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雄把雪华抱住了,只见她粉脸儿急成了灰白的颜色,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世雄很急地说道:“李小姐,李小姐,你把心神定一定,你千万不要着急呀!”
雪华这方坐正了身子,她把船头靠近了河岸,站起身子,是预备走到岸上去的意思。岸上张、王两先生伸手把雪华扶上来,他们在岸上低低地说了许多的话,好像在商量什么营救的办法。世雄一面也跳到岸上,一面便走近过去听他们说话,但张、王两先生他们向雪华说声再见,便匆匆地走了。
这里世雄见雪华呆若木鸡般地站着,粉颊上沾了无数的泪痕,一时心中不由得暗暗地想了一会儿,觉得雪华的家庭显见是有些神秘。她哥哥被人捉住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呢?这就拍了拍她的肩胛,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小姐,你哥哥到底犯了什么罪,却会给人家抓住了呢?”
雪华被世雄一问,她不但没有回答,而且眼泪更加扑簌簌地滚了下来。世雄心中奇怪,遂追问道:“李小姐,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假使你认为我是你朋友的话,你应该对我老实地说。”
“对你老实地说,恐怕也是没有用的。”雪华低垂了头儿,两眼望着自己的脚尖在草地上画着圈子,她似乎在想什么办法似的。
“也许我有能力可以帮助你,李小姐,你不妨说给我听听。”世雄放低了语气,他是向雪华温柔地安慰。
雪华听到了他这一句话,忽然想到他是处长的儿子,那么在这一个环境之内,说不定他有能力可以来救哥哥的一条性命,遂抬头望了他一眼,可是却又难以开口,支吾了一会儿,方才低低地说道:“文先生,照你的能力,也许有帮助我的希望,不过这件事也许你是不会答应的,因为我和你是站在极端的地位。文先生,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雪华后面这句话的语气是特别的低沉,而且还包含了一点凄凉的成分,她向世雄挥了挥手,拖着懒洋洋的脚步,向前移动了几步。
世雄不是一个呆笨的青年,他当然已经明白雪华的哥哥是干什么工作的了。他慢慢地跟上了两步,把她手儿拉了过来,很诚恳地说道:“李小姐,我明白了,你哥哥莫非是三民主义青年团的团员吗?”
雪华脸色有点惊慌,但接着又平静下来,说道:“文先生,承蒙你很热诚地关怀我,我当然十分地感激,那么我就老实地告诉你。我哥哥确实是干这个工作的,昨天晚上,听说沈伯涛司令为了他一个七姨太的小生日而大肆庆祝,可怜在这一个国破家亡的年头,多少百姓在铁蹄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受苦受灾,谁知他狐假虎威地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博爱妾的欢心,而丧失心肝地铺张这些无谓的庆祝,这真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哥哥和同志们在一气之下,遂预备奋不顾身地去锄奸,谁知大事未成,竟反被擒,现在生死未卜,怎能叫我不痛心疾首?文先生,你是一个有思想有灵魂的青年,不知道你也同情我哥哥这一种行动吗?”
世雄听了,这才恍然大悟了,情不自禁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昨天夜里捉到的刺客就是你的哥哥。”
“这样说来,你一定也在庆祝司令太太的寿辰了?”雪华秋波乜斜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世雄觉得她这些话至少是包含了一些讽刺的成分,这就红了红脸,说道:“李小姐,请你原谅我的处境,我并不是喜欢去参加这个毫无意思的宴会,实在也是为了父亲的强迫,才不得已而去的。李小姐,你放心,尽我的力量,终得设法去救你的哥哥。你不要以为我是汉奸的儿子,你就把我当作仇敌一样,其实我到底也是一个有血肉的青年,我岂肯做祖国的叛逆吗?李小姐,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恨不得脱离这个罪恶的家庭。”
雪华见他一面说,一面显出无限羞愧的模样,一时对他倒又表示好感起来,乌圆眸珠一转,说道:“文先生,你真的肯替我出力去相救我的哥哥吗?”
“李小姐,我为什么不肯呢?你哥哥是一个爱国的青年,他冒了这样绝大的危险,也无非是为了我们中国的存亡、整个民族的解放,所以我决心要救你哥哥,其实这也不啻是救我们自己一样。”世雄表示出十分诚恳的样子,认真地回答。
雪华点了点头,说道:“文先生,我太感激你了,那么你此刻快点儿进城去吧!假使你果然救出我哥哥的性命,我终不会忘记你的大恩。”
世雄点头称是,两人遂急急地回家,把自由车推出院子外,世雄向雪华说声再见,遂跨上自由车匆匆地分手走了。回到家里,齐巧遇见妹妹素琴,她很惊慌的样子,向世雄低低地说道:“哥哥,我听爸爸刚才说,昨夜这一个凶手你道是谁?原来就是李自强呀!自强不是雪华的哥哥吗?我想世界上没有这样凑巧的事情,那么一定就是他的了。想不到他们却是三民主义青年团的团员,这……这……便如何是好呢?”
世雄听妹妹说话的语气,也替他担着忧愁的样子,这就低低地问道:“那么你可知道这个凶手现在怎么地处决呢?”
素琴道:“爸爸说审问过一次,恐怕要移交到日本司令部去,这就很危险了。”
“啊呀!那么这……这便怎样办呢?”世雄听了这话,急得一颗心像小鹿般地乱撞。
“现在人还在沈司令那里,我们终要想个办法救他才好,因为他的妹妹也十分热心,而且他也是个有作为的青年,假使被他们残忍地害死了,岂不是国家的损失吗?”素琴很表示可惜地说。
“妹妹,我老实地对你说,对于这件事我是早已知道了,因为我刚才和他妹妹在一处,是他们同志来报告了,我才明白昨夜的刺客就是她的哥哥。我已经答应设法救她的哥哥,但是叫我用什么方法去救他好呢?这倒是一个大问题。”世雄蹙了眉头,这才老实地告诉了妹妹。
素琴哦了一声,心中明白哥哥确实是爱上了雪华,但他们和我们的环境又是各别,恐怕将来的结局,也会和我同杨宗达一样的不幸,所以很忧愁地问道:“那么雪华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样地位吗?”
“虽然我很不好意思向她告诉,但经不住她苦苦地追问,我没有办法,只好告诉了她。不过她很同情我的苦楚,她绝不会因此而对我表示轻视。唉!妹妹,我们在这一种环境里做人,好像什么幸福都被剥削了,所以我很想脱离这一个家……”世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望着素琴的脸儿,却又表示为难的样子。
“我也何尝不这样想,我和宗达的事情,你也该知道,假使我此刻知道宗达在什么地方,我会不管一切地跟着他一同去飘零。”素琴被他这样一说,倒又勾引起自己无限的心事来了。说完了这两句话,她脸上显出无限痛楚并怨恨的神情,但痛愤还抵不住怨恨的刺心,所以她那颗处女的芳心,已禁不住扑簌簌地滚下眼泪来了。
世雄心中也有些难受,遂劝她说道:“妹妹,你不要伤心,我想宗达也是一个明白的人,他自然也会谅解你的苦心,假使你们有缘的话,将来自然还有结合的日子。总而言之,我们就只好归之于命运罢了。”
“我的事且不必谈起,那么哥哥既然答应去救自强,你到底预备怎样救他呢?时间是不容情的,万一明天被移交到日本司令部去,那不是一切都完了吗?”素琴拭了拭泪,她丢开了自己的心事,很关心地又说到自强这个问题上去。
世雄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和爸爸去商量,叫他对沈司令说,要求司令把志强交到军机处来审问,只要自强落在我们范围之下,那我就有办法可以相救他了。”
素琴道:“不过爸爸能否肯向司令去要求,这实在还是一个问题,照我的猜测,爸爸这样胆子小的人,恐怕未必肯这样做。”
“你这话也说的是,那么只有另想别法了。”世雄说着,和妹妹匆匆分手,回到自己的卧房,坐在写字台旁,吸了一支烟卷。细细地想了许多时候,忽然把手在台子上一拍,叫了一声“有了”,可是一会儿又想,这个办法虽好,但自己至少要牺牲一点,为了救人性命,这些牺牲那当然也顾不得的了。
世雄想定主意,他换了一套簇新的西服,把生发油在头上梳得光滑滑高松松的,那一方小手帕上还洒了一点香水精,然后插在西服上装的小袋内。一切舒齐之后,方才坐了汽车,匆匆地到沈司令公馆来。
沈公馆大门口的卫队,见是军用汽车,遂立正致敬,让汽车直达大厅。世雄跳下车厢,吩咐车夫把车子自开回公馆。他站在石阶级上不由得暗自想道:我虽然是到了这里,但跟谁去说话呢?假使直接去找司令太太,因为自己是个年轻的男子,这难免要被人家疑心;倘若找司令吧,见了面也不好把这些话跟他直接地说呀?世雄在这样思忖之下,倒有点左右为难起来,但事情真也凑巧,忽然见一个丫头匆匆地出来,世雄认识她是那夜露茜叫她碧桃的使女,这就迎上去,含笑招呼道:“你不是碧桃姐姐吗?”
碧桃被他这样一叫,真有些惊奇,连忙也含笑问道:“啊哈,你这位少爷贵姓呀?怎么认识我呢?”
“昨天夜里你太太不是和我坐在一桌子上喝酒吃菜吗?你怎么就忘记了?”世雄笑嘻嘻地提醒着她说。
碧桃仔细向他一望,这才哦了一声,笑道:“是的,是的,我忘记了,你少爷贵姓?是不是找太太来的吗?”
“我是文处长的儿子文世雄,你太太在家里没有?我正是找她来的。”世雄点了点头,他自我介绍地回答。
“哦,原来是文少爷,那么你随我到里面来吧!”碧桃叫了一声文少爷,她招了招手,遂向里面走了。世雄暗想,这真是老天保佑,竟会先遇见了碧桃。他十分高兴地向她说了一声劳驾,遂跟在她的后面走进去。穿过了几重朱廊碧槛,步入另一个小院子,跨进一个会客室,里面收拾得十分清洁,碧桃含笑说声“文少爷请坐一会儿”,她便匆匆地走到里面去了。世雄心中暗想:等会儿我见了露茜,怎样向她要求好呢?假使她放刁不肯答应的话,我又将怎么办才好?正在暗暗地计划,忽听一阵咭咯的皮鞋声,里面便走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妇来,这少妇当然就是陆露茜了。世雄因为自己这次到来求见,是为了救人性命,所以不得不显出特别恭敬的态度,站起身子来,含笑先招呼道:“陆小姐,你没有出去吗?我是特地来向您问安的。”
“啊呀,不敢不敢,我道是谁?原来是文少爷,今天是什么好风儿会把你这位贵人吹到我这里来了?”露茜对于世雄今天会来望自己,在她心中确实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过想到昨夜世雄对自己那种冷淡的态度,她心中不免有点生气。她想世界上男子居然也会假惺惺作态地来捉弄自己,所以她今天很想有个小报复,她说的话至少有些讥笑的成分。
世雄听她这样说,分明话中有着骨子,这就红了两颊,便转身说道:“既然陆小姐有点讨厌,那么我就告别了。”
露茜暗想:这孩子倒比我更刁得可恶,于是恨恨地把他拉住了,笑嗔道:“好,好,你这人真会多心,我几时曾经讨厌过你?承蒙你看得我起,来望望我,我心里欢迎还来不及呢!谁知你又这样地对待我,那你不是明明讨厌我吗?既然你讨厌我,我也不敢强留你,你就只管去吧!”露茜起初还有点笑意,但说到后面这两句话,她又逗给他一瞥无限哀怨的目光,别转了身子,大有盈盈泪下的神气。
世雄要走,其实原是做作,不过露茜这一种态度,她也是一种做作。世雄不由得暗暗好笑,这就趁此回身走上一步,按了她的肩胛,温和地说道:“陆小姐,对不起,这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
露茜见他向自己赔不是,心里才欢喜起来,回身白了他一眼,这一个白眼当然是具有勾人魂灵的妩媚,世雄真的也不禁为之心动起来。两人相对呆了一会儿,只见碧桃匆匆地出来,说道:“太太,上面都舒齐了。”
“哦,文少爷,那么请上面去坐吧!”露茜这才微微地一笑,把手摆了摆,是请他上楼的意思。世雄此刻倒有点儿踌躇起来,望了她一眼,偷偷地问道:“司令有没有在家?”
凭了世雄这一句话,露茜就明白他是有些害怕的意思,这就拉过他的手儿,乜斜了媚眼儿,笑道:“你既然到了这里,胆子就不小了,好孩子,不要害怕,你只管跟我到楼上去吧!”
露茜一面说,一面拉着他向楼上走,世雄知道司令没有在家,遂大胆跟着她走到楼上。楼上的地方也很大,穿过了几间套房,走到一个房门口,只见垂了紫红绣花的帷幔。露茜没有说话,碧桃已经掀起门帘,含笑请世雄进内,世雄在这个情势之下,他自然没有什么犹疑地跨进房去了。在他一脚跨进房内的时候,就闻到一阵浓郁的幽香,再看房中陈设,真是古色古香,富丽堂皇。虽然自己家里也不算简陋,但露茜的卧房真考究得有些过分。露茜见他呆若木鸡般地站着,遂拉了他一下,笑道:“文少爷,干吗?快请坐吧!”
世雄这才含笑坐下,碧桃送上两杯香茗,悄悄地退了出去。世雄见桌子上放着四盘糖果、一罐香烟,便对露茜笑道:“陆小姐,莫非已经有贵客来过了吗?”
“哪里来什么贵客?我是特地叫碧桃先上楼来预备好了招待你的。”露茜一面含笑说,一面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来。
“啊哈,这样说来,我倒还是一个贵客哩!陆小姐,你待我真也太客气了。”世雄很喜悦地回答。
“不待你客气,只怕你心里生气呀!文少爷,你抽烟吧!今天你爸爸没有在这里,大概是不用再害怕了。”露茜瞟了他一眼,一面递过一支烟卷,一面忍不住哧地笑起来。
世雄红了脸颊,一面接了烟卷,一面先取出打火机,给她也燃着了火,笑道:“陆小姐,现在你把这句话当作话柄了。”
“不是,因为我很爱你是个孝顺的孩子。”露茜神秘地回答,她抿了嘴儿只管笑,从她神情上看来,可见她今天好像是特别的高兴。
世雄不作答,他吸了烟卷,心中不免又想起心事来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完全为了营救自强,那么我终得把来意先向她说明了。不过说出来也需要有个技巧,不要给她心中认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感觉,不过要怎样说出来才好呢?这倒是应该值得有个考虑。世雄这样地思忖,他的神情上不免有点默然。这就引起露茜的注意,笑道:“文少爷,你在想心事吗?”
“我在想,我这样子坐在你的房中,不知道司令回来见了可要生气吗?”世雄就随便信口回答。
露茜本来是带了微笑,听他这样说,遂冷笑了一声,说道:“怕什么?他把我们女子当作玩物一样,见了一个,爱了一个,爱上了又抛了一个,他可以这样的荒唐,难道我和一个男子在房中坐着谈谈话的自由都不可以吗?世雄,我今天老实地对你说,我确实是爱上了你,从昨天晚上起,我几乎为你爱得疯狂了。我想起了和你这么的吻,啊,这是多么的甜蜜和兴奋,假使我因此为你死了的话,我心里也绝不会有些怨恨,可是你……对我是这样的冷淡,你狠狠地推开我走了。唉!我昨夜完全失眠了,为你流了一夜的眼泪,可是今天你忽然又来望我了,我心里太欢喜了,我知道你一定想明白过来了,因为男女间互相的慰藉这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世雄……”露茜淡淡地说到这里,她站起身子来,走到世雄的旁边,却老实不客气地把身子坐到他的怀内去,一手挽住了他的脖子,很急促地说下去道,“世雄,我需要你的安慰,请你可怜我一番痴心,你就答应我的爱你吧!”
世雄对于她这一种举动,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急得红了脸,推着她身子,说道:“陆小姐,你……你……这……可不能,被下人们见了,万一传到司令的耳朵里,这还当了得吗?”
“啊哈,你真是个傻孩子,我的闺房里,没有吩咐他们,下人们是绝不敢贸然闯进来的。世雄,我问你,你今天是做什么来的?”露茜见他急得这个样子,遂向他笑嘻嘻问,后面这句话是包含了俏皮的成分。
世雄明白她是误会自己爱她才来的,不过自己又不能否认,因此只好委屈地承认下来,说道:“虽然我是为了爱你才来望你,不过你也太兴奋一点,我希望大家只要有一条心,将来机会是不会少的。”
“可是你哪里知道我心中的苦闷。”露茜说了这一句话,就凑下小嘴儿去,在他嘴唇上紧紧地吻住。世雄不是一个鲁男子,被她这般热情的融化,也有点神魂颠倒起来。所以两人这一吻的时间是相当的久长,几乎使彼此都有点气喘起来,露茜这才有点满足了,方推开他身子,慢慢地仍旧坐到椅子上去,笑道:“世雄,我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希望你永远做我心爱的人,我就是为你死了也愿意了。”
“陆小姐,我真想不到你对我竟这样的痴心,我……生生死死都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处。”世雄很惭愧地对她说了一次谎,因为他要利用露茜来达到自己这次到来的目的。
“你现在也明白我对你的好了吧!唉!一个女子终是痴心得多。”露茜虽然是感到胜利了,但想到昨夜的难堪,她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陆小姐,请你原谅我的不好,我已明白你的多情了。”世雄这回走到她的身旁,向她低低地安慰。
“不过我要问你,你昨夜为什么不肯爱我?”露茜尚有余气地白了他一眼,娇嗔地问。
“因为你是一个司令太太,况且我们才见了一次面,所以我以为你是跟我开玩笑,我实在有些害怕。”世雄向她温和解释。
露茜望着俊美的脸蛋儿,她到底忍不住又嫣然地笑了,拉过他的手,轻怜蜜爱地抚摸了一回,她脑海里幻想着神秘的一幕,她的两颊像喝过了酒般的红晕起来,秋波水盈盈地乜斜了他一眼,低声道:“世雄,你看太阳快要偏西了,这样幽美的黄昏,不知你心中也有些什么感想吗?”
世雄听她这样说,一颗心立刻会紧张起来,虽然她明白露茜话中的意思,但他还装作无知的态度,说道:“陆小姐,我要问你一句话,不知你能答复我吗?”
“你要问什么话?我终可以答复你,因为我觉得以后我的一切完全是属于你的了。即使你此刻要我的身体要我的心,我也全都会交给你的。”露茜心中所转的念头和世雄完全是相反的,因为她此刻的脑海里完全呈现着另一个环境里。
世雄只是觉得她的可怜和好笑,遂说道:“我并不是说我们的私事,我要问的是国家大事。”
“国家大事问它做什么?况且我是一个女子,根本一点儿也不知道,所以这些事请你还是不要谈起的好。”露茜皱了眉尖儿,摇摇头表示有点讨厌谈这些问题的意思。
“可是你不要以为国家大事和你无关,要知道将来对你就有切身的利害关系。”世雄先拿话去刺激她。
“哦!和我有切身的利害关系?那么你倒说出来给我听听。”露茜这才开始有些注意起来,她把神秘的幻想暂时抛过在一旁,向他低低地追问。
“我现在先要问你,中日的战争,结果到底是谁胜谁败?”世雄很认真地说。
“这个……我哪里知道,不要说我不知道,就是问这些大人们恐怕也难以回答你吧!”露茜觉得他问的题目太大,一时里呆住了,有些茫无头绪的神气。
“可是你要想自从七七事变到现在,已经有了六七年之久,日本的势力,是只有一天一天的软弱,同时欧战方面,同盟国也早已到难以抵抗的地步。从这一点看起来,最后胜利的口号,我想在不久一定会实现的,你说是不是?”世雄把国际局势向她告诉着说。
“我心中也这样地想,日本这样小的一个国家,怎么可以如此的横行呢?所以将来一定会失败的。”露茜是莫名其妙地附和着说。
“那么日本一失败之后,你司令太太的地位会不会动摇呢?那不用说的,当然是做不成了,不要说做不成,而且还有斫头的危险。所以我的意思,我们应该有个预先准备才好。”世雄一步一步地逼近她说。
露茜唉了一声,她皱了眉毛,似乎有点忧愁的样子,说道:“被你这一提醒,我也觉得危险起来了。世雄,我倒有个好主意,不知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世雄见她眸珠一转,好像计上心来的神气,遂低低地问道:“你有个什么好法子?你倒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
露茜道:“老实说,我就根本不愿做什么司令太太,在当初也无非是被他强迫而已,现在我遇到了你,我好像是重见光明一样,所以我的意思……”说到这里,勾住了世雄的脖子,在他耳朵旁边低低地说了一阵,接着又含笑问道,“你肯不肯这样做?假使你肯这样做,我就马上跟你实行起来,倒可以逍遥自在地去过那幸福的日子。”
“你这个法子,我虽然是一百二十分地赞成,不过我们不能太鲁莽,必定要有一个完善的计划。否则事机不密,恐怕还有杀身大祸。所以我的意思,先要做一件有益于国家的事,然后我们逃到自由区里去,他们一定也会给我们有个安全的保障。”世雄的话是越说越接近了。
露茜点了点头,凝眸含颦地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么我们怎样才能算做一件有益于国家的事呢?”
世雄是巴不得露茜向自己问出这一句话来,他故作有个思索的神气。说了一声“有了”,他也凑到露茜的耳旁,低低地说道:“我想这倒是一件现成可以讨好的事情,而且在你手中办起来,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你不要说这些废话了,那么快些儿告诉我吧,到底是一件什么现成的事情呢?”露茜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向他急急地追问。
世雄很认真地说道:“昨天夜里不是捉到了一个刺客吗?这一个刺客据人家说名叫李自强,是三民主义青年团里的工作人员,他的职分很高,也许是个中队长的地位。我想你可以在司令面前想一个办法,把他救出来使他不死,那么他当然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常言道,救人性命,人家也必定有所报答,这样我们将来若到了他们的范围之内,他一定也会尽力救助我们了。露茜,你说我这个意思好不好呢?”世雄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总算才说出了他所要说的话了。
露茜望着他,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回答他。世雄心中是十分的焦急,他不明白露茜心里存的什么意思,为了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得不显出亲热的举动,拉了露茜的手,一同坐到长沙发上去,态度是特别的温文。
露茜这时却冷笑了一声,把他身子狠狠地一推,说道:“世雄,你真聪明!你真大胆!原来你今天到我这里来,还是为了这个缘故,花言巧语地说得多么的动听,我几乎上了你的大当了!”说到这里,把身子向左一侧,表示十分愤怒的神气。
世雄想不到被她一语道破了自己的秘密,一时暗暗佩服她的聪明,不过也相当的吃惊,全身一阵子焦躁,额角上的汗珠几乎也冒了上来。但他还竭力镇静的态度,说道:“露茜,你这是什么话?照你说来,我是特地为了那个刺客来向你求救的吗?”
露茜哼了一声,却并不作答。世雄这就猛可地站起身子来,说道:“好,既然你不相信我,那么我也不敢再来麻烦你,再见!”一面说,一面表示向外走的意思。
“回来!”露茜这才急了,说了“回来”两个字,她身子方才慢慢地也别了过来,只见世雄虽然是停止了步,但他还是背着自己,可知他心中尚有余恨,因此倒又软化下来,站起身子,在他肩上轻轻一拍,说道:“世雄,你老实地说,今天来我这里,是不是为了真心爱我?”
“你也不必问了,假使你信不过我,我马上可以离开这里。”世雄十分强硬的态度,他又表示要走的样子。
露茜这回把他拉住了,秋波含了无限哀怨的情意,白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冤家,我和你闹着玩儿,你何苦认起真来?”
“你也不要怪我,因为我一片好意向你贡献意见,你却这样的猜疑我,那叫我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世雄一面孔还是十分失望的表情。
露茜听了,又嫣然一笑,她拉着世雄一同坐到沙发上去,把娇躯靠着他的身怀,小嘴儿几乎要接触到他的脸上去,娇声地央求道:“世雄,我的好宝贝儿,你不要生气,是我冤枉了你,请你原谅我吧!”
世雄低下头,而在她樱唇上紧紧地吻住了,露茜和沈司令这两年来,可以说是从未享受过这种甜蜜的滋味,即使有这一种动作,也只有使自己感到讨厌和可憎,因为一脸须髭已经是够惹气了,而且满嘴的大蒜臭真叫人作呕。所以此刻被世雄这样温情蜜意地安慰,她全身的热情像火山般地要爆发起来。世雄利用她在无限满意的时候,就继续问道:“露茜,你到底愿意和我结成一对吗?”
“我愿意,我愿意,世雄!我假使能够和你做一夜夫妻,不,只要半夜夫妻,我就是死了也很甘心的了。”露茜勾住世雄的脖子,气喘喘地回答。
“那么你能不能照着我的意思做?因为这对于我们将来的前途,实在是大有关系的。”世雄最要紧的就是追问她这一个问题。
“我当然可以向司令要求,只要我们能够白首偕老,世雄,你现在终可以不再怨恨我了?”露茜轻柔地回答。
世雄笑了一笑,在她嘴唇上又热烈地吻住了。但他脑海里却映现着雪华的倩影,他认为露茜不过是雪华的躯壳。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碧桃匆匆地奔进房来,气急败坏地向他们报告,说司令回来了!世雄心中这一急,他推开窗子就要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