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景

〔州长办公室一角,3月11日至12日深夜约两点钟。一张庞大笨重的办公桌,平展展而光秃秃的,上面只摆着一个烟灰缸和一部电话机。办公桌后面有一把高靠背扶手椅。扶手椅后面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州徽:一只鹰、一架天平,在背景的旗帜上也许还有拉丁文的一句格言。另外两把椅子,大致相对,摆在办公桌的两端。办公桌占据舞台的前半部分的右侧,正如第一场景的法庭,占据舞台前半部分的左侧。

〔州长站在坐椅和办公桌之间,州徽之下。他不年迈,也不年轻,有点像大天使加百列 [52] 。显然他是被人从卧室里叫出来的,尽管他扣了衬衣领扣并打了领带,头发也梳得很整齐。

〔坦普尔和史蒂文斯刚刚进来。坦普尔还是第二场景的打扮,身穿同一件皮大衣,头戴同一顶帽子,手拿同一个小提包。史蒂文斯的衣着与第三场景完全相同,他帽子拿在手上。二人朝办公桌两侧的椅子走去。

史蒂文斯 谢谢您接待我们,亨利。

州长 欢迎二位,请坐吧。(对坐下的坦普尔)史蒂文斯太太吸烟吗?

史蒂文斯 是的,谢谢。

〔州长递给坦普尔一支香烟,并且给她点着。接着,他坐下去,双手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还一直拿着打火机。史蒂文斯坐到坦普尔对面的椅子上。

州长 我朋友盖文在电话里明确告诉我,太太,您要向我谈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坦普尔 对。

州长 我听您讲。

坦普尔 我想了解一下我应当讲到什么程度。

州长 我不明白。

坦普尔 如果您告诉我已经掌握的情况,那我就会知道应当谈的余下的部分。

州长 您从远方来,太太,又是凌晨两点钟。这恐怕不是没有缘故的。是什么促使您走这一步,毫无疑问,您比我更清楚。

坦普尔 我知道。不过,我要讲的极难启齿,极难启齿,对,正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帮帮我,以便……总之,别太让我为难了。

州长 (注视着坦普尔)那好,向我谈谈南茜·曼尼戈吧。她叫这名字,对不对?要不然,她是怎么拼读的?

坦普尔 她不拼读。她不能拼读。她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你们要绞死的人,就是用这个名字,也许这不是她的真名实姓。然而,她被绞死之后,这一细节就无关紧要了。

州长 不管怎样,先对我谈谈她吧。

坦普尔 她没有什么好讲的,她无非是一个堕落成娼妓和吸毒的女人,是我和我丈夫把她从污水沟里捞出来,让她给我们的孩子当保姆。她杀害了其中一个孩子。明天就送她上绞刑架了。而我们,我是指她的辩护律师和我,我们来这里请您救她一命。

州长 对,这些我全知道。然而,为什么要救她呢?

坦普尔 我是被她杀害的孩子的母亲,为什么还要请您救她呢?就因为我宽恕她了!

〔州长注意观察她。史蒂文斯也同样。他们等待着。坦普尔定睛看着州长,但是目光没有挑衅的神色,仅仅心怀戒备。

坦普尔 因为她疯了!

〔州长观察她,她也注视州长,同时小口小口吸烟喷出来。

坦普尔 我明白。这个引不起您的兴趣。令您感兴趣的,当然是了解我为什么要雇用这样一个女人照顾我的孩子。那好!这么说吧,是为了再给她一次机会,归根结底,她还是个人嘛。

史蒂文斯 不对,坦普尔,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坦普尔 (极其自然地)不错,这不是真正的原因。为什么我就不能停止说呢?这应当很容易呀。停止说谎,完全像停止跑步,停止喝酒,或者停止吃糖一样,因为已经厌倦了。然而说谎,就好像不知厌倦似的。好,我还是要告诉您,我雇用南茜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就是,我需要找个人到我家来说说话。(停顿)现在,我必须全说出来,以便让您了解为什么我需要她,为什么非常高贵的坦普尔·德雷克-史蒂文斯,只能找一个黑人妓女寻求共同语言。

州长 对。告诉我们为什么。

坦普尔 (在烟灰缸里掐灭香烟,又挺起身。她讲话的声音生硬,颇不连贯,但是表面上并不显得激动)一个妓女,吸毒成瘾,无可救药,该永世下地狱,活在世间,也是为了有一天作为凶手死在绞刑架下。一个堕落的女人,只是在那一天才引起她同胞的注意:那天她倒在污水沟里,侮辱一个白人,而那白人用脚要踢掉她的牙齿,要把她的叫骂声堵进嗓子眼儿里。您还记得吧,盖文,那人叫什么来着?

史蒂文斯 忘记了。他是银行出纳员,对不对?(对州长)他有意卖弄品德。(对坦普尔)可是,您有必要讲这些吗?

坦普尔 有必要,有必要。那个星期一早晨,南茜还醉醺醺的,银行门口已经有五十来个人等候,刚一开门,她就突然冒出来,径直冲开人群,向那职员喊:“喂,白人,我那两美元在哪儿呢?”那银行出纳转过身来,抬手就打她,将她扔到人行道边的污水沟里,还狠命踢她,企图压住那一再重复的声音:“我那两美元在哪儿呢?”众人终于明白了,就阻止他再踢这女黑人的嘴:她的牙齿掉了,流着血,但一直在结结巴巴地说:“您欠我两美元,是半个月前那次,后来您还来过……”(她住了口,双手捂脸,待了一会儿才移开)好吧,应当全讲出来。刚才说到哪儿啦?

州长 南茜说:“您已经欠了我两美元……”

坦普尔 两美元,对。可是,为什么讲这么多呢。全部真相,我最好一下子全倒出来。(她像跳水之前那样深呼吸,接着说道)两美元,这是南茜·曼尼戈的牌价。然而我呢,也在一家妓院住过,到那儿一次显然贵得多。(她住了声,身子僵直不动,看着两个人。继而,她浅浅一笑)非常高贵的夫人,对不对,承认这种事儿?我们这些上流社会的女继承人,我们就是这样子。(沉默)不管怎样,我跨越了这一步。现在,这算完了,我再也停不下来,也退不回去了,现在非继续不可了。(沉默)你们为什么一言不发?帮帮我呀,说说话呀。要不然,就到这个州各处呼喊,重复我刚说的话,好让所有长了耳朵的人全听见我绝不会相信的事情。(州长默默地注视她。她要向州长做个哀求的动作)我得走到哪个地步呢?在安居乐业,在遗忘和平静中生活了八年之后?必须走到哪个地步,您才能被打动,才撤回判决书,而我们也终于能回家睡觉,或者试图睡个好觉。对,要我讲什么才算蒙受足够的耻辱,您才能同意满足我的愿望!

州长 判处死刑也是耻辱。

坦普尔 现在我们不谈死亡,我们说的是耻辱。南茜·曼尼戈痛苦的不是耻辱,她仅仅因为要死了而感到痛苦。就是为了让她免遭这种短暂的痛苦,这种无关紧要的痛苦,我才在这凌晨两点钟,带着坦普尔·德雷克和她的耻辱来见您。

史蒂文斯 说下去,坦普尔。

坦普尔 他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对州长)我得走到哪个地步呢?不要讲我必须全说出来。这话,有人已经对我讲过!

州长 我尽量帮您。我知道坦普尔·德雷克是什么人。一名年少的女学生,八年前的一天早晨离开学校,对不对,和伙伴们乘一趟专列,要到另一所学校看足球赛。可是在旅途中她从车上消失了,六周之后才在杰斐逊重新露面,作为杰斐逊城一件凶杀案的证人。而指认她上法庭作证的那位律师的当事人,当时人们就得知,正是劫持她,并在那段时间囚禁她的人。

坦普尔 关在孟菲斯城的一家妓院里,不要忘记这一点!

史蒂文斯 等一下,让我对州长讲一讲事件的经过。对您来说,这样更容易一些。那天,坦普尔下了旅游车,去会一个在车站等她的青年。他们两个人打算单独去看足球赛。当时,那青年已经喝了酒,我想是为了有足够的勇气应付局面。他又喝了一些,结果毁掉自己的小轿车,同坦普尔住进一家走私酒店。那青年又喝得烂醉,就在他往下灌威士忌的时候,酒店里发生一起罪案,凶手劫持了目击凶杀的坦普尔,将她带到孟菲斯一个有人对您说过的地方。就是这些。不过还应当补充一点,开小车的那个年轻人,陪同坦普尔的那个,当时本来应当保护她,后来同她结婚了,一下子又恢复了自己的教养。他是我的侄儿。

坦普尔 不要谴责他。那次逃离,是我愿意的。

州长 为什么?

坦普尔 人为什么要罪恶的东西?当然是因为人喜欢罪恶,胜过喜欢其他东西。不管怎么说,应当相信,当时我就喜爱罪恶,胜过喜爱任何别的东西。我愿意随那青年走,而他只能讨我五分的欢心。

史蒂文斯 也许吧。然而,他应当保护您。

坦普尔 (口气生硬地)为此他娶了我。同一件事,难道要他偿付两回吗?而这种事,偿付一次都恐怕不值得吧?

州长 我能向您提个问题吗?

〔坦普尔注视他,点了点头。

州长 为什么您不把他带来呢?

坦普尔 谁呀?

州长 您丈夫。您同他有连带关系。作为您这方面的连带关系者,难道他不应该来这里吗?你们二人之间,也好把事情彻底澄清,一起设法救南茜·曼尼戈。

坦普尔 我们到这里来,真的是为了救南茜吗?我不知道,不知道了。我倒觉得,我们来叫醒您,是要您给我一次感受痛苦的合法机会。您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不是因为某种具体的事而痛苦,而是单纯的痛苦,像人呼吸那样痛苦。既然如此,要我丈夫来做什么呢?

州长 如果他真的是您丈夫,也许他希望与您分担痛苦吧?

坦普尔 为此他必须与我分担了一切。

州长 我能否这样理解,您要对我讲一些他不了解的情况?

坦普尔 对。

史蒂文斯 最好还是对他讲了,坦普尔。人总不能在谎言中生活八年。

州长 如果他在场,您还会讲出来吗?

〔坦普尔注视州长,史蒂文斯微微打个手势,没让他侄媳妇瞧见。在肃静中,戈旺进来,因在身后而坦普尔看不见,他在门口站住不动,继而闪身半躲在窗帘后面。

州长 设想一下这位置坐的不是我,而是他。

坦普尔 他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州长 假如他在场,您会当着他的面讲吗?

坦普尔 嗯,会的!现在,就让我讲述吧。(停了一下)劳驾,请给我一支烟。(州长递给她一支烟,她没有点燃,就放在烟灰缸上了。冷场)说到我看见凶杀的场面,至少看见凶手的影子。凶手名叫波佩伊,他开一辆旧车,把我带到孟菲斯。我完全清楚,自己有腿有眼睛,汽车无论穿过哪个城镇的大街,我本来都可以喊人,可是我没有那么做。情况完全就像我未能同戈旺一起出去,或者汽车撞到树上之后我单独离去。是的,我本可以叫住一辆卡车、一辆小车,求人家送我去最近的火车站或者学校,再不然直接送我回家,送我回到我父亲和几个哥哥身边,他们知道哪是恶,哪是善。然而我没有呼救。我没有做出来,不是没有,坦普尔没有做出来。我不得不选择恶,也许是不知不觉。总之,波佩伊开着车,我留在他身边,什么也没有讲,眼睛直瞪瞪的,嘴上叼着烟卷。

史蒂文斯 (对州长)对,波佩伊那个人很讨厌,就像恶的化身。小矮个儿,棕褐色头发,跟个蟑螂似的,瘦瘦的,黑黑的,一脸凶相。他还是个神经不正常的人,是个疯子,患有阳痿症,这些情况,她也要对您讲。

坦普尔 (对史蒂文斯)亲爱的盖文叔叔!对,对,这些情况也一样,是我要讲的。实在是不走运,我连受肉欲吸引的托词都没有。尽管阳痿患者,有时候也挺迷惑人,尤其是当……不过,受迷惑的不是肉体,不是和善温柔的、值得原谅的肉体。有什么关系?我选择留在凶手身边,就好像我离不开,是的,就好像我离不开他。他把我带往孟菲斯,我就乖乖地跟他走。他把我关进曼奈尔街的那家妓院里,如同关进西班牙修道院的结婚十年的妻子,由一个鹰眼的老鸨看守。她比任何鸨母都有预见性。她出去时就由一名黑人女仆把门。她去所有老鸨下午都要去的地方:到警察局交罚金,或者请求保护,或者到银行,或者到其他妓院;她出去了倒也不错,因为女仆开门进来,我们就可以(她迟疑了一下,接着急速地)说说话。我有香水,能随意用,当然了,全是老鸨选的,味儿挺冲,还真不能随意洒,不管怎么说,我有香水用。波佩伊还给我买了一件皮大衣,可是不放我出门,又能在哪儿穿呢?不管这些!反正我有大衣、浴衣和内衣裤,全是按照波佩伊的眼光挑选的,并不全合我的意。要知道,他愿意我高兴。不止高兴,他还非常愿意我幸福。我们终于到了关键地方,现在既然有此必要……

〔她住了口,伸出手臂从烟灰缸上拿起那支没有抽的香烟,发觉没有点燃。史蒂文斯拿了打火机,准备站起来。州长目不转睛地注视坦普尔,他摆摆手制止史蒂文斯。史蒂文斯便停下,只是将打火机从办公桌上推到坦普尔够得到的地方,重又坐下。坦普尔拿起打火机,打着火,点燃香烟,再关上打火机,放回原处。然而,她只吸了一口烟,就把香烟放回烟灰缸上,重又直挺挺地坐下,又讲下去。

坦普尔 要知道,我本可以随时顺着落水管滑下去,我只是没有那么做。只有晚间我才走出房间,波佩伊来接我。那辆汽车窗户紧闭,有柩车那么大,他和司机坐在前面,我和老鸨坐在后面,在红灯区的街道上行驶,每小时六十迈到八十迈。我所看见的,也仅仅是红灯笼照明的这个街区、这些小街道。波佩伊甚至不准我见妓院里的其他妓女,不准我在她们干完活儿之后数钱的工夫或者什么也不干、躺在床上等待的时候,同她们坐坐,听她们讲讲如何干这一行。(她又住口,继而她脸上呈现惊讶或惊奇之色,接着说道)于是我想到我们的宿舍和学校。同一种年轻女子的气味,都在想男人,但不是想一个男人,不是想这个或那个男人,而是笼统地想“男人”。那些女人想的时候更平静,仅此而已。总之,她们坐在暂时空出来的床上,谈论干那一行的艰难,情绪不那么激动了。不过,她们不是同我讨论,因为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独自关在房间里,没有事儿干,就穿上皮大衣、显眼的三角裤和花花绿绿的浴衣,在屋里炫耀。可是没有人看,屋里只有六尺高的一面大镜子以及摸着我的绸内衣咯咯笑的黑人女仆。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房门始终关着。对,与外界隔绝,在寻欢作乐的罪孽的腹心绝对安全,如同在潜水艇里,沉到二十 [53] 深的海底。唔!对,波佩伊愿意我高兴,您应当明白。可是我呢,我还想多要点儿什么东西,不只是高兴就完了。正像那些妓女姐妹所说的,我必须千方百计堕入情网。

州长 堕入情网?

史蒂文斯 对。(州长注视坦普尔,坦普尔却一言不发了)她是指那个年轻人,就是波佩伊……

坦普尔 (对史蒂文斯)住口。

史蒂文斯 不,您精疲力竭了,我必须帮助您。这么说,波佩伊那家伙亲自带来个青年,而那青年……

坦普尔 盖文!

史蒂文斯 那青年在他的圈子里,大家都叫他雷德。他是城郊一家夜总会清场的,您知道,是个打手,负责赶走喝醉了的或者捣蛋的顾客。那家夜总会是波佩伊开设的,是他的总部所在地。正是……(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对坦普尔)正是波佩伊将雷德带进您房间的。(对州长)您明白,对不对?

州长 对。可是,我不理解为什么那个波佩伊……

史蒂文斯 不管用什么办法,真应该把他灭了,就像碾死一只蜘蛛那样,用巨足一下将他踩扁。因为,他并不是让她卖淫。噢!不是,他没有把她卖掉。指控他犯下这种粗俗的罪恶,那就是对他的侮辱。反之,他是个纯粹主义者,也可以说,是个非常讲究的鉴赏者。不,他并不卖她,而是给他的仆人。

州长 盖文。当着史蒂文斯太太的面,难道有必要讲下去吗?

史蒂文斯 有必要。您还不知道全部情况,而且……

坦普尔 不,让我讲吧。我遇到雷德那个人,是如何遇到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爱上了他。是什么性质的爱,我还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我给他写了信。

州长 是情书吗?

坦普尔 非常感谢。我的意思是,感谢用情书这个词。事实上,每次他要来的时候,我都给他写信。后来,他们两个走后也写信。还有几回,他们有几天,没露面……

州长 等一等。您说什么?“他们两个走后”?(州长和坦普尔对视。坦普尔沉默不语)我可以这样理解吧:那个波佩伊也在房间,看着雷德和您……

史蒂文斯 对,他带雷德去正是为此。我说他是鉴赏者,就是这个意思。

州长 (对坦普尔)好,继续讲吧,史蒂文斯太太,把事情讲完。已经谈到书信了。

坦普尔 书信,对,那些信非常优美。我的意思是……写得很好。(目光始终盯着州长)我想尽量表达的,是我没有表达出来的……总之,这类信,一个女人写给一个男人的信,即使写于八年前,也不愿意让她丈夫看到,不管她丈夫对爱妻的过去已经持何种看法了。(她显然在强制自己)出色的信,当然是一个初入道的姑娘所能写出来的最好的信。您若是看了,心中准会产生疑问,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怎么这样会用词儿,措辞这样准确……其实,我无需上多少课程,我有这种天赋。(略一停顿,语气转为冷淡)我写了信,不知写了多少封,但是有一封就足够了,一切都是信引起的。

州长 南茜犯罪,也是信引起的?真的吗?您向我解释一下。

坦普尔 对。您一定听说过讹诈。那些信,两年前又出现了。如何买回来呢?坦普尔·德雷克不是别人,她要把信买回来,所想到的头一个办法,当然是提供另一批信的材料……

史蒂文斯 (对坦普尔,温和地)对,全是信引起的,她只要告诉州长事情如何到那一步就行了。

坦普尔 我原以为讲过了,我写了信。后来,我给写信的那个男人死了,我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过上规矩的生活,至少我认为自己规矩了。我生了两个孩子,为了找个说话的人,我雇用了另一个妓女,她也过上了规矩的生活。我甚至把信的事儿也置于脑后了,直到有一天,信又出现了。于是我发觉不仅没有忘记信,甚至也没有变规矩……

州长 那个年轻人,雷德,他是怎么死的?

坦普尔 自然死的,我是说符合他的天性。他溜进妓院后面的小街,攀登落水槽要进我房间的时候,被人从一辆汽车里开枪打死了。不错,我们秘密约会,是瞒着波佩伊的头一次约会。是头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们还以为得手了,骗过了波佩伊。我们想单独见面,只是我们两个人,而先前那一次次相会,每次都不是单独的。我们终于有一次爱情的约会。爱情如果有可能存在的话,如果有意义的话,那么除了在没有耻辱之感、默默的厮守中彼此心领神会,还能意味什么呢?在知道双方裸体的时候并不相爱。知道双方裸体,而同时又有人看着您。因此,我们要单独相会,至少有一次,哪怕只一次,忘掉一切与我们爱情无关的事情……

州长 你们的爱情?雷德爱您吗?

坦普尔 他爱我。也许是因为我爱他,而他没有料到,他本人也绝不会想这种事儿,绝想象不出他所说的一次机缘,这样一次机缘。当时他站在我面前,他主人则在他身后。他看着我,身子微微颤抖,不能向我提起我偷偷寄给他的信,而且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但是他的脸在说话,波佩伊也看不见。对,我们确信这种爱,希望至少经历一次,于是安排了这次幽会,我若是冒昧一点儿说,就是我们的蜜月……总之,他单独来会我一个人时,被人打死了。就在他最想我,而我也想他的当儿,他被撂倒了。再容一分钟,也许他就进入我的房间,而房门锁着,屋里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下完了。这一切,雷德、那家妓院、那些妓女、波佩伊,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了。(她说话的速度加快了)后来,波佩伊因为这个人命案被逮捕,判处死刑,我回到自己家中。从那以后,一切对我都无所谓了。我父亲和我几个哥哥,都在家等着我。后来我去了欧洲,在巴黎待了一年。在那里也一样,一切对我都无所谓了。

史蒂文斯 可是,那年冬天,戈旺去了巴黎,你们结婚了。

坦普尔 (顺从地)对。在使馆举行婚礼,随后又在克里蓉举行招待会。且不说买了一辆新车,还在费拉角买了一座摩尔风格的别墅。总之,应有尽有,以便抹掉在美国的那段过去。然而事实上,我们是依赖别的事情来抹掉过去,以为只要结婚,只要举行婚礼就够了。只要我们二人跪下祈祷“我们犯了罪,宽恕我们吧”,于是就有了安宁、遗忘、爱情,有了直到那时我搞糟的一切。(她又迟疑了,继而接着说,但话语简短而连续不断了)爱情……也许这个词很恰当,对不对,然而我们也想到,两个人结合,除了相爱,还有别的原因,还有把我们连在一起的那场悲剧:我们都受过对方的损害。我还寄希望于比悲剧和爱情更有效的东西:宽恕,以便保持二人长久结合。对,我希望彼此宽恕。然而实行起来,宽恕对方也许容易,接受对方的宽恕则很难。

史蒂文斯 尤其是心高气傲的一个男人。

坦普尔 盖文!

史蒂文斯 您完全了解。是您丈夫的虚荣心将一切全毁了。弗吉尼亚的一个大贵族坐在浴室里忘记关门,被人偶然撞见,他不是出于虚荣心,又怎么会难过呢?不,宽恕,这不是他们要的东西,在他看来,那还不够好。他可不接受对方的宽恕,刚过一年心里就开始嘀咕,他是否真是孩子的父亲。

坦普尔 主哇!主哇!

州长 让她说吧,盖文。

坦普尔 说,真的,这就叫做说。说,就能造成那么大损害吗?不过,现在更加容易了,因为事关南茜的性命。我们回到杰斐逊,回到我们家中,您明白。面对丑闻、耻辱,干脆正视所有事情,免得它们再来侵扰我们。我们对视时甚至尽量不垂下目光……噢!不行,我说不下去了。您对他讲吧,盖文叔叔。

史蒂文斯 好吧。(对州长)试想一下,深孚众望的青年戈旺·史蒂文斯的形象,他们在美丽街区的新住宅,他们的入会极难的俱乐部以及在最著名的教堂里的专座。接着,儿子出生了,家族的继承人,他们雇用了南茜,她是保姆、家庭教师、修女、顶梁柱,随您怎么称呼她都行。(对坦普尔)对不对?好了,坦普尔,鼓起勇气!

坦普尔 (现在显得疲惫不堪)对,我是公主,她是贴心人。家里没有男人的时候,她就听我讲,听我把幻想的事情高声讲出来。您能想见这种情景:在漫长的午后,两个从前有罪孽的女人,在寂静的厨房里边喝可口可乐,边往外翻腾还记忆犹新的往事。(对州长,终于边流泪边说)有个人说说话,先生,我们二人都有这种需要!找一个人,不是为了谈话,或者对您的话表示赞同,只是让他待在那儿,默默地倾听。杀人凶手、疯子、纵火犯,如果有个人听他们讲述,也许他们就会安安静静地待着!噢!现在让我安静点儿吧,让我安静点儿吧!

史蒂文斯 我来告诉您事情的结尾吧。早在头一个孩子出生之前,她就发现丈夫根本没有宽恕她,也不肯接受她的宽恕,认为娶了就做到了仁至义尽,要求她不断地表示感激。她从而明白一切全完了,她的过去要始终压在他们头上。头一个孩子出世的时候,她还是看到了希望,这便是她孩子的清白,至少是属于她身上的一部分,而又没有沾上她的罪恶。对这一部分,她终于能忘我,全心全意地奉献自己。这就好像同上帝的一次休战,她这方面同意忍受一切,放弃一切,甚至放弃最简单的欢乐,只要无辜的孩子不受玷污,不受恐怖的侵害。她这样牺牲自己,反过来只希望上帝的表现,也至少像个上流社会人士。

州长 那孩子确实是戈旺·史蒂文斯的吗?请原谅,太太。

史蒂文斯 对。不过,我侄儿对此有怀疑,或者认为自己有所怀疑,于是,一切又全完了。这孩子同样把她和外界,和她丈夫分开,提醒她的过错。她再也不能一心投在孩子身上而忘掉自己了。(对坦普尔)在这种情况下,您想逃离了。(坦普尔点了点头)然而,第二个孩子又出生了,在一段时间里,坦普尔不知道如何出走了。同时她也不能留在她以为忘掉过去的这个社会里,再也受不了这种客套虚礼了,受不了这些说宽恕而不宽恕、满怀怨恨却面带笑容的上流社会人物。她在等待,等待灾难降临,可是不知道灾难以什么面目出现。(停顿一下)嘿!灾难以雷德兄弟的面孔出现了,他叫皮特。

州长 我明白。他掌握信,就向她讹诈。

史蒂文斯 对,他向她讹诈。不过,她并不满足于给他钱,连自身都给他了。(州长注视史蒂文斯)对。皮特求之不得,他肯定心里在盘算,最好把戈旺的老婆也占有了,就能敲诈戈旺了。而坦普尔……(他迟疑了一下)哦!我推想她要一了百了……不管怎样,她开始讨好那个皮特,愿意同他一起潜逃。

州长 (对坦普尔)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坦普尔 (站起来,说话口气越来越激烈)哼!至少这一点是清楚的,我可以向您解释。同这个讹诈者在一起,我终于得到了休息。是的,休息,再也不考虑名誉、体面、崇高的情感。过了六年宽恕和尊贵的生活之后,我终于遇见一个根本不在乎这两样东西的男人。一个非常果断的男人,又残忍又粗暴,毫无道德可言,在这方面可以说达到了纯洁和完整的程度。总之,一个根本不考虑弥补或者忘却的男人:假如我求他宽恕,他就只会揍我,把我扔进水沟里。因此,同他在一起我就能安心。对,安心,能确信我即使被扔进水沟里,即使被他往死里打,也绝不会有什么事情要他宽恕我。唔,我并不是愿意跟随他,而是附在他身上逃走!

州长 (沉吟片刻)现在,您只剩下对我讲讲人命案了。叙述一下9月13日南茜干了什么。

坦普尔 (一直站着,刚才一阵激动而精力耗尽,现在身子摇摇晃晃,颇似梦游者)9月13日。南茜,对,她一直爱我,现在还爱我,这一点我肯定。她尤其爱我的两个孩子及其清白无辜。她关注整个这件事,什么也不讲,了解全部情况,就像对待自己所爱的人那样,她由衷地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有一阵她以为我只是要给皮特钱,把信赎回来,恢复安宁的生活。然而,我需要另一种安宁,要在邪恶中,在罪孽的彻底垂听中得到安歇。一句话,我要逃走,要跟皮特一起走,重新去过不道德生活的那种漫长空虚的日子。我将戈旺和巴奇打发走,约会皮特在我房间见面。南茜一旦明白我要干什么,明白我要出去,要带走一个孩子,丢弃另一个,要同皮特那样一个男人一起生活,她就想阻止我了。她先拿走我为出走准备的钱和珠宝首饰。(坦普尔身后一道幕布开始落下,灯光渐暗。现在,坦普尔要在黑暗中讲话)那是9月13日夜晚,皮特已经来了,就在那儿,而我在这里准备,却不知道南茜还在窥视我们。她一旦明白我不惜一切代价非走不可,就想还能留住我、保护孩子和未来的办法。她盲目地寻找,还一心一意地为我好,但是什么办法也没有想出来,除非……唔,对,我可以肯定她在暗地里,躲在门后偷听我们说话。在那天夜晚,她发现我渴望作恶和遗忘,带着我甚至不再惦念的孩子奔向堕落。就在那天夜晚,她构想出一种疯狂的、可怕的而又无辜的举动!那天夜晚,对,9月13日,南茜窥视我们,窥视我和皮特……

第五场景

〔幕布又缓缓拉起,场上是戈旺·史蒂文斯家的起居室。晚上九点半。去年9月13日。左侧一个敞开门的壁橱,衣服凌乱地丢在地板上,显见有人发狂地翻腾了壁橱。屋中央的桌子上放着坦普尔的帽子,她的手套、手提包以及装婴儿用品的一个提包;桌子旁边的地板上,立着两只塞得满满而美好的旅行箱,显然是坦普尔的。种种迹象表明,坦普尔要走了,气急败坏地找什么东西而没有找到。

〔灯光重又亮起来,只见皮特站在敞开门的壁橱前,手上拿着最后一件衣服,一件浴衣。他有二十五岁左右,样子不像个罪犯或强盗,倒像个善于推销汽车或家用电器的青年。他的服装很普通,并不显眼,满大街的人都穿着。不过,他却有一副自负与自信的神态。一个英俊的青年,正是女人喜欢的那种类型,也是不会有出人意料之举的那类男人,因为别人能准确地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希望他这次不要那么干。一个心肠狠毒的人,他不是不道德,而是不考虑道德。

他穿一套薄衣料的夏装,帽子推到后脑勺。他翻弄一件薄纱浴衣,动作很快,毫不爱惜,任其掉到地上。他转过身,脚绊到已经丢在地板上的其他衣物,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站在那儿看着乱衣服堆,那样子又厌恶又失望。坦普尔也在台上,站在上一场景结束时的原地未动。不过,她穿了一件敞怀的薄外套。

皮特 南茜怎么样?

坦普尔 我给她的房东打电话。他们从今天早晨就没有见到她。

皮特 我事先就应当跟你打招呼!(他瞧了瞧手表)去她的住处等她吧。

坦普尔 (站在桌子旁边)等她干什么呀?

皮特 毕竟是三百美元哪。你认为没什么吗?我可在乎。且不说还有珠宝首饰!如果是她拿了,她就得给交出来,哪怕是用烟头烫她的脚!那么你说怎么办呢?叫警察吗?

坦普尔 不必。你别折腾了,赶紧溜吧。

皮特 溜?

坦普尔 对,这事现在撂下吧,你快逃走。钱找不到了,你不会带我走的。你留下来,就只能等我丈夫回家,再向他进行小小的讹诈了。

皮特 我要票子和首饰,另外再加上你。

坦普尔 信一直在你手中。

皮特 (他翻里兜,掏出一包信,扔到桌子上)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

坦普尔 两天前我就对你说过,我不想要!

皮特 好。可那是两天前的话了!

〔二人对视了片刻。继而,坦普尔拿起这包信,另一只手伸给皮特。

坦普尔 把你的打火机给我!

〔皮特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递给她,但是他没有动地方,坦普尔只好走过去两步,拿了打火机。接着,她走向壁炉,开始打两三下,没有把打火机打着。皮特没有动弹,他在观察她。坦普尔停下片刻,一只手拿着那包信,另一只手拿着打着火的打火机。继而,她扭头看皮特。二人相互端详了片刻。

皮特 烧了吧!那天我给你,你却不肯收下,认为还可能改变主意。烧掉吧!信一销毁,你就摆脱我了。

〔二人一直相互端详。最后,坦普尔转过头去。皮特自信地笑了。

皮特 过来!

〔坦普尔灭了打火机,转身回到桌子旁边,将信和打火机放到桌子上,走向皮特。皮特待在原地不动。与此同时,南茜出现在左侧的门口。他们没有瞧见她。皮特搂住坦普尔。

皮特 人既然在一起,要这个还有什么用呢?(他越发紧紧地搂住她)嗯,我的布娃娃!

坦普尔 不要这么叫我。

皮特 (搂得更紧,抚摩她,但是动作也有点生硬)雷德干得不错。我也抵得上雷德,不是吗?

〔二人亲吻。南茜悄无声息进了屋,站住观察皮特和坦普尔。她现在穿着保姆服,是成衣服装,各大商场都能买得到。不过,她只是半敞着怀穿着薄外套,没有戴布帽,也没有扎围裙,但是戴了一顶男人帽,一顶凸凹不平、变了形的毡帽头。皮特放开搂抱。

皮特 走!我们离开这儿!

〔他的目光从坦普尔肩膀上方发现南茜,吓得惊跳一下。坦普尔也不禁惊跳一下,急忙回身,瞧见南茜。南茜往前走了几步。

坦普尔 (对南茜)你在这儿干什么?

南茜 我把我的脚带来了。我想抽香烟。快把他打发走。

皮特 讨厌的黑鬼,她也许带来了藏的钱财吧?(他们观察南茜,而南茜却不应声)也许没有带来。我们去弄香烟,既然她上来烟瘾了。(对南茜)喂,丑八怪!你回来就为这事儿吗?

坦普尔 (对皮特)住口!拿箱子上车去。

皮特 (对坦普尔,而眼睛却盯着南茜)不,不,还是先侍候她吧。

坦普尔 出去!我来同她谈。她会全交出来的。

〔皮特又观察了南茜一会儿。南茜面对着他们,但是眼睛没有注视什么,她伫立不动,仿佛惊呆了似的,脸色阴沉,没有表情,让人看不透。皮特看了一会儿,便耸了耸肩。

皮特 好吧。得把钱讨回来。要不然,我还会找她来。

〔皮特走向桌子,拿起打火机,似乎要走,却又停下,几乎令人难以觉察地迟疑一下,瞥了一眼那包信。

皮特 你可千万别忘了拿着。

坦普尔 去吧。

〔他拎起两只箱子,走向落地窗,从南茜身边走过。南茜则一直目视前方。

皮特 (对南茜)为你效劳,没洗白的女人,得替你烤烤鞋。付不出五十张票子也行啊!就算找个乐子吧。

〔他用一只手拎着两只箱子,打开门,要出去又站住,转身对着坦普尔。

皮特 你若是改变主意,我不会走远。

〔他终于出去,随手带上门。就在门要关上的当儿。

南茜 等一下!

〔皮特站住,又要打开门。

坦普尔 (极快地对皮特)看在爱上帝的分儿上,走吧。

〔皮特出去,随手关上房门。南茜和坦普尔对视。

南茜 我真不该藏起钱和钻石首饰阻止您走。昨天我把藏的钱找到的时候,也许应当给那小子。他有了钱就不会要别的了,现在也许跑到芝加哥了。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

坦普尔 原来是你偷走的。可是,这什么也没有改变。

南茜 谁是窃贼,是您还是我?先说钻石首饰,并不是您花钱买的。再说钱的事儿,您可是个出色的说谎者。共有两千美元,可您对我说是二百,对他说是五十。他没有太担心也不奇怪。而且,就算是两千,他也不会在意。您一旦上了他的车,身上带钱没带钱,对他又有多大关系呢?他完全清楚,只需等待就行了,只要看住您,必要时搂一搂,从我所见到的,他很会这一套,结果您要多少钱,甚至要钻石首饰,都能从您丈夫或爸爸那儿得到。这个小流氓,他一清二楚。(坦普尔突然向前扇了南茜一个耳光。南茜猛一后退,外套兜里的钱和首饰全掉在地板上。坦普尔愣住,看着现钞和首饰。南茜继续说道)对,这肮脏的钱,正是金钱把什么都腐蚀了。妻子戴着钻石首饰,丈夫兜里揣着两千美元买香烟和坐出租车的钱,有人来向他们敲诈就不奇怪了,那些无赖呼啦一下全糊上来,就跟苍蝇逐臭肉一样。这小子就是个流氓。您尽可以打我,他就是个流氓!这也不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您也见过不少。我一眼总能认出来,即使您装作忘记了。其实,您并没有忘记。您完全清楚,他长一个漂亮的脸蛋也没用,是一副凶相,从地狱里冒出来的。我只要把您这臭钱给他,他准溜之大吉。

坦普尔 试试吧!走着瞧!

南茜 唔!我知道,现在主要不是信的事儿了!您又想去过那种好生活!有我,您感到不过瘾了,还要实打实的,怎么,还要肮脏的勾当。对,您这儿已经出了肮脏的事儿,您当初就能写出这种信,八年后又引起这许多烦忧、许多不幸!况且,您本可随时收回来,可是您不愿意。甚至有两次,他打算还给您。而您,就像对待仁慈的上帝那样,根本不当一回事儿。

坦普尔 从什么时候起,你就偷偷监视我?

南茜 一直监视您。您甚至不用拿金钱和首饰换取,就能将信要回来!一个女人用不着金钱首饰,只要是女人就成,她要什么都能从男人那里获取。我们女人,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您在家里,只要扭动扭动腰,就能达到目的,甚至用不着打发您丈夫去钓鱼。您在孟菲斯学来的那一套,至少在这事儿上能派上用场。您总应当留在孩子身边。

坦普尔 真是一种婊子道德的表率!不过,归根结底,你也可以同样说我是这种表率,不对吗?我们之间的唯一差异,就是我不肯在我丈夫家中当个婊子!

南茜 我不谈您丈夫,甚至不谈您。我要谈的是两个小孩子。

坦普尔 我也一样!你说我为什么把巴奇送到祖母家去,不正是考虑孩子吗?不正是让孩子离开这个家,因为别人教他叫爸爸的那个男人,随时可能决定对孩子说不要叫他爸爸吗?你既然窥视,就一定听见了他这么说。

南茜 (打断她的话)我一定听见了他这么说!同样,我也听见您怎么说了。这次您抗议了。您终于起来自卫。您矢口否认!当然不是为了您,而是为了这个小孩子。而现在,您全丢下不管了。您就这样抛弃啦!

坦普尔 抛弃?

南茜 对。您完全清楚,您永远也见不到巴奇了。您把他丢弃了。您说,这不是真的!(坦普尔不应声)好吧。巴奇就算安置啦!那么现在,另一个孩子您留给谁呢?

坦普尔 留给谁?她才六个月呀,我带着她。

南茜 您当然不能丢下。不能丢给任何人,连我也不行!然而,这六个月的婴儿,您也同样不能带在路上!这就是我要说的。喏,她在摇篮里,让她自己摔下去!她还会哭两声儿,不过请放心,她还太小,哭声不可能很高。谁也听不见,谁也不会来照看她,尤其撂在上了锁的房子里,要一直等到下星期,等戈旺先生回来。而到那时,就全交待了,孩子的哭声也停止了,您也终于可以寻欢作乐了。

坦普尔 外衣给我!

南茜 (从一张椅子上拿起外衣,递给坦普尔)不过,您把孩子带在身边,嗯,那更方便一些,直到您写信给戈旺先生或者您父亲,写信要钱。如果那小流氓觉得他们撒手扔钱不够痛决,他就会把你们,把您和婴儿扔出去!怎么就不能在一所房子的门口把他忘了呢?根本就不关心您啦!把您甩掉!您只好去孟菲斯祈祷啦!(坦普尔不禁浑身一抖,继而又控制住自己)打我吧!您就打我吧!要不然就叫在外面的那个坏蛋,你们就用烟头烫我吧。我对你们,对您和他说过,我把脚带来了。就在这儿!(她微微抬起一只脚)我全都尝试过了,这个也可以尝试尝试!

坦普尔 最后再说一遍,住口!

南茜 我住口。(她不动,也不看坦普尔。她的声调、神态略有变化,但只是到后来观众才明白,现在她不再对坦普尔讲话了)我尝试过了,凡是能做到的我全尝试过了。您瞧见啦!

坦普尔 谁也不会反驳你的。你用我的孩子、我的丈夫威胁我。你甚至偷了我逃离要带的钱!对,谁也不会说你没有尝试过,尽管你最终还是把钱送回来了。拾起来。

南茜 您说过您用不着!

坦普尔 我是用不着。拾起来。

南茜 我也用不着。

坦普尔 不管,还是拾起来!你给戈旺先生送去,就可以作你下周干事儿的担保了。

〔南茜蹲下去,拾起钱和首饰,放回盒子里,全撂在桌子上。坦普尔冷静下来,她叫了一声。

坦普尔 南茜!(南茜抬起头看她)我很遗憾,我的意思是遗憾打了你。你对我的孩子,对我一直很好,长久以来,你帮助我活下来。我试图密切我们夫妇的关系,而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能看出来,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了,连起码的体面都不可能维持。

南茜 嗳!这情况,我还不相信!而且,我在这里不讲你们夫妻关系,不讲家庭的体面,也不讲您和我,我当然感激您把我留在身边,对我叙述了……

坦普尔 不要说这个。同你在一起,我几乎感到挺高兴……

南茜 我是说您的两个孩子!

坦普尔 我跟你讲过,不要再谈他们了。

南茜 这我办不到。我还必须问您一遍:“您要这么干吗?您要这么干吗?”

坦普尔 我没有别的选择。

南茜 您知道我是个没有文化的人。您必须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才能够理解。您明说吧:“对,我要这么干!”

坦普尔 你听见我说啦!对,我要这么干!

南茜 用钱还是不用钱?

坦普尔 用钱也不用钱。

南茜 不惜损害您的孩子?(坦普尔不回答)您丈夫已经猜想巴奇不是他生的了。您这一走,他就更加确信这一点,就该看不上孩子,让孩子受气了。另一个孩子,您要交给那个无赖,他肯定当做把柄敲诈钱财,直到把家里的钱敲诈光了,他就要把孩子扔到大街上。您想让两个孩子都遭罪吗?或者想要他们的命吗?您想让他们像我们一样,像您和我一样蒙受耻辱吗?其实您知道这种结果,却不设法使您的孩子避免这种遭遇!您比我还坏,然而仁慈的上帝晓得,我不相信这是可能的。不,您不知道甚至像我这样一个卑鄙的女人所经受的。您不知道小孩子绝不应当感到耻辱,感到害怕。正是由于这一点,仅仅由于这一点,才必须保护孩子,所有孩子。或者说,能做到的全要保护。实在不行,保护一个也好。但是,对那一个必须尽心尽力。可是您呢,您要把两个全丢弃,丢进您和我都了解的耻辱中。我们二人,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她们相互打量)您的心肠如果这么狠,能干得出来,您也可以对我明讲!

〔坦普尔注视她。户外传来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

坦普尔 对!我干得出来。不管我的孩子!现在,你走吧!

〔坦普尔急忙走到桌子跟前,从一沓钞票上拿了两三张,递给南茜,南茜接过去。坦普尔收拢好余下的钱,从桌上拿起手提包,打开。这工夫,南茜平静地穿过房间,走向婴儿室。坦普尔一手拿着打开的手提包,一手拿着钱,注视着南茜。

坦普尔 你去哪儿?

南茜 (还往前走)去瞧瞧孩子是不是又需要我。

〔南茜站住,转身注视坦普尔,眼神特别怪。坦普尔本来要往手提包里装钱,也停下了,开始注视南茜。南茜再说话时,还是原先的语气,人们只有到后来才会明白她的话的含义。

南茜 我什么都尝试过了,凡是能做的我全做了,您瞧见了吧?

坦普尔 (命令)不要说了。到此为止。

南茜 (平静地)到此为止。我不说话了。

〔她从连着婴儿室的门出去。坦普尔终于把钱装进手提包里,合上并放到桌子上。接着,她又转向孩子的手提箱,整理了一下,很快检查了里面装的衣物,再拿起首饰盒,塞进去,把箱子盖上。她刚盖上箱子,就看见南茜悄悄地从婴儿室里出来,穿过房间,走到对面她先前上场时走的房门。坦普尔目送她。

坦普尔 南茜!(南茜站住,但是没有回身)不要把我想得太坏!你是我的姐姐,还像从前那样。

〔南茜一动不动等在那里,目视前方,仿佛视而不见。坦普尔话音停下,她又朝房门走去。

坦普尔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对所有的人说你尽了全力,说你什么都尝试过了。你的话就有道理:现在甚至不是信的问题了。问题在于我!责任全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不好。(南茜继续往前走)再见,亲爱的!(南茜走到门口)你有钥匙,我把你的钱放在桌子上。你可以拿去……(南茜下)南茜!

〔没人回答。坦普尔望着南茜出去的空门,愣了一会儿,继而忙碌起来,拿起南茜留下的钱,扫视一下周围,走向物品凌乱的写字台,拿了一个镇纸,又回到桌子前,用镇纸压住钱。接着,她步子加快,毅然决然地从桌子上拿起小被子,走向通婴儿室的房门,出去了。过了一两秒钟,她发出撕肝裂胆的叫声,与此同时,南茜重又出现在另一个门口。灯光闪烁,开始暗下来,直至黑暗笼罩了仍在继续的叫声。

第六场景

〔幕布拉起,显现州长的办公室。时为3月12日,凌晨3点零9分。

〔州长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坦普尔俯身跪在地上,史蒂文斯站在她身边,半遮住现站在州长原来所在位置的戈旺。坦普尔还不知道州长已经走了。

坦普尔 (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开头她还在黑暗中讲话)就是这些。警察来了。南茜还在黑暗的厨房里,坐在椅子上,她说:“对,上帝,是我干的。”我们面对面,我站立,她坐着,两个人陷在黑夜中,悲痛到了极点,无声地号叫,一起感到孤独,一起永远完蛋了。于是,我服从了她对我的全部判决。我打电话报了警。警察来了。“是我干的,上帝。”南茜说道。而我呢,我却开始沉默了,一直到这个夜晚。(灯光渐强,她身后的幕布重又拉起来)警察把她带走,她一眼也没有看我就走了。她在牢房里还一再重复:“是我干的,是我干的。”对,是她干的。然而,是谁杀的呢?谁是真正的罪犯呢?不是我又是谁,可是她要替我死了!

〔史蒂文斯俯下身,碰了碰坦普尔的胳臂,仿佛要扶她站起来。坦普尔拒绝了,但她始终没有抬头。

史蒂文斯 您起来吧,坦普尔!

〔他又尝试扶她站起来。可是不等他搀扶,坦普尔却站起身,她的脸还背对着办公桌,还觉得灯光晃眼,便抬手护住,类似小姑娘要哭的动作,但只是为了遮住晃眼的灯光。

坦普尔 现在,就不要多久了,对不对,盖文叔叔?听了这一切之后,州长全部要说的话,就是不行。(她虽然还以为在对州长讲话,但一直没有回过头去看)因为您不愿意救她,这一点我肯定。噢!回答,回答!这回,有一句话就够了!

〔在她说话的工夫,戈旺进来,站在刚才州长待的位置。坦普尔回头看见戈旺,便戛然住声,一时呆若木鸡。

戈旺 无耻!

坦普尔 (走向史蒂文斯)您为什么总要借助于这些谎言呢?有什么迫使您这么做吗?是您说得那么漂亮的正义吗?嗯,为什么不是呢?不正是我头一个开始说谎的吗?(对戈旺)刚才你没有必要藏起来。有你在场,我照样讲。

戈旺 我们很早就应该这样彼此掩藏了。大约八年前我们就应该这样做了,但不是在办公室里,而是在地球两端的两座废矿井里。(对史蒂文斯)您满意了,对不对?一切都是按照您的意愿进展的。您是怎么称呼这个啦?哦!对,事实。(他看着坦普尔)可真够美的呀,事实!

史蒂文斯 这回,我要恳求您住口了。

戈旺 既然说到事实,请问那些信在哪儿?我猜想,那个小流氓现在要直接向我兜售了。他打错了算盘。一堆垃圾,别人不会出大价钱的。

〔他绕过办公桌,走向他进来的那扇门。

史蒂文斯 信在我这儿。(坦普尔愕然地注视他。戈旺站住。史蒂文斯对坦普尔)您不记得了吗?您回来的时候,南茜在房间里。信就放在桌子上。她拿去了,后来她给了我。

〔戈旺大笑起来,恶狠狠地,没有快意,继而,发狂地。

戈旺 看来,现在一切都正常了。有罪的女人忏悔了自己的过错,讹诈者没有得逞,消毒的工作也做得尽善尽美。当然,一个小女孩儿交给一个疯女人,她杀了孩子,臆想这样就会解决问题了。不过,说到底,那个白痴女人也算符合逻辑。有来有往,一报还一报,同一个看来在讹诈者床上才能睡安稳觉的女人共同生活,总得为这种生活乐趣付出点儿代价。对,感谢上帝,感谢女圣徒南茜,感谢她肯下手杀死我的孩子,以便让我能继续安享我妻子的妇道。(他又以同样的方式大笑。坦普尔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目视前方,心不在焉)无可挑剔,真的。一切都彻底解决了。

史蒂文斯 还有一点儿事儿没有解决。

戈旺 好哇。我们还有开心的事情。为了让我们寻开心,还要杀掉谁呢?

史蒂文斯 南茜。

戈旺 南茜?这还用说!她要被绞死,这是肯定的,绳索套在脖子上,但愿发出很大的声响。这样一来,两名妓女中,至少有一名还了债。这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比例,不能再请求上帝发慈悲了。(他仇视并痛心地看着坦普尔)况且,还必须解决别的事情呢。比方说,我就很想了解这些臭名昭著的信的内容。既然现在是忏悔的时刻,我不妨承认,坦普尔所讲的,还把我迷惑住了。您好好想想,我要说的是,在具体细节上一定刺激得要命。尤其是在我们愉快的婚姻期间,她对我讲的可是另一套话,极为体面。您想想看,我甚至可以说是长老 [54] 式的,而讲这种话的人在生孩子的时候,简直就能成为长老了。

史蒂文斯 您住口,戈旺!

戈旺 而我呢,当时自然认为,这是她所受的教育的结果,即受两种教育——中学和妓院所产生的后果。而她为了忘记第二种教育所作的努力,引导她过分回想第一种教育了。总之,她在我面前通过了考试。在另一个人面前……(他见史蒂文斯要发火)好,好,亲爱的律师先生,请您冷静!不过要承认,这事儿是挺遗憾的。当初是我干出来的,把她带到孟菲斯,这事儿当时就通不过,毫无疑问,现在也通不过。在私生活中,我得到一些补偿,得到点儿激情,也完全是正当的。您明白我要说的意思,激情什么的,我至少能收获那种卓越的东方教育的成果,而给她那种教育,我本人也出了力,当然是通过一些中间人了。可是不然,我呀,我是丈夫。我怀着愧疚的心情进行弥补,也就只有权利接受悔改了的德操。亲爱的律师先生,别人怎么说也是空话,天天跟悔改了的德操打交道,实在没有什么意思,而一个真正的荡妇,在床上做戏要精彩得多。

史蒂文斯 戈旺,您再说下去,我可要揍您了。

戈旺 我还是要说下去,因为这种德操只针对我,为我专用!(突然发作,他同时喊叫和哭泣,冲坦普尔的方向嚷道)和其他人,在其他人下面,就那么欢乐,满嘴脏话……

〔史蒂文斯扑向戈旺,戈旺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制止了他。

戈旺 您就别费这劲儿了,盖文!(他一把将盖文推出去)八年之后,我恢复了勇气和力量,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清理自己的生活。(他注视他们二人,然后声音低沉地)我恨你们所有的人。(他嘿嘿冷笑。对坦普尔)永别了,布娃娃。

史蒂文斯 您先得清理您那可恶的虚荣心。

戈旺 虚荣心也同样清理,放心吧。

〔他朝门口走去。

坦普尔 (猛然站起来)你去哪儿?

戈旺 去灌醉酒。只是八年来,我已经忘记了这种方式。你有别的什么建议吗?

史蒂文斯 您将巴奇放在哪儿啦?

戈旺 哦!对,幸存者!他在您家里,同您妻子在一起。他在那儿不是很安全吗?您妻子也杀孩子吗?

〔他直挺挺地朝门口走去。

坦普尔 戈旺!不要抛弃我!

〔戈旺没有回答便出去了。

坦普尔 上帝呀!又来啦!

史蒂文斯 走吧。

坦普尔 (始终不动弹)明天,明天,还是明天。

史蒂文斯 对,明天,必须重新开始。他又要毁了汽车,或者随便什么东西,八年期间,直到他找见别的东西毁坏,又必须重新宽恕他。(他挽起坦普尔的胳臂)走吧,坦普尔,时间太晚了。

坦普尔 (不肯走)州长怎么说?

史蒂文斯 他说不行。

坦普尔 他说为什么?

史蒂文斯 他没有权利赦免她。

坦普尔 他没有权利?一位州长,法律赋予他全权宽恕,或者准许缓刑吧?

史蒂文斯 如果只有法律,那么我就可以引疯癫为理由辩护了,也不会让您来这里。

坦普尔 也让孩子的爸爸来了,不要忘了这事儿,尽管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安排的。(她注视他)哦!气门嘴儿撒气,停在汽油站换轮胎,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您打了电话,他也来得及。而这一切白折腾,为了弄清事实,为了正义,可是白折腾,白折腾,反正她得死。

史蒂文斯 州长没有讲正义。他只谈到一个小男孩和未来,推测戈旺和您会留在孩子身边。南茜没有犹豫,牺牲一个棋子儿挽救这局面,她使用所掌握的最后办法:她自己已然堕落而无望的生命。

坦普·尔 我放弃了,全丢弃了,也包括两个孩子。南茜跟您说过。

史蒂·文斯 南茜尽其所能,为使您永远不再放弃了。星期五早晨她要证明这一点。

坦普·尔 星期五!黑日子啊!盖文!这是不幸的日子。任何人,任何人也不选这一天出行。唉!如果她得到赦免,一切就会结束了。戈旺可以从容地把我扔出门,或者我主动离开。可是太晚了,再也无可挽回了。现在,必须进行下去,明天,还有明天,总是……

史蒂·文斯 好了,坦普尔,走吧……

坦普·尔 (还不肯走)告诉我准话,他是怎么回答的。我知道,这个夜晚他没有说……或者他在电话里讲了,我们甚至根本没有必要……

史蒂·文斯 一周之前,他就向我表明了……

坦普·尔 就是您给我打电报的那个时候?他怎么说的?

史蒂·文斯 说他那职位的微不足道的特权,在天平上,根本不能同南茜那不可想象的举动相抗衡。说她疯狂牺牲她那堕落的、毫无价值的可怜生命所换取的,他独自一人不可能取消。

坦普·尔 (神态失常)那也是善良的,善良而温柔的生命。这样看来,我在深夜两点钟来到这里,甚至根本无望救她的性命吧?甚至不是为了听他对我讲他已经决定不救她,只是为了让我当着两个外人的面,向我丈夫忏悔,承认我花了八年补赎而不想让我丈夫知道的一件事。就是这样啊,受折磨!

史蒂·文斯 就是这样,我由衷地请原谅我把您带到这一步。但是有此必要,免得南茜孤单一人,也为了让她这一举动,哪怕是疯狂的举动,能够起点儿作用,在她死后还有助于保护一个儿童,使其免遭遗弃。您来这里就是做到这一点。

坦普尔 好,我做到了这一点。现在,我们能回家了吗?

史蒂文斯 能回家了。我们去看看南茜吧。

坦普尔 我们去看她,对她说她要被绞死。

史蒂文斯 她不愿意被赦免。不过,也许她也忍不住抱有希望。

坦普尔 我们去看她,这事儿我们也要做到。

〔她朝门口走去,脚步不稳,有点跌跌撞撞,但还是朝前走。史蒂文斯扶她,她却抽回胳臂,而脚步未停。

坦普尔 (神不守舍,不是对任何人讲话)为了拯救我的灵魂……如果我有灵魂的话……如果有个上帝要拯救它……如果上帝仅仅希望拯救它……

第七场景

〔监狱内部。3月12日上午10点30分。

〔监狱二楼公用室。左侧的门镶有粗铁杆,通档案保管室。只有一扇窗户,开在临街的背景墙壁上,也安了粗铁条。晴朗的一天上午过半。

〔只听铁锁的沉重声响,右侧的门开启,朝后面,即朝外拉开。史蒂文斯进来,监狱看守跟进来。史蒂文斯的衣着与第四场景完全一样。看守只穿着衬衣,没有打领带。他拿着一大串钥匙,穿在一个大铁环上,贴着他的腿,就好像一个农夫拎着灯笼。他一进来便随手关上门。

〔史蒂文斯挨着门口站住。看守则锁上牢门。

塔布斯先生 就这儿,我去叫女囚犯。

史蒂文斯 不,等戈旺·史蒂文斯先生来了再说。您交代了吗?

塔布斯先生 交代了。塔布斯太太给他带路。再说,我也可以在档案保管室里等他。

史蒂文斯 不必。您先告诉我女囚犯怎么样。

塔布斯先生 非常老实,律师先生,非常老实:“是,先生。”“不,先生。”谁会相信这个黑鬼,这个可恶的下流货杀害了……

史蒂文斯 她没有对您说,她等我们来看她吗?

塔布斯先生 没有。在我看来,她在准备。

史蒂文斯 她在准备?

塔布斯先生 准备服刑。明天早晨,这需要思考,需要履行这样一个小小的手续。证据嘛,她要求给她派来一位教士。

史蒂文斯 她没有对您说过可能赦免她吗?

塔布斯先生 赦免?哪个州长也不敢赦免一个杀害儿童的凶手。我们的同胞热爱正义:他们准会放火烧掉监狱。再说,除了昨天晚上,这一周每天晚上您都见到她了。她若是有什么话要讲,那也是讲给律师,而不是讲给看守。(他奇怪地注视史蒂文斯)前天晚上您同她一起唱歌来着,律师先生,有没有这事儿?

史蒂文斯 有这事儿。

塔布斯先生 这么说,您爱唱歌?

史蒂文斯 不,但是这对我有帮助。

塔布斯先生 好,律师先生,归根结底,宪法上说我们都是自由的。不过应当相信,他们全需要人帮助。晚上他们不停地唱歌,这简直不是一座监狱,而成了歌剧课堂。况且,全是男中音,有点单调。我不知道您是否同我一样,律师先生,我喜欢男低音。我应当请求郡长逮捕一名男低音,这样音部就全了。您也一样,律师先生,您是男中音。

史蒂文斯 对。

塔布斯先生 真糟糕!不管怎样,他们说您:“他是个好白人。他唱歌。”看来,坏白人从来不唱歌。他们有自己的看法,对不对,律师先生?不用说,他们感激您是有原因的。归根结底,您不仅为一个女黑人辩护,而且还不顾您家族的反对为她辩护,碰巧这个善良的女黑人是杀害您侄孙女的凶手。这种情况极少见,而我……

史蒂文斯 您这里只关着黑人吗?

塔布斯先生 差不多。况且,您从外面就能看见他们的手。

史蒂文斯 他们的手?

塔布斯先生 对。在铁栏杆之间。他们整个人,根本看不见,只能看见他们的黑手:他们的手倒不是拍打或者摇动,而是像这样,仅仅放在栏杆中间。晚上我从市里回来,就瞧瞧他们的窗户,数一数手,也就放心了:他们全在。

史蒂文斯 他们都老实待着吗?

塔布斯先生 对,甚至捷夫也算上。然而,他给我们制造了多大麻烦,您还记得吗?

史蒂文斯 不记得了。

塔布斯先生 就是制造了大麻烦。他妻子死了,刚结婚才半个月。他埋葬了妻子。开头,他试着夜晚在野外行走,走累了好能睡着觉,可是根本不顶事。于是,他又试图喝得酩酊大醉好睡觉,还是一点儿事也不顶。于是,他又试图打架斗殴。后来,在赌博掷骰子时,用刮胡刀割了一个白人的喉咙。就这样,他能睡着觉了。反正在一段时间内!治安警官找见他时,他正睡觉,睡在他为结婚、过日子和安度晚年而租的房子的阳台上。不幸的是,治安警官把他叫醒,带到这里。这一下子就闹翻了天,警官、我以及五名黑人囚犯不得不一齐动手,才将他掀翻在地,上了锁链脚镣,才把他制住。他躺在地上,旁边有六个壮小伙子小心看守,生怕他起来。您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念,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念。”

史蒂文斯 现在呢?

塔布斯先生 他不再想念了。他终日手抓栏杆,但并不向外张望,而是注视墙壁,双手在栏杆中间有时换换地方。

史蒂文斯 他唱歌吗?

塔布斯先生 不唱,就是这个人不唱歌。结束了。他安静下来,不打扰别人了。要知道,监狱里关的犯人,我更喜欢黑人;白人就没有满意的时候,总是找碴儿指责,总爱批评。黑人则不然,进来一两天,他们就安顿下来,就像在自己家里似的。

〔有人敲门。戈旺进来。

塔布斯先生 好,我去等候史蒂文斯太太。早安,先生。

〔塔布斯先生下。

戈旺 您把我叫来干什么?

史蒂文斯 首先就是要给您这个。

〔他递给戈旺一个包。

戈旺 (看着小包)这是什么?

史蒂文斯 这是信,有人请我转交给您。

戈旺 那人是谁?

史蒂文斯 这对您有什么关系!信您拿到手了,希望您知道怎么处理。

戈旺 您知道吗,您?

史蒂文斯 信一眼不看就烧掉。

戈旺 看信!(他笑起来,是一种冷笑)一个上流社会人士,当然不能看这种信了,哪怕是想了解他妻子的文学天赋。不过,我是个上流社会的人吗?

史蒂文斯 现在您就能拿出表现来。您倒是可以忘掉上流社会,只需做人就行了。

戈旺 看样子您懂得怎么才算做人!可贺、可贺呀。我呢,老实说,我在这个问题上欠了债。(他朝牢门走去)我走了。我不愿意碰见坦普尔。

史蒂文斯 我本来还想请您等她,在她跟南茜说话的时候,留在她身边。

戈旺 肯定不成。我既不想见她,也不想见南茜。

史蒂文斯 南茜也许能帮助您。

戈旺 真的吗?帮助什么?

史蒂文斯 帮助宽恕别人和宽恕您自己。

戈旺 看样子您也懂得怎么才算宽恕!毫无疑问,您是第一流的。

史蒂文斯 (口气激烈地)您在州长那里听到并且看见您妻子之后,什么是痛苦,如果还没有起码的了解,那么您就是最卑劣的人了。

戈旺 (他注视史蒂文斯,突然换上一副哀求的神态。他摇了摇头,现在不看对方,说话声调低沉)如果我是最卑劣的人,那么一切都有救了。不对,我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猛然转过身去)噢!我也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了!

〔史蒂文斯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臂。

戈旺 我走了,盖文。我请你们所有的人原谅。

史蒂文斯 去看看巴奇吧,把信烧毁。然后,您大概还会回来。〔戈旺犹豫着,想要出去,牢门又锁上了。他敲门。只听哗啦哗啦的钥匙声,塔布斯先生打开门。

塔布斯先生 万分抱歉,可是……(戈旺推开他,出去了。对史蒂文斯)真冲啊,年轻的先生。我锁上门是习惯,不是信不过,请相信,律师先生。

史蒂文斯 我相信。

塔布斯先生 可是,那位年轻的先生,他却疑神疑鬼。这看得出来。请注意,他的怀疑也是有道理的。喏,我有个叔叔,他妻子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嘿!车祸之后,他对什么都怀疑起来。例如他收到一封信,拿在手中翻过来倒过去,就是不拆开,然后放到桌子上,再围着打转,接着坐下,皱着眉头面对着来信:“又有什么事儿啦?”他反复叨咕。总之,他变得多疑了。后来病倒了,还不肯吃药,始终是怀疑心理在作祟。结果他死了。请相信我,律师先生,多几分信赖,对生活总归有帮助。

史蒂文斯 (厌烦地)我希望您还是去接一接史蒂文斯太太。

塔布斯先生 哦,当然……可怜的太太……

〔有人敲门,史蒂文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要去开门。坦普尔进来。

塔布斯先生 早安,史蒂文斯太太。您到这儿就跟到家一样。总之,我是说,欢迎您光临。让塔布斯太太给您端一杯咖啡来,您说好吗?

坦普尔 谢谢,塔布斯先生。我们能马上见见南茜吗?

塔布斯先生 当然了,她见到您一定很高兴。我猜想她渴望求您宽恕。她必须感到自己在情理上说得过去了,为了明天。

〔他从左侧门下。

坦普尔 (对史蒂文斯)请求我宽恕?怎么能这样讲呢?您说呢?怎么能这样?

〔南茜从背景的门进来,塔布斯先生跟在后面。南茜进门走了两步就站住了。她仍然穿着在头一幕时的衣裙。

塔布斯先生 好了,律师先生,你们不必着急。

史蒂文斯 时间不会长。

〔塔布斯先生下。南茜漠然地看着两位探监者。

坦普尔 (她朝南茜走去,用手触碰她一下,又住了手)南茜!你到了这儿,而我,你瞧,我从市里来。你关在这儿,而我,却可以随便在街上行走。

南茜 必须如此。(对史蒂文斯)信您给戈旺先生了吗?

〔坦普尔正欲说话,但是被史蒂文斯打断了。

史蒂文斯 对,按照您对我的要求做的。

坦普尔 (愕然失态)您把信给他啦。为什么?有什么用,不是又添乱吗?

南茜 为了让他烧掉。

坦普尔 他会看完后烧掉的。

南茜 他没有看就烧掉了。

坦普尔 换了谁都忍不住要看的,这我知道。现在我看清楚了,我睁开了眼睛。

南茜 也许有很多事儿,他都干得出来。然而,他就是强迫自己,也不可能看他妻子写给另一个男人的信。他把信烧了。

坦普尔 你说谎。就在我们来的这座监狱里,你怎么还能说谎呢?

史蒂文斯 够了,坦普尔。她在这种地方,恰恰值得您听她讲。

南茜 他如果看了信,就会走了,永远离开您了。事情就是这样,有些话看了是忘不掉的。不过,他立刻就烧掉了。他再也不会离开您了,既不会离开您,也不会离开巴奇,除非您本人走了。

坦普尔 我本人,再也不可能做什么了,永远也不会了!我独自决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从加利福尼亚回来,可是太迟了。

南茜 是的,但是昨天晚上,您毕竟还是回来了。我知道昨天夜里,你们在什么地方了,您和他……(她指着史蒂文斯)你们两个人,去见市长了!他说什么啦?

坦普尔 上帝呀!市长!不对!是州长本人——杰克逊!当然了,你一发觉盖文先生昨天晚上没有来这儿,立刻就猜出来了,对不对?其实,你不可能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儿,就是州长对我们说了什么,你还是不可能知道。因为我们,州长、盖文先生和我,我们几乎没有谈你。我们要去拜见他的理由,并不是要恳求他,或者申辩,而是因为,这似乎是我的权利、我的义务、我的特权……不要看我!

南茜 我没有看您。况且,一切都很好。我知道州长是怎么回答的。昨天晚上,我就能告诉您他会如何回答,让您避免这趟旅行。我一得知您回到家中,一知道您和他……(她又指了指史蒂文斯,同时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手收回放到胸前,就好像还穿着围裙似的)我就应该给您捎个信儿。是的,我本应该让您避免这趟旅行,避免这次旅途之劳。但是我没有这样做。不过,一切都非常好……

坦普尔 是应当捎个信儿,那样的话,我也就不会去那里,不会讲了。他们将你绞死,可是去了又怎么样,他们会不遗余力地要绞死你。你为什么没有讲?

南茜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顾一切,还抱有希望吧。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吧?可是,为什么会为我发生奇迹呢?对,我抱有希望!这是最难摧毁的,人总不免产生希望。这是可怜的罪人所能放弃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许这是可怜的罪人还拥有的全部东西。至少他抓住不放,他抓住不放。然而现在看来,并没有奇迹发生,也没有希望了。这样更好,这样非常好……

史蒂文斯 这样真的更好吗?南茜?

南茜 对,再也不需要什么了,只需要相信。(他们带着疑问的表情看着她)仅仅需要相信。现在我知道了,知道州长对你们说了什么。我很高兴。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接受了,在法庭上,在法官面前就已经接受了。甚至还要往前推:那天晚上,在育婴室里,举起手之前……

坦普尔 (痛心疾首)住口!

南茜 我住口。我会同我们的兄弟妥善处理的。

坦普尔 我们的兄弟?

南茜 妓女和窃贼的兄弟,杀人犯的朋友,就是与他们同时处死的人。我不完全明白他所说的话,但是我爱他,因为他被杀了。

坦普尔 也许他能帮助你对待死。可是,他如何帮助我活下去呢?我知道做什么,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在那同一天晚上,我也在育婴室里找到了。可是怎么做呢?我不知道。对我来说死容易,然而我应当活下去。怎么活下去呢?

南茜 要信赖。

坦普尔 信赖谁?瞧瞧他们怎么对待我们,对待你和我。如果你想说我必须在某个人面前卑躬屈膝,那么我要在你面前,仅仅在你面前这样做。

〔她笨拙地俯身跪下。

南茜 您起来,没有女主人给女仆人下跪的。再说,另外还有一个主人,而您则是仆人。

坦普尔 我不愿意做他的仆人,我不愿意为那个主人效劳:他非得让你死,就因为八年前我决定和波佩伊出走。

南茜 您出走,是因为您同我一样,喜爱邪恶的东西,当时我们就是这样。这个主人不能阻止我们追求邪恶。不过,为了纠正偏差,他发明了痛苦:痛苦是可怜的人世的真正光明,我信赖他。

史蒂文斯 您说得对,南茜,您是应当信赖。

南茜 谢谢,史蒂文斯先生。您这么说,是因为您想,这会使我更容易过明天那一关。其实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明天,尽管明天我会害怕。我说这话因为我知道,我们的兄弟会救我的。

坦普尔 (站起来,失态)他从未救过任何人,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他们要把你带走,他们要折磨你,而你却忘了他们。

南茜 我没忘他们。要知道,甚至一个女凶手,也能得到宽恕。有一个地方就是这样,我敢肯定,我要去那里。

坦普尔 你要去那里。等你死了,他们就宽恕你了!等你死了,他们就宽恕你了!等你入了地狱,他们就宽恕你了!

南茜 不是入地狱。肯定别处有个地方,您的孩子到了那里,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连我这双手也想不起来了。

坦普尔 有个地方,对呀,有个地方,你到那里也能重又找见你的孩子。就是你向我提过的,你在身上怀了半年的孩子。而当你去作乐,我也说不清去做什么。那男人踢你,踢到你肚子上,孩子就失去了。你说呀,难道这世上有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们的孩子能宽恕我们吗?难道这世上有个什么地方,人在那儿就不再痛苦,也不再死亡了?

南茜 对。

史蒂文斯 您怀孕的时候,孩子的父亲踢您肚子了吗?

南茜 我不知道。

史蒂文斯 没有打你吗?

南茜 怎么没打。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孩子的父亲,无论谁都可能是。

史蒂文斯 无论谁?

南茜 对,史蒂文斯先生。不过,在这方面,我也会得到宽恕的。

〔只听脚步声渐近,大家都停下不动了。又响起钥匙开锁的声响。塔布斯先生进来了。

塔布斯先生 行了吗,律师先生?

〔史蒂文斯看了看南茜。

史蒂文斯 行了。非常好。别了,南茜,我尽了力了。

〔南茜随塔布斯先生走向左侧的门。

坦普尔 (冲上前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南茜 您不是一个人。(她停了停,目视前方。继而,声音低沉地唱起来)

他是河流是石头,

洗净晾干我们的伤口,

他解除我们死的痛苦。

〔南茜跟随看守下。幕后传来关铁门的咣当声、钥匙拧锁眼的声响。继而,看守重又出现,他用钥匙开门,然后等待。

塔布斯先生 就这样,律师先生!今天晚上,她要走很长的路,而且难行!我可不喜欢陪伴她。

〔他拉着朝他们打开的门,等待着。坦普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史蒂文斯碰了一下她的胳臂,她才要移动,可是身子却微微摇晃,非常轻微,马上又挺住了。事情发生得极快,看守来不及走过去扶住她。

塔布斯先生 哎呀!您在长椅上坐一坐吧!我去给您端杯水来。

坦普尔 (已经镇定下来)我好多了。

〔她脚步坚定地走向牢门。看守在观察她。

塔布斯先生 您有把握吗?

坦普尔 (她的脚步更加稳了,她朝看守和牢门走去)请原谅。

塔布斯先生 您别客气,这是非常自然的。无论谁,哪怕是勒死人的女黑人凶犯,怎么能受得了这里的气味。

坦普尔 (朝前走)无论谁,能救我,能帮助我;无论谁,能让我不再孤独,在这不幸的大地上,怀着这颗空虚的心,这颗不道德的心,能让我合上眼睛,能让我最终合上眼睛……

〔传来戈旺的声音。

戈旺 坦普尔!

〔坦普尔和史蒂文斯都站住不动了。戈旺上。他径直走向坦普尔,冲到面前又猛然站住,略一犹豫,便轻声说道:

戈旺 好了,坦普尔,应当回家了。

坦普尔 (停了一下)回家?跟谁呀?

戈旺 跟我呀,巴奇等着我们呢。

坦普尔 跟你一起。对,为什么不行啊!

〔她朝门口走去。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