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音书》所说的“世界”和世界的“末期”,[2]并不是指百年一个世纪的末尾和另一个世纪的开头,而是指一种世界观、一种信仰、一种人与人的交往方式的结束和另一种世界观、另一种信仰、另一种交往方式的开始。《福音书》上说:“在这样两个世界交替的时候,必将有种种灾难:陷害、欺骗、残暴和战争,只因不法的事增多,爱心才渐渐冷淡了。”[3]依我看,这些话不是超自然的预言,而是指明,当一种信仰,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被另一种取代的时候,当衰朽的旧事物让位给新事物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发生大的动乱、残暴、欺骗、陷害等不法的事,这些不法的事会使得对于人类的社会生活最为重要、最为必需的人的属性——爱心冷淡下去。

这种情况今天不仅发生在俄国,同时也发生在整个基督教世界,只不过在俄国表现得更明显一些,而在整个基督教世界尚处于隐蔽(潜伏)状态中。

我认为,现在,就是现在,基督教各民族的生活已经接近正在结束的旧世界和正在开始的新世界之间的分界线。我认为,在整个基督教世界酝酿了差不多两千年的伟大变革,现在,就是现在,已经开始。这个变革是要以真实的基督教、为真实的基督教所承认的一切人平等和人类所固有的真实的自由——一切人的自由,去取代被歪曲的基督教以及由它支持的一些人的统治权力和另一些人的奴隶地位。

至于这种情况的外部征候,我所看到的是,各国人民内部各阶层之间进行着紧张的斗争:富人冷酷无情,穷人愤恨绝望,各国为了互相对抗不断增加疯狂的、毫无意义的军备,专制得令人恐惧、轻率得令人吃惊的无法实现的社会主义学说在传播,所谓至关重要的精神活动,即一些被称为科学的无谓议论和研究毫无用处而且愚蠢,一切艺术形式都呈现着病态的淫秽和空虚,而主要的是,最有影响的人们不仅不信仰任何宗教,而且有意识地否定任何宗教,以承认弱肉强食为合法去取代宗教,因此在生活中完全没有什么合理的原则可以遵循。

这就是迫在眉睫的变革的一般征候,或者不如说,是基督教各民族正准备迎接变革的一般征候。刚刚结束的日俄战争和与此同时在俄国人民中间爆发的前所未有的革命运动,就是时间上的历史标志,或者说,是使变革开始的推动力。

人们认为,日本人击溃俄国陆海军的原因在于倒霉的偶然性,在于俄国政府人士滥用职权;俄国发生革命运动的原因则在于政府腐败,革命分子加紧活动。至于这些事变的后果,俄国和外国政治家们都认为是俄国的衰落、国际关系重心的转移、俄国治国方式的改变。我却以为,这些事变的重要意义远不止此。俄国陆海军的覆灭,俄国政府的垮台,这不只是陆海军的覆灭和俄国政府的垮台,而是俄国国家开始崩溃的征兆。而俄国国家的崩溃,我以为,就是整个伪基督教文明开始崩溃的征兆。这是旧世界的结束,新世界的开始。

基督教各民族今天落得如此下场,其原因早已存在,自从基督教被奉为国教的时候起就存在了。

国家这个机构是靠暴力维持的,为了自己能够存在下去,它要求人们首先绝对服从它的法律,其次才是宗教戒律;没有死刑、军队和战争,它就无法存在;它几乎把自己的执政者视为神明;它推崇财富和权势。这样一个机构却通过自己的执政者和臣民皈依宣布一切人享有完全的平等和自由、认为只有上帝的律法高于其他一切法规的基督教,即不仅否定任何暴力、惩罚、死刑和战争,而且主张爱自己的仇敌的宗教,推崇谦卑和贫贱而非财富和权势的宗教。就是这个机构通过自己的异教执政者皈依了基督教。无论执政者还是他们的谋士,大都完全不懂得真正的基督教的本质是什么,从心里根本反对信奉和宣讲基督真道的人,并且心安理得地判处这些人死刑,将他们流放,禁止他们宣讲基督真道。宗教界禁止阅读《福音书》,认为只有他们才有权解释《圣经》,还想出一些烦琐的诡辩来为不可容忍的政教合一辩解,并且举行种种对人民起催眠作用的隆重仪式。若干世纪以来,大多数人一直以为自己是基督徒,而从未想到哪怕百分之一的真正基督教的含义。

然而,无论国家的威望有多高,无论它的胜利持续多久,无论基督教受到怎样残酷的镇压,那构成基督教的本质、能使人心明眼亮的真理一旦被道出就压不下去了。这种状况持续的时间越长,基督教的谦卑和爱的学说与作为骄横和暴力机构的国家之间的矛盾就越明显。世界上最大的堤坝也拦不住活水的源流。水必定能给自己找到一条通道,或者穿过堤坝,或者冲毁堤坝,或者绕过堤坝。问题只在时间。被国家权力掩盖着的真正的基督教,情况也是如此。国家把基督教的活水拦住了很长时间,然而时候一到,基督教就要冲毁拦住它的堤坝,并且把土石也卷走。

这个时刻正是现在已经到来,其外部征候,依我看,就是日本轻取对俄国的胜利,就是与这场战争同时席卷了俄国各阶层人民的种种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