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咳嗽的声音,震碎了四周静悄悄的空气。这就见卧房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年约六十许的老妇人,这就是江老太太了。她此刻一个人细细地暗想着,王跛子告诉我,镇上已开了市,而且也已太平了,我想这也许不见得。鬼子兵是个野心无限制的恶魔,上燕时常对我说,日本的侵略政策,目的在吞没我们整个的中国,所以太平的希望是很少会实现的。一会儿又想凤小姐待我真的太好了,她要回镇上去了,还特地送钱来望我,殷殷地安慰我,叫我医生总得看,病也得好好静养,千万不要忧愁,免得她在镇上记挂。唉!凤小姐真是一个好姑娘,她完全已尽了做媳妇的责任。不过她爸爸和哥哥很看不起我家,虽然现在婚姻比较自由了一点儿,但做父兄的不答应,看起来这婚姻一定也有很困难的问题。她正在呆呆地想,忽然一阵脚步声轻轻地响进来,回头一望,原来王跛子已经回来了,遂低低地叫道:

“王跛子,你回来了?镇上的情形怎么样?还算太平吗?”

“嗯!老太太,还算太平,还算太平。”

“那么医生请来了没有?”

“医……医生……都逃难逃跑了,还没有回来,所以一时里找不到。”

王跛子生恐怕老太太着急,所以不肯把实话告诉她,支支吾吾地回答着。江老太虽然是个有病在身的人,但她心里很清楚,她觉得王跛子好像在竭力掩饰他脸部忧愤的表情,这就用了怀疑的口吻,低低地说道:

“王跛子,我见你的神情不大好,所以我觉得你这些话恐怕靠不住,也许有点儿瞒着我吧?我想,我想……镇上一定发生了很大的乱子吧?”

“老太太,你真是个明白人,被人一猜便中了,我告诉你,可是你千万不要害怕,也不要着急。”

“王跛子,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怕什么呢?我还急什么呢?你说吧!你说吧!”

江老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口里虽然是这么地说,但她脸部上的表情已经是相当紧张。王跛子于是很愤怒地骂道:

“这断命鬼子兵真没有道理的,他们今天自己在村子里贴了布告,说太平了,叫我们可以上市去了。谁知道大家一到了镇上,完全上了他们的当,他们还是逢人便杀,见物便抢,可怜曹麻皮活活地就被他们杀死了。还有,还有,秦四婆婆一筐子鸡蛋都抢去,鹭水的一篓鱼也全都丢掉了。老太太,你想,这还成什么世界?简直变成强盗世界一样了。我拔脚逃的时候,还见村长儿子福生抛了一担米逃性命呢!唉,这个年头儿怎么样做人好呢?”

“不是我过后说这些话,昨天我听了你的话,我的心里觉得就有些怀疑。东洋鬼不是好东西,他已经打到我们这儿来,还让你们快快活活地做人吗?要过太平日子,除非把他们打出去。不过我这么一个多病的人,大概再不会有见到太平的日子了吧。”

江老太说到这里,话声包含了一点儿颤抖的成分,显然她大有凄凉的意思。王跛子也叹息了一会儿,因问江老太身子怎么样,要不吃一点儿稀饭。江老太摇摇头,说道:

“我此刻倒也不觉得饿什么,但昨天晚上做了一夜的梦,此刻很觉得疲倦,所以给我还是静静地合一会儿眼吧。”

“老太太,你梦见了什么呢?”

“很模糊的,一会儿好像上燕回来了,一会儿又好像见上燕在打仗,忽然一颗子弹打过了他的身子,我心中一急便醒了,这梦也不知是凶是吉,所以我真有些担心。”

“老太太,你不要担心,这是因为你想念的缘故。况且梦中之事是相反的,好的倒是不吉利,恶的倒很好的。”

王跛子一面对她低低地安慰,一面却悄悄地自管退到房外去了。

到了第二天,王跛子想起张老实昨天奔到镇上去找寻他的儿子,不知又有什么消息带回来没有?遂到村子里来看情形。只见张老实家门口围了一大群的人,张老实自己站在一张长凳上,用了很响喉咙,对大家像演说般的样子,说道:

“喂!喂!你们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详细地告诉你们吧!昨天的事情,雄老爷叫我到他家中去过了,他说昨天的事,是雄老爷上了山村队长的当,而山村队长却是上了他手下东洋兵的当。队长事前本来跟部下都说好的,昨天开市,不许胡闹,想不到大家居然闹起来。雄老爷就向队长提出严重交涉,但山村队长说,他们无非是闹着好玩,并非当真,后来大家一混乱,因此反而弄坏了事情。现在雄老爷和山村队长已经完全说好了,明天照常开市,要是再有什么花样闹出来,雄老爷拍过胸,说是保在他的身上。”

“什么?抢东西、杀人都算是好玩吗?胡说,胡说。”

“这是什么狗屁话?他妈的!谁还相信这些话,真是傻子!”

青郎、红郎和小狗子站在人丛里听张老实这样说,大家都气得铁青了面孔,再也忍熬不住地向他回了这几句不平的话。众乡民听了,也议论纷纷起来。因为鬼子兵给他们印象实在太恶劣的缘故,所以大家显然都有不相信的意思。张老实话虽这么地说了出来,不过自己想想也有点儿不相信起来,但雄老爷这么地关照我,我又不能不这样地说。于是他拍拍掌,还是叫大家静一点儿的意思,接着又说下去道:

“你们大家且不要吵起来,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东洋兵现在诚心要和我们本地人交朋友,说是今天有联络班班员们到各村庄来拜望大家,是联络彼此感情的意思。他们不是兵,不带枪,而且还有许多礼物来赠送给大家,其中还有一个东洋医生,给病人打针吃药不要钱,他们完全是一片好心。雄老爷说,他们这样有礼貌对待大家,大家也要十分客气对待他们。比方说,他们问你们恨东洋人,你们回答一点儿也不恨。他们说东洋人好不好,你们回答说非常好。”

“什么?什么?这是谁放的他妈狗臭屁!他们杀了我们的同胞,抢了我们的财产,还说他们好?这个人除非不是人养的了。”

小狗子又在后面暴跳起来反感着回答,鹭水听了,认为这事也太岂有此理了,遂摇摇头,跟着反对道:

“我昨天白白丢了十八斤鱼,险些吃了流弹,还说他们是好人吗?这个杀了我的头,我都不愿说!”

“村长公公,你还是赶快去回绝他们,请他们不必来望我们,东西也不希望要,只要他们不来抢夺我们的东西,已经是上上大吉了,还想要他们的,这除非在做梦!”

秦四婆婆也高声地回答,听到张老实的耳朵里,不免皱了皱眉尖儿,叹了一口气,有些苦笑的神情,说道:

“啊呀!你们这班人怎么这样说不明白的?打开天窗说亮话,谁愿意他们来呀?不过他们自己要来,你们哪个有胆量去阻止他们呢?”

“村长公公的话也说得不错,因为他们势力大,没有办法对付他们,为了求太平,就当面说他们一句好也不要紧。常言道,舌头打一个滚,本来不蚀本。顺顺他们的心,只要有太平日子过也就罢了。”

有几个胆小的村民,他们是怕麻烦,希望得过且过,只要能够苟活下去,他们已经是很满足了。张老实一听有人附和自己的话,遂连忙又说道:

“雄老爷又对我这么地说,只要大家安安分分恭恭敬敬地对待他们,说不定今年的租可以给你们打一个折扣。”

“谁稀罕他打折扣?我们情愿饿肚皮,也不情愿认仇人做恩公!”

“鹭水,别人家不说话,你又自称大好老!给我少说几句,听大家说吧!”

金大嫂是专门喜欢贪小便宜的,对于雄老爷前来收租打折扣的话,她倒又很听得进去,所以向鹭水瞪了一眼,便把他拉到旁边去了。鹭水心中生气,遂回家去了。这时众村民又交头接耳,大家纷纷猜疑。青郎觉得东洋鬼的手段真是太厉害了,他们杀了我们,打了我们,还要假仁假义地来讨好,目的是在收买人心。虽然他几次三番要向大家演说东洋兵的残暴和可恶,不过他理智告诉自己,一个人不要太鲁莽,要反抗也得好好地有计划地进行,否则单凭一时之勇,那是恐怕会遭意外不测的。青郎在这样打算之下,所以连小狗子要大声反对的时候也被他丢了眼色阻止了。

这时王跛子心中也糊里糊涂地暗想:张老实说回头有东洋医生来给人家免费打针治病,假使他们真有这一番好心的话,那么我们老太太这个病倒也可以给他们诊治诊治了。一时也就忍不住开口问道:

“张村长,我倒要向你问一个明白,东洋医生来免费看病,大概不会有什么恶意吧?因为我家老太太,就没有好好起过床。”

“医生怎么会有恶意呢?我觉得你们这班人疑心病太重了。好了好了,我去张望张望,说不定东洋老爷就可以到了。”

张老实一面回答,一面便匆匆地向那边桥上奔过去了。萧红郎向王跛子望了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

“王跛子,你是不是有病要他们看吗?”

“不,我倒没有什么病,还不是为了老太太躺在床上一点儿精神都没有吗?”

“唉,不错,江老太病了不少日子,给他们打两枚针,说不定就会起床了。”

小玲子姑娘站在旁边也插嘴回答。小狗子却连连摇头,他又心直口快地说道:

“王跛子,我劝你还是别想出这个主意来,你昨天不听见曹麻皮被他们活活地杀了吗?活着的人,他们尚且要杀,何况生了病的人,他们说不定一枚毒药针就把病人送了命。你想,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千万不要贪这一个便宜才好。”

“啊呀!我真是一个老糊涂,幸亏你一语提醒了我。不错呀,东洋鬼要真是个好良心的话,他们也不会打进中国来了。万一老太太真的被他们一针打死了,日后叫我怎么有脸去见少爷呢?这是使不得,万万也使不得!”

王跛子“啊”了一声,他方才觉悟过来似的,连忙自言自语地说。正在这个时候,忽然见张老实急匆匆地从那边桥上奔过来,说道:

“来了,来了,东洋老爷来了!喂喂喂!大家不要跑开呀,他们挑了一大担的东西来送给你们了。”

众村民一听鬼子来,不知怎么的心中都会大吃了惊,不禁四散地逃跑了。张老实这就急起来,连忙又向大家急急地劝阻。青郎悄悄地对红郎和小狗子说道:

“我们不要走,装一个活死人,看他们来闹些什么鬼把戏。”

“好的,他们把我们当作三岁小孩子看待,我索性做一个傻子。”

小狗子认为赞成青郎的话,遂点了点头说。大家回眸望去,只见第一个挑了一担东西过来的是镇上有名的白相人,名叫马老二,和小狗子说起来还有一点儿亲戚关系,所以此刻瞧在小狗子的眼睛里,心中除了愤怒之外,还带有些痛恨。待他到了面前,便走了上去,说道:

“老二,你怎么给东洋鬼挑担子?难道你愿意做他们的走狗?唉!马家祖宗大人在代你痛哭哩!”

“小狗弟,你寻死不拣时辰吗?满口的还是什么鬼鬼?要如被他们听见了,我看你还能活得了这一条性命吗?我和你是亲戚,原没有关系,不会记你的气,假使换了别人,呵呵,看你就倒霉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狗子这人脾气生成就有些戆,马老二,你当他在放屁,不要听他是了。”

青郎恐怕闯祸,遂跟上来拉了狗子的衣袖,忍气吞声地代为他老二赔不是。马老二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汗点儿,微微地一笑,因为他本来没有什么成见,所以乐得卖一个交情,说道:

“小狗弟算起来还是我的亲戚,所以我知道他的脾气,倒不会跟他计较的。萧郎,并不是我的鼓吹,皇军老爷待我们确实太好了,我们今天已走了两个村子了,分去了不少的礼品。这礼品都是名贵的,比方说香烟吧,都是上好的烟丝制成的。你不信,我身边还有一包,你倒不妨吸一支开个荤,味道真不错哩!”

“谢谢你,可是我生平不吸烟的,还是留着你自己吸吧。”

青郎摇摇头,逗了他一瞥鄙视的目光,表面上还很和气地回答。这时候张老实站在桥头上,忽然向前恭而敬之地鞠了三个躬。大家仔细望去,只见三个身穿西服的东洋人,摇摇摆摆很神气地走过来,几个胆小的村民,类如秦四婆婆、小玲子、金大嫂一班妇女之辈,她们都想逃避的时候,只听那三个日本人笑嘻嘻地向大家招手,说道:

“你们大家好来西!不要害怕,我们统统都是黄种人,我们像兄弟一样,你们不要逃走,我们大家谈谈话好来西!”

“不错,你们不用害怕,快点儿过来听东洋老爷的话,这次绝不会再叫你们上当了。”

张老实也代替东洋人向众村民加以详细地解释,于是众人被一阵子好奇心的驱使,遂慢慢地都围拢来了,于是其中一个日本人又笑着问道:

“你们大家身体都很好吗?假使谁生了病,我们不要钱,可以给你们打针包医病。有病的过来报名,不要怕呀!你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你们看我们身上不是没有洋枪吗?”

“哎哎哎,王跛子,你刚才不是跟我问过的吗?那么你快过来呀!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岂不可惜?”

张老实见大家面面相觑,好像都有点儿害怕的样子,一时瞧到了王跛子,不觉想着了,遂对他急急地怂恿。王跛子有了小狗子刚才说的两句话,他吓得早已打消了这个主意,遂形色慌张地摇摇头,把手也摇起来,说道:

“不,不要了。”

“咦!你不是说江老太没有好好起过床吗?”

“你这个老先生,心中不要怕,家里有人毛病,只管跟我们说出来,我们可以救她性命。日本科学很发达,你们中国太落伍了,所以你们给我们日本好好地管理起来,你们个个人都可以发财!”

日本便衣队听张老实又向王跛子这么地问,遂也笑嘻嘻十二分慈祥地对他说,在他这些话中很可以听出来是包含了一点儿宣传的作用。但听到稍具知识的青郎、红郎和小狗子的耳里,他们内心是引起了极大的反感的愤恨,暗自骂道:

“发财?他妈的!要么发棺材!”

心里是这么地想骂,但口里却没有骂出来。可怜在这个环境之下,真所谓有敢怒而不敢言的了。王跛子见东洋人两眼盯住了自己,虽然他很客气地叫自己老先生,不过自己心头总觉得跳跃的速度是比往常快速了许多,遂颤抖地说道:

“不,不,东洋……老爷,我……家里人的毛病早已好了。”

“好了吗?那就算了。我晓得你们现在心中还把我当作仇人一般看待,但是日子一久,你们就知道我们日本到了你们中国之后,比中国政府更要待你们好得多了。”

日本便衣队一味地用宣传的方式,向一班无知识的乡民亲善。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眼又瞥见许多村童也挤在人缝里看热闹,于是从担子里取出一大把糖果来分给村童们,笑道:

“小朋友,你们大家快吃糖,快点儿说,我们皇军待你们好不好?”

“你们快说呀!皇军待我们好!”

张老实见这一班村童,不但没有说,而且也没有拿糖果,大家一骨碌转身便逃散了。金大嫂在旁边却把自己儿子矮冬瓜拉住,推了推他身子,说“去拿呀,去拿呀”。矮冬瓜畏缩地伸手去拿了,可是他并没有说话,却反而哇的一声哭起来。金大嫂这就恨恨地骂道:

“小鬼,你真是不中抬举,东洋老爷给你吃糖,你不谢谢他们,还哭起来,你真没有见世面的蠢材!”

“好了好了,你这个大嫂子不要骂他,小孩子胆小不懂事,我们皇军气量很大,绝不会见怪他的。只要你们不反对我们皇军,来,来,一个人分一包香烟。”

那日本便衣队反而向金大嫂劝说,表示十二分和蔼可亲的意思。一面在担子内取了许多包的香烟,挨次地分给大家,分到金大嫂的面前,问她说道:

“大嫂,你会吸烟吗?”

“不会,我不会吸,我的男人会吸的。”

“那么你男人呢?”

“他在家里,没有出来。”

金大嫂一面说,一面拉了矮冬瓜走到外面来,把他头顶上一拍,恨恨地骂道:

“小鬼,东洋老爷给你糖,你还哭什么?快去把你爸爸叫来,说东洋老爷在分香烟,快去拿,迟一步分完了。唉!你们爷俩真是个活死人!”

矮冬瓜被娘打了一记,便急匆匆地向家里奔了。这时日本便衣队又大家望了一眼,很骄慢地问道:

“现在你们应该说,我们皇军待你们好不好?”

“待我们好极了,好极了!”

张老实站在领导的地位,先高声地叫了起来。众村民笑了起来,虽然口里并没有叫,但猜想他们的心中似乎也有一点儿好感的样子。青郎瞧了这个情景,只觉得一股子怒火从头顶上冒出来,回头见红郎和小狗子大有咬牙切齿的情景,这就丢了一个眼色给他们,是叫他们千万要忍耐的意思。这时日本便衣队又笑着说道:

“皇军待你们好,你们也要待皇军好,假使你们要和皇军作对,那么你们统统没有性命。皇军是你们的救星,你们从前过了苦日子,现在好日子来了。你们说,皇军哪一项待你们不好?你们吃过什么亏,尽管说,不要害怕!”

“哦!东洋老爷申冤!东洋老爷申冤!”

想不到秦四婆婆听了这话,突然从人群中拥挤上来,猛可地向那鬼子跪了下去,连喊申冤。张老实的意思,纵然有吃亏的地步,也得说没有吃亏,谁知她这老太婆的胆子可不小,一时倒代她急了一身大汗,连忙阻止她说道:

“四婆婆,你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呀!”

“让她说吧。老婆婆,你说,我们皇军待你们不好吗?”

“你们这几位待我是好的,但昨天到镇上去,还有几个带枪的太不好了,婊子养的像强盗一样,抢了我五十个鸡蛋,一个子儿都没给,请东洋老爷申冤!”

“啊!四婆婆,你疯了?”

张老实听她在日本人面前骂日本人是强盗的婊子养的,一时脸变成了灰白的颜色,暗想:这老太婆真是寻死了。果然,其中有一个日本便衣队便愤怒起来,他狰狞了面目,大声道:

“什么?你这女人敢侮辱皇军吗?”

“你不要光火,我们皇军喝醉酒的时候,说不定忘记了给钱,那也常有的事。老婆婆,可是你下次不能乱骂人,现在我来补给你好了。”

其中另有一个日本便衣队,因为他们的责任是到各村去收买民心,所以他是竭力忍耐了怒火,向同伴丢了一个眼风,一面又低低地对秦四婆婆回答,表示十二分慈祥的样子。秦四婆婆见没有什么大不了,胆子更大了,便唠唠切切地又道:

“真的,我没有骂人呀。东洋老爷是好的,我五十个鸡蛋,好像遇了强盗,一抢而光,我本来要去买米买油买盐的。可怜我苦命老太婆,无田无产无子无孙,现在就没有吃了。”

“喂!你们听她的话可全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小玲子在后面第一个先嚷起来回答。日本便衣队在袋内摸出一叠钞票来,交给秦四婆婆,说道:

“好!我要你们看看皇军待你们到底好不好?老婆婆,这些钞票,比五十个鸡蛋的价值还要多一点儿,你快点儿拿去吧!”

“啊!谢谢皇军老爷!阿弥陀佛,真是天下第一个好人!”

“哈哈!我们皇军是第一个好人!”

日本便衣队见秦四婆婆跪在地上,连连地叩头,他们心中十分地得意,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了。不料就在这个时候,矮冬瓜已把鹭水叫了来,他一见秦四婆婆已赔还了损失,这就也奔了上去。大声地说道:

“我昨天也被你们抢去了十八斤鱼,快点儿赔我!”

“浑蛋!你也来侮辱吗?”

“该死的东西!你来做什么?”

日本便衣队正在得意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中国男子也奔上来要向自己赔损失,因此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向鹭水大喝起来。张老实急得在旁边跳脚不已,指了鹭水,说道:

“鹭水,你也来这一套,真是太不识相了。”

“喔!没有,没有,东洋老爷没有抢我们的鱼,他这个人有些神经病,你们不用听他胡说,当他是放屁好了。”

金大嫂一见两个日本人的面色很不好,知道事情弄僵了,遂抢步上前,情急智生地这么地辩白着,一面把鹭水拉开了一旁,又连连地埋怨。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来李大娘身穿重孝,也挤进人缝中来,她含了一股子杀气,奔到日本便衣队的面前,大声地叫道:

“我的男人被你们杀死了,好呀!你们说赔,快赔我的男人来!”

“李大娘,你……怎么也跑上来?难道你……也疯了?”

张老实出乎意外地不禁手足失措起来,带了口吃的成分,向她急急地说。两个日本便衣队倒也吃了一惊,向后倒退一步,但兀是镇静了态度,说道:

“大嫂,你弄错了,我们皇军绝不会来杀害你们老百姓的。”

“哼!你们不用赖,他是给你们活活地害死的!好好的一个人,回来满身鲜血淋淋,可怜他话也没说上两句,就这么眼不闭地死了。赔我们男人!赔不出来,我情愿也死在你们的手里!”

李大娘一面已经哭出声音来,一面却向他们一头撞了过去,但是被张老实却一把拖住了。这时青郎、红郎、小狗子三人也齐声叫道:

“对!对!赔我们的李大哥!”

“还有我们的曹麻皮!”

“日本人都是野蛮的!”

三个人的呼声激起了整个村民心中的愤怒和不平,于是大家都狂吼起来。三个日本便衣队在众人愤怒之下,他们脸也有些变了颜色,不过他们还镇静了态度,说道:

“你们大家统统不要吵!我们皇军是你们的救星,绝不会来伤害你们的,你们一定弄错了。这件事情,我们回去可以详细地调查,如果真有其事,我们一定叫这位大嫂不吃亏,要如故意为难的话,哼!我们就老实地不和你们客气了!”

日本便衣队说完了这些话,三个人突然在袋内摸出手枪来,对准了众人,似乎有开枪的意思。其实他们也不敢开,因为村民人多,也无非做个自卫的表示。但乡妇村夫都没有智识,早已吃惊地叫喊,四散逃跑。李大娘却并无畏惧之意,好像挺身欲前,还预备拼命的神气。青郎知趣,遂把李大娘拖了就跑。日本便衣队也觉得没有什么再可以留恋的地步,于是拉了张老实一步一步地向桥边走过去。马老二挑了那副担子,跟在后面,也匆匆地走了。等他们走后,众村民方才又围拢来,小狗子向大家说道:

“你们真是胆小鬼!为什么要逃呢?小小一支手枪怕什么?大不了一个子弹两个洞,算得了什么?况且他们只有三个人,我们这许多人,料想他们也不敢开枪。他们要开枪的话,他妈的!这三个鬼子,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喔哟!人家跑了,你又称大好老?为什么刚才不跟他们拼一拼?”

金大嫂和小狗子有点儿意气用事,遂横了他一眼,这些话大有讥笑的成分。小狗子不愿和她斗嘴,望了她一眼,却只对她笑笑。秦四婆婆有些赞叹的口吻,说道:

“李大娘这个女人呀,她的胆子比鹅蛋还要大,她横竖男人死了,所以一切不管地对东洋人撞了过去,若不是青郎拉住了她,那实在太危险了。其实东洋人弄得好也很讲道理,李大娘要人家赔男人,这当然赔不出来了,所以刚才的事,我倒说是李大娘太横对一点儿了。”

“中国人所以弄不好,都是因为这样。四婆婆,你以为拿了日本人的钞票,所以说话都变换了样子了。唉!真是没有心肝的东西!”

小狗子感叹地回答,他心里有些愤激的意思。鹭水在旁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对呀,骂道:

“他妈的!东洋鬼真不是好人!四婆婆也不知是什么好运道,所以他们会赔给你。假使他们真的讲道理,为什么我十八斤的鱼就不赔呢?绝子绝孙的,我瞧他们总有一天会都死完的!”

“我说千不该万不该是李大娘不该来,否则,我们向东洋人说几句好话,他们会赔我的也说不定,都是被她一撞,撞得东洋人光火起来,你想倒霉不倒霉?”

金大嫂却噘起了嘴,埋怨到李大娘的身上去。萧红郎不以为然,冷笑道:

“你们只知道赔钱就算满足了吗?那你们脑子真简单得太可怜了。要知道他们打进了我们中国,真不知有多多少少的珍宝被他们搬去了呢,所以我们要过太平日子,非合力同心,把他们打出去不可!”

“萧红郎这话就说得有道理,你们不要只贪自己的利益,应该要为大众幸福而着想的!”

小狗子点点头,表示赞成红郎的话。这时众人没有说什么,忽然一个村民把香烟取出来,对大家笑道:

“大家不必急论了,日本人走也走了,我们还是吸吸他们送给我们的香烟吧。这上面是东洋字,一定是东洋香烟,烟味不知道好不好。来来来,我们大家快试试。”

“说起香烟,鹭水这个死人真是死坯!我原是叫来讨香烟的,谁知他却提起了十八斤的鱼,无怪东洋人心中要生气,真是死人!现在你看人家吸香烟吧!”

“哼!十八斤鱼的钱不要说一包香烟,恐怕十包也买得哩!你这种女人知道什么?只晓得贪小,不顾大局,还来埋怨我,少给我开口,谁稀罕吸鬼子兵的香烟呢?”

鹭水听女人还唠唠切切地向自己埋怨,这就瞪了她一眼,大家吵了起来。这时青郎已伴着李大娘回到家中,又匆匆地走来了,一见大家要吸香烟,遂连忙摇摇手,高声叫道:

“你们大家不要吸!不要吸!”

“啊!这是为什么?青郎,你倒说一个理由来,是不是烟中有毒药?”

大家听了,都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急急地追问。青郎用了一种无限沉痛的语气,咬牙切齿地说道:

“诸位同胞们!这烟里倒并不是有毒,不过鬼子兵给你们吸烟,确实有害你们的意思。要知道烟酒嫖赌,乃是四大害处,我们本来都不吸烟,现在为了不花钱,大家很高兴地吸,可是明天吸会了,而烟又吸完了,那么烟瘾一来,不是只好拿钱去买了吗?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贪图小便宜,而将来会到倾家荡产终身遗恨的地步。况且他们一面假痴假呆地和我们亲善,一面却不断地用炮火来侵略我们的国家。他们目的在吞没我们的中国,叫我们老百姓都做亡国奴。你们知道亡国奴的痛苦吗?说起亡国奴的痛苦,真是说都说不尽的。他们打了你,还要叫你笑,他们杀了你,还要你们说他好。你想,在这样情形之下,我们还能够活得下去吗?所以我们不要上他们的当!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努力奋斗,把他们打出去,这样我们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光明的幸福!诸位听我的话,不知道都赞成吗?”

“不错,不错,我们要反抗!”

“我们要把鬼子兵打出去!打出去!”

萧青郎这一大篇的话,是发生了很大的力量。众村民都细细地一想,觉得刚才鬼子兵对待我们的情形正是青郎所说,他们打了我,还要叫我们笑脸相迎,他们杀了我,还要叫我们说他好。这是什么人做出来的章程呢?难道鬼子兵没有打到中国来的时候,我们也曾经受到这样不平等的待遇吗?不,这当然从来也没有受到过。那么鬼子兵对我们究竟是好是坏呢?不用说了,他们自然是我们的大仇敌了。众村民在这样一阵子思忖之下,他们的举动是不约而同地把手里拿着的一包烟卷像雪片似的飞掷到河水里去了。同时热血激起了各人心头的愤怒,不禁发出了强有力的呐喊。青郎觉得人心不死,那么我们国家的前途至少还有一线光明的希望。不料正在这时,忽然见张老实和马老二又从那边桥上匆匆地奔了过来,转入了一个弯子,向左边麦田走了。青郎不知道他们又在闹些什么鬼把戏,一面叫红郎追随上去看仔细,一面又对大家说道:

“你们既然觉悟到鬼子兵不是好东西,那么帮助鬼子兵去做事情的中国人那就更不是好东西了。比方说,村长公公,他是一个年老的长者,在平日我们应该很尊敬他,因为他的年纪比我们大,而且又是一村中的领袖,那么他一定会领导我们向光明的路上走。谁知他这一把年纪好像活在狗身上,你们见他已经做了鬼子兵的奴隶了。他帮着鬼子兵来叫我们屈服,来叫我们受痛苦,你们想,这种人还配做我们的村长吗?”

“不配!不配!”

众人又齐声地呼起来。青郎正欲再有所发言的时候,红郎急匆匆地走来了,他向大家很生气地告诉道:

“他妈的!村长公公真岂有此理!他竟听了鬼子兵的命令,来接李大娘一同到镇上去,说鬼子兵要调查李大哥被杀的案子,非李大娘亲自去审问明白了不可。我想诡计多端的东洋人不是好弄的,叫一个孤单单的女人家到他们司令部去,谁知道他们存了什么心眼儿?所以我们快去劝她不去的好。”

“对!对!这是万万也去不得的!况且李大娘在本村可说是个很有几分姿色的妇人,日本鬼色眯眯,逢人要花姑娘,这要李大娘到司令部去,我看恐怕有些靠不住。”

小狗子第一个先跳起来回答,众人也同声地议论着去不得。忽然听小玲子姑娘向那边一指,急急地说道:

“啊呀!李大娘竟跟了他们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我们去阻住她,叫她无论如何不能去!”

众人一齐又很侠义地回答。就在这时,李大娘、张老实、马老二他们三个人已到了面前。青郎打头把李大娘拉住了,说道:

“是谁贡献的好计策,叫李大娘一个单身女子上司令部去?”

“李大娘,你不能上他们的当,你难道情愿自投罗网去送命吗?他们叫你去,没有好心眼儿的,所以你不要去,有什么事情,叫鬼子兵自己到乡下来说话好了。”

青郎说话的时候,两眼怒视张老实,大有怒气冲冲的样子。红郎也接口上来,对李大娘忠心地劝告。小狗子这时也张大了眼睛,向张老实问道:

“村长公公,我小狗子放肆得很,要跟你说几句话。你是一村的村长,那么换句话说,你就是我们的灵魂一样,一旦到了外侮日亟的时候,你应该有保护我们村民的责任。现在你不但不保护,反而将李大娘引渡到鬼子那里去,我问你的心肝究竟在哪里呢?”

“啊呀!小狗子,你这话太气人了,我做村长的也是没有办法呀!想我这么大的年纪,手中没有寸铁,他们要我这样,我也只好这样。无非是给东洋老爷传一句话,其实去不去和我原没有什么相干呀!”

张老实被他说得满脸血红,显然有点儿惶恐的样子,遂急急地辩白。马老二听了,却向他横了一眼,“唉”了一声,说道:

“张老实,你不要说得这样不负责任,你刚才在皇军老爷面前怎么样答应下来的?假使李大娘不走的话,看你活得了这条老命吗?”

“他妈的!马老二,你这现世的走狗!我问你是中国子孙还是日本子孙?”

小狗子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猛可地向他兜胸一拳,不禁大骂起来。马老二次不防被打,也不禁“喔哟”一声,弯了腰肢直不起身来,但他口里兀是骂道:

“好!好!你打我,你打我,我回头不给你颜色看,我就不姓马!”

“你本来已经不姓马,马家没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子孙!你给我颜色看,此刻我就先做掉了你,回头抵你的命!”

小狗子第二次赶过去的时候,却被青郎拉住了。他觉得这样冲突下去,难免有闯祸的危险,那时马老二必定仗了日本人的势力,小狗子难免就要吃亏了。所以他不忍小狗子遭到一种无谓的牺牲,正欲从中打圆场的时候,万万也想不到李大娘挺身上来,说道:

“你们不要为我一个女人和他们争论,不要紧,我倒不怕,我去!”

“李大娘,你一定要去?”

众人都惊异地问,表示李大娘的胆子可真不小。但李大娘却冷笑了一阵子,面无忧愁,侃侃而说道:

“怕什么?你们以为我不敢吗?看东洋鬼能把我吞吃下去?老实说,杀掉一个头,不过碗口大一个疤,我什么都不怕,我去,我偏叫他们赔我一个男人来!”

“李大娘,你……不能去……”

“李大娘,我劝你不要凭一时之勇,他们有枪有刀,你是一个弱女子。”

秦四婆婆和小玲子姑娘都急急地向她阻拦,小狗子要想说话,青郎不许他说。马老二此刻才直了腰肢,向小狗子瞪着眼,说道:

“这就好了,她自己愿意去,看你们旁人还瞎起劲不?”

“李大娘,我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鹭水也认为这还是不去的好,所以向她又再三地劝阻。但李大娘却没有听见似的,猛可地跪了下来,向天空拜了四拜,哭泣着道:

“阿元,阿元,我为你活,我为你死,你做了鬼有灵跟我走,哪一个想害我,你替我暗地里捏断他的喉咙!”

李大娘说完了这两句话,又磕了三个头,方才站起身子来,向马老二说了一声“我们快走”。众人见了这一番好像诀别的情景,各人心头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凄凉。不料正在这时,忽然一阵惨绝人寰哭娘的声音震破了沉寂的空气,众人回头去望,只见李大娘的儿子阿宝,赤了两脚,一路叫娘,一路号哭地奔了过来。红郎这时也忍不住说道:

“李大娘,你不能走,你还有一个孤零零的孩子,他是李大哥一滴亲生的骨血,你不能丢了他向虎口中走!”

“哦,妈,妈,你预备到什么地方去?妈到东,我也到东,妈到西,我也到西。你带了我一同走,我们娘俩生生死死在一起……妈呀!”

阿宝扑到李大娘的怀里,他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李大娘手抚摸着阿宝的头发,她慈母的心已经碎了,肠也已经断了。她的泪像泉水似的涌上来,她抱住了阿宝的小身子,也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

“唉,太可怜了,叫我们心也碎了。”

“鬼子兵拆散我们同胞的骨血,我们就这样地承受下去吗?”

众人都咬牙切齿地说着,他们心头是隐隐地作痛。

几个心肠软的妇女都默默地流泪,这是一幕惨剧,但这也是一幕极平常的事情。李大娘哭了一会儿,泪眼模糊地向四下望了一会儿,瞥眼见到青郎,遂叫了一声青郎叔,又朗朗地说道:

“阿元被鬼子兵杀死在路上,也是青郎叔把他抱回来的。后来一切入殓的后事,也都是青郎叔极尽心力帮忙的。青郎叔,我觉得你真是一个侠义心肠的好人。今天我上东洋鬼的司令部去,剩下这个苦命的孩子,我要拜托你,请你暂时给我照顾一下。我能够回来,这当然很好。假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总要看在阿元生前朋友的交情上,把阿宝这孩子好好地养大了,那么我两口子在地下,也就很感激你了。”

“李大娘,你……”

青郎虽然是个理智胜于情感的少年,可是这会子他听了李大娘的话,他忍不住也悲痛起来,叫了一声李大娘,可是喉间已有东西哽住着一样,他要说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这时李大娘又向阿宝说道:

“阿宝!我的好孩子!你不要哭,你不要哭呀!为娘去一去马上就回来的,你好好地跟在青郎叔的身旁,不要淘气。你父亲关照过,你大起来去当兵,去当兵,和东洋鬼算账,给你的爹妈报仇!”

“哦!妈呀,妈呀!”

李大娘说完了这话,把阿宝往地上一推,可怜阿宝就跌倒地下去,但他兀是拼命地哭着妈,要想起身去追,却被青郎抱住了。他口里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在暗暗地说:

“李大娘,你放心,我青郎绝不会有负你的重托!”

小狗子和红郎跟上两步,依依不舍的样子说道:

“李大娘,我们送你一同去吧。”

“我看不必了,人去多了倒不好,反正我总要回来的,回头我把李大娘送回家好了。”

张老实是怕东洋人见了男子发脾气,所以回身转来婉和地劝阻他们。李大娘点头道:

“谢谢你们两位好兄弟,我真感激你,但我不知怎么的竟一点儿也不怕,所以你们不必送了。我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反正大不了是一个死!”

“李大娘,你别说这些话,有张公公陪你回来,我相信他会负一点儿责任的。而且他在我们面前,当然也要有一个交代的。”

小狗子含一眶子热泪,他望了张老实一眼,故意这么地说。张老实口中不说话,心中暗想:关我屁事,只要在东洋老爷面前有了交代,这里呀,我是村长,谁敢责问我?这里秦四婆婆、小玲子姑娘、金大嫂、王跛子等跟了上去,大家都有凄凉的意思,哽咽地叫道:

“李大娘,你早点儿回来呀!”

李大娘用了感激的目光向他们点点头,很快地跟了马老二、张老实走了。四周的空气是悲哀、是沉痛,但到底还脱不掉凄凉的成分。李大娘的身子已被一丛树蓬遮蔽了,在众人的眼前,是永远地消失了。静悄悄的,大家都说不出一句话,流动的是只有阿宝一片哀哀哭娘的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