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雄一听沈司令回来了,他便推开窗子,要想跳下楼去。其实他是急糊涂了的缘故,露茜这就把他拉住了,说道:“这样高的楼,你能跳下去吗?难道你不怕危险吗?不要急,不要急,我看你还是在衣橱里面躲一躲吧!”
世雄听了,也觉不错,因为跳下楼去,即使没有受伤,被下面卫兵们发觉了,也是不好,遂点头连说好的好的。露茜把橱门拉开,给世雄急急地躲入。待露茜关上橱门,只听一阵靴子声已响进房来。碧桃很聪明地在门外叫道:“司令回来了。”
露茜虽然一颗芳心跳跃得厉害,但不得不镇静了态度,对了衣橱的镜子,伸手拢着头发,还扭捏着腰肢儿照个不停的神气,从镜子里面可以发觉司令血红了脸儿,歪斜了脚步,已走进房中了。露茜知道他是刚喝了酒回来,却故意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自管自地对着镜子只管卖着风流的表情,沈司令笑嘻嘻地挨到露茜的身旁,把手指在她肩胛上弹了两弹,叫道:“啊哈哈,我的好宝贝儿,你真是好大的架子,怎么我走进了房中你连睬都不睬我呀?”
露茜这才啊呀了一声,很快地回过身子,显出妩媚的神情,笑道:“司令,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看我这人真糊涂极了。嗯!瞧你这冲人的酒气,又在哪儿喝醉了酒?”露茜说到这里,把小嘴儿一噘,故作生气的样子。
沈司令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望着她娇靥显出垂涎欲滴的神气,说道:“他妈的,都是这些鬼子,拖住了老子喝酒,我想要回来,他们偏不答应,搅七廿三的真是麻烦死人。我的好卿卿,来来来,让我香个面孔。”
露茜推开他满长着胡子的脸,不肯依他,说道:“司令,你醉了吧!还是安静地去休息一会儿,这冲人的酒气,真叫人难受。”
“哦,哦,你嫌我这酒气冲人吗?下次不喝,下次一定不喝了。”沈司令口里这样说,他两手的举动,扑上来还是要向她接吻的样子。
露茜把纤手却去抵住了他的嘴,说道:“我最恨的就是你时常喝酒,喝过了酒的嘴,你休想来香我的面孔。”
“我的好太太,这一次就马马虎虎吧!下次我再喝醉了酒,罚我烂脱了嘴巴好不好?”沈司令在露茜的面前好像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他用了很大的气力,把露茜压倒在沙发上。
露茜是没有了回避的余地,沈司令当然是得到了满足。但露茜哇的一声,几乎要呕吐起来,她恨极了,把牙齿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这一来把司令痛得哎哟一声叫起来。露茜这才挣脱了身子,一面咯咯地笑,一面逃到桌子旁去了。
沈司令把手摸着嘴,望着露茜又恨又爱地说道:“好,好,你……你真狠心,怎么把我咬了一口?”
“这不是狠心,和你表示亲热哈!”露茜逗给他一瞥甜人的媚眼。
“哦!原来还是这个意思,哈哈。”沈司令心里是一阵奇痒,他一面哈哈地笑,一面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又扑到桌子旁去抱露茜,忽然他见到桌子上放着四盘糖果,于是又奇怪地问道:“我的好太太,有什么客人到这儿来过吗?”
露茜转了转眸珠,笑道:“哪里来什么客人?因为我刚才打电话给你,他们回答说你已经走了,我以为你准是回家来了,所以预备了糖果,请你吃的。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等得我急起来,谁晓得你却在外面吃酒快乐。其实你也不用骗我,我早已听人家说过,你在外面早已另有爱人的了。”
沈司令见她说完了这些话,大有无限怨恨的样子,这就急急地说道:“天地良心,我除了你,在外面若再有一个爱人,我便是孙子王八蛋养出来的。”说到这里,忽又跳脚道,“他妈的,又是哪一个王八小子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你说,你说,谁告诉你这些话?我马上把谁先枪毙了。”
露茜见他这样的盛怒,便挺了挺胸部说道:“是我自己告诉我的,那么你先把我枪毙了好了。”
沈司令被她这样一说,倒是愕住了,立刻堆下了笑容,走上去鞠了一躬,说道:“原来是你自己说的,该死该死,那是我说错了话,请太太原谅我吧!”
露茜愈加装出生气的表情,噘了噘嘴,说道:“你愈是向我赔不是,可见你愈是虚心的缘故。我想你是一个司令老爷,爱几个女人算得了什么稀奇?”
沈司令摇了摇头,把她抱住了,坐到椅子上,笑道:“你这样地冤枉好人,恐怕老天爷就要雷声响了。你自己想一想,自从你进了门,我把其余这六个姨太太不是都抛到脑后去了吗?我把你当作生命之火一样,我把你当作灵魂一样,只要你吩咐一声,我就是割下脑袋来交给你我也很情愿,那还用说得了别的话吗?我的好宝贝儿,你不要多心,你看你看太阳没有了,我喝过了酒,我的兴趣太好了,你……你……”
世雄躲在衣橱里面,虽然没有看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但他们说话的声音是很清晰可闻的。他听到这里,觉得沈司令的语气是有些急促的成分,说也奇怪,世雄全身感到燥热起来。这时听露茜有点娇嗔的样子,恨恨地说道:“司令,你这……成个什么样子,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哩!”
“是什么话?你说吧!你说吧!”沈司令缓和了动作,向她追问。
“你真的是十二分爱我,还是假的爱我?”露茜向他认真地说,好像另有作用的神气。
“啊呀呀,我的好心肝、好宝贝,这还有假的吗?”沈司令笑嘻嘻地说。
“那么我有一件事情要请求你,不知你能不能答应我?”露茜是一步一步地说上去。
“是什么事情?你说吧!我只要有能力办得到,不要说一件,一百件、一千件,我也都能依着你。”沈司令口里虽然这样说,但心中却在暗暗地思忖,不知她要求的是件什么事儿。
“这件事情说起来恐怕你会很生气,也许你不肯答应,而且还要把我骂一顿,所以我实在有点不敢说,不过想到我陆家的香烟,我又不得不向你苦苦地哀求。假使司令真心爱我,也许会同情我而原谅我,否则,我也没有办法,只好一死,以谢我的父母了。”露茜说到这里,微皱了蛾眉,大有泫然泪下的意态。
露茜这两句话,不但沈司令听了有些莫名其妙,就是衣橱里的世雄听了也不明白。那时沈司令便急急地问道:“我的好太太,你说话要明白一些儿,我是一个老粗,对于你这些转弯的话儿,实在有点听不大懂,到底是为了一件什么事情?你说吧,你说吧!一切我都可以原谅你。”
露茜听了,却又故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司令,我的身世,你大概还不甚详细,我虽然爸妈是从小死的,但却靠着一个哥哥把我养大的。自从战事发生了后,炮火中毁灭了我的家乡,在日本军队残酷的铁蹄下冲散了我们的骨肉,可怜我被强徒的拐骗,而堕入了妓院。幸亏天有眼睛,遇到了司令,司令把我娶作了太太,我心中是多么的快乐和兴奋,我把司令感激得像重生父母一样……”
“不,不,我不愿你这样的比方,你应该说,司令是我最亲爱的丈夫,那我才高兴。”沈司令不等她说下去,就打了岔儿笑嘻嘻地说。
露茜此刻却显得像一头温柔的绵羊,偎在司令的怀内,低低地说下去道:“本来嘛,你是我最亲爱的好丈夫。不过我现在虽然是十二分的幸福,但想到了我的哥哥,我心里就会像刀割一般痛苦和难过,唉!他不知是生是死?你想,我心里多么的着急!”露茜眼皮儿一红,显出伤心的神气。
“那么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呢?我可以叫人到外面去打听打听,也许可以把他找到了,那你们兄妹不是可以重逢了吗?”沈司令偎着她的粉脸,只觉一阵阵细香送到他的鼻中,他有些混陶陶的,遂很同情的样子向她低低地安慰。
世雄听露茜对沈司令这样说,心中也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虽然在里面闷了许多时候,有点透不过气来,但他还很注神地听露茜说下去道:“司令,我已经知道我哥哥的下落了。”
沈司令不禁笑起来道:“啊呀,你这人真是太孩子气了,既然已经知道了下落了,那么快告诉我,我可以去把他叫了来和你相见呀!”
露茜支吾了一会儿,把粉脸更偎到他的颊上去,娇媚地说道:“只怕你不肯答应。”
“这……这……是什么话?你……不要闹着孩子气了。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你吗?其实你的哥哥,就是我的舅爷,现在我身边正少着几个帮手,他若给我做一个心腹,那我是欢迎还来不及呢!”沈司令很认真地向她回答。
露茜说道:“我老实地告诉你,我的哥哥就是昨夜你们捉到的这一个刺客。”一面说,一面把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皮子,却是呜咽地哭泣起来。
“啊!你……你……这话可是真的吗?”沈司令虽然是吃惊地问,但女人的眼泪到底是有效力的法宝,他立刻又放低了喉咙说道,“你不要哭,你说呀,你说呀。”
“是的,我当初还不知道,后来我远远地看到他的脸儿,我才知道他是我的哥哥。”露茜真有本领,这一点子工夫,她居然真会淌下眼泪来。
“混蛋,混蛋,这真是混蛋之至!”沈司令忘其所以地暴跳起来,他想到昨夜的危险,自然是分外的愤怒。但他低下头去,忽又奇怪地问道:“可是我心中倒又奇怪起来,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一些儿也没有和我说起呀?”
“昨天晚上,我知道你在气愤头上,一定是不肯饶他的,所以我是不敢和你说。其实我今天原也不敢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不肯饶他的,现在果然把你气得这个样子,我怎么好意思做人呢?”
露茜别过身子,把脸儿伏在沙发背上,更加悲悲悲切切地呜咽起来。
世雄到此才有个恍然大悟,虽然不知道露茜的呜咽是否真的有泪水,然而她为了爱我而想出这一个妙计,可见她的用心也是够苦的了,一时对于露茜倒着实有一点感激。
沈司令虽然是十分愤怒,但这也不过是一时之间的,此刻被露茜呜呜咽咽地一哭,他一片怒火早已化为乌有了。遂伏到露茜的身上,把手帕去拭她颊上的泪水,说道:“我的好宝贝儿,你且不要哭呀,我们有话慢慢地商量要紧。”
“你也不必再商量什么,只要你能开恩,饶了他一条性命,我是生生世世都感激你的大恩。假使你把他移交到日本司令部去,那我哥哥的性命完了。哥哥一死,我做人也没有滋味,况且我也对不住已死的父母,所以我也只好负了司令的恩情,和哥哥一同死于地下了。”露茜是愈说愈认真,愈装愈相像,眼泪好像断线珍珠般地从颊上直滚了下来。
“不过你要明白,你哥哥拿手枪来暗杀我们,他就是我们的仇人,假使我放了他,他明天若再来暗杀我,那我不是自寻死路吗?所以你也应该为我的环境而着想的。”沈司令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虽然有释放的意思,不过为了自己切身利害而设想,他到底有所考虑地说。
露茜觉得尽管哭泣,那也不是一个根本的办法,于是收束了眼泪,坐正了身子,对他说道:“你这个话虽然不错,但一个人的心到底不是铁石做成的,假使你肯释放他,他心中自然也会激起了不杀之恩,再加上我好好地劝他,他怎么还会来暗杀你?恐怕给你出力还来不及呢!我哥哥是个很忠心的青年,他若给你录用了,他就会给你拼了死命出力,所以我觉得你若放了他,这对于你不但无害,而且还大有益处。司令,请你再三地想一想,能不能答应我呢?”
沈司令被她偎得有点肉麻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她的娇躯。露茜虽然觉得沈司令在对自己顽皮了,但为了要达到这个目的,当然是不得不牺牲一点。可是她并不放松地追问道:“司令,你好歹也给我一个回答。”说着话,她把沈司令的手儿挡住了。
沈司令知道假使自己不答应的话,那么自己是绝不会顺利地享受到温柔滋味的,所以他随便地点头道:“好吧,好吧,我为了爱你,我就答应放他了。”
沈司令这一句话,不但露茜很欢喜,就是衣橱里的世雄也乐得几乎雀跃起来。因为忘了所以,脚儿一撞,便发出了砰的一声。沈司令虽然在混沌沌的时候,不过他的听觉却相当敏捷,他向四面望了望,很猜疑地问道:“咦!奇怪,这是什么声音呀?”
“哪里来的什么声音?你不要混七混八地和我混着,既然你答应把我哥哥放了,那么你可以吩咐下去了呀!”露茜虽然也听到了这砰的声音,她心头是跳跃得厉害,但她镇静了态度,毫不介意地仍旧和他谈到这个问题上去。
“放他原也可以,不过你也得给我一个保障,叫他以后不能再有暗杀我的行动。”沈司令还是犹疑地回答,虽然他被女色有点迷糊涂了,但他还有一点儿清楚。
“这个还用说的吗?我当然会好好劝导他的,说不定他还能给你做一个心腹的帮手。”露茜是一味地巧语花言去怂恿他。
“也好,我完全为了你,就饶了他一条性命,那么你们兄妹是应该碰面见一见的。同时还希望你劝劝他,叫他以后能不能在我部下做一点工作。”沈司令想了许多时候,却没有回答,露茜把一条大腿搁到他身上去的当儿,他终于抵不住美色的引诱,而说出了这两句话。
露茜倒有点儿焦急,暗想:这可糟了,司令要把他带上来和我见面,其实我是一点儿也不认识他,那叫我们如何能认识做兄妹呢?不过事情已落到这个地步,我假使说不用见了,这在情理上是万万也说不过去,就是司令的心中一定也会引起无限的疑窦了。露茜在无可奈何之情形下,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很欢喜的样子,笑道:“承蒙司令开恩,救了我的哥哥,我真是无限地感激。哥哥很听我的话,他见妹妹做了司令的太太,他一定会给你效劳的。”
沈司令很欢喜地笑了一阵,抱了露茜香了一个面孔,站起来高声叫道:“碧桃,碧桃!”
碧桃在外面一间静悄悄地坐着,她的心中倒也着实替露茜担了一点儿心事,此刻听司令大声地叫喊,心中倒吃了一惊,以为是败露了机关,便慌慌张张地奔进房内,问道:“司令,不知有什么吩咐吗?”
“你把黄思堂去传进来。”沈司令很严肃地吩咐。
“是。”碧桃应了一声,回眸斜瞟了陆露茜一眼,只见太太显出很安闲的样子,这才把一颗紧张的心儿轻松下来,回转身子,匆匆地走到房外去。不多一会儿,思堂在房门口外站住了,叫道:“司令,你老人家叫思堂到来有什么吩咐吗?”
“你把昨夜那个刺客去押到这里来,我有话审问他。”沈司令向房门口走上了两步说。
思堂听了,由不得暗想,把一个要犯押到太太卧房里来审问,这其中恐怕又有什么新花样了。这就问道:“司令,这是一个要犯,押到太太的卧房来,只怕很不方便吧!”
“你不知道,这个刺客是太太的哥哥。不必多说,快去带来吧!”沈司令瞪了他一眼,表示有些不耐烦的神气。
思堂说了一个是字,回身便下去了。心中这就暗想:刺客是太太的哥哥,这又是新鲜话儿,太太姓陆,那刺客昨夜自称李自强,显见得又是太太爱上了这个刺客,所以把司令当作活死人了。思堂一面想着,一面又暗暗地计算了一会儿,方才去押李自强了。
自强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已关了一日一夜,此刻他是一个人在呆呆地想,这次行事不利,反被擒获,看来是难有生望了,虽然在这个国破家残的年头儿,杀身成仁,那也是男人应该的事。不过自己此刻心中所留恋的,就是家中还有年老的父亲和一个娇弱的妹妹罢了。想到这里,自觉凄然,不免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谁知这时候,外面走进两个狱卒来,一个叫赵六,一个叫张四。他们两人是铁打心肠的魔鬼,生了一面孔横肉,在地狱里遭他们两人毒手的罪犯,可说是不计其数。这时他们各执一条皮鞭,在自强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说道:“朋友,你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自强回眸望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道:“什么规矩?我的手表、我的皮匣子,不是已经都被你们搜抄了吗?”
“不错,你可以写一张字条,叫你的亲戚朋友送一点钱来孝敬孝敬我们呀!”张四歪斜了那双三角眼,手儿摸着自己的下巴,显出那一副骇人的景象来说。
“我在这里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叫我写给什么人呢!”自强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回答。
“他妈的!”随了这一句骂声,只听哗地一响,皮鞭在自强身上狠狠地抽了一下。接着又听人狠狠地骂道:“你这小子好强硬的嘴儿,不给你一点颜色看,怎么知道我们这里的厉害。”
“张四,逼不出油水,还是痛打他一顿过过瘾头,这小子真在做梦,你进了这间屋子,没有出头的日子了,知道吗?他妈的,他妈的!”他们的话和手里动作是一起实行的,所以自强的身上脸上又挨了好多记的皮鞭子。
“赵六,算了吧!打死了他,也好比死了一只狗,算得了什么稀奇,我们乐得放一点儿交情,明天移交到日本人的手里,那边的毒刑才叫他够受了。”张四觉得纵然打死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倒低低地劝他说。
赵六似乎还有点余怒未消的样子,骂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这样倔强的小子,打了他好像没有知觉一样,连哼都不哼一声儿,难道我们这两下子还不够结棍吗?张四,我非打他向我们讨个饶而不可。”说到这里,挥起皮鞭,劈头劈脑地又向他打了下去。
自强在咬牙切齿忍受之下,他奇怪着这两个人的心肝好像是没有的一样,这就大声地叫道:“你们不许打,我倒有几句话要来问问你。”
“啊呀呀,这小子竟用了命令式的口吻来叫我们不许打,哈哈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偏打,我偏打,你预备怎么样?”赵六在大笑了一阵之后,还是没有停止了他手里抽打的工作。
倒是张四把他拉住了,笑道:“息息吧,何苦来把手臂打酸了,剩点力气来打打逼得出油水的人吧!而且我们倒要听听他对我们说些什么话,是不是他吃不消了啊?”
自强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打我?”这句话倒是把他们两人问住了,他们互相望了一眼,觉得这事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赵六说道:“他妈的!你这小子也太胆子大了。你做了犯法的事情,难道还不该打吗?不要说打,就是马上枪毙,也是该死的事。”
“我什么事情犯了法?”自强还是很简单地问下去。
“啊呀,你这小子真要死了,你来行刺我们的司令,你真是罪该万死,你是司令的叛逆,你还能说是不犯法吗?”赵六理直气壮地责问。
“我问你,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自强又这样问。
“这小子有点神经病,文不对题的,他妈的,我们当然是中国人。”张四倒忍不住好笑起来回答。
“既然你们是中国人,那么你们干吗做日本人的走狗?你们仗着日本人的势力来杀害自己的同胞,你对得住你们的祖国吗?”自强十分洪亮地又问出了这两句话。
张四、赵六相互望了一眼,却是哑口无言,好像天良有点发觉的样子。自强见他们不答,遂又说下去道:“我想你们也是读过书的知识分子,你们当然还记得‘七七卢沟桥事变’的一番情景,同时我还可以再推上去说到‘一·二八’和‘九一八’的惨变事情,那么我们中国历年来所受到日本人的压迫和欺侮是到了何种的程度?这次战争开始,我们大中华民国沉着应战,虽然沦陷了许多的地方,但我们还在继续抗战,完成最后胜利的目的。我们身为中国人民之一,应该有怎样的热情来爱护祖国才好,我再问你们,你们喜欢日本来统治我们中国吗?你们喜欢做亡国奴吗?我想你们也都是有血肉有灵感的人类,当然绝不会说是的。你们再要想想在这十余年来遭受日本人铁蹄下蹂躏的时日中,你们的骨肉兄弟以及亲戚朋友有否还遭到战争的惨死?我想绝不会没有,那么日本人可说是我们的大仇敌,身为中国人都应该共同起来为我们一帮死了的骨肉亲友报仇。但是你们却忘记了,你们反而认了仇人做父亲,受了仇人的欺骗,做了伪组织的傀儡,还以为十二分荣幸地助纣为虐起来,杀害自己的同胞,开口日本人好,闭口日本人好,我试问你们的心肝究竟在什么地方?你们不要以为个人在眼前的作威作福,就忘记了将来子子孙孙做奴隶的痛苦。假使中国真的亡在日本人的手里,那么你们心中是否感到是件快乐的事?我想你们也许是一时糊涂,此刻你们仔细想一想吧!大概你们再不会来痛打我谋害我,说不定你们会跟我一同去做些挽救祖国存亡的工作!”
张四和赵六两个两人听他滔滔不绝地说出了这么一大篇的话来,一时良心上好像有千万枚的钢针在猛刺一样的难受,他们额角上羞愧的汗水像雨点似的冒上来。手中拿着的皮鞭,懒懒地掉到地上去了。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一阵皮靴声音响进来,同时有人叫道:“赵六,赵六!”
赵六听了,方才惊醒过来,遂连忙回身出外,只见是黄副官,遂连忙立正。思堂道:“昨夜那个行刺的李自强去押上来,司令要亲自审问。”
“是!”赵六回答了一个是字,立刻走到里面去,把自强押到外面。思堂见他满面血痕,就瞪着眼儿,向张四、赵六问道:“谁把他打得这个样子?”
赵六、张四不敢说话,低了头儿,半晌方说道:“是昨夜捉拿时打伤的。”思堂大喝道:“胡说!昨夜是我捉拿住的,难道还不清楚吗?他妈的,你们这班该死的东西,回头司令问起我来,可打断你们的脑袋。”
赵六、张四连声说是,思堂亲自给他解下了手铐,说声“跟我来”,他便带着自强走了。一路问他说道:“你从实地说给我听,你有没有一个妹妹的?”
自强听了暗暗地奇怪,难道我妹妹也被他们抓住了吗?一时倒暗暗地着急,反问他说道:“你问她做什么?”
“我当然有一点缘故。你告诉我,也许对你有一点好处。”思堂很缓和地说。
“嗯!我有一个妹妹的。”自强觉得这些纵然从实地说了也无关紧要,所以点了点头回答。
“那么,你妹妹在什么地方?知道吗?”思堂听他果然有的,心中倒猜疑不决起来。
“这个我没有知道。”自强认为以下的话大有出入,遂回答了一个不知道。
“不知道?你自己的妹妹在什么地方如何会不知道呢?”思堂更加地猜疑不决了,他觉得司令太太也许真的是他妹妹了。自强这次不作声了,他低了头慢慢地一步挨一步地走,他浑身骨脊都觉得有点儿疼痛。
思堂也不再问,一路带到太太的卧房门口,叫碧桃进去通报。只听司令在房里大声说道:“把他带进来。”
思堂把自强身子推了一推,两人走进了卧房。自强只见房中有一个军官似的老年人,还有一个如花如玉的少妇,因为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所以站在卧房里倒是怔怔地愕住了。
露茜见自强面上的血痕,可见是已经被毒打过了,因为在司令面前已经冒认了兄妹关系,那么做妹妹的见到哥哥这种狼狈的情形,当然是有一种表示的。在这样感觉之下,露茜不得不猛勇地奔了上去,伸张了两手,抱住了自强的脖子,叫了一声哥哥,忍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自强对于露茜这冷不防的举动,真所谓是做梦也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虽然也抱住了露茜,但却是呆呆地愕住了。不过自强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儿,他在细细思索之下,觉得刚才那个军官问我可有妹妹的一句话显然是大有关系了,当然那少妇是存心预备相救我的,可是所奇怪的是我和她素昧平生,根本毫不相识,她为什么要冒认我做哥哥而相救我呢?这倒叫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但此刻也不必加以追究的必要,既然承蒙她热心相救,我当然也不得不假戏真做起来。于是很亲热地叫道:“妹妹,可怜你哥哥被他们害苦了。”
露茜见他心领神会地居然也会承认起来,可见他倒也是个聪敏的人,这就更眼泪鼻涕的装出十分逼真的样子,她为了怕自强露出马脚来,遂先低低地说道:“哥哥,自从那一年我们在炮火中分手以后,可怜你是一向在什么地方流浪?你为什么不姓陆,而改姓了李?同时你为什么要去做这一种不法的工作?你要知道沈司令是个多么有势力的大人物,你为什么偏要和他来作对呢?你看,这位就是沈司令,他现在是我亲爱的丈夫,他为人十分热心,而且也十分爱护有用的人才。他知道了你是我的哥哥,他很欢喜,他要救你不死,所以他真像是你的重生父母一样。哥哥,你还不快给我向沈司令叩谢救命大恩吗?”露茜一面对他絮絮地说,一面对他又暗暗地丢眼色。
自强是暗暗地点头,他明白露茜是姓陆,她无非是在提醒我的意思,于是向沈司令深深地一鞠躬,说道:“沈司令,我很惭愧,而且我又很懊悔,我不该做出这样犯法的事来。不过我并不是为了暗杀沈司令才来的,我是为了要杀死这些惨无人道的日本人而干此工作的,因为我的家被日本人而毁灭了,我的骨肉也被日本人而拆散了,况且,况且我们多多少少同胞,都为日本人而流血了……”自强说到这里,他是无限的沉痛,慢慢地低下头来。
沈司令听了,点了点头,说道:“日本人虽然不好,但你可知道现在完全是他们的势力呢?况且你们兄妹现在相逢在一处了,你不是可以很欢喜了吗?”
“是的,我应该是很欢喜的了。”自强无可奈何地回答,虽然他心中是有着极度的反感。
露茜在旁边又很快地插嘴说道:“司令,你听,我哥哥不是有忏悔的意思了吗?我想他……他一定会给你效劳的。”
“自强,你真的有点懊悔了吗?你……你以后肯不肯给我出力做事情吗?”沈司令似乎尚有未信之意,对他继续地追问。
“我懊悔了,我一定给你出力做事情。”自强并不从心眼里发出来地回答。
沈司令笑了一笑,向思堂说道:“你把他带到医院里去医治受伤的地方。”思堂点头答应,带了自强回身走出房去。露茜似有依恋之情,追上一步,说道:“黄副官,回头你再告诉我,我哥哥在哪一间病房。”思堂说声知道,方才匆匆自去。这里沈司令把露茜拉了回来,见她皱了眉头,好像有点悲哀,遂笑道:“我的好宝贝,一切都已依从你的话了,你为什么还要很难受的样子呢?”
“哎,我哥哥被他们打得满脸是血,这样悲惨的样子,这叫我看了心里如何不要伤心呢?”露茜哀怨地回答,她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把他已送到医院里去医治了吗?我的好太太,不要伤心了,你看时候不早了,我们……我们……”沈司令涎着脸儿,把她拉到床边去了。露茜急得涨红了两颊,说了“这个……”两字,不料忽然一阵子电话铃声响,露茜借此脱身走到梳妆台旁,握了听筒,嗯嗯响了两声,便啊呀地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