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活的意义并不仅仅局限于吃、喝以及为自己寻求一个庇护所,一旦其物质需求得到了满足,就会有其他可以说是带有艺术性质的需求。这些需求种类繁多,因人而异;而且,社会文明程度越高,个性越发展,欲求的种类也就越多。

即使是在今天,我们也能看到,有些人为了追求某些小乐趣,为了获取某种满足,或者某种文化、物质享受,可以放弃生活必需品。基督徒或禁欲者或许不赞同这种对奢侈品的欲望;然而,恰恰是这些奢侈的小东西打破了生活的单调,使生活更有趣味。假如在日常工作之外,人们无法得到发自内心的快乐,那么这充满着辛苦与悲伤的生活,还有活下去的价值吗?

如果我们要进行社会革命,毫无疑问,首先就是要给每个人面包,要改变这个万恶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每天我们都能看到能干的工人,因找不到剥削他的雇主而无奈地摇晃着双臂;妇女和儿童夜里无家可归,四处飘荡;全家人只能吃干面包来维持生命;男人、女人还有儿童因为缺乏护理甚至是缺乏食物而生命垂危。我们起来反抗的目的就是要结束这所有的不平等。

然而,我们对革命的期望不止这些。我们看到工人为了勉强生存,不得不痛苦地奋斗,而忽略了更高层次的科学的乐趣(这是人类所能得到最高层次的乐趣),特别是科学发现的乐趣,忽略了艺术的乐趣,特别是艺术创作的乐趣。社会革命必须保证每人每天的面包供应,正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获得现在少数人享有的快乐,正是为了给每个人闲暇去发展他们的才智。在得到面包之后,休闲就成了首要目标。

毫无疑问,在今天成百上千的人缺少面包、煤炭、衣物和房屋的情况下,奢侈品是一种罪过;如果满足了对奢侈品的追求,工人的孩子就得挨饿。但是,在所有人都有必需的食物和居所的社会中,我们今天认为是奢侈品的需求将会成为迫切的需要。另外,因为所有人都不一样也不能一样(不同的品位和需求是人类进步的首要保证),所以总会有、也应当有很多人,他们在某些方面比普通人有更高的追求。

并非所有人都需要望远镜,因为不管知识普及的如何,总有一些人更愿意用显微镜来仔细观察事物,而不是用望远镜研究星空;有的人喜欢雕像,有的喜欢绘画;某个人可能只想拥有一架好钢琴;而另一个人则喜欢手风琴。品位各异,但每个人都有对艺术的需求。在今天贫穷的资本主义社会里,一个人如果不是一大笔财产的继承人,或者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取了知识并以此为资本找到了收入丰厚的工作的话,那么他的艺术需求将无法得到满足。然而,他依然怀着希望,希望有一天能多多少少满足他的艺术品位与需求。因为这个缘故,他指责理想共产主义社会视物质生活为人们唯一的追求。他告诉我们:“在你们共有的商店里,或许你们给每个人面包了,但是你们没有美丽的画幅,没有光学仪器,没有奢华的家具,没有华丽的珠宝——一句话,你们缺乏满足人们各种不同品位的东西。而且,你们压制获取公社能给每个人提供的面包和肉以及所有女性公民穿的单调的亚麻之外的任何东西的机会。”

这些不同的意见是所有共产主义体系都必须要考虑的,而建立在美国荒漠中的新社会的缔造者们却从没有理解这些不同的意见。这些新社会的缔造者们认为,只要社会能让所有成员有衣穿,再有间音乐室去乱弹一曲,或者偶尔表演场戏剧什么的,就足够了。他们忘记了,不管是农夫还是市民,都有对艺术的喜爱。尽管文化的不同,这些人对艺术的爱好的表现方式各异,但大体上还是相同的。社会只保障普通的生活必需品,压制所有能发展个性的教育,除了《圣经》之外禁止阅读其他一切书籍,但所有这些都是徒劳的。个性化的品位与爱好还是纷纷出现,并导致普遍的不满;当有人提议买一架钢琴或科学仪器时,就会发生争吵;同时进步的要素会衰减。这样的社会只有粉碎了所有个人喜好、所有对艺术的追求、所有的发展才能够存在。

无政府主义的公社会不会被迫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呢?——如果公社能明白,在生产所有物质生活必需品的同时,还必须努力满足人类各种精神需求的话,显然不会走上这条道路。

我们坦率地承认,当想到围绕在我们身边贫困与苦难的深渊时,当听到在街上四处游走祈求工作的工人令人心碎的呐喊时,我们不愿讨论这样一个问题:在人人丰衣足食的社会里,人们应该怎样做才能满足那些想要拥有色佛尔瓷器或天鹅绒礼服的某些个体呢?

我们不禁想要这样回答:先确保解决面包的问题,再去考虑瓷器和天鹅绒的问题。

然而,我们必须看到人除了食物还有其他需求,而无政府主义的力量在于它了解人类所有的才能和情感,对这些才能与情感无一忽视,因此,我们要简单地解释一下人们如何满足自己的知识和艺术需求。

我们已经讲过,只要每天工作四或五小时,一直到45岁或50岁,人们轻轻松松就能生产出所有确保社会安乐的商品。

但是习惯了长期辛苦劳作的人们现在每天的工作时间不是五小时,而是十小时,一年三百天,直到生命的终点。当然,当人被束缚在机器上时,身体很快就会受损,智力也会下降;而当他有机会从事不同职业的时候,特别是有机会在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之间交替时,他就可以每天忙十到十二个小时而不感到疲惫,甚至是感到愉悦。这样,人在从事完生存所必需的四个小时的体力劳动之后,就会有五到六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自由支配。如果他和别人合作的话,除了每人都能保障的必需品之外,这每天五到六小时的时间足以让他得到所想要的一切。

他首先要完成在田地、工厂等不同地方的任务,这是他为社会一般生产应做的贡献。然后他会把一天、一周或一年的后半段用来满足自己的艺术或科学需求,或者说是他的爱好。

成千上万的团体将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去满足人们所有的品位与可能拥有的嗜好。

比如说,有些人会把闲暇时间花在文学上。接着,他们会结成由作家、排字工、印刷工、雕工和制图员组成的团体。这些人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宣传他们认为很宝贵的思想。

现在作家都知道,工人们就是“驮畜”,给几个先令,就可以把印书的事交给他们。然而,作家根本就不屑于去了解印刷厂是个什么样子。即便是排字工因铅中毒而受苦,操作机器的学徒工因贫血而死,难道还愁找不到替代他们的穷苦人吗?

但是如果没有了这些为了微薄的薪水而出卖自己劳动的人,如果今天被剥削的工人受到了教育,有自己的观点要写出来、要和别人交流的话,那么作家和学者想要发表他们的散文和诗歌的话,首先要内部合作,并且还要和印刷工联合起来。

因此,只要人们把粗布织物和手工劳动视为低等的标志,在看到作家自己印书的时候他们就会很惊讶。难道这个作家不去健身房或其他方式来休闲娱乐吗?但是,当人们不再以手工劳动为耻,当所有人都必须用双手劳动,再也没有人替他们干活的时候,作家以及他们的拥趸很快就能掌握使用排字架和铅字的技术。这些人都是即将印刷出来的这部作品的崇拜者,他们将会体会到聚到一起劳动的快乐。他们一起把铅字准备好,一起排版,一起感受刚刚印刷出来的作品的纯净。这些美丽的机器,对每天从早到晚侍弄它们的学徒工来说是一种折磨,但对那些要用它们来传播自己最喜欢的作家的思想的人们来说,将会是快乐的源泉。

难道文学会因手工劳动而受到损害么?难道诗人从事户外劳动,或者用自己的双手帮忙印刷自己的作品就不是诗人了么?难道小说家在森林或工厂里、在铺设公路时、在铁路上和他人并肩工作之后,就失去了对人类天性的了解吗?这样的问题还会有两个答案吗?

或许某些书不是长篇大论,但较短的篇幅却内容丰富。或许会少印几页废纸,但人们会更认真地阅读、更好地欣赏印刷出来的作品。这样的书将会吸引更多受到良好教育的读者,而这样的读者有更准确的判断力。

此外,印刷术尚处于婴儿期,自古腾堡以来鲜有进步。十分钟写出来的东西铅字排版需要两个小时。人们正在寻找且终将找到更加快捷有效的传播思想的方法。

并不是每个作家都能参与到自己作品的印刷中来,这真是一种遗憾啊!假如每个作家都能参与进来的话,印刷术肯定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我们肯定已经不再像17世纪那样用活字印刷了。

设想有这么一个社会,所有的人都是生产者,所有人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有能力和闲暇去求科学或艺术,人们一齐动手,共同努力来印刷出版自己选出来的作品。这样的社会只是一个梦想吗?我们现在已经有成百上千的学术、文学以及其他团体;这些团体都只是自愿组成的,团体成员对某一学术领域有着共同的兴趣,都为了发表自己的作品而联合在一起。为这些团体的学术期刊撰稿的作者没有稿酬;这些学术期刊,除了少量销售之外,大多是非卖品;它们被免费送往世界各个角落,送给其他对相同学术领域感兴趣的团体。这个团体的甲会员可能把自己的观察写成一页总结发表在该团体的刊物上;乙会员则可能把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写成鸿篇巨制发表;而其他人则只是参考该刊物,将其作为进一步研究的起点。这都没有关系:所有这些作者和读者都因他们共同感兴趣的作品而联结在一起。

事实上,一个学术团体,就像单个作家一样,也要到印刷厂去,让那里的工人去印刷其作品。现在,学术团体的成员都轻视手工劳动,而手工劳动的工作环境确实很差;然而,一个让所有成员都受到充分的哲学教育和科学教育的社会,一定会知道如何组织手工劳动才能使它成为人类的荣耀。这个社会里的学术团体将成为探索者、科学爱好者和劳动者的联合,每个成员都会一门手艺,每个成员都对科学感兴趣。

举例来说,如果这个团体是研究地质学的,所有成员都将致力于地层的探索;每个成员都将为这项研究尽一份力。现在我们只有区区百名观测人员,而到那时将会有上万名,一年就能完成我们现在需要二十年才能完成的科学观测。当他们要发表作品时,将会有上万名具备不同技能的人,随时展开各项工作,或绘图,或雕版,或排字,或印刷。夏天的闲暇时光,他们愉悦地进行探索;冬日的闲暇里,他们会做一些室内的工作。他们的著作一经问世,就会有上万名而不是区区百名对他们的共同事业感兴趣的读者。

社会已经在朝这个方向进步了。即使是在当今社会,在英国觉得需要一部完整的英语词典的时候,也没有等待将一生致力于词典编纂的利德勒那样的人出现。编撰词典工作都是由志愿者完成的。上千人自愿、无偿地提供了服务,他们到图书馆查阅资料,作记录,这样,几年之内就做完了一个人穷其一生都无法完成的工作。在不同的学科领域,都在涌动着这样的精神。这种尝试性的合作正在逐渐取代个人单枪匹马的努力,同时也昭示着未来发展的方向。如果我们看不到这一点的话,那么我们对人类的认识也是非常有限的。

对这部辞典来说,要想真正成为集体努力的结果,就必须有许多自愿的作家、印刷工以及校对者一同劳动;社会主义的出版界已经朝这个方向走出了一步,给我们提供了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相结合的范例。在我们的报界,社会主义作家亲自为自己的文章排铅字。虽然这样的事情不常见,但是却表明了发展的方向。

它们指明了自由之路。将来,当某个人要表达超越了时代、富有价值的思想时,他就不用去寻找可以给他提供必要资金的出版家了,他可以从那些懂印刷技术并且赞同他新作品观点的人当中寻找合作伙伴,并一起发行这本新书或者期刊。

文学和新闻业将不再是赚取他人钱财的谋生之道。那些真正了解文学和新闻事业本质的人,难道不热切地期望文学能脱离之前保护它、现在又利用它的那些人的控制吗?难道不希望它摆脱那些为平庸的、品位低俗的作品买单的大众(很少有例外)吗?

文字和科学只有摆脱了逐利的枷锁,由热爱它们的人培育,为热爱它们的人所用,才能在人类发展的事业中找到合适的位置。

文学、科学和艺术必须由自由的人来发扬。只有这样,它们才能成功地摆脱令它们窒息的政府、资本以及资产阶级平庸的羁绊。

今天的科学家有什么办法去进行自己感兴趣的研究呢?去请求政府的资助吗?在一百个申请者当中,政府只能资助一个,而且只有那些保证墨守成规的人才能得到政府资助。我们不要忘记法国科学院曾怎样拒绝对达尔文进行资助,圣彼得堡学院曾怎样拒绝过门捷列夫,而伦敦皇家学会又是如何拒绝发表焦耳确定热功当量的文章,他们认为他的文章“不科学”。

因此,所有重大的研究,所有给科学带来革命的重大发现,都是在学院和大学之外完成的。完成这样的重大研究和发现的人,或者如达尔文和莱伊尔一样有足够的财富来进行独立的研究;或者是在贫穷困苦中工作而身体每况愈下,因没有实验室而浪费了大量的时间,无法得到进行研究所必需的仪器和书籍,但是依旧心怀希望,却往往在看到终点之前离开人世。这样的人有很多。

总之,政府的科研资助体系非常糟糕,因此科学一直在努力摆脱其束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欧洲和美洲有很多由志愿者组织和维持的学术团体。其中,有些团体高度发达,他们所拥有的财富,即使是所有得到政府资助的团体的资源和所有百万富翁的财产加起来,都无法匹及。任何政府组织都没有依靠志愿者捐助的伦敦动物学会富有。

这个学会的园子里成千上万的动物都不是买来的,而是由全世界其他团体和个人赠与的。有时孟买动物学会送来一头大象作为礼物;有时埃及的博物学家会送来一头河马或犀牛。这样贵重的礼物每天都从世界各地蜂拥而至,有鸟类、爬行动物和各类昆虫等等。其中,有些动物更是弥足珍贵。比如说,某个旅行者冒着生命危险抓住了一只动物,并且爱它如爱子,然而他会把这只动物送给学会,因为他知道学会将会很好的照料它。无数的参观者买门票的钱足够维持这个庞大机构的运转。

伦敦动物学会以及类似的学术团体的不足之处在于不能用劳动代替缴纳会费。此外,这个大机构的管理者和众多雇员无法成为学会会员,而那些加入学会只是为了在名片上加上“动物学会会员”这一神秘头衔的人却能成为会员。简而言之,这个机构需要更完善的合作机制。

我们所说的关于科学家的事情也适用于发明家。谁不知晓所有伟大发明背后所付出的艰辛?夜里无法入睡、家人没有面包、没有实验的材料和工具,几乎所有作出过促进工业发展的重大发明的人都有这样的历史。他们的发明是我们文明真正的骄傲。

然而,我们要怎样做才能改变这公认的困境呢?我们曾尝试过专利,也知道是什么结果。发明家为了区区几个英镑,就卖掉了自己的专利,而发明带来的巨大利润却落进了借给他资本的那个人的口袋之中。另外,专利使发明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专利迫使发明家对自己的研究保密,这会导致其研究的失败;而并不专注于这项研究的基本观点的旁观者所给的最简单的建议,有时就能够让发明家的发明更丰富、更实用。专利和其他所有政府的控制一样,妨碍了工业的发展进步。思想是不能够作为专利的,因此在理论上,专利是大大的不公;在实践中,专利成了发明快速发展的巨大障碍。

要弘扬发明精神,首先需要唤醒人的思想和大胆的观念,而这些正是我们整个教育体系在削弱的东西;其次是科学教育的普及,这将使研究者的数量成百倍地增加;再次是对人类不断进步的坚定信念,因为鼓舞伟大发明家的正是这种热忱,正是从事造福人类的事业的愿望。只有社会革命才能刺激思想的觉醒,才能带来这种胆识,带来知识,带来为万众工作的信念。

到那时,将会有许多庞大的机构,这些机构配有各种动力和设备,还有很大的工业实验室对所有研究者开放。在履行完自己对社会的义务之后,人们可以在这里实现自己的梦想。在这里,还有各类机械供他们打发五六个小时的闲暇时光;在这里,他们可以进行实验;在这里,他们可以找到其他志同道合的人,来这里研究疑难问题的其他领域的专家,他们可以互相帮助,互相启迪——思想和经验的交流与碰撞会让他们找到期盼已久的答案。而且,这绝不是梦想。圣彼得堡的索兰诺·高罗道克工厂在技术领域已经部分地实现了这一点。这家工厂配备许多供人们免费使用的工具。工具和动力都可以免费使用,只有金属和木料需要按成本付费。然而,不幸的是,工人们只有在每天工作了十个小时之后才能在晚上疲惫地来到这里,另外,由于专利和资本主义制度的束缚,他们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发明创造隐瞒起来。专利和资本主义制度是当今社会的大祸根,是知识与道德进步的绊脚石。

那艺术怎么样呢?我们到处都可以听到对艺术衰落的哀叹。事实上,我们远远落后于那些文艺复兴时代的大师。艺术的技巧最近取得了巨大的进步,成千上万有一定天赋的人在艺术的各个领域耕耘,然而艺术似乎却在飞离文明。技巧在前进,而灵感却很少光临艺术家的工作室了。

艺术的灵感到底应该从哪里来呢?只有伟大的思想才能给艺术灵感。艺术是我们的理想,与创造同义,应该眺望着前方;然而,除了极少数之外,大多数的职业艺术家常常囿于世俗常规而看不到新的天际。

此外,这种灵感从书本上是找不到的;它必须来源于生活,而当今社会却不能激起这种灵感。

画家拉斐尔和穆里洛所处的时代,可以在追寻新理想的同时又保留旧的宗教传统。他们画画来装饰教堂,而这些教堂本身又代表着这个城市几代人的虔诚。那神秘庄严的大殿和城市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给画家以艺术的灵感。他为教堂这样的公众纪念场所而工作;他和同胞们交流,从他们身上得到灵感;他正如教堂的正殿、梁柱、彩色的窗户、雕像和雕有图案的门一样感召着大众。而现在,一个画家所渴求的最大荣耀也就是看到自己的画作镶在镀金的木框里,悬挂在博物馆中。博物馆只不过是一种古董店而已。在普拉多博物馆,你可以看到穆里洛的画作《升天》和委拉斯凯兹的《乞讨者》还有《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的群狗》挂在一起。可怜的委拉斯凯兹,可怜的穆里洛,可怜那些曾经生活在卫城里的希腊雕像,现在却在卢浮宫的红色帷幔下窒息!

当希腊的雕刻家雕琢大理石的时候,他是在试图表达城市的精神与情感。这城市所有的激情,所有光荣的传统,将在他的作品中再生。然而今天却不再有团结一致的城市,也不再有共同的思想。今天的城镇是一群人偶然聚集在一起组成的。这些人彼此并不了解,除了想着牺牲别人以换来自己的富足之外没有其他共同的爱好。祖国也已经不复存在……国际银行家和拾荒者会有共同的祖国吗?只有当城市、地区、国家以及国家的联合重新开始和谐生活时,艺术才能从这共同的理想中获得灵感。到那时,建筑师设计出的城市的纪念性建筑将不再是寺院、监狱或者堡垒;到那时,画家、雕塑家、雕刻家还有装饰工人也将知道该将他们的画幅、雕塑以及装饰品放到什么地方;他们从同一个活力的源泉得到了动力,昂首阔步一起迈向未来。

然而,在此之前,艺术只能毫无生机地苟且着。现代艺术家最好的画作是那些表现自然、村庄、山谷、危机四伏的大海以及壮美的高山的作品。但是,如果画家没有体会过田园劳动之乐,只是凭空想象,又怎么能表达出它的意境呢?如果画家对田园劳动的了解,就像迁徙途中的鸟儿对它飞过的大地的了解一样,他怎么能表达出田园劳动的意境呢?如果画家在年轻力壮的时候,没有在黎明时耕过田,没有和吃苦耐劳的割草人一起用大镰刀割过草,没有和歌声飞满天际、充满活力的年轻姑娘比过干劲,他又怎么能描绘出田园劳动的意境呢?对土地以及土地上生长的作物的热爱不是能用画笔描绘得来的——画笔只是为土地服务;没有对土地的热爱,又如何去描绘它?因此用这种方式创作的作品,即便是由最好的画家创作,也是那么的不完美、不真实,几乎总是在空发感慨。这样的作品是绵软无力的。

劳动归来的路上就能看到落日,只有做过农夫的人,才能把落日的绚烂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只有和渔夫一起不分昼夜地出过海、自己捕过鱼、和海浪搏斗过、经历过风暴、在艰辛之后经历过拽起满满一网鱼的喜悦及看到空网的失落的人才能体会到捕鱼的诗意;只有在工厂呆过、经历过创造性工作的辛劳和喜悦、用鼓风炉的火焰锻造过金属、体会过机器的生命力的人才能了解人的力量,并把这种力量在艺术作品中表达出来。要描述人民群众的情感,就必须融入到这种情感之中。

另外,和过去那些伟大的艺术家一样,经历过普通大众生活的未来艺术家的作品是不能拿来卖的。这些作品是某个活的整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离开了它们,这个整体不完整;离开了这个整体,这些作品不完整。人们会到艺术家所在的城市去欣赏他的作品,而这些作品活泼而又宁静的美对人的情感和心智都会产生有益的影响。

艺术要想发展,就必须通过各种媒介与工业紧密结合在一起,融为一体。英国作家拉斯金和社会主义诗人莫里斯已经无数次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人周围的一切、街上的一切、公共建筑物的里里外外,都必须以纯艺术的形式呈现。

但是,只有在所有人都享受安逸和闲适的社会里才能实现这一点。只有在那时,我们才能看到为所有会员提供发展个人潜力空间的艺术协会;因为艺术无法和无数的纯手工以及技术性的辅助工作分离开来。这些艺术协会将承担起装饰会员房屋的任务,正如爱丁堡的青年画家那样善良的志愿者,装饰为城市的穷人开设的大医院的墙壁和天花板。

创作了表达个人情感的作品的画家或雕塑家会把这个作品送给心爱的女人或朋友。为爱而作、以爱为灵感的作品,难道真的就不如今天以售价高昂来满足庸俗的人们虚荣心的艺术作品吗?

日常生活所需之外的所有乐趣,都必须以这样的方式呈现。想得到大钢琴的人会加入乐器制造者协会,把众多的半日闲暇的一部分贡献给协会,他很快就会拥有梦想的钢琴。如果他对天文学研究感兴趣,就可以加入天文学家协会,天文学家协会里有许许多多的哲学家、观察家、计算家,还有许多制作天文仪器的技师、专业的科学家以及业余天文爱好者。只要他做了自己分内的相关工作,就能拥有自己朝思暮想的天文望远镜。建造天文台特别需要干重活的人,比如说砖瓦匠、木匠、铸造师和技工,最后再由专业的技师来校对精密的仪器。

总之,为生产生活必需品贡献了几个小时后,每人每天还有五小时或七小时的自由时间可供支配,这足够满足人们对各种不同奢侈品的欲求。成千上万的协会将会提供这些奢侈品。现在只有微不足道的少数人享有的特权将为众人所享有,奢侈品将会成为一种艺术的乐趣,而不再是资产阶级荒唐炫耀的资本。

因为享受到奢侈品,每个人都会变得更加幸福快乐。为了某个想要的结果,比如说一本书、一件艺术作品或者是一件奢侈品,大家一起轻松愉快地一同工作,每个人都会找到动力,每个人都会得到能让生活变快乐的必要的放松。

在消除奴隶主和奴隶之间差别的过程中,我们是为双方的幸福而努力,是为整个人类的幸福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