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早把他的最爱的一匹骏马备好,金文锦冒着凌晨的寒风,赶到自己的老文记机房。一路上倒是对于爱子娇妻不能释怀,可是一看到老文记机房,立时怒气再也捺不下去了,牌匾摘了,门儿半掩着,好好一个买卖,此时弄得冷冷清清。自己走进大门,已有机工迎了出来,金文锦是一语不发,向柜房里走,哪知在柜房前就是铁腿常阿桂和杜建停灵之所,一张灵桌上摆着一对烛台、一只香碗、两枝灵烛,一枝已烧蜡尺许,一枝尚有一半未燃。金文锦来到灵柜前,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你们在我老文记字号下送了命,我金文锦要给你复仇,你们哥两个阴魂不散,看看姓金的是怎么个东家吧!”这时,机师曹阿五已经听见手下工人的报告,东家赶到这里,大家全赶到前面,奇门剑金文锦向机师曹阿五点了点头,慨然说道:“曹师傅,我现在什么话不说,万分对不住你们了,这老文记机房是你们弟兄给我挣来的,我姓金的家成业就,我没把弟兄们的辛苦忘了。事情闹到现在,我不问是非,我这里头死伤的全在这摆着,我把这买卖连家业全放到一处,要斗斗金刀武南兴,别看凶手是赵大鹏,我金文锦在扬州城虽算不得天字第一号的朋友,我还不屑于跟他做对头,我找的是姓武的,是伤的,是死的,我反正对得起大家。这场事不办出个起落来,也就是咱东伙散伙的时候,可是大家不要多疑,现在可不到散伙的时候,所有我这老文记字号里的人,安心在这里等候,我和兴隆机房解决这件事,所有的人虽是不干买卖,我姓金的还能供应一年半载,现在我既已来到柜上,人家只要是看得起我姓金的,一切事能够听从我的命令,我就承情不尽了。”金文锦这片话交代得很是场面,所有领班的师傅和一干机工,对于东家所交代的全十分感动,并且知道过去实出于误会,从东家脸上的情形看出,他实是病了。人家的话出来也真够漂亮的,连家业带买卖全抖搂了,绝没有含糊,内中就有的答话道:“东家,你什么事放心,我们请你来并不是我们叫这兴隆机房碌下了,不敢接着和他往下闹这场事,不过事情既已到了这步田地,谁也不肯留情了。我们想到买卖总是东家的,只要你有今天这句话,我们这百十名弟兄们,没把这条命看重。我们是发下誓愿,有他兴隆机房字号在,任凭怎样绝不算完,官私两面,我们全愿意接着他。东家你既出来,尽管和他们招呼,凡是老文记字号内的人,你放心,绝没有一个含糊的。”

奇门剑金文锦点点头,答了声:“你们这是捧我姓金的。”机师曹阿五向金文锦道:“东家你把话既已交代过,弟兄们全放心了,咱们柜房里坐。”更招呼一班机工们,除了留下守护前面的十几名,全要回工厂里听候东家的办法。曹阿五陪着金文锦来到柜房,金文锦还是说到哪儿做到哪儿,绝不向曹阿五细问闹事的经过,只问问死伤的情形和一切的安置,向曹阿五说道:“我已和兴隆机房定约,我回头就要去看看,顺情顺理地把这场事给我个了断。我姓金的绝没有刁难,只要他们不认头偿命,赔我损失,这扬州地面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只给我挑一名能说话的弟兄,跟我到兴隆机房去。”

曹阿五道:“东家,你这么去不行,我们两下既已弄到这种地步,你看不出来么?兴隆机房那边绝没有好好了结的意思,你若单人独骑的前去,固然是东家没把他们看在眼内,可是叫他们看着我们老文记的人,全被他打怕了,全不敢再露面,我们也显得有些难堪吧!何况我曹阿五是罪魁祸首,无论如何我也得跟你一同去,东家你把事情别看得那么滞,这件事你不答应不行。”

奇门剑金文锦冷笑一声,向曹阿五道:“曹师傅,你我东伙不是一年半载的了,你若不够一条汉子,我能让你管领这么些工人么?我有我的办法,我这种性情你应当知道,我的事历来不愿意旁人多手多事,何况我这次去,也不是到了就得和他们比画,事情还有个理在呢。”曹阿五答道:“东家的性情我是尽知,现在的事是另当别论,你是东家,我是耍手艺做事的,应该是听你吩咐。不过现在请东家你原谅我曹阿五,除非我这两条腿也叫人家废了,可以没有我这一份,现在任凭东家你怎样打算,不叫我曹阿五一同去,绝难从命。”曹阿五这话说得斩钢截铁,一点商量的余地没有,金文锦虽然是独断独行的性情,可也没有办法了,只好是说了声:“你去,跟我一同走,可是咱们这次去兴隆机房要漂亮一点,可不准你身上带一点东西,你不听我的话可不成。”曹阿五哈哈一笑道:“东家你这是多虑,我跟奇门剑金文锦出去赴会,还用得着我么,还告诉东家,昨天去找他那是我曹阿五个人的事,我没打算回来,安心想多撂他几个,所以全捎着点东西,今天跟随我们老文记的东家,我哪会含糊了,咱们多咱走?”

奇门剑金文锦道:“柜上我那两匹牲口还能用么?你吩咐他们赶紧备好,再叫一名弟兄,咱们这就一同走。”曹阿五答道:“这全现成。”跟着出去,吩咐人把牲口备好。这时,曹阿五打定主意,另带一个人走,可不敢往工厂里去问,只要你一发话,他们是全想去,那一来吵嚷起来,定惹东家的不快。悄悄找着厉家珍,招呼他也是另有用意,因为他胞兄厉家宝受伤之后,也是治疗得不得法,大致是不能好了,厉家珍有杀兄之仇,叫他跟着去卖命正合他的心意。把东家带着去到兴隆机房的话告诉他,厉家珍果然十分高兴,向曹阿五道:“曹师傅,这是东家和你恩典我,家宝已经是绝对不成了,再叫我在这里待两天,我非急疯了不可。好歹的我得给家宝报仇,我就是料理不了赵大鹏,反正我也得找两个。”说着话,他伸手从他床铺底下抽出两把手叉子来,磨得犀利锋快,向曹阿五面前一晃道:“曹师傅,你看见了,我早预备好了,你们要是再忍着,我自己就要找他们去了。”曹阿五道:“兄弟你先沉住了气,这两把家伙今天先不准你用,东家既是带你去,还能容你动手么?我的话听不听在你,东家可这么吩咐的,你要真想带着家伙走,那只好请你自己去了。”厉家珍气狠狠把手叉子掷在床上,跟随曹阿五到前面。牲口已经备好,金文锦今天自己是骑马来的,曹阿五和厉家珍分骑柜上这两匹牲口,直奔那潘家桥而去。

奇门剑金文锦冒着寒风赶奔兴隆机房,路程虽然不近,好在全骑着牲口。天气又冷,街上的行人稀少,马走得很快,也就是一盏茶时候,潘家桥在望。兴隆机房门前也是冷冷落落,那厉家珍早已拿着奇门剑金文锦的名帖,策马如飞头一个闯了进去。

到了兴隆机房门口,这厉家珍依然不肯稍减狂态,他连牲口全不下,把名帖一举,向兴隆机房门口招呼道:“有人么?出来一个,我们东家特来拜望。”兴隆机房其实早已有预备,不过门外没有露出一点形迹来。他这里人一到,人家已经闯出四名机工,一字横排,内中一个答话:“好狂的样子,连牲口全不下,你是哪个衙门口的?”

厉家珍答道:“少说废话,我这衙门口虽小,人可够朋友,老文记的东家今儿也到了,接帖吧!”跟着把名帖往外一递,兴隆机房出来的人,过来一个,伸手接过去,冷笑一声道:“冲着相好的你这种狂样子,就得先把你撂在这,相好的你等着吧,既来了,就不能叫你空回去。”这人说着话,把那名帖接过去,此时奇门剑金文锦和机师曹阿五两匹牲口也跟了过来,他们早早看见了,可是连马也不下,转身往机房门中走去。机师曹阿五他的牲口在金文锦的后面离着机房有两三丈,低声招呼:“东家把牲口放慢些,勒着点!”金文锦会意,曹阿五说着这话,他一抖缰绳,把牲口蹿到头里去。

这时兴隆机房里面闯出一伙人,领头的就是那祸头赵大鹏和六七名本机房主事人,和他手底下亲信人。人家也全够样子,个个是衣帽齐整,可是金文锦一看所出来的人,并没有金刀武南兴,心中是老大的不悦。这时牲口已到了近前,曹阿五和赵大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过现在可不能就立刻动手,得听东家的一切办法了。彼此见面全是冷笑一声。

那赵大鹏却依然抱拳拱手,向曹阿五道:“曹师傅!你来了,赏脸赐光,咱们有什么事回头尽管商量。”跟着向奇门剑金文锦面前迎来,满脸含笑地向金文锦一拱手道:“金大爷!您的大驾光临我们可真不敢当,不过金大爷既事先赏帖要亲到小字号来,我们倒不好挡驾了,金大爷里请。”

奇门剑金文锦和这赵大鹏并不熟,一打量他这种情形真够个练武的架子,身量气魄,精神骨格,摆在那全像个样儿。自己手底下的这般人,哪会是他的对手?遂也一拱手道:“这位就是兴隆宝号领班的赵师傅么?我久仰大名了,今日我来到兴隆机房,我是专诚拜访贵东家武南兴,也趁势可以见识见识赵师傅你。”

赵大鹏道:“金大爷别这么抬爱我,我不过是一名指着手艺赚饭吃的工人,实不敢当金大爷这么夸奖,有什么事咱们里边细谈怎么样!”金文锦哈哈一笑道:“我既来了,就打算到宝号打扰一番,哪能不进去?再说我还得和你们贵东家讲话呢!朝山拜佛,不见了佛的金面,哪能回去?”

赵大鹏此时只微微含笑,不再答话。吩咐他手下机工,把牲口全接过去,自己侧身往里相让,奇门剑金文锦是谈笑自若,往里就走。进了大门,是一条极长的甬路,前面一段是柜房,是他们交易买卖的地方。从这柜房旁边过去,后面是一座大客屋,门口站着四名短衣小打扮的机工,全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站在门口伺候着。早有人把暖帘打起,金文锦略一客气,带着曹阿五、厉家珍走进客屋。这时,只有赵大鹏和柜上二位主事的跟了进来,金文锦见这客屋中收拾得颇够排场,十分讲究。落座之后,有人献过茶,赵大鹏首先发话,向金文锦说道:“金大爷!您今天来得不凑巧,因为您所赏的那份名帖,没有定准了日子,敝东家是事情多,他不能竟在这里等候,今天赶巧有事,到这时候还没有出来。不过小字号和宝号所有的事,我赵大鹏是一面担承,敝东出来不出来也是一样,金大爷只管吩咐。”

金文锦冷笑一声,向赵大鹏道:“赵师傅,其实贵东家既然不肯赏脸,我本该拨头就走,没有二句话说。可是你赵师傅在扬州城内现在也可以算得朋友,我不能不进来到兴隆机房见识见识。这场事虽然由你赵师傅身上所起,可是我得请示你,你是不是兴隆字号的人?你顶着兴隆机房的牌匾,把事情弄到这步田地,我金文锦朝着兴隆机房说话,金刀武南兴亲自出头给我一个了断,我金文锦这老文记字号倒也是做了三代,不过我这个买卖有些与人不同的地方,我自己全不信我是规矩买卖人。今天我来到,必须姓武的和我讲话,可是赵师傅你用不着在我面前尽自跟我叫字号,这场事还会少了赵师傅来收场么?”那赵大鹏答道:“金大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赵大鹏认为这是很爽快的事,这里没有什么难题,你金大爷今儿来到我这小字号,你划出什么道来,我们准按着你的就是了,这足可以说得下去吧!”

奇门剑金文锦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向赵大鹏道:“我久仰你赵师傅是一条好汉子,不过今天你在我金文锦面前得避点屈,我不向你身上做了断。姓武的今天不出头,我们改日再谈,难道他没家没业,就能躲一辈子么?”金文锦这个话一出口,这就叫激事,赵大鹏明知道奇门剑金文锦一身很好内家的功夫,自己这身本领在人家手底下就叫白给。可是今天他找到门上,当面给自己这样一个难堪,话还用说明了么?他言语之间就认定了和自己对手不值,这叫羞刀难入鞘,事情怕挤到这儿,任凭他是真龙天子也要先摸摸他。赵大鹏把脸色一沉,向金文锦道:“金大爷你不要这么藐视人,金刀武南兴在扬州城不是无名少姓的人,不怕你金大爷见怪的话,这点小事,还不用他伸手,我赵大鹏既要一力担承,你是非找姓武的不可,那么姓武的要是不出头,大约用不着你登门上户,自有人给你一个了断,你老文记死伤损失,我姓赵的兜得起来也就是了,金大爷你还想怎么样?”

金文锦厉声呵斥道:“赵大鹏,你可放老实些,我今天说什么也不动你,我和姓武的见了面,准叫你走不开就是了。”说到这,金文锦就站起,赵大鹏也跟着站起来,冷笑着说:“金大爷,你先别走。”赵大鹏这个话出口,他认定了今天自己不动手,这个跟头栽了,没有脸再活着。就在他方说出不叫金文锦走的话,门口步履杂乱人声嘈杂,从外边闯进一班人来,奇门剑金文锦疑心是兴隆机房的手下机工,要聚众群殴,把自己留在这,哈哈一笑,向赵大鹏说道:“很好,我倒不想走,外边不是你们人全来了么?赵师傅你出去招呼他们,不必往里闯了,这么狭小的地势,不嫌碍手碍脚么?”赵大鹏听见外面的人声,也觉惊异,自己的话还没答出来,厅门棉软帘一起,鱼贯而入走进来,一共是七位。金文锦一看不对,所来的完全是扬州城内绸缎行和几家同行的,全是素日有交往的主事人,后面更跟进来兴隆机房本字号的管事人。这一来倒出乎奇门剑金文锦和赵大鹏意料之外,这般人一进得客厅全很客气地向金文锦拱手道:“金大爷,我们听说前几天你的身体欠安,现在可大好了,竟自来到这里叫我们好跑了一程路呢!”

这般人来是绝不是那么凑巧,只为两家这场事势成骑虎,各不相下,恐怕两下事越闹越大,还不知挤出多少人命来。这两家的东家,全不是省事的主儿,叫他两下再对了面,事情越发不可收拾。这般人既因为是多年交往,更因为老文记和兴隆这两家在扬州城是出品最精、产量最丰的机房,他们两家事情不能了结,不止于是他们本身的倾家败产,所有同业中也跟着受了重大损失,所以竭力地想把这场事给他们缓和下去。

在前文已经说过,他们已经到两家了解这事,全有些推脱,尤其是老文记机房这里,听那种口风,就是东家奇门剑金文锦出来,也不肯善罢甘休。这一班了事的人,既已出头就不肯半路再放手,定要把他两家的事做个了断,每天打发人在老文记机房附近打听,专等着奇门剑金文锦一出来,他们以大家的情面,给他们两家解和这件事,他们倒是真个任劳任怨,定要把这事揽在身上。

地无分南北,人无论古今,全是一样的情形。凡是愿做鲁仲连的人,拿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有的时候比办自己的事还认头,耽误工夫,垫神垫钱,绝没有含糊,这种风尚也实在是一种美德。

这天早晨派去打听信息的学徒急匆匆回来,各柜上报告说是:“老文记的东家金老板已然到了机房。”一听到这个信息他们赶紧集合已出过的头人,大家赶奔老文记。哪知奇门剑金文锦在柜上并没有十分耽搁,竟已起身,赶奔兴隆机房去了,大家也紧跟着赶了来,可是已经险些两下动起手来,到这里时还算凑巧,再晚来一盏茶时,这里也就不堪设想了。这一班了事人来到兴隆机房,前面管事的人一路招待着,说明奇门剑金文锦已在客厅和赵大鹏讲话,大家一听金刀武南兴并没有出来,就知这件事要糟,这位机师赵大鹏正是他的冤家对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下里一见面没有好,这才催着前面管事的人领着大家赶奔客厅。这里已经紧差着一步,就要动手了,奇门剑金文锦向大家还着礼说道:“多谢大家的惦念,我们的这件事竟要劳动大家,这么冷的天,出头给我们了结,我金文锦这里先谢谢吧!”随着向大家作了一个揖,赵大鹏也向所有了事人客气一番,请大家落座,仔细谈。

大家落座之后,有一位了事人首先发话道:“金大爷,你两家这场事,到现在也不便追问出事的情形,反正席头子盖着的事,也得有个了。你们两家同行同业,素日无仇,偶然发生误会,竟自全弄出人命来,这叫人家多么笑话,可是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得有个了结。素日又没有深仇大怨,为什么要各走极端,两方面稍一让步,据我们看没有说不下去的事,我们也是顾念同行的义气,所以出头来强给你两家把这件事了结。所有双方的死伤,以及一切损失,我们既然出头,就放胆地担承一切,任凭金大爷你划出什么道来,只要不叫我们过甚为难,我们定然照办,只请你们两家各自让步,成全我们这哥几个,别叫我们在扬州城抬不起头来,就算你两家把十足的面子赏给我们了。”

金文锦听到了事人这番话微微一笑道:“众位老板们,你们大家这番来意,我金文锦承你们十二分的人情,事情能了不能了,现在请你们众位暂时先等候等候。好在我老文记机房死伤三两个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众位不用替我担心,不过我得跟兴隆机房的东家武南兴武四爷会个面,兴隆机房的买卖是他的,他手下的人弄出多大事来,全得由他担承,如今我来到兴隆机房,武四爷的金面竟不能一见,所以我们两家的事,只有改日再解决。我这人就有个执拗的脾气,我不和武四爷见了面,任凭他怎么样,我们这场事先不能算完,我金文锦并不是什么难缠的人,请大家自管放心先回去,听我的请,众位既肯这样地看得起我金文锦,我不能再存什么小人之见,我们的事若是不能了结,那就没法了。但分能了结时,绝不能撇开众位,私下了结,我金文锦绝不做那样事。众位自管请回吧!”

这了事的人说道:“金大爷什么事你别看太执了,我们已经说过,既然伸手管了这场事,绝不肯再行撒手,无论如何,金大爷你把你的心意得对我们说一下。”奇门剑金文锦说道:“众位要是这样,可实在强人所难了,我没安着刁难的心,不做刁难的事,只有这次的事,我有一点成见,事情是容易了,也容易解决,不过我就是认定了金刀武南兴不和我金文锦见了面,我们的事任凭他怎样认头,我绝不认头,众位一番好意而来,我实在有些对不住大家了。”

众人一听金文锦的话风很紧,知道兴隆机房的东家不出头,事情绝没个完。但是出头了事的人,谁也不肯就这么撒手?并且还是赔着满脸的笑容,向金文锦道:“金大爷,这件事好办,你不是得跟兴隆东家武四爷会个面么?这件事朝我们说,无论如何,我们把这点事办到了,那么今天这件事,可以先揭过去了,过了今天,咱们改换个地方,由我们做个小东道,请你们两家的东家会面,不过今天我们还要多问一下,金大爷你倒是打算怎样了结呢?”

金文锦在众人逼迫之下,只得说道:“众位要是一再相问,我就把我的心意略说说倒也无妨,我老文记机房连死的带伤的,一共是七名,我没有安着讹人的心,只有请兴隆机房武四爷给我个交代。因为苦主那里一口咬定,人不能白死,把动手行凶的得交给我们,连死伤带我这个买卖,所受的损失,全由他这里担承,这种事总算很容易办了,我金文锦没有什么过分的刁难吧!不过话我是这么说出来,可非得姓武的亲口答应我才算完事,这我是看在众位的面子上,委曲求全地把这件事弄完,有什么事我们将来再说,错了这样不算我金文锦不懂面子,我们是事有事在,这扬州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的心意只是如此。众位老板请想想,我金文锦的事,不好办么?”大家心说,你的事太好办了,你所想要求的要全都如了你的意,那还会不完么?不过姓武的绝不会轻易答应了,再说人家这里也不是没有死伤,了事的人对于他虽是心中不满,但是还得尽力往怀里叫,无论如何想凭大家的面子,把他两家拉在桌子面上尽力地给他两下了结。有多大力量使多大力量,到了真不能管时,也只好撒手不管,你们是自找倒霉,事有事在,反正没有把送殡人埋在坟里的,大家一齐说道:“好吧,金大爷,肯赏我们面子,据我们看,这件事好办,金大爷您没有别的事还是你先请回吧!只要肯赏我们面子,等我们的请帖一到,你可得赏脸。”金文锦哈哈一笑道:“众位太客气了,我就先行一步。”说到这,扭头向赵大鹏说道:“赵师傅,可容我姓金的走么?”赵大鹏一声冷笑道:“当着扬州城内这一班露头露脸的人,咱们可彼此放漂亮一点,叫走不叫走的,错开今天再说,好在咱们的事没有多少耽搁就在目前,您金大爷请吧。”

这时一班了事的人,忙着说道:“好了,现在什么话也不用讲,我们知道两家全是赏我们弟兄的面子,我们可已经承你们两位天大的人情了,再要是多说,彼此全不合适了。”金文锦哈哈一笑,向一班了事人说道:“众位放心,我金文锦话既说在头里,天大的事,有众位这么往怀里叫着,我焉能不懂面子?说什么我今天没有别的举动,赵师傅,咱们的事错开今天,金文锦和你必有个交代。”说到这,又是一阵狂笑,向了事人一抱拳道:“众位稍坐,我告辞了。”带着曹阿五、厉家珍,往外就走。

那赵大鹏却跟着送了出来,一班了事人,也随着送到前面。奇门剑金文锦上马回转老文记,这里一班的了事的和赵大鹏仍然回转里面,大家齐向赵大鹏百般劝解,无论如何,这场事要把它了结完了,请兴隆机房的东家金刀武南兴出来,大家要和他要求一下。还没等派人去找武南兴,武南兴正因为买卖的事,在一个同业的家中,耽搁着,已经听见有人传说,老文记的东家已经出头要找兴隆机房算这笔账。这种话固然是不敢明着和武南兴说,武南兴稍听见一点口风,自己不禁心惊,素日久仰奇门剑金文锦是个非常难打点的主儿,知道他这一出头,两家的事,还要有一场热闹,自己这几日也尽自提防他。自己每日必到兴隆机房的柜房,虽已接到他们的门帖,因为从旁打听着,他的病还没好,所以今天因为要紧的事,离开机房。这时稍听见一点口风,赶紧赶回去,哪知到了机房,奇门剑金文锦已经带人走了。武南兴十分震怒,叱责机房人不会办事,应该赶紧给自己送信,他既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白白地回去,容得柜上人告诉他,后面尚有一班了事人在这里等候。武南兴怒气稍息,赶紧来到后面,和一班了事人相见,深谢大家这份美意,赵大鹏更把金文锦来到这无礼的情形,说与武南兴。一班了事的人,从旁竭力拦着,只是赵大鹏的话已出口。

武南兴向大家拱着手道:“我武南兴在这扬州城干这个机房,咱们全是同业同行,谁也不便说假话。我这个买卖在扬州城,已经算做了头一把交椅,可是我兴隆字号有同业中,抢了上风,不过我没有抢扬门胜的地方,我自己竭力地整理自己的买卖,凡是碍着别人道路的,我是竭力躲闪着,恐怕落别人的怨言。老文记机房,素日的风言风语,总是一百二十分不满意我,恨不得把我这个字号,挤落倒下,叫他独霸扬州城这一行。我很明白,这场事闹起来,绝不是因为当时一点细微事,冰冻三尺,不是一日之寒。事情已经起来,那么一个做东家的,营业利害所关,绝不肯任意地把事情扩大,直到我上门来,哪有什么法子?撂在谁的头上,也是怎么来怎么接。论场面过节儿,我们两下的事,全不愿惊官动府,自己来了断,自己来承当。我武南兴也不是老实买卖商人,我应该带人找到老文记机房,把他的字号也得挑了。我武南兴不那么做,我可不是胆小怕事,只为我这里已经稍占上风,再说老文记东家金文锦又在病中,并且我这兴隆字号比他老文记高着一头,有这几种原因,我所以息耐一时,就盼的是他能亲自出头,我们两家做个了断。事逢恰巧,我武南兴没有和他会面,可是姓金的来到我兴隆机房,这种情形我倒有些不服他了。他把我武南兴看作何如人?我这个小字号在扬州城里,当着众位我说句狂话,我好歹地也得算一份儿,他这么一味压迫。不错,他这老文记死的人比我多,但是动手斗殴,死伤数目各凭本领,谁也不敢定出数目来。他金文锦要是够朋友的话,应该由我姓武的口中要了断,我武南兴绝不能叫他吃了亏,我不能倚仗着我这个字号硬,有不顺人情的举动。他就这么讲出价来,你们众位替我想想,凭他奇门剑金文锦长出三头六臂,我也敢动动他了。众位全是在扬州城同业,我们出了事不能看着,我承众位天大的人情,现在我谢谢大家,请你们众位接我武南兴的后场吧!他知道杀人偿命赔偿损失,他可知道我这兴隆机房所死伤的人,有多大的身价,我这兴隆字号,完全是他们给我挣来的。反过来,他赔偿我,他姓金的有点赔不起,我们事有事在,改日我登门叩谢,我会会这奇门剑金文锦,是怎么个了不得的人物!”了事的人一听武南兴这口气,大家一齐站起,齐向武南兴说道:“武四爷!你要这么办,可对不起我们了。我们把话已经跟姓金的搂满了,任凭他要求出什么条件来,全朝着我们哥几个说。我们这已商量好,明天请你们两家,到三道街玉华居酒楼,给你们两家了结这件事。无论如何,武四爷你也得先赏我们这个脸,这场事了不下来,算我们哥几个无能,那也只好任凭你们两家事有事在,你要是不答应我们这个请求,叫我们怎么出这个兴隆机房?”

武南兴答了声:“好!我这人做事,吃天大的亏,我是朋友要紧,我不叫大家从我武南兴身上作难,那么咱们玉华居什么时候见?”了事人答道:“我们是巳时恭候。”武南兴说声:“好吧!我现在一切不谈,明天但盼能了下来是我武南兴一家大小之福,但盼仗着众位的鼎力维持我吧!现在我可不谢大家了,咱们心照吧!”说到这,武南兴绝口不谈这件事,反倒说起他们营业上的事来,出头了事的人,心里也全明白,知道这场事未必怎么样了,不过现在也不便在这里耽搁,还得赶到老文记约会奇门剑金文锦,玉华居会面。这一班了事人,辞别了武南兴赶奔老文记。还算好,奇门剑金文锦尚还没走,大家又竭力地要求着,请金文锦明天巳时准到玉华居。金文锦倒也没有什么刁难,慨然答应,这般了事人辞别金文锦之后,大家离开老文记,彼此全是各自担心,“明天这场事恐怕没有什么好结果。”可是大家把这件事商量了一阵,到了临时,他们两家任凭带多少人,拿着了事人来阻挡他们,不准他们在玉华居动手。大家商让了半天,也不过是这样,抱着息事宁人的心,也只好做到哪里算哪里了,各自分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