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幕间休息即将结束时。
广播 (声音断断续续)加泰罗尼亚地区起义了……在安达卢西亚农村各地发生了暴动……奥维耶多市落入叛乱分子手中。
第一场
〔矿工们分散坐着,他们刚凑合吃了一顿饭。其中一人站着,仰着脖子往嘴里倒酒。皮拉尔和佩普待在一个角落。
巴斯克人 于是,我就说:“你认为这种倒霉的生活,难道是天堂吗?”他回答我说:“不……”
安东尼奥 (满嘴嚼着食物)再怎么过惯了穷日子也不行,看到这种情景,还是有点儿于心不忍。
桑切斯 有什么办法,革命这事儿,可不像摇摇扇子。
佩雷斯 到现在还没有回家!……为健康和快乐干杯!(他也喝酒)不应当动手,也不应当动火!
皮拉尔 对。不过,最不幸的,还不是走了的人,而是留下来的人。
桑地亚哥 对。不过,我要对您讲一件美事儿:在我那地方,女人哭泣的时候,总是独自哭泣。
皮拉尔 (气愤地)那么做爱呢?她们也独自做爱吗?
桑地亚哥 (始终和颜悦色)对。不过,也没必要为此流眼泪。
桑切斯 好了,聊够了,听听这项法令:“一切拿起武器的反革命分子,一切破坏分子,都立即枪毙。人民负责执行这项法令。”行吗?(大家表示同意)好,这是一件……至于用劳动券来取代金钱,已经达成一致意见,就要付诸实施了。现在,还有那座该死的兵营,戈麦斯指定我们去夺取,而他们一直在顽抗。
佩普 干脆攻取,有大学生和我们青年。
桑切斯 怎么,你们全像兔子一样让人给屠杀了?那些人,自从分发给了他们枪支……听我说,我仔细想过一件事:用一辆装满炸药的卡车,炸开围墙。可是,得有个人开车,还得有个人点燃导火线。唉,这两个人……
桑地亚哥 抽签决定嘛。
〔其他人点头同意。桑地亚哥掏出一盒火柴,扔给佩普。佩普从盒里抽出十五根火柴,折断了,分发给矿工。他宣布:
佩普 鲁伊斯。莱昂。
〔二人从人堆里走出来,挥拳致意,一言不发就走了。矿工们默默无语。
第二场
队长 (重又发言)还有一件事,就是缺少物资。大商人不肯动用他们的库存。我们处于这种境况,不能手软,必然迅速打击。
广播 喂,喂,马德里广播电台。我们收到内政部的公报,内容如下:马克思主义和无政府工联主义的职业革命分子,利用这次选举的休战与融洽的气氛,在好几座省城组织了暴动。在奥维耶多市和阿斯图里亚斯省,他们鼓动起一部分矿工跟随他们。
策划者是人们所熟悉的,他们就是共产党矿工工会的领导人以及奥维耶多社会党领导人兼《前进报》社长——萨维埃·布埃诺公民。他们在10月20日发出罢工的命令,我们概括成这样一句话:“国家权力不投降,就叫它灭亡。”政府从现在起,就采取了各种措施以挫败这场暴动,恢复全西班牙所渴望的秩序。
桑地亚哥 还有点事儿我放心不下,跟你们谈谈,就是学校的事儿。必须办学校,办许多学校。我呢,你们也知道,我不识字,是我家那小子给我念新闻,可是在一次塌方中他给砸死了。因此我认为,必须创办学校,人人都能上学。
安东尼奥 要想到在山谷里的人,还有山上的人。必须告诉他们,现在不是奴隶了。山上牧场的人,他们不知道消息,从来就不知道。我还有二老,他们就不知道。
桑切斯 对,赶在头场雪之前,派人去看他们,把他们组织起来。
巴斯克人 同志们,你们说说看,还必须提防,不能让人抢劫。刚才我就看见一个家伙溜进仓库里拿东西。我毫不客气,一枪给他撂那儿了……
一名工人 当然了,哪儿都有好人,有坏人。
巴斯克人 还是个衣冠楚楚的家伙。
桑切斯 你们这个班子不错,等完了事儿,你只要察看一下就行了。不能让他们玷污了我们的革命。
桑地亚哥 还有跟海军的联系。这里,就像是首都。应当告诉沿海的那些伙伴去同军舰接洽。我还听别人说过,巡洋舰上也暴动了。
一名矿工 (来到这里)那些警察杂种,总在大教堂的钟楼上射击。他们刚刚打死了一个从宪法广场经过的小孩儿。
〔巨大的爆破声响,矿工们站起来。
桑地亚哥 (声音缓慢地)你瞧,正是我原来设想的:鲁伊斯和莱昂,现在牺牲了。要注意,不能让他们的鲜血白流。我呢,如今没有什么东西可失去了,我太老了;然而你们,年轻人,你,小伙子,想想即将到来的一切,想想所有新事物吧。
安东尼奥 鲁伊斯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长时间静默。
一名矿工 所有这些事儿,让我胃口大开。喂,老板娘!
〔另一名矿工放上一张唱片。
皮拉尔 噢!这种局面,怎么收场啊?
〔有人拍手,一名矿工跳起舞。
〔场景暗下来。灯光照到广场上。
第三场
阿方索 [15] (坐在椅子上,不管不顾地吃东西,边吃边讲)怎么样?哦,谢谢了。非常感谢,先生们、女士们。原先,我在波尔库纳当鞋匠。(摆出一副狡猾的样子)是在安达卢西亚。
广播 (打断他的话)喂,喂,巴塞罗纳广播电台。亲爱的听众,我们向你们宣读介绍奥维耶多事件的最新电文:匪徒和矿工的大队人马,昨天开进城里。第一队经由圣拉扎尔城郊大街、大主教府街和马格达莱娜街入城;第二队经由圣洛朗城郊大街入城。
〔停顿片刻。
阿隆索 (嘿嘿冷笑)就是这样!这只是说说而已。(呼叫)喂,桑切斯。你跟我说过,你熟悉波尔库纳。那么,你一定看到了窗户周围的一串串辣椒,还有房顶上晒干的西红柿。我母亲就常对我说:再见,谢谢。在全西班牙,哪儿也不像波尔库纳。还有……
广播 (打断他的话)奇迹般逃脱疯狂的破坏分子之手的见证人,都肯定地说,那些革命者用炸药炸毁了阿斯图里亚斯的大学、图书馆和银行,还炸毁了三月二十七日广场周围的大部分建筑物。我们从官方了解到,起义者包围了保安队军营,在断水断电之后,他们还使用从武器库窃取的迫击炮轰击了军营。据悉,大楼里的官兵不得不撤出来。
阿隆索 还有,我正要抓那些蜥蜴,它们却逃进干燥石头的小墙壁里。我就用手指头往洞里抠,要把它们掏出来。我母亲对我说,阿隆索,别抓蜥蜴,那是仁慈的上帝的财富……
广播 法布拉新闻社来电称:革命者占领了储蓄银行,夺取了银行里一千四百万比塞塔 [16] 现金。
奥维耶多大教堂的主教府和圣殿,均遭火焚——圣殿是浇了煤油和汽油烧毁的。
阿隆索 (解释情况)于是,我上了小山。一棵树也没有,桑切斯,连一棵树也没有。天气炎热,嗓子直冒烟,苦艾的气味引起欲望。傍晚,我从山上下来。我母亲对我说:做做祈祷,阿隆索。而我呢,在祈祷之前,我对她说……
广播 我们从马德里获悉如下消息:据官方消息,革命者占领了拉贝加和拉特吕比亚的兵工厂,还占领了武器库。
加尔默罗神甫修道院被围困,修道院院长欧弗拉西奥·德·尼诺·赫苏斯神甫,在逃离时骨盆脱臼,被慈善的人抬进医院,但是又被革命者拉下病床枪毙了。
阿隆索 我祈祷完了就说:这只是说说而已。当然是这样了:我们在天上的父亲,但愿您来统治,但愿您的意志能像在天上那样,也在大地上实现。
广播 (吼叫)统一新闻社的一名通讯员经历了起义的头一天。他在报道中说:奥维耶多城的主要街道惨不忍睹,已经横卧了几百具尸体。他还指出政府军和保安队的英勇表现。
阿隆索 (站起身,叉起手臂,神态狂乱,仰头望着天空)天父对我说过:“阿隆索,你是我儿子,算了,别管他们:他们在搞革命,而你是我儿子。”其实我明白,我可能会死去。坏人活千年。等我一死,仁慈上帝的所有天使会前来对我说:“好了,来吧,阿隆索。来吧,不要捣蛋。”我呢,我要说:“不。”不过,那只是说说而已。因为,我会跟天使们去的。大家往上升,和升到中午的田野上的大太阳一道,在蓝天中还往上升。在下方,波尔库纳的居民都将在无花果树下切面包或者喝水,而凉水壶会遮住他们望不见天空,也看不见阿隆索。天使带我到仁慈上帝的面前,上帝会对我说:“阿隆索,你是我儿子,你非常喜欢辣椒和西红柿,还喜欢没有树木的小山、有蜥蜴的石头墙壁。”而阿隆索呢,也会对天父说。他要对天父说:“对,我从来没有提过什么大要求——我是波尔库纳人。”
〔场景暗下来。
第四场
〔灯光对准酒馆。
一名矿工 (走进酒馆)大商人带来了。
〔业主工会的代表走进来,有药店老板、杂货商以及一些无台词的配角。
〔矿工们坐到一张桌子后面。
桑切斯 我要讲的话不长。革命需要你们库存的货物和你们的商品,没有这些,革命活不下去。如果你们不交出来,革命就完蛋了,我们也跟着完蛋。我们呢,倒也无足轻重,而革命,我对你们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因此,你们若是拒绝打开店门,那就是死路一条。你们若是打开店门,那就可以得到我们的保证。
杂货商 我……
桑切斯 还有一句话(他拔出手枪),说到做到。我数了,一……二……三……(对杂货商)你说。
杂货商 (粗暴地)不!
〔桑切斯开了枪,杂货商倒下。其他老板都惊慌失措。
桑切斯 (对药店老板)该你了。
药店老板 好吧。
桑切斯 我就知道准会这样。
第五场
〔尸体还留在近台。有人带进来抓获的人,有一名保安队军官、几个市民。
巴斯克人 这些,要立即审判。
桑切斯 (对药店老板)你来当辩护律师。(对一个自己人)你来起诉。
起诉人 在对方毫无挑衅的举动之前,保安队军官就下令开枪,就这些。
桑切斯 律师,该你辩护了。
药店老板 (瞠目结舌)可是……
桑切斯 (冷淡地)该你辩护了。
药店老板 可是,这个人跟我一样。他对你们,什么事也没有做。再说了,那是他的职业、他的责任。他也许还有孩子。你们凭什么权利杀人?说到底,凭什么权利……
桑切斯 你瞧,你这律师当得蛮好的。(他注视他的同志们。沉吟片刻)处死!下一个。
〔有人将军官押走。下一个又被推到前面。
起诉人 他是个大代理商。他躲在百叶窗里面,朝他所说的群氓开枪,打死三人。
代理商 我用不着律师,自己会辩护,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法庭。我鄙视你。不错,我朝人群里开了枪,只打死了三个人。杀了我吧,你会看到,还有不怕死的市民。
桑切斯 (对他的同志)好,这一个,至少不是个胆小鬼。处死!
〔有人将代理商押走。
桑切斯 下一个。
〔幕后传来喊声:“开枪!”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