先不要替它歸類,讓我們慢慢來。你們在聆聽時到底有念頭還是沒有念頭,這才是問題所在。

蘇:兩者都是……

克:蘇南達,慢慢來,不要急。我只想問:你在聆聽的時候到底有念還是無念?

普:我們能夠沒有念頭地聆聽嗎?

克:可以。

普:也許一生只有一次能這樣全心全意地聽。

克:我很瞭解。

普:即使我們曾經體會過這種聽法,仍然有不夠的地方。

克:我們將會討論到它,現在慢慢來,不要急。

阿:在敏感度很低時,也許沒有特別清晰的念頭產生,而只有聆聽。但是那種聆聽之中缺乏敏感度,因此並不鮮活。

克:我想我們得先討論一下什麼是溝通。如果我想告訴你一件我很開心的問題,你就必須準備好要進入這個問題。換句話說,你必須和說者有同樣強烈的興趣,而且必須和說者處於相同的層次。這些全都是溝通的條件,否則就談不上溝通。

蘇:我們很難瞭解什麼是相同的層次。

普:“溝通”有兩種條件,“用心聆聽”也許不需要這兩種條件。

克:我們將會討論到這點。什麼是“用心聆聽”如果我想告訴你一件我有深刻感受的事,你該如何來聽?我想和你分享,我想和你有同樣的感受,我想要你介入我的情況,不能這樣的話,又如何談得上溝通?

蘇:我們怎麼知道和對方是處於同一層次的?

克:對方的問題不只是智性或口頭上的問題,而是一種深切的活生生的問題,這時我們就必須處在相同層次,否則你就無法真的聽到什麼。

蘇:如果我們十分認真,是不是可以和對方處於相同層次?

克:你現在就沒有在用心聽。我現在就想告訴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要你聽的原因是因為你也是一個人,這個問題也就是你的問題。也許你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在我和你分享時,你就加進了自己的注意力。因此聆聽意味著分享以及超越語言的溝通。

普:所以,你必須先具有某種程度,否則無法構成溝通。

克:這就是我的意思。蘇南達,你能不能這樣聆聽?

蘇:我們似乎無法對每一個人都以同樣的方式聆聽。

克:我現在正在講話,我要求你以這種態度來聽我說話。

普:對你,我們可以做到。

克:因為你們已經為我塑造了一個形象,你們很重視這個形象,因此你們可以用心聽我說話。

蘇:不只是針對形象而已。

克: 你又沒有領會我的意思。我是說你能不能不只用心聽我說話,而且也能用心聆其他所有人的話。他也許想表達一種無法言傳的東西,因此你能不能用心聆聽?

克:為什麼?

普:因為我們有偏見。

克:一點也不錯,只要有偏見,就不可能形成溝通。

普:先生,你是不是說無言之中才有真相,因此要想聽到話之中話,就不能像平常那樣只聽別人所說的話而已。

克:你說得太明確了。

普:不,不是太明確。你說話的時候語氣和別人是不同的。

拉:我認為重點是有沒有真的在接收、在聆聽。至於是不是真相並不重要。

普:我們沒有辦法做到。

拉吉:我們的聆聽之中都有動機。動機也許很明顯,也許很細微。我們聽別人說話,已經先入為主地認為不可能有太多收穫,而聽克裡希那吉說話就完全不同了。

克:我們要如何改變這種偏見呢?

弗:問題是不是因為我們總是喜歡詮釋?

克:看在老天的份上,千萬不要詮釋我說的話,只要聽就對了。因為我對空手道一無所知,所以我去講教卡達。我能夠用心聽他說話是因為我一無所知。你們的問題就是“知道”得太多了,你們有太多的意見和推測。其實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聽的藝術。藝術就是把每樣東西都擺在它最適當的位置。你也許有你的偏見、結論、比較、衡量和判斷,但是在聽的時候,這些都得扔掉,然後才形成溝通。

拉:把這一切都扔掉,也就是和對方處在同一層次、具有同樣的強度了。

克:否則又何必聽呢?

拉:我瞭解這種狀態,但是我做不到。

克:現在就試試看。

蘇:你是說聆聽就能暫時把所有的妄念抹去、吞沒?

克:如果我說:“我愛你”,你的反應是什麼?

蘇:但是沒有人對我們說這種話。

克:我現在就在對你說這句話。

蘇:不,先生,在日常生活裡,這種情感很少有人會具備。

克:好,那麼什麼是聽的藝術?什麼是用心去聽?若你不用心聽,就失去聽的意義了。若你很開心、很專注而又帶有情感地聽,彼此間就會形成深刻的溝通。即透過聽的感官在聽,對不對?

普:充分地聽。

克:你們能不能這樣聽?我們能不能對自己不喜歡的人、認為愚蠢的人也同樣地聽。如果你們能有這麼深的情感,語言就不重要了。讓我們繼續。

假設我沒有偏見、沒有結論,我十分注意地聽某人說話。這個人因為對我有某種印象,所以他來找我時就已戴上了面具。於是我首先要求他把面具拿掉。除非他主動要求和我溝通,否則我不願意窺探那面具後的真相。接著他就傾訴了許多人類共同的煩惱。他也許表達不佳,甚至有些愚蠢,但是他和其他男男女女一樣都在受苦,所以仍然十分關切地聆聽。

他說的一切其實就是人類歷史。我不但要聽他所說的話,並且要深入背後的真相。如果他表達得很膚淺,我們就先膚淺的聽,然後再往深處推進。等到愈來愈深以後,他表達的就是共通的人性。因此他和我之間,其實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普:這種聆聽的源頭是什麼?

克:就是慈悲心。那麼慈悲心到底是什麼?弗萊茲說過,慈悲心屬於未知的領域。我們如何才能擁有那不可思議的智慧,也就是慈悲心呢?

弗:慈悲心不在思想的領域之內,因此我永遠也無法找到它。

克: 它是無法找到的,你必須不斷地深入推進,就像一個鑽孔機一樣。

普:但是必須先有一點跡象。

克:當然,你不能只是空談慈悲心,而沒有一點跡象。

普:你為什麼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影響力,能摧毀所有的偏見和礙障?只要我們一和你談話,腦子的妄念就沒有了。

克:這就像去井裡提水,大部分人都提著小水桶去盛水,所盛的水就十分有限。另一種境界卻像後院裡有源源不絕的泉水一樣。如果我想看到這泉水,我該怎麼辦?

弗:我首先要查明是什麼東西阻礙我看到它。

克:這還是一種分析,我不主張分析,因為它浪費時間。我已經一目了然其中的理由、邏輯和重點,因此分析就不必要了。

蘇:先生,我發現慈悲心和守靜、打坐及任何經驗都無關。

克:聽著,蘇南達!拉塔和普普的後院都已有了泉水。她們雖然嘴裡不說,但是許多跡象都已經有了。因此我問自己,為什麼我家後院沒有泉水呢?我必須查明。這不代表我應該模仿別人,也不需要分析是什麼東西阻礙了我,甚至不必問我該守靜或不該守靜。我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

蘇:我明白了,先生。

克:你真的明白了嗎?

蘇:你的意思是什麼?

克:她們得到了,而我還沒有得到,我想得到它。我想看到這稀世珍寶。那麼我該怎麼辦?克告訴我分析是浪費時間,因為分析者和所分析的物件根本是同一個東西。因此不必浪費時間,也不必枯坐守靜,時間不多了。你現在就像處在一個火宅中,已經沒有時間分析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拉: 先生,那美好的東西出現時,你根本不會問“我是如何得到它的?”

克:當我在挨餓時,我根本沒有時間分析自己為什麼會挨餓。

拉:我說的不是這個。

克:抱歉,你說的是什麼?

拉:一個有跡象的人,他並不刻意想要那跡象。

克:你也許只是充滿著我的話、我的熱切度而已,也許你並沒有什麼跡象。

拉:我並不是說我已經有了什麼,而是……

克:簡化一點,拉塔。你的後院已經有泉水了,非常非常少的人能得到這樣的泉水。他們也許只是在口頭上說說而已,他們並沒有真的跡象。但是你已經有了,對於一個人而言,這就是最不尋常的事了。

弗:我能做什麼嗎?

克:也許能,也許不能。也許這種強烈的需求本身,就足以使你把其他的一切放下,你瞭解了嗎?房子已經著火,沒有時間再去討論該用什麼桶子盛水來救火了。

普:這種需求和能量的大小有沒有關係?

克:好,普普認為和能量的大小有關。不,普普,當你愛上一個人,你強烈地想要他時,你根本就把別的都忘光了。

弗:這就是重點了。

克:我是在創造一種危機感,然後你們就自然會採取行動了。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面臨危機時,你要不然就躲避,要不然就採取行動。普普,你現在是不是處在危機中呢?我來到你們的面前,告訴你們這一切,你們能聽的都聽了,能做的也都做了,但是什麼跡象都沒有發生?這種一點一滴的進展直到老死都不會有任何跡象。他要做的就是促成一種危機中的行動,不再有任何爭辯或分析。這個危機是透過他的話語、他的影響力、他的感情和強度而造成的,還是你們自己必須要突破的危機?這就是世上最重要的事,別的都不必管了。

阿: 這種危機是一種外來的挑戰,我對它無法產生恰當的內心反應。因為我無法產生恰當的內心反應,所以才有危機產生。你所說的危機好像不是外來的,而是內在自發的。

克: 他的目的是要創造一個內在危機,不是外在的,也不是膚淺的。

阿:危機有兩種,一種是向外追尋一個危機,然後企圖在內心找到恰當的反應,另一種是內心自發的不安,因為有一種深深的責任感,因此不能再坐以待斃。

克:他已在你的心中創造了危機,他說的都是真相。如果你的內心已擁有這種深切的危機感,就是在用心聆聽了。這種毫無停泊之處的感受就是用心聆聽。雨季的來臨暗示著必須儲水以備乾旱,因為明年也許會沒有雨季。這個危機就會促使你想盡所有的辦法來儲水。

普:這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暗示著要我們束手無策。

克:也許不是這樣的。也許意味著你們會有出乎意料之外的行動產生。如果有危機,就會有這種行動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