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璇姑在万分伤心之余,不料出乎意外地突然听文素臣说答应了,这一喜欢,真把她心花儿朵朵都开了,骤然奔到素臣面前,将他的脖子紧紧抱住,那满眶子的眼泪,却又扑簌簌地滚下来。素臣知道这是她内心喜悦到极点的表示,不觉起了无限的怜惜,抚着她乌亮的美发,默默地亲热了一会儿,那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时璇姑哥嫂刘虎臣和石氏站在旁边,瞧了这个情景,倒不禁破涕为笑了。石氏道:“姑娘,文相公既然已经答应收你,你也不用伤心了,好好儿陪相公谈一会儿,我去打米做饭了。”

说着,把虎臣衣袖一扯,丢了一个眼色。虎臣会意,微笑道:“大妹,你听见没有?我把文相公交给了你,你别让他走,我到市上去买菜去。”两人说时,已携手出房。

璇姑抬头望了素臣一眼,不觉嫣然笑了,连忙离开素臣身子,端过一把椅子,请素臣坐下道:“相公请坐会儿,待我梳好了头吧。”

素臣点头,璇姑遂自对镜梳洗。只见镜内映出后面素臣的脸儿,他那两只眼睛却只管盯住自己,心中不免荡漾了一下,把手巾向嘴唇上一抿,便回头又向素臣秋波一瞟,却又含羞低下了头。

素臣道:“你也坐吧。”

璇姑道:“我怎敢与相公同坐?”

素臣道:“这是哪儿话?妾乃侧室,并不是婢仆下人,怎的不能和我同坐?我喜欢你坐在我的身旁,你只管坐好了。”

璇姑见他这样,心中暗喜,只得在他旁边坐下。素臣拉过她手,柔和地问道:“你今年几岁了?字识得吗?”

璇姑含笑道:“我今年十七岁,书没有读过,就是母亲教了几个字儿,也还写得上来。那桌上堆着许多我的书,还有好多地方不懂哩。文相公,你能教教我吗?”

素臣笑道:“教你可以,不过我对你说一句,我们既是成为一体,相公称呼嫌俗,你就叫我一声哥哥得了。”

璇姑一听,不禁喜上眉梢,红晕了脸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叫你哥哥吧。”

素臣笑着,遂携她手儿同到桌边坐下,见桌上堆着的书,有签上写着九章算法,因指着道:“你这也全会了吗?”

璇姑道:“虽然并不十分精熟,但还能算得上来。”

素臣欢喜道:“不想妹妹这样聪敏,将来再教你三角算法,便可量天测地,推步日月五行了。”

璇姑听他竟呼自己妹妹,一时乐得不知所云,眉儿一扬,眸珠一转,笑道:“妹子生性最爱算法,却不懂有三角算法,今得哥哥这样良师,万望要教妹妹会呢。”

素臣见她孩气未脱,稚憨可爱,因笑道:“三角只不过推广勾股,其所列四率,亦不过异乘同除,但其中曲折较多,还有弧三角法,更须推算次形。我家里都有这类书籍,将来妹妹自可学习。”

两人正在并了头絮絮谈着,虎臣和石氏已把饭菜端进,见他们亲爱模样,心中都十分欢喜。石氏喊道:“文相公,姑娘,你们吃午饭吧。”

素臣回头道:“叫大哥大嫂累忙,真对不起。”

虎臣啊哟道:“文相公,你这是哪儿话?不要怪我们怠慢了你,我们真已喜欢得了不得呢。”

石氏笑道:“文相公别说客气话,璇姑娘陪着文相公吃吧。”

素臣道:“你们呢?”

石氏道:“我们外面已吃过了。”说着,便向璇姑瞟了一眼,扑地一笑,拉了虎臣,又匆匆出房去。

素臣见他们两口子有趣,也忍不住望着璇姑笑,璇姑不好意思,低了头也笑起来。两人吃毕饭,坐在房中,又细细地讲解算法。璇姑天质聪敏,一经指点,无不心领神会。素臣喜不自胜,握着她手笑:“我留心算法,到处讲说,却终没有一个会心的人,每每不胜怅惘。现在妹妹如此聪敏,海内虽无高弟,闺中自有传人,我可以不必再忧愁了。”

璇姑见他这样赞美,芳心大乐,愈加注意,素臣也就愈加乐而教她。这样直到日薄西山,天色将夜。石氏进来上灯,把璇姑悄悄唤出,望着她忍不住笑道:“姑娘,你的本领真大,好像胶水似的,把个姑爷胶得房门一步也不出了。文相公这才叫古怪,早晨铁青了脸皮,真把人也吓得煞,这会子说也有笑也有,像孩子捧着糖果儿的。姑娘,你到底给他吃了糖没有啦。”

璇姑红了脸,啐她一口,却羞得抬不起头来。石氏笑道:“别害羞,你哥哥喊你有话问呢。”

璇姑被嫂子拉到外面,只见虎臣在桌上打开衣包,提出一件大红绸外盖,一件月白绫夹衫,一件棉绸衫,一条红软缎裤,一个缎子包头,一条秋葵色汗巾,一副大红丝带,都是簇新的。见了璇姑跟石氏出来,便道:“昨儿还是私下的事,今天既说明了,也得像个样子。妹妹,你快拿进房去换了,出来拜了祖先,在寿星前磕个头,就好与文相公成亲。”

璇姑两颊如霞,羞答答地对石氏道:“这叫我怎好意思呢?”

石氏笑道:“姑娘成日躲在房里伴姑爷,这时怎的反害起羞来了。”

璇姑啐了一声,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挟着衣包,便匆匆到嫂子房中去换了。等她换舒齐走出,虎臣夫妇已拜过祖先,璇姑遂也拜了,上酒献饭,焚了帛,收拾过去。虎臣便请出素臣,说道:“今天是喜日,等妹子见了礼,好吃合欢酒儿。”

话还未完,璇姑已是拜了下去。素臣连说免了免了,璇姑已拜罢起来,复请哥嫂见礼。虎臣笑道:“妹子,我们不消了。”

璇姑不知怎样有了一阵感触,几乎掉下泪来,因拜了两拜。虎臣夫妇早已扶起,一面各执银蜡台,照送素臣、璇姑入房,一面摆席。虽无凤髓龙肝,颇有山珍海错。虎臣夫妇各斟满满两杯,送到两人面前道:“相公妹子吃个双杯,愿你俩成双到老,百年如意。”

璇姑掀着酒窝儿只是笑,和素臣同声谢着,一饮而干。虎臣夫妇遂行告退,璇姑站起相送。石氏随手拉了她到门边,悄悄地递给她一方白绫帕子,塞到璇姑的衣袖去,道;“回头要添,喊我好了。”

璇姑不明白嫂子意思,因问这帕儿有什么用处。石氏抹嘴笑道;“回头你就知道了。”

璇姑凝眸思忖,想起平日姑嫂间闺中戏谑聊天,顿时理会过来,羞得红云满颊,不敢则声,低头仍回座去。石氏扑地一笑,方自走出。璇姑这时和素臣彼此是亲热了许多,劝酒劝菜。素臣见她换了新衣,愈觉体态轻盈,柳眉杏眼,樱唇皓齿,妩媚可爱,另有一种风流情况,且酒后容儿更是白里透红。对着绝世佳人,心里畅快,因此酒就一杯一杯倒下肚去,约有六七分醉意。璇姑怕他再像昨夜那样大醉,误了好事,因问他吃饭了好吗,素臣点头。

璇姑出房正欲喊嫂子,石氏早笑着端饭进来道:“知道了,文相公酒不喝了是吗?”璇姑含笑。两人吃过饭,石氏收拾出去,掩上门儿道:“文相公和姑娘早些儿安置吧,咱们明儿见。”

璇姑遂关上房门,服侍素臣睡下,然后自己也脱衣解带,掀被躺进去。素臣却仰面而卧,全然不动。璇姑见此情景,心中好生纳闷,但自己又不能向他开口,一时误会又有变故。倘若此番再成画饼,这叫我如何再生存世上见人呢。一阵心酸,两行清泪不觉直淌。

素臣忽听抽噎之声,连忙回头,一见璇姑这样,遂将她拥入怀里,一面替她拭泪,一面安慰她道:“妹妹,你不必悲伤,我是决定收你,哪里再肯抛弃你吗?但我有老母在堂,岂可以不告而娶。我的意思,待我回家告诉了母亲,娶你回家成婚,这才是正理,不知妹妹的意思怎样?”

璇姑躲在他怀里柔顺得像婴孩似的,凝望着他道:“哥哥的主见是对的,妹子并不是贪欢的女子,敢不听从哥哥的话。但妹子原是惊弓之鸟,心胆已碎,恐怕再发生什么意外的变故呢。”

素臣正色道:“妹妹这个放心,我并非薄幸的人,你假使恐我负心,我愿设誓,必像此烛……”

璇姑听到这里,急把玉手向他嘴儿一按,说道:“哥哥何苦设誓,只要彼此同心是了。”

素臣见她颇明大义,委婉听从,心中喜欢,两人遂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素臣觉璇姑用纤指在自己背上画圈,因问何事,璇姑连忙缩手笑道:“我一心忆着算法,却不知不觉画那弧度了,谁知竟是哥哥的背上。”说着,便咯咯地一笑。

素臣笑道:“妹子如此好学,将来怕不能专吗?”因在床上躺着,又教她一回。

璇姑笑道:“能得哥哥这样良师教授,妹子真觉生平第一快事了。”

素臣道:“这样说,你该谢师了。”

璇姑眉儿飞扬,眸珠在长睫毛里一转,笑着戏他道:“妹子的整个身体,也全是你的所有了。这样谢你,哥哥还要我谢什么呀?”

素臣见她可人,因笑道:“妹子身体既是我的,就让哥哥成天抱着吧。”

璇姑憨憨笑道:“不要像前夜那样……就是了……”说到此,忽又叹了一声。

素臣知道她又为着前夜拒绝她而伤心,因捧过她脸儿,真的吻了一下道:“妹妹别伤心,终是我的不是吧。”

璇姑听了这话,本来眼泪是忍住着,这就淌了下来。两人默默温存一回,方才各自起身。素臣又把她衣袖一扯,附耳道:“昨夜的事,你可以不必告诉哥嫂知道,省得他们又疑心了。”

璇姑红晕了脸,瞟他一眼,含笑道;“这个我自理会得,况且这样羞人答答的事,又怎样说得出口呢?”素臣听了,自己也笑了。

璇姑开了房门,却见石氏已端上一罐莲桂汤儿,笑向她道:“姑娘这次可是真正恭喜了。”璇姑含羞不答,一面接过莲桂汤,倒在碗内给素臣吃。

一会儿虎臣匆匆进来道:“这真可惜。”素臣忙问什么,虎臣道:“我刚才在市上买菜回来,路上好一只大野鸡飞过,离我站处只有十几步远,但我身边没带弹弓,否则倒可以捉回来呢。”

素臣道:“大哥会打弹吗?”

虎臣笑道:“平日打几个雀儿玩玩,不十分准确的。”

素臣笑道:“这个我倒略知一二,你若要学,我可以教你。”

虎臣大喜道:“好极了。”

石氏道:“且吃了早饭再说,不要饿坏了姑娘和相公。”说着,已端饭菜进来。

大家用过,虎臣便要素臣教打弹。素臣道:“我一时高兴,和你说起,但我归心如箭,今天就要起身了。待我来接你妹子的时候,再教好了。”

虎臣一听,目停口呆。石氏忙道:“教弩正有日子哩,只不过姑娘才得服侍相公,常言道,一月不空房。相公且住满了月,再说去的话吧。”

虎臣也苦苦留他,从半月十日,说到三朝,素臣还是不允。璇姑见留不住他,秋波凝视着他,心中一阵心酸,那泪又夺眶而出。

石氏道:“相公想家也不在两三日上,除非姑娘有什么毛病,第二朝便至决散。若是好好的闺女,怕没这般情理吧。我丈夫说过了,三朝是再也少不得的了。”

素臣见璇姑泪眼盈盈,已是不忍,今听她如此说法,只得答应道:“大嫂别急,准定过了三朝就是。”

虎臣听了,方始安心,因又要素臣教弓弩。石氏嗔道:“才吃过饭,你该叫只湖船,伴相公去游玩一回才是,怎么老是缠着相公教弩?”

虎臣笑道:“那么我们就到湖滨去玩一会儿吧。只是我们走了,你们姑嫂不是冷清清怪寂寞吗?你倒不要紧,妹妹可还是新婚呢。做嫂子疼姑娘,就该叫文相公多伴妹妹一刻,怎的倒反催我伴了相公到外面去呢?”

石氏一听,果然不错,璇姑白着虎臣一眼,却低头不语。素臣笑道:“我生平最喜以学传人,令妹酷好算法,你如今又喜学弩,反正外面也没什么好玩,这两天就与你们讲究便了。”

虎臣、璇姑听了,不觉大喜,石氏当然也不阻了。素臣因叫虎臣去削几支竹箭,这儿又取纸笔,画了许多黄白赤道、地平经纬各图,向璇姑招手。璇姑姗姗走到桌旁,素臣将那弧度交角之理,指示璇姑。

正在讲解,虎臣已削好三五十支竹箭,叫素臣同到院子里去。石氏见房中并无别人,便悄悄走到璇姑身边,笑问道:“姑娘,文相公待你的恩情可好?”

璇姑含羞不答,石氏笑道:“你恨我叫你哥哥伴他去玩湖吗?但我并没理会到呢,这要请你原谅的。”

璇姑笑道:“嫂嫂怎的尽取笑我呢?”

石氏道:“我怎敢取笑你,为了嫂子的事,叫姑娘报他恩德,受了许多委屈,叫我不安心,所以问问他待你恩情可好,也叫嫂子放心。”

璇姑听了这话,想起种种伤心,一时又淌下泪来。石氏忙劝慰道:“姑娘现在正是欢喜时候,为什么又伤心了?”

璇姑心想:我们虽同床共枕,却还不曾……呢。但这又怎能和嫂子说,因拭泪破涕笑道:“我哪里伤心什么呢。”

石氏又说笑一回,方始去烧饭。不多一会儿,石氏端饭菜上来,又请文相公和虎臣吃饭。只见虎臣笑嚷进来道:“文相公的眼力真正不错,实可称为神箭手了。”

午后,虎臣夫妇自到外间料理事情,素臣伴着璇姑教算法。两人并肩同坐,卿卿我我,真也说不尽郎情如水,妾意若绵。这样时光是过得特别快,一会儿工夫,又是上灯时分了。璇姑道:“哥哥,你息一会儿吧。尽教我,可把你累死了。”

素臣笑道:“我生平有四件事略有所长,每欲传人,终不可得。如今历算之法,得了妹妹,要算是我的传人了。我还有诗学医宗兵法三项,俱有心得未遇解人。将来再娶三个慧姬,每人传与一业,每日在闺中焚香啜茗,不是论诗,就是谈兵,不是讲医,就是推算。追三百之风雅,穷八门之神奇,研素问之精华,阐周髀之奥妙,则尘世的功名富贵,就统付给浮云太虚了。”说着,便望着璇姑又笑道,“妹妹以为怎样?”

璇姑听了这话,好生奇怪,不想他竟有如此论调,因扑地一笑,用纤指划脸羞他道:“啊哟,原来哥哥是个口不应心的人,连日一脸孔的假道学模样,累妹子吊胆惊心,不知费了多少涕泪,几乎磕破额角,才得改过口来。好似闻着酒气便醉的量儿,哪知哥哥口紧心宽,直想吞江吸海。只不知是哪几家子晦气,又要看妹子的样儿,担惊受吓,磕头哀求,出无数的眼泪鼻涕哩。”

素臣失声笑道:“我是和妹妹故意说着玩的,你倒信以为实了。倘使真的金谷中遍种名花,只怕就要倾倒醋瓶淋漓不已了。”

璇姑红晕了脸,瞟他一眼笑道:“妹子自身亦颇难保,还敢醋着他人哩?况且屏列金钗,原是读书人应有的事。只恐妹子生性痴愚,不能领略历算中的精蕴,有负哥哥的期望呢。”

素臣拉过她玉手笑道:“世上最难得的是慧心解人,古人说:得一知己,可以无憾。何况一室之中,欲使四美俱备,岂真有此奇缘,作此妄想吗?”

璇姑也抚着他手道:“有大志的人,必有奇缘;有奇才的人,必有奇遇。即如未家鸾吹小姐,生长大家,自然知书识字,善赋工诗。将来归于哥哥,岂非传诗的高弟?还有素娥姐她精于歧黄之术,未小姐来,自必随媵,岂不可与言医?所少的就是谈兵一人,不过在妹子看来,以哥哥的奇才,欲得此人,真易如反掌呢。”

素臣一听这话,惊诧十分,正要问她此话何来,却值石氏开上饭来,见两人握手谈心,亲热得了不得,便望着他们哧哧地笑。璇姑不好意思,连忙站起,帮着石氏摆筷端菜。

虎臣亦进来道:“我已练得很准确了。”

素臣笑道:“难为你们兄妹俩用心研究,有志者事竟成,这是一定的道理。”

石氏笑道:“文相公竟是他们兄妹的先生了。”说得大家都笑。

晚上四人谈了一会儿,虎臣夫妇方告晚安携手回房。这里素臣、璇姑也各脱衣就寝。素臣想了一会儿,悄悄问道:“妹妹,我问你刚才这话,是打哪儿来的?”

璇姑抿嘴笑道:“可是我提起未小姐,就勾起哥哥的心事来了?”

素臣听她仍是如此说法,因正色道:“我和未小姐分属兄妹,你岂可胡言乱语。你说这话,必有来因,快直说我听吧。”

璇姑见他声色俱厉,倒害怕起来,因低声道:“是妹子失言了,请哥哥不要生气。”

素臣见她急得花容失色,心有不忍,因又温和道:“我并不生气,你从实告诉我吧。”

璇姑方道:“妹子见未小姐深感哥哥救命大恩,刻于心骨,与妹说起水中捞救、黑夜扶持的话,不禁涕泗交流,一片深情,溢于言表。那日分别,未小姐满面垂泪,即哥哥亦沾湿衣襟。别后未小姐又赠被褥金簪,妹子细猜,想必未小姐知恩报恩,与哥哥定已有终身之约,所以一时冲口说出,不料冒犯哥哥了。”

素臣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昔人谓瓜李之嫌,真是金玉良言。”因把湖中捞救鸾吹、在社神庙中过夜、鸾吹愿做小室、自己拒绝的话,并借给耳挖簪发的事统统告诉一遍。一面又把耳挖拔下,簪在璇姑的髻上道:“妹妹如不信我,我就送与了你,那你终可晓得并不是什么表记了。”

璇姑听了,芳心大喜,连忙谢赐,并又连连谢罪道:“哥哥真天下第一君子,妹妹说话造次,请你原谅我年轻不知吧。”

素臣伸手把她拥抱在怀,偎她脸儿笑道:“我并不责怪你,你怎的老是认罪呢?”璇姑哧哧一笑,两人遂沉入梦。

光阴容易过,一宵过了又一宵,明天素臣便要回家。璇姑这夜枕边蹙眉问素臣可否再留几天,素臣道:“这断不能,明日一早就走。”

璇姑暗暗垂泪。素臣安慰道:“妹妹勿悲,哥回家见母,即可前来接归。闺房之乐的日子正多,岂在目前须臾离别?快休做此悲凉之状,令我心酸。”

璇姑因不敢再泣,拭泪道:“世情反复,人事风波,我愿哥哥早日来伴,毋至再有变端。”

素臣抚她乌发道:“我前曾向妹妹设誓,难道你还不信我吗?”

璇姑急道:“我哪里不信哥哥……”

素臣道:“那你还愁什么变端呢?”两人说着,相抱睡去。

次日素臣把澹然六十两纹银取出五十两,作为聘金,又取出八两,给璇姑买些零碎用品,自己只剩二两,也够得盘缠了。虎臣心知挽留不住,因叫石氏赶紧煮粥。素臣又在抽屉内取出一个帖儿,向虎臣道:“这上面写着指掌三处用力之诀,并袖藏十弩连珠发用之法,大哥可细心体会,自有妙处。”

虎臣道谢,石氏端进早餐。璇姑秋波凝视素臣道:“哥哥二两盘缠怎够,还是多带几两吧。既是结了眷属,何必定要形式上……”

素臣道:“这也并不是。五十两原算不了聘金,给你哥哥存下做本钱,经营些事业,这个糕团店不用开了。”

璇姑道:“那么我也要不了八两,就与哥哥对分吧。”

素臣见她如此多情,遂答应了。匆匆用毕早餐,虎臣去雇船,璇姑、素臣喁喁唧唧又谈个不了。一会儿虎臣已雇定船只回来,问文相公行李舒齐没有。璇姑心中暗想:只管说话,真个竟把行李也忘记整理。一时心中无限不好意思,那两颊就一阵一阵红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