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去了很大的工夫回来,店主可是先把他叫住,不叫他一直到跨院去报告。这人和店也是一个大客店,他们是不断地和衙门口交接,虽谈不到交情总有个认识,伙计是很容易打听,把姜公子收案后,当堂就画了供,告诉了店主,店主忙地向伙计说道:“这种话,你可千万别向那位姜夫人实话实说,我们只好先瞒哄她。说实在的,现在他们算是走到绝路上,可是人家总有一班亲友,或者就许有人来,替他打点这场官司,不过一个老太太心肠窄,你把实情告诉他,真要寻了短见,虽则我们不怕什么,于咱们的买卖总有影响,再说也关系着德行,道这种情形,不能见死不救了,何况也拿不着咱们什么,并且连店饭钱也不会欠下,在人力上多帮些忙,先告诉她,他们少爷被押在县衙,也是一时晦气,所拿的东西和地面上最近出的事有些牵连,县衙门调查清楚,自行释放,决没有多大麻烦,这样地说,那老夫人有些指望,还可以不至于出了意外。”伙计们也因为姜夫人是一个慈祥的老妇人,他们遂答应着店主的嘱咐,到了跨院中,照着店主的话,告诉了姜夫人,就这样姜夫人想到儿子和钱义全被收押,自己是举目无亲,只有急得痛哭不止,伙计们不住地劝着,竭力地往好处开导。这一来,店家是不断地到这个小院中殷勤照应,他们隔一会儿必有人来看看,姜夫人也明白店家的心意,是恐怕自己已寻了自尽,遂向店家说道:“你们这么照顾我,我感激不尽,你们只管放心,我决不做那种糊涂事,你们全这么好心好意地关照我们,我不能够害你们,我就是真到了不能活的那天,我宁可死在运使衙门和县衙门堂上去,我不能死后落骂名。”店家仍在劝着道:“老夫人不要这么想,事情绝不会弄到那步田地。”姜夫人因为店家不放心,自己倒不便尽自地哭,给店家添麻烦,惹得同店的客人嫌丧气。天色已经不早了,差不多二更左右,姜夫人反倒好言好语地告诉店家,不用悬念着,我不见出他们爷两个的起落来,我不能那么糊涂,你们辛苦了一天,歇息去吧,明天我还有好多事烦你们呢。店家这才答应着退去。
可怜姜夫人,孤零零,冷清清,到这时候店中也到了最清净的时候,前后院的客人,差不多全已歇息下。姜夫人独对孤灯,思前想后,想到眼前的事真是茫无头绪,姜大人被他们陷害收押起来,已经够惨的了,如今儿子英杰,又遭到官司,连个钱义也一同收押起来,现在剩我一人,这西川地面,除了那办交代没有出来的荀师爷,还能找谁。万也想不到来到西川弄到这么一败涂地,这哪里是做官,简直是送死来了,看这情形,一家人连尸骨全不能还乡。外人是不知道,我是深知丈夫出来做官,只有从家中弄出钱来,垫铺挑费,就没有从任上往家中带过一个钱,这么问心无愧,凭着良心来为国为民,反要落成这个结果,这好人就应该这样,一班贪赃枉法营私舞弊的,一个个反倒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完了,世上没有天理了。这位姜夫人此时也是怒急,只这一句话她连续自言自语,念了好几遍,简直一个人要急傻了,也不肯躺下睡,只对着案上一盏孤灯,落着泪滴怨天恨地,忽然隔扇门轻轻一响,竟有人说:“有天理。”吓得夫人一哆嗦,呀了一声,只见隔扇门前,站定了一个长身玉立的姑娘,一身蓝色的疾装劲服,绢帕包头,肋跨草囊,在这么深更半夜之下,姜夫人是吓坏了,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你是鬼么,我愿意死。”
门边这个姑娘柔声说道:“老伯母,你不要怕,哪里来的鬼,我是人,请你把心神稳定。”夫人因为这个姑娘说话很安静,自己把心神稳定一下,颤声道:“你是谁?”这姑娘往前凑着道:“老伯母,你不要怕,我可怜你现在孤身一人,抛在店中没人照管,你太可怜了,我是柳贞贞。”夫人哦了一声,蓦然想起,这就是儿子东川求救归途中险遭盗劫被一位侠女柳贞贞所救,夫人放了心,胆量也壮了,赶忙从床上下来,颤巍巍地说道:“哎呀,你就是岷江侠女柳姑娘,你是小儿救命的恩人!”说到儿子的身上,不由想起眼前的事,痛泪直流地说道:“可苦死我老婆子了,想不到才脱大难,现在又出了事,我们一家人磨难重重,柳姑娘,我看世界上还有天理么?”
这位岷江侠女柳贞贞伸手拉住姜夫人,请她床边落座,回身来把隔扇门掩好,也坐在了夫人的身边,向姜夫人道:“老伯母,你不要尽自悲伤,异乡做客,总要保重身体才好,此地的事我也是才得信息,好厉害的一班恶魔了,他们手段竟这么恶辣,我真不知道姜老大人怎样害苦了他们,就这样下毒手,老伯母,侄女认为世界上总有公道在,我偏要看一看这群恶魔的手段,我要尽我的力量,还你们个公道。”姜夫人此时真好像苦海中遇到了救生船,流着泪道:“柳姑娘,你能救他们爷两个么?”柳贞贞道:“老伯母,我从来事情没做到,不便说那么大话,反正我是要尽力而为,叫你们一家人平安离开西川地面,夫人你这富顺城内,再没有亲友了么?”姜夫人道:“我们来到西川接任不久,除了他父子二人,就是那个家人钱义,还有一个可靠的师爷,被他们也扣留在盐大使衙门中,办理交代,现在我们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呼救无门,到了绝境。”柳贞贞双眉紧蹙,向姜夫人道:“老伯母,你不要尽自痛心,逆来顺受,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妨碍,现在只剩你在店中,他们谅还不至于再向你身上做打算。这四川地面,你们等不得了,这一带的情形,叫人太痛恨,简直是弄成了一片黑暗世界,好人是没有立足之地,想在这里立足,就得和他们同流合污。万一他父子能够脱身缧绁,老伯母你要劝着那位姜大人,他也该明白明白他一人在这西川地面敌得过他们么,他有心澄清吏治,惩办贪污,为那些终年受苦的盐民们造福,他应该仔细把这一带的种种不法情形搜罗证据,细查他们上下勾结的实情,应该离开西川再去办就对了,他想在这虎狼群中要想把他们吃惯了的肥肉夺出来,他们哪会不下毒手,这种无法无天的情形,真是一言难尽。老伯母,你一切事往开想些,至迟在两天之内,必有起落。”姜夫人道:“柳姑娘,你要怎样下手呢?”
柳贞贞站起来道:“老伯母,这些事,恕我不能奉告,你在店中静待佳音,我必要尽力而为,我不能尽自在此耽搁,恐怕店家来撞见不便。”姜夫人也随着站起道:“好吧,我也不再多问了,姑娘,你对我家这么尽力相助,救我们于危难之中,我现在也不便说些感谢的话了,再生之恩绝不敢忘。”柳贞贞微微一笑道:“这不是老伯母你们请出我来这么做,我要叫你看看究竟这班恶人他们逞强梁,行霸道,仗金钱,使势力的结果如何,老伯母你好好安歇,我走了。”说着话把隔扇门轻轻拉开,更说着:“不要往外送。”可是姜夫人已经跟到门边,只见这位侠女柳贞贞已经到了小院当中,回身向姜夫人一挥手,已经入一缕轻烟纵上屋顶,眨眼间已失踪迹。姜夫人看到这么一个年轻的姑娘竟有这种本领,自己不禁起了无限生机,认为丈夫儿子或者能够脱过这步大难,自己赶紧把隔扇门关好,这一夜的工夫,姜夫人愁怀暂展,倒能够安然入睡了,按下姜夫人这里不提。
且说这位岷江侠女柳贞贞,认为这种冤枉的官司,完全是出自盐运使金子寿他的势力造成,永宁道建昌道,全是他势力所及之地,这地方上行政官员全受他主使,任他的调度,就仗着他有极大的靠山,有用不尽的造孽钱,釜底抽薪,只有先从他身上下手。那灶头邱桐凤也留不得,不过这种人他终不会指使官府为他所用,所以侠女柳贞贞离开三山街人和店之后,略辨方向,一直地扑奔本城内一条五福街。这盐运使衙门,就在这五福街的中间,也是本城中的繁盛所在,此时已经三更过后,县城中在这时寂静异常,除了查街的几拨官兵不时地在街道上来往着,商家住户早入睡乡。侠女柳贞贞穿房跃脊,没有多大工夫,已到了运使衙门附近,此时已经深夜,衙门前一带,也是冷清清静悄悄,除了几个守卫的缉私营兵丁,这种时候再没有人出入。柳贞贞往运使衙门的西墙翻进来,连越过两道院落,这一带全是黑沉沉,柳贞贞辨着衙门中的形势,此时只有直奔运使官眷所住之处,设法把他宅中的人驾动起来,自己方好下手,起翻过西面一道宽大的院落,眼前的情形和前面所见不同了。
前面是一道三合房的大院落,这种房屋建筑得非常讲究,屋中灯火辉煌,院中还不断地有差人在出入着,已经到了三更过后,怎的他一个运使衙门,还有什么公事可办?柳贞贞才翻上厢房的后坡,只听得正房门口那里差人们连喊着两声:“送客。”跟着从正房里一连出来两个人,全是衣服华丽,有几个跟人,提着灯笼引领,在正房门口。有一个穿便服的,向这所走的客人,略微客气一下,立刻退回去。这两个人一直地走出去,这里的一班差人,一阵忙乱。听他们低声说着话,已然听出所走的这两个人,全是本城盐纲公所有力量的人物,在正房门外的两名差人,正把两只灯笼点起,互相在低声说着:“好好地伺候着,大人这就回内宅了,我们今夜还算没白辛苦,屈二爷手头是真大方,咱们每人总有二两银子可分。”说话间,正房里有一人招呼着:“点灯伺候。”跟着走出一名年轻的小跟班的,推着风门,后面走出来这人,大约就是盐运使金子寿了,在灯光下,看他年纪也就在五旬左右,这份相貌就带着十分狡诈,果然是个很难惹的人物。两名差人,灯笼引导,从这正房的旁边一个月洞门走出来,一直地往北连越过两道小院,往偏着东转了一下,后面是一个很大的院落,院中还种着许多花木,五间正房,全带走廊,两名差人引领着盐运使金子寿,差人们到了上房的台阶下站住,却向上房招呼了声:“大人回来了。”里面立刻有人答应,是女人的声音,却是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把风门推开,把这个盐运使金子寿迎接进去,这两名差人,提着灯笼立刻退去。
柳贞贞把这院落四周查看一下,靠那边月洞门外,只有一名兵丁守卫,挎着腰刀,站在门外。可是决不往院里去,因为这个院子很大,从月洞门到正房,足有六七丈远,院中没有灯火。柳贞贞遂撤向偏着东边的窗下,把纸窗点破一小孔,往里偷窥。只见这屋中陈设得十分华丽,点着三支红烛,在离开窗前不远,放着一张月亮桌,上面摆着精致的酒菜,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生得十分俊秀,不过眉梢眼角,带出一种妖冶之气,和这盐运使金子寿不大称配,因为两人的年岁总差着十几岁,两个丫鬟在一旁伺候着,在这种时候,他们却吃起夜宵来。侠女柳贞贞看到这种情形,越发得愤恨,这种东西,贪赃枉法,刮尽了民脂民膏,他拿着这种血腥钱做他这种穷奢极欲的享受。那个妇人执壶劝酒,满脸生春,含着笑地向金子寿道:“大人也太辛苦了,今晚三更全过了,像大人这种为国为民的做官的,真少见呢。”那金子寿似乎很得意,一手捻了捻唇上的黑须,喝了一杯酒带着笑说道:“盐纲公所这些人,禁不住什么风波,一点小事,他们立刻不安起来,这有什么,脱不过几个不知自爱的人物,他们妄想在我手底下兴风作浪,简直他们是有些活得不耐烦了。可是盐纲公所的纲总屈有度,他却一口咬定说是最厉害还是那新从京里下来的巡盐御史,恐怕要出麻烦,此人分明已经到这里,突然失踪,竟说是进省了。他们非逼迫着我向省里问一下,早早地安置好了,万一出了是非,再想对付也怕弄得外面风声不好听,这种情形不是多虑么,不过他素日为人很好,并且这也是关系着岷江一带盐政的大局,我倒也不好不听他的话了,已经往省城里走了一份信件。他们倒肯花钱,又大大地破费了一下,好在这些事全出在他们身上,我不过是从旁帮他们些忙而已,我用完了的印章,你可要收起,这两天事情很多,不要乱放,还是收在印信一处,取时方便。”那个女人却笑着说道:“大人也太小心了,内宅里的东西任什么也不会丢了的。”可是说话间她已经站起来,从窗前一个书案上,拿起一个檀木的小盒,走到靠后墙墙角,把手中所拿的东西放入一个金漆立柜中,外面却又加上一个精致的铜锁。
岷江侠女此时见过金子寿,态度上十分难看,这女人更十分献殷勤,自己不愿意看他们这种下流情形,并且月洞门外那名衙兵,也不得不提防一下,撤身离开窗下,从院中的花木荫中到了月洞门边,见这名衙兵正在来回地在门边走着。柳贞贞往月洞门的西边撤了撤,一纵身,单臂跨住墙头,伸手从囊中取了一个硫黄弹,看准了月洞门外,偏着东边的一片夹道的转角处,抖手打出去。这种东西只要一落地,哧的一下,是溜蓝火,赶到撞到墙上,这个火弹立刻炸开,一二尺长的地方,一片蓝火苗子,不过工夫大不了,眨眼即逝。这种东西只能在平常的人面前弄这种手法,久历在江湖上的人,是一望即识,决瞒不过他。可是这名衙兵,他却惊疑得几乎失声嚷出来,呛的一下,把腰刀拔出来,提着刀一直地扑奔夹道转角这里,还不住地连声咳嗽着。侠女柳贞贞一按墙头,下半身往起一飘,已经翻出墙外,轻轻落在地上,那名衙兵正在用刀不住地向地上逐渐消灭的蓝火苗子去拨着。柳贞贞一纵身,已到了他背后,右手轻轻向这卫兵的项后叭地拍了一下,这衙兵啊了声,一回身,柳贞贞噗地一把把他右手的腕子刁住,跟着右掌骈食中二指向他哑门穴上猛戳了一下。这衙兵只喊出半声来,就已经闭住,干瞪着眼,张着口说不出话来,柳贞贞伸手把他这口刀夺过来,左手向外一送,这名衙兵就已经扑通一下倒在墙角。柳贞贞低声呵斥:“你敢动,我要你的命。”自己试了试他这口刀,刀锋还颇为犀利,遂赶紧把这口刀插在自己背后,把这卫兵的号衣撕下一角来,塞入他口中,因为点他的穴道,用的是轻手,过不了半个时辰就能缓过来,更用这卫兵的头布撕开把手足捆好,顺着夹道往前查看一下,这一带再没有人,赶紧翻身回来。
到了上房下,一看床上的灯光已暗,从窗孔往里看时,这间屋内,已经收拾干净,因为上房是一连五间,桌上仍留着一盏蜡烛未熄,这分明是他已经到里边暗间入睡。柳贞贞一纵身蹿上了窗台,试了试上面的窗户只把木笋拔开,就能掀起,柳贞贞轻身提气,窜窗而入,落在了迎面的书案上,把那支蜡烛往旁挪了挪,飘身落在地上,蹑足轻步,凑到了里间的绣花软帘前。听了听里面的床铺大约是靠后山墙,但是依然还听到低微的语声和笑声,柳贞贞柳眉紧蹙,自己赶紧离开,因为师门规诫至严,自己更是一个清白女儿身,这种肮脏污浊事尤其是要躲得远远的。事逼出此,不得不在这里留恋,赶紧到书案前,现成的文具,拿了一支笔,也不管他是什么文件,扯过一件来,振笔疾书,在上面给他写了两行字。回身到了墙角,那金漆立柜前,上面有一个黄澄澄的金锁,自己握定了这只金锁,腕子上一用力,轻轻一响,已把两个铜鼻子给拧断,把这只锁随手放在茶几上,轻轻把立柜的门开了,只见上层正摆着这盐运使金子寿的印信和他的图章。柳贞贞全把它搬出来,完全放在迎面书案上。柳贞贞这时却到了暗间门前,向门框上轻击了两下,低声招呼:“太太,你快出来。”一连招呼了两声,赶紧把身形撤开。
里边那个女人,她认为是她贴身的大丫鬟小翠的语声,连地问着:“小翠什么事,你这死丫头深更半夜你又闹什么?”柳贞贞不答她,握着刀静静地等待,里间一阵衣裳窸窣之声,跟着这位太太竟自掩着衣襟,向外间走来,一掀门帘往外一闯。柳贞贞用刀向她面门上一恍,这位太太本不是金子寿的正室,可是金子寿却把她当作正太太看待,并且因为也与官声有碍,所以谁也不知道她的出身,她此时哟了一声,一转身,往回下逃,柳贞贞一把把她头上的青丝抓住,用手中这口刀哧的一下,把她头发全割下来,一抬腿,把这位女人踹进屋内。她在一声惨号之下,连唬带疼,已经晕死在地上。柳贞贞回身来把这口刀猛向书案上一戳,扎在了书案上,更把这女人的头发,压在了印盒之下,纵身蹿上书案,仍然是穿窗而去。这么做,也决不取他一草一木,这只要看金子寿他要命不要命了。这侠女柳贞贞毫不迟疑,赶紧退出运使衙门,去寻自己的老父亲紫须叟,好预备动手对付活阎王邱桐凤,为这一方盐民除此恶霸。
这个盐运使金子寿他本也没睡实在,半夜中突然有人叫他这名爱宠,他认定上房中没有人,除了下间的两个丫鬟,连仆妇全不在这屋中。他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物,宅中一切琐杂事他是决不过问的,哪知变起不测,这位太太竟自遇到了意外的事,赶到一摔在地上,并且喊出声来,明间里桌上窗户又连声地响,这位金子寿也唬坏了。他还在疑心太太是失脚摔倒,口中一连喊连房中两个丫鬟,他也赶紧披衣下了床,把床边茶几上的油灯拨亮,赶到看到了太太摔倒的情形不对,这金子寿不禁地哎呀怪叫起来。两个丫鬟也被喊醒,全跑过来查看时,看到太太头发散乱,并且摔得也很重,赶忙地一阵连连的招呼。金子寿一看这种情形,就知道毁了,他赶紧从里间出来,一掀门帘,一眼就望到书案上的一口刀和自己的印信,他不住跺脚道:“太毁了我!”他认为最要命的是自己的印信,这种东西失了,自己的前程就算断送了,赶忙地扑到书案前,不管别的,先把印盒子抓起,他一提印盒子放了一半心,赶忙地打开,只见里面的盐运使印依然尚在,这金子寿口中不住地念佛。可是看到那一堆头发,也够他怕的了,此时里间那位太太已然缓醒过来,不住地哭着,可是金子寿跟着已经看到书案上的一张公事展开,上面墨迹淋漓,口中还不住连喊着:“反了,反了!”可是赶到他仔细往这份公事上面一看,上面的字写得大,可是十分潦草,仔细辨认之下,只见写着:“欺心昧理,陷害廉吏,勾结市侩,营私肥己,不顾国计,不顾民生,贪婪无耻之徒,难恕一死,姑宽时日,冀汝猛醒,并限一月内自行离任,使岷江一带盐民走向生路,生死任尔自择,敢违吾言,相见之日就在目前。”下面署着“岷江侠女”四字。
这个盐运使金子寿他看到这张字迹,简直是噤若寒蝉,木在那里,屋里边此时闹得可热闹,两个丫鬟,把太太已经扶上床去,那大一些的丫鬟小翠,已经看到太太的头发全被割断,肩头也被划伤,她忙地跑出来,向金子寿道:“大人还不赶忙招呼卫兵们,这分明是有匪人了。”金子寿被丫鬟这一招呼立时警醒,他哼了一声,看了看眼前一切,向丫鬟小翠说道:“不要胡闹,去告诉太太,伤痕只要没有多重,叫她先不要哭,不要紧,我们只要能活着,就很便宜了,告诉太太忍耐一些,我有要紧事和她商量。”说着话金子寿竟自把印信和自己的图章全行收起,把那口刀也拔下来,放到一旁,赶紧地到了里间,去安慰着太太,照顾她查看她的伤痕,全没有什么碍命的地方,可是这位太太已经痛不欲生,头发全被割去,她认为没脸活下去。这个金子寿劝了一阵,可是太太依然不肯再活下去,金子寿只好把两个丫鬟打发出去,他向这位太太附耳低声说了一阵,两个丫鬟再进来时,太太已经不再哭了,这金子寿也不再睡了。可是赶到五更天去近,前面月洞门外那里竟自哗噪起来,金子寿赶忙打发丫鬟出去查看,不过严厉地嘱咐,上房的事一字不准提。丫鬟回来向运使报告:“衙兵夜间在门外守夜,竟不知被什么人把他捆上,连刀也被夺走,始终没看清捆他的人面貌。”金子寿却是毫不动容,反把那口刀藏起,传下话去,衙门中没有什么损失不必声张。
天亮之后,这金子寿竟自早早起来,到前面办公。他立时把姜文翰提到他面前,一变他以往那种狂傲无礼的情形,好言安慰,说道:“盐井上灶头灶户们所控诉的,据调查所得,他们举不出充足的证据,你向他们有勒索的情形,可没有事实,这班灶头灶户们,出了名的刁狡异常,现在我很明白你是十分冤枉,不过对于你革职查办的公事已经详到部里去,我们全是做官的人,我有一分力量,必要使一分力量开脱你,现在我把你释放,容你出去,也好筹措款项,把你大使衙门的官款补交上,将来你或者官复原职也未可知,但不知你能用多少日子,才能把这笔官款交上。”
姜文翰此时尚不知道儿子姜英杰和钱义也遭了官司,他是安心要离开这一带,好设法惩治这群贪官恶吏,遂向盐运使金子寿道:“运使这么体恤我的冤枉,我在这里实无法筹措这笔巨款,只有回籍变产。”金子寿道:“那么你具限找保。”姜文翰道:“除了把我的人扣押,我没处找保去。”金子寿道:“姜文翰我是特别恩典你,咱可不许没良心,公事上只要交代得下去,我倒信得及你跑不掉,你具结吧。”姜文翰对于金子寿这种情形真是莫名其妙,公事上说不下去,当时就这么含糊地具结完案,释放出衙。
姜公子和钱义也从县衙中被放出来,并且留在盐大使衙门办交代得荀师爷也被放出来,姜文翰和姜英杰、钱义、荀幼棠陆续地全回到三山街人和店中一家团聚,感到一家人全算是劫后余生,自有一番痛心,姜文翰更知道了儿子也险遭不测,后来姜夫人告诉夜间岷江侠女来店中慰问的情形,大家才恍然大悟,这全是侠女之力。荀幼棠向姜文翰道:“这种事,我们幸脱虎口,这里可决待不得,还有凶患,大人,咱们是赶紧起身,离开是非地。”姜文翰也认为这种地方不易待下去了,好在姜夫人还有些私蓄,走还走得了,在当天就立刻起身,离开富顺县,到江口雇船,乘船起身,打算先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