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以后,老人又鞠了一躬,用衣服下摆掸了掸屋角一张给客人坐的条凳上的尘土,笑问道:

“拿什么招待您,大人?”

屋里(有烟囱)挺白,宽敞,有高板床,还搭了铺板。在新砌的杨树原木墙缝里可以看见不久前才枯干的苔藓,木头还没有发黑,新的条凳和高板床还没有磨光,泥土地面也还没有踩实。一个面孔呈椭圆形而且若有所思的清瘦的年轻农妇,是伊利亚的妻子,正坐在铺板床上,用一只脚摇着吊在由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长竿上的摇篮。摇篮里睡着一个婴儿,他闭着小眼睛,伸开四肢,轻轻呼吸着。另外一个农妇体格健壮,两颊绯红,是卡尔普的妻子;她把袖子挽到肘窝以上,露出晒得黝黑的有力的胳膊,正在灶前用一只木碗捣葱。还有一个是有身孕的麻脸农妇,她站在灶旁,用衣袖遮住了脸。屋里除了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以外,还有炉火的热气,刚烤好的面包香味扑鼻。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淡黄色小脑袋从高板床上好奇地俯视东家,他们爬到上面去是为了在那里等吃午饭。

看到这种富足的景象,涅赫柳多夫觉得高兴;同时,在盯住他看的女人和孩子面前,他不知为什么又感到惭愧。他红着脸在条凳上坐下来。

“给我一块热面包吧,我喜欢热面包。”说完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卡尔普的妻子切了一大块面包,用盘子端给了东家。涅赫柳多夫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女人们也都沉默着。老人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我究竟有什么可惭愧啊?就像我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涅赫柳多夫心里想,“为什么我不提办农场的事呢?真愚蠢!”但是他一直沉默着。

“米特里·米古拉伊奇老爷,孩子们的事您到底怎么吩咐啊?”老人问。

“我想劝你别让他们出门,就在这儿给他们找活儿干,”涅赫柳多夫忽然鼓起勇气说,“我替你想好了,你和我二一添作五买一片官家的林子,还有地……”

温和的笑容立刻从老人的脸上消失了。

“大人,咱们怎么买,拿什么钱买啊?”他打断了东家的话。

“林子不大,要两百卢布左右吧。”涅赫柳多夫说。

老人冷笑了一声。

“要是有钱,干吗不买。”他说。

“你还没有这笔钱?”东家不以为然地说。

“唉,老爷!”老人回过头来看看门,唉声叹气地说,“能养活一家子就好,我们还买什么林子啊。”

“你不是有钱吗?搁着干什么?”涅赫柳多夫坚持自己的主张。

老人忽然大为激动,两只眼睛闪闪发光,肩头也抖了起来。

“准是不安好心的人说我什么了,”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您相信上帝吧,”他越来越激动,两眼望着圣像说,“我要是有,就叫我瞎了眼,叫我陷到地下去,我只有十五卢布,是伊柳什卡拿回来的,还得交人头税,您自个儿知道:我盖了新房……”

“好啦,好啦!”东家说着站起身来,“再见吧,当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