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翠莲见自己竟会和素臣撞了一下,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一时羞得两颊通红。素臣想起自己拒绝纳妾的事情,如今和她见了面,倒也觉有些儿不好意思。还是日京指着道:“咦咦,我们又遇见了。”

翠莲被他这样一说,不禁嫣然露齿一笑,无限娇媚地道:“真的,和三位爷又遇到了。文爷,我们正有件事儿欲找你,如今是好了。”

素臣暗吃一惊,忙道:“有什么事情?”

碧莲道:“请文爷和二位爷到我们爸的房中去细谈吧。”于是五人到了房中,又和遂良父子相见,彼此各道别后情形。

遂良道:“小女昨夜游江,听官船上有个女子暗自独叹,话中有带文爷的名儿,当时小女肯定那女子定是文爷的夫人,意欲把她救出,所以又留住在客店。刚才两人去探听,不知可真的吗?”

素臣吃了一惊,什么话?难道我发妻慧娟妹被搜罗在内了吗?因急问翠莲是怎等模样的一个女子。翠莲道:“是个瓜子脸儿,眉淡而细长,眼珠乌圆,鼻梁挺直,嘴小齿白,约莫十六七岁年纪……”

虎臣听到这里,嚷起来道:“啊呀,如此说来,竟是我的妹子了,不知可有我的媳妇在内吗?”

素臣暗想:只有十六七岁年纪,那准是璇姑了。因忙道:“两位今天去探听,可有问她姓名吗?”

翠莲秋波盈盈瞟他一眼道:“刚才我和姐姐扮了卖鱼的人到船上去,悄问那女子可是文爷的夫人,她点了点头,我说晚上夜静,再和她细谈,她也答应。她身旁常有个妇人模样的女子坐着,可是却没知道究竟是不是刘爷的夫人。”

素臣、虎臣一听这话,竟是一些儿不错,都道:“想来是了。但她们好好儿地住在亲戚家里,怎么会被他们搜罗去呢?”

翠莲道:“两位爷放心,今天夜里终叫你们见到夫人是了。”

素臣、虎臣俱各站起,向翠莲姐妹深深一揖道:“如此真感激不尽了。”

慌得翠莲、碧莲还礼不迭道:“恩爷说哪儿话来?咱姐妹俩受恩爷再生大恩,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今恩爷如此说话,叫咱姐妹何颜见人呢?”

遂良亦道:“这话正是,文爷千万别客气。”

天彪道:“大凡无论何事,都是一个巧字,我们怎能料到在此又会和文爷相遇?咱心中很是痛快,大家痛饮几杯如何?”

日京拍手赞成道:“彪兄这话对了,我们预祝两位姑娘今夜前去,必然事成。”

于是天熊吩咐小二拿酒拿菜。翠莲、碧莲不好意思入席,就退到后房里去。天熊叫道:“妹妹别走,这儿三位爷都不是外人,不妨同席来喝几杯。”

翠莲回头过来,却只管哧哧地笑,碧莲拉着她手笑道:“妹妹,哥哥既然这样说,我们就不必避嫌疑了。”于是大家入席,天熊、天彪握壶,给各人斟酒。

酒过三巡,素臣见翠莲两颊愈加娇艳,眼皮低垂,默默无语,宛如一盆海棠,但脸上却含有无限怨抑的样子。素臣想起前事,心中也起了一阵莫名的惆怅。一会儿翠莲和碧莲站起道:“三位爷多喝杯儿,咱们失陪。”

日京喊道:“忙什么,再喝一杯儿吧。”

翠莲道:“喝醉了,怕晚上误了二位爷的事,我们也得去收拾一下。”说着,又向素臣露齿嫣然一笑,便和姐姐同到后房去。素臣、虎臣心中非常感激,尤其素臣更觉有阵说不出的滋味。

夜里,客船俱已停泊,翠莲姐妹悄悄划到官船旁边,见舱口果然等着一个少女。两人大喜,立刻轻轻跳上,璇姑接着,亦喜不自胜,急问道:“大姐,文郎现在何处?他如何请你来的?如今怎样去法?”

翠莲正欲告诉,忽然舱中又走出一美妇人来,吃了一惊,倒退数步。璇姑道:“大姐别害怕,这是我嫂子石氏。”

翠莲一听,忙问道:“大嫂的相公,可不是叫刘虎臣吗?”

璇姑惊喜道:“正是,这是我的哥哥,大姐何由知道?”

翠莲欢喜道:“文爷刘爷都在城里客店,我背负着你们下船去是了。”

石氏因为已受了一次的骗,吃了许多苦,今见翠莲突如其来,心中好生疑讶,因对璇姑附耳低说一阵。璇姑凝眸沉思道:“嫂子这话正是。”因回头对翠莲柔声道,“大姐冒险前来相救,我们姑嫂自然非常感激,但我们到底是初见,不晓得文郎可有信物给你带来?”

翠莲听了一怔道:“这个……文爷倒没有给我带来,但是奶奶只管放心,咱们姐妹俩绝不是歹人。”

璇姑道:“我们姑嫂前曾受骗坠入火坑,受尽了千辛万苦,如今又被献上京去,咱们虽自誓必死,心里还想着靳直是个宦官,就到他家,还不妨事。倘若造化,东宫看不中意,或问知我们已有丈夫,放将出来。文郎的年家故旧颇多,可以设法赎身。若落奸人之局,今日性命,便不可保。这个大姐请你原谅,并非我们不相信,实在我们乃是惊弓之鸟,吓怕了。”

翠莲虽觉这话有理,但我们原不是骗子,因急道:“奶奶这话虽是,但我实在是真正文爷托我前来。事情颇急,快别胡猜疑了。”

璇姑道:“你明天拿文爷信物来是了,反正这船还要停泊一天,后天才开呢。”

翠莲道:“这不是容易的事,往返多么不便,今夜我们就走吧,回头终给你立刻瞧到文郎是了。”说到这里,忍不住瞟她一眼笑了。

璇姑原不知她还是一片天真孩气,心中这就愈加疑惑,说道:“你若有信物,明天带来,我们就跟你下船,否则宁愿死在京中的。”

翠莲见她说得这样决裂,暗暗焦急,连连催劝,璇姑、石氏更加不放心了,因道:“你若强逼我下船,我就喊起来,不要怪我薄情。”

翠莲没法,只得叮嘱道:“那么明夜里仍旧等着,千万别忘记。”璇姑连声道谢,翠莲怏怏而回。

姐妹两人急急到客店,把这事告诉素臣。素臣一面连道辛苦,一面暗叹璇姑有见识、有志节,因把怀中那条春风晓日图汗巾取出,交与翠莲道:“这就是信物了。”翠莲接过藏好,大家回房安寝。

直到第二天夜里,翠莲姐妹俩又坐船前去,见璇姑仍旧在那里候着,翠莲把汗巾向她一扬道:“奶奶,现在可相信了吗?”

璇姑接过一看,奇怪道:“这东西在我哥哥身边,现在怎的又在文郎处了呢?”

翠莲急道:“你哥哥也在一块儿,我的好奶奶,你再不相信,我要急得跳江哩!你瞧我也只不过十六岁的女孩儿家,难道有什么恶心计来骗奶奶吗?”

璇姑、石氏听她这样说,几乎感激得要淌下泪来,说道:“多谢大姐这样热心,此恩此德,没齿不忘。昨夜有冒犯之处,千万恕我,这时不便叩谢,到船上再拜恩吧。”翠莲一听,也不回答,伸手向碧莲一招。碧莲知事已成功,就飞身跳上,两人各负一人,跳下小船,鬼不知神不觉地就脱离了这只官船。

碧莲摇动木桨,只听轻微水花飞溅之声,瑟瑟作响,那小船身子,早已似箭般地飞向前进了。璇姑欲向两人拜谢,翠莲急把她扶住道:“奶奶不要客气,这儿船小,别掉下水去,那可不是玩的。”

璇姑、石氏只得做罢,因问两人姓名,如何和文郎相识。翠莲笑道:“我们是姐妹两个,我名叫解翠莲,姐姐解碧莲,这次在德州打擂台,被妖道魔住,幸遇文爷得救,才得活命。后来又蒙文爷赠银,此恩此德,亦是终身不忘。天下事有凑巧,我们跟爸和哥哥回南,那夜听奶奶叹声,里面带文爷姓名,故而冒险相救,以报文爷救命大恩。谁知昨天在这里又和文爷、刘爷、景爷相遇,奶奶,你想这事可巧吗?”璇姑、石氏一听夫婿果然有了下落,心里这一喜欢,真乐得不知如何是好,掀着嘴儿只是哧哧地笑。

翠莲笑道:“奶奶,现在不用再疑心了。”璇姑听她声声口口地叫奶奶,不觉红了脸儿,就老实把自己地位说给她知道,并说以后不要称呼奶奶。翠莲姐妹这才知道璇姑乃是素臣爱妾,顿时触动心事,不觉凄然。

碧莲因道:“承姐姐实告,愚妹亦倾心相吐。”说着,遂将爸爸意思,欲把妹妹给文爷做妾,以报大恩,不料文爷正直君子,谓救人乃人类应尽义务,拒而不收的话告知。璇姑听了,方知素臣真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心中暗喜。回眸瞧那翠莲,却是垂首默然,大有盈盈泪下模样。清晖的月光,从碧蓝天空中照射在她的粉颊上,更映得红晕可爱,艳丽无比。璇姑陡然回忆自己被素臣拒绝,费了多少眼泪鼻涕,方得成功,一时不免惺惺相惜,起了无限的同情。因拉过翠莲的纤手,无限温柔地抚了一会儿,说道:“你才十六岁,我虚长你一岁,就老实不客气叫你一声妹妹吧。妹妹救我们姑嫂出险,衷心感激,莫可言重。妹妹放心,愚姐在文郎面前,终竭力劝纳妹妹是了。”

翠莲骤然听了这话,芳心又喜又羞,一时通红了脸,更抬不起头来。碧莲早抢着谢道:“姐姐肯如此加惠,终身感激,妹子这里代妹妹先向你叩谢了。”说着,要跪下来。

璇姑慌忙扶住道:“姐姐,你不是说小船危险吗?怕掉下水去,如今怎么你也来这一套了?”碧莲笑着做罢。这时万籁俱寂,月光皎然,芦苇密密,江水泱泱,凉风吹来,略有寒意,一叶扁舟,四美容与,细语喁喁,颇觉情投意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待船至江边,到了客店,璇姑、石氏和素臣、虎臣相见,不觉抱头呜咽,两人细诉所受苦楚,素臣、虎臣亦觉酸鼻。这时素臣亦把过去之事说与璇姑知道。璇姑听到素臣患病,几至性命不保,心中又觉伤悲,淌泪不已;听到素娥卧屏煨火,又感激涕零;听到素臣收纳素娥,芳心又暗暗欢喜,这真理应如此。后来听到负屈入庭,案情大白,又给知县请去医病,因此又硬把大小姐给与做妾报恩,想来种种事情,都是出于无奈。心里替素臣欢喜一阵,又伤心一阵,欢喜的又得两位爱宠,伤心自己和素臣都患一场大病,几乎性命不保,在当时又哪里知道呢?因又问素臣汗巾何以被道士骗去,害妹妹哭得死去活来。素臣因又告诉一遍,两人又默默淌一回泪。

璇姑忽然想着一桩心事,便悄悄向素臣道:“哥哥还记得在妹子闺房所说的话吗?”

素臣一怔道:“这个……我说什么话?我却不记得了。”

璇姑破涕笑道:“哥哥平生所擅长的有四件事,历算之法,妹妹终算是你的传人了;医宗之法,素娥妹妹实可充之;诗学一事,湘灵妹当之无愧。只有兵法一项,尚是无人,如今眼前正有绝好一个,且人家长辈已有此意,哥哥为何如此无情而忍心拒绝呢?”

素臣惊讶道:“贤妹何以知之?”

璇姑因把船中所说话告诉,素臣叹息道:“我非寡情,若日后都如这样,我真受累无穷矣。”

璇姑嫣然笑道:“欲再娶三个慧姬,每人传与一业,这是哥哥自己说的吧。现在天从人愿,果然已有这样人才,哥哥怎么倒又假惺惺起来了呢?”

素臣问得哑口无语,良久方道:“这是愚兄戏言耳,何能作真?”

璇姑正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况人家女儿身份,已出口请哥收纳,而见拒于哥,叫彼何颜为人?妹子这次被献进京,自誓必死;今能得救,和哥哥相见,全赖彼冒险舍身相救,此恩如同再造。今哥若不纳莲妹,妹愿从死于地下矣。”

素臣见璇姑这样贤德,不觉笑道:“卿真推己及人的可儿了。”

璇姑听他这样说,知有允意,因也不再征求素臣同意,就站起身来拉着翠莲手笑道:“我的文郎已答应了,如今我就替翠妹做个月老吧。”

这时石氏和虎臣也赞成道:“文相公切勿再推却了。”

翠莲羞得低头无语,遂良道:“文爷若能收纳,真感恩不尽。”

碧莲因推翠莲叩谢文爷,璇姑也拉素臣站起。翠莲羞人答答地步至素臣面前,跪拜下去。素臣到此,真是无可奈何,只得搀起说道:“只是委屈了二姑娘了。”翠莲听了这话,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忍不住眼皮儿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日京哈哈笑道:“我的文哥连得四位爱宠,而且又各有所长,这真可喜可贺,今夜我又非痛饮不可了。”

素臣慌忙阻止道:“贤弟,切勿声张,喝酒的时候有哩,这儿不是久留之地,明天若船中发觉,搜查起来,可不是玩的。”众人一听,都道不错,就悄悄熄灯,各自安寝。次日一早,大家就收拾行李,雇车就道,到了另一个码头下船。遂良、天彪、天熊因要把碧莲送到张家去结亲,故而和素臣分道而别。翠莲抱住遂良,依依不舍。素臣亦请遂良天熊兄弟常来舍间游玩。翠莲又和姐姐握手,大家只说得一句保重,早已淌下泪来。

且说素臣带着璇姑、翠莲两个爱宠一路回南,心中颇觉得意。虎臣夫妻团聚,当然亦甚喜欢。日京在旁,一路取笑着玩,更觉有趣。大家欢欢喜喜地回到江南,日京先回家去见母,说明日前是来拜访,各自别去。

这里素臣雇车,给众人坐回家去。老家人文虚一见二公子回来了,连忙接入道:“二爷,未家两位小姐在我家已住有三天了。”

素臣惊讶道:“真的吗?文虚,快去通报二少奶,说有许多女客到来了。”

文虚答应,匆匆进去。不多一会儿,早见上房里姗姗走出三个丽姝。素臣定睛一瞧,正是慧娟和鸾吹、素娥,不觉喜欢十分,抢步道:“大妹二妹哪日到的?”

鸾吹笑道:“大前天到的。”

素臣道:“你们的璇妹妹来了。”

鸾吹、素娥是认识璇姑的,大家笑盈盈招呼,又给慧娟介绍。璇姑见大奶奶果然仪态万方,十分庄重,便跪拜下去。慧娟见璇姑虽艳如桃李,却没一些儿轻浮样子,心中大喜,连忙扶住道:“妹妹平身,何必多礼。”

这时石氏也都来见过,素臣哥哥古心和大嫂子阮氏也都过来,大家见礼。古心、素臣早把虎臣接入书房去坐。这儿众人见翠莲又有另一种美丽,正欲询问,忽听紫函叫道:“老太太亦出来了。”大家一听,都站立两旁。璇姑经慧娟说知,她便轻盈下拜。水夫人因叫紫函扶起,细细打量,心里甚是中意。

这时石氏也来见过,水夫人知她是客,便命石氏和鸾吹坐下。水夫人又问璇姑翠莲是谁,璇姑听了,忙又向水夫人跪倒道:“这事万望老太太恕贱妾无礼。”

水夫人奇道:“吾儿,这话怎么讲?”

慧娟、鸾吹等也好生不解。璇姑因把过去的事告诉一遍,说收纳莲妹完全是贱妾之意,并非相公自愿。水夫人听素臣在外做出这许多事情,所收纳四妾,又是出于万不得已的,一时弄得反而好笑起来。翠莲多么伶俐,也早已跪拜下去。水夫人又打量翠莲又是好模样儿,心中虽然恼恨素臣,但见媳妇都是花朵一般,倒也不好意思说话了。因忙命紫函扶起两人,一面叫她见过大伯姆和大奶奶。又和鸾吹、素娥见礼。

这时水夫人都命众人坐下。鸾吹、石氏、阮氏坐左边,慧娟、璇姑、素娥、翠莲坐右边。水夫人左顾右盼,除阮氏年长一些,此外六人,没有一个不美丽妩媚,各人有各人的风韵,都是芙蓉其脸、杨柳其腰、体态轻盈、眉若远山、眼如秋水,个个都能称得一声美人。

正在这时,素臣整衣而出,跪在水夫人面前,低声道:“孩儿出外将近一年,在外荒唐,行为不检,一切万望母亲饶恕。”

水夫人见他这样,便立刻变脸道:“畜生,你亦自知罪吗?为娘如何教训于你?施恩不望报,如今你只不过略加惠于人,就胆敢把人家如花如玉的闺女收纳做妾,岂非委屈人家姑娘?况你亦对得住你的妻子吗?”素臣一听,羞惭满脸,伏地不起,口称“孩儿该死,任凭母亲责罚”。

璇姑、素娥、翠莲至此,方知水夫人家教之严,甚于军法,意欲跪求,但又不敢。慧娟早知她们意思,就和她们使个眼色,三人会意,才知大奶奶果然贤德,心中都感恩不尽。于是四人轻移莲步,同时跪下代他求饶。水夫人见四个媳妇一齐跪下,怜她们娇柔弱质,心中又不忍起来,尤其是对于田氏,更舍不得,因叫紫函把她们扶起。四人不肯道:“请老太太饶赦了相公,方敢起来。”

水夫人指着素臣道:“为娘若不瞧在你妻子脸上,定不饶汝。如今可便宜了畜生,快都起来。”于是大家站起。鸾吹心中甚是感触,又觉有趣,忍不住抿嘴望着素臣笑。这时古心又伴虎臣来拜见,水夫人忙请坐下。正在这时,文虚领一老仆进来,说是丰城任知县遣来,呈上一信,素臣早已知道,慌又跪下告诉。水夫人瞧过来信,笑着叫他起来,说道:“这事已由鸾吹姑娘详细告诉,总而言之,你完全出于无奈,姐妹们都帮着你,我也管不得许多,便宜了你吧。”

素臣见母亲如此说,心中大喜,叩谢起来,一面赏了来仆路费,一面素臣备信叫他带回。这时各人全都放下心来,水夫人又告诉素臣,未小姐已给我做干女儿,此后须亲兄妹一样照顾,素臣答应,又和鸾吹重新见礼,一个呼二哥,一个呼妹妹。水夫人大喜,立命摆席。大家围坐一桌,欢然畅饮。

这夜鸾吹跟水夫人上房睡,璇姑、素娥、翠莲三人睡在西厢房。阮氏伴石氏同睡,古心陪虎臣书房安息。水夫人特命素臣到田氏房中去睡。

素臣向田氏打躬作揖,连赔不是。田氏笑道:“别涎脸了,妹子怎能放在你的心里?”

素臣握着她纤手道:“慧娟妹妹,我若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定不得好……”

田氏慌忙把手给他按住了口道:“不要你胡嚼什么……”

素臣笑道:“妹妹大贤大德,真令我终身感激哩。”

慧娟瞅他一眼,只管笑。两人谈到夜深,素臣道:“妹妹,我们睡吧。”慧娟羞人答答,两人宽衣解带。这夜里两小口子久别重逢,说不尽的恩爱缠绵,话不完的旖旎风光。直到三更敲后,方才沉沉入睡。

自从这天起,文府里就热门起来。要收拾四间新房,又预备一间客房,给虎臣夫妇安住。日京、双人和水梁公等亲友都来和素臣叙阔别之情。

光阴如流水般地过去,忽忽已有旬日,素臣接到任信来函,说大小女湘灵于十月十五送到府上完婚。素臣一算,尚有五天,心中欢喜,忙来告知水夫人。水夫人知湘灵是知县千金,这次定有妆奁随来,于是日便叫仆人至埠头相接。果然任信特雇大船两只,满装妆奁。湘灵既到文府,拜见水夫人,又欲拜见大奶奶,慧娟不允,福了万福。

这时新房早已布置舒齐,湘灵所有妆奁不止一副,都分房送开。水夫人早已择定十月二十日黄道吉日,给四人圆房。水夫人因四房媳妇并非庸俗脂粉,当然另眼相待,废止奶奶称呼,按年龄呼姐妹。四人当然感激万分。田氏本是贤德之人,亦不介意,彼此相亲相爱,绝无一句多嘴,而且对于水夫人孝顺非凡,水夫人亦是欢喜。

从此以后,素臣每日在闺房里对着一妻四妾,焚香啜茗,不是论诗,就是谈兵,不是讲医,就是推算,追三百之风雅,穷八门之神奇,研素问之精华,阐周髀之奥妙,把尘世功名富贵,会给浮云太虚。水夫人因朝廷昏淫无道,宦阉专权,到处捉拿素臣,所以亦不愿他再露头角。素臣如愿以偿,就在家中享受着闺房画眉之乐,真可说得一句其乐融融了。

《文素臣》一书,就在三集做一圆满之结束。作者非不欲照坊间的《野叟曝言》编下去,因命名既各不同,事实自不无稍异,阅者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