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丁香这天下午和秋航在南京大戏院里瞧《铁血红骑》,不料家里却起了一阵波浪。关老太因为丁香这两星期来时常在外,心里当然颇觉忧虑,便和关天池道:
“你瞧丁香这孩子近来行动,恐怕外面有了情人吧?”
关天池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道:
“可不是?我也这样想,那么你做姑娘的是应该劝劝她才是,现在外面这种拐骗姑娘的小白脸可多着哩。”
关老太喝了一口茶,说道:
“不过论年龄也怪不了她,我想劝也没有什么用,最要紧的是给她找个对象。”
关天池吸了一口烟卷,把烟尾掷到痰盂内,说道:
“找个对象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要人漂亮,又要有相当的职业,而且又要人家最好没有家庭,这多么难呢!”
关老太笑道:
“正是呢,我想丁香她出去一定是和人一块儿在玩,不过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假使果然不错的话,就成全了她倒也不要紧。”
关天池想了一会儿,说道:
“我想倒可以问一问莲蓉和琳娜,也许她们对于丁香的事情略为知道一些吧。”
关老太连连点头说道:
“对了对了,我们可以问一问莲蓉的。”
说着,便对使女阿芸道:
“你快把莲蓉喊上来,说老太太有话问她。”
阿芸答应下去,不多一会儿,阿芸、莲蓉一同走上来。关老太便叫莲蓉,问道:
“莲蓉,我问你一句话,你不用隐瞒我的,知道吗?”
莲蓉听了这话,倒是吃了一惊,遂很小心地回答道:
“什么事情?凭我所知道的,总可以告诉老太太。”
关老太满含了笑容,凝望着她,说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我想丁香这几天时常到外面去,她是一定有了男朋友,不知她的男朋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可知道一些吗?假使你瞧见过了,就老实告诉我好了,绝没有什么为难你的事情发生的。”
赵莲蓉听她这样说,一时倒弄得左右为难,觉得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但说原也无话可说,因为对于丁香的男朋友自己实在没有见面过的。不过若回答不知道吧,又生恐关老太生气,这就急得两颊绯红,因此一急,她倒急出一个主意来,微笑着道:
“老太太问的这个事情嘛,我却并不十分详细,不过我所知道的有一个少年,他是新华大学在读书,名字叫作李麒俊,时常到店里来喝咖啡,对于丁香妹妹似乎十分亲热,也许就是这一个人吗?”
关老太一听果然问出一些头绪来,心里十分欢喜,忙又问下去道:
“那么这个姓李的大约有多少年纪了?人生得怎么样?还漂亮吗?”
赵莲蓉点头道:
“年纪约莫二十一二岁,人生得很俊美,人家在大学里读书,家境当然是好的了。老太太,你若不信,回头他来喝咖啡时,我通知你去亲自瞧一瞧好吗?”
关天池夫妇听了,喜之不胜,遂点头说道:
“甚好,那么你此刻下去吧。”
赵莲蓉于是站起身子,点头走下去了。约莫三点钟的时候,赵莲蓉笑嘻嘻地走上来了,说道:
“老太太,这个姓李的来了,你们快下去瞧吧。”
关天池夫妇俩一听,遂急急相继而下,来到屏风的后面。赵莲蓉在空隙中指出去,说道:
“那边第三张座桌旁一个身穿西服的便是。”
关天池夫妇抢着要瞧,害得关老太的额角在木梗子上撞了一块青的,于是狠狠骂道:
“你男人家不会大大方方走到外面去瞧吗?累得我撞得好痛。”
关天池一面用手拼命给她在额上揉擦,一面又连说你先瞧你先瞧。关老太把他手推开了,瞅他一眼,方才从孔隙中瞧了出去。果见第三张桌子旁坐着一个西服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一头菲律宾式的西发,梳得光可鉴人,真是十分俊美。一时满心欢喜,暗想:若与我丁香结成夫妇,正是一对玉人。遂回头对关天池笑道:
“这个少年好极了,你快去把他请到楼上来坐吧,我有许多话要跟他说呢。”
天池见她这样性急,忍不住好笑道:
“我还不曾瞧过他的品貌如何呢,你怎么就要请他到楼上去坐了?”
关老太瞪他一眼,说道:
“我瞧过了说好的,那就不会错,你快去把他请上来是了,我在楼上等着。”
关天池素来也有些惧内,只好答应,遂和赵莲蓉一同走到外面。莲蓉把手向麒俊一点,说这位就是,于是天池便走上前去,拱了拱手,说道:
“这位就是李先生吗?”
李麒俊因为昨夜在维纳斯咖啡馆内和丁香遇见后,觉得丁香这么一打扮后的姿容,更是美到极点,和妹妹并坐一起,妹妹虽艳,到底也及不了她多了。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不料偏又错过了,所以今天怎么会不来呢?当他一问莲蓉,说丁香饭后就出去了,心里殊觉扫兴,正在闷闷不乐,忽然见莲蓉带一男子出来,说这位就是,那男子便拱手上前,心中倒是猛吃一惊。定睛向他细瞧,又见天池身材魁梧,穿件元色长袍,头戴一顶西瓜皮小帽,完全是个上海人所谓白相人的打扮,一时更加吓了一跳,心里暗想:莫非他要敲诈我吗?但表面上是不得不竭力镇静了态度,站起身子,说道:
“不敢,这位贵姓?我和阁下素昧平生,不知如何认识?”
关天池道:
“在下姓关,陆丁香是我的内侄女儿,听说你们的感情很不错,是不是?”
李麒俊一听这话来势不对,一时把两颊涨得绯红,一颗心的跳跃仿佛小鹿般地乱撞,支支吾吾地竟回答不出话来。关天池见他这个模样,猛可理会自己这态度和说话不对,不是叫人家疑心我有什么歹意吗?于是立刻又和颜悦色地笑道:
“李先生,你别害怕,我就是这儿可可咖啡馆的主人,陆丁香是我的侄女儿,内子爱她像自己女儿一样。听说李先生是丁香的好朋友,所以内子要请你到楼上去坐一会儿,并没有什么歹意,你放心是了。”
李麒俊听了,兀是疑信参半,呆呆地出神。赵莲蓉走上来笑道:
“老太太看中你了,你还装什么子?”
李麒俊听莲蓉这样说,方才相信了,立刻向关天池很恭敬地鞠了一个躬,说道:
“原来这位就是关老伯,小侄不知,多有冒昧之处,还请海涵。”
关天池听他口齿伶俐,心中大喜,呵呵笑道:
“说哪儿话来?李先生,请吧。”
李麒俊忙把手一摆,微笑道:
“关老伯先请。”
关天池一想不错,自己是主人,理应上前领路,于是含笑上前,两人便相继到楼上。阿芸早在门口迎着,关天池道:
“你和老太太说去,李先生来了。”
阿芸笑道:
“老太太已恭候多时,李少爷走好。”
李麒俊含笑点头,一面已是跨步进房。这里是关老太的卧室,里面已收拾得非常清洁,桌上放着四盘瓜子、花生和糖果,还有一罐子烟卷。李麒俊见房中站着一位五十左右的妇人,想来就是丁香的姑妈无疑了,于是抢步上前,深深鞠了一躬,说道:
“这位定是关伯母了,小侄来得孟浪,一切望勿见责是幸。”
关老太笑得那张瘪嘴也合不拢来,一面让座,一面笑道:
“李先生,你别客气,我们地方小,真有些见客不来呢,请坐吧。”
随了这一句话,于是三个人在桌边坐下来。阿芸端上三杯香茗,关老太在烟罐子里抽出一支烟卷,递给麒俊,李房俊假装老实人,回头转递给天池,说道:
“我不会吸烟,还是老伯吸吧。”
说着,便亲自又给天池划火柴。两人见麒俊彬彬有礼,实在是个好少年,心中这就愈加欢喜。关老太遂在盘内抓了一把咖啡糖放到他的面前,笑道:
“那么吃些糖吧。”
麒俊略欠身子,点了点头,遂剥了一粒,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三人呆呆地坐了一会儿,麒俊因为他们不说话,自己当然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就暗自想道:原来这咖啡店是丁香的姑爹开设的,怪不得丁香一会儿出去,一会儿出去,有这样的自由。今天这事透见得有些奇怪,他们怎晓得我和丁香是好朋友呢?况且照事实上说,丁香对于我并没十分的好感呀。难道丁香心里爱我,表面上故意冷淡我吗?也或许是的,因为女子最喜欢假惺惺作态,尤其是一个美丽的姑娘,那么丁香自然也脱不了这个脾气。李麒俊这样一想,一颗心灵真是甜蜜无比,那颊上就自然而然地会显出笑容来。关天池自己知道是个不会说话的人,所以只管向关太太挤眉弄眼,关老太虽然晓得丈夫的意思,但一时里又从哪儿说起好呢?凝眸沉思了良久,这才有了主意,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
“我们丁香自小就没了爸妈,一向由我抚养成人,因为她长得太令人可爱了,所以我们倒有些舍不得放她出阁了,但是老叫她伴在我们的身旁吧,难道叫她一辈子不嫁人吗?这断断没有这个理由,所以我们的意思,欲给她找个入赘夫婿,那么丁香既可以不离开我们,我们也有了一个儿子似的,不过这种两全其美的事情是多么难呢!”
李麒俊原是个聪敏的人,听了关老太这一篇话,哪有个不明白她的意思吗?心中暗想:原来关老太是在征求我的同意,其实照自己的地位着想,确实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妥当,反正我把这儿当作小公馆是了。这样既没有开销,又可以享受温柔滋味,真所谓艳福无穷,何乐而不为呢?不过自己拿什么话说上去好呢?这倒是十分困难,因此望着关老太只是微笑。关老太见他这神情,显然他是很快乐,因为自己已有意见先说给他听过,于是便含笑又问道:
“李先生是什么地方人?府上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健全吗?”
李麒俊暗想:我若回答都健在,那么将来便有许多牵累,倒不如索性说个谎。为了女人,一时也就管不了许多,说道:
“我是上海本地人,爸妈都在三年前死了。”
关老太听他爸妈全死,那对于入赘的事情颇为相宜,忙又笑道:
“那么你共有几个兄弟呢?”
李麒俊知道她问的话句句都有用意,遂迎合她的意思说道:
“共有四个兄弟,我是老四,以上三个哥哥都已娶了妻子,彼此各立门户,所以大家都不相关的。”
关天池夫妇听他这样说,心中欢喜得了不得,遂又问道:
“那么李先生求学的费用是谁供给的呢?”
李麒俊转着眸珠,说道:
“爸爸生前很多着几个钱,自从爸妈死后,我们兄弟就分了家,各人分到两万多钱,所以我的学费都是爸爸的遗产内取的。”
关天池一听他有两万多的钱,心中愈加欢喜,便有了一个主意,说道:
“李先生,我听说你和我们的丁香感情很好,不知你可真心地爱她吗?我这人喜欢爽快,假使李先生果然愿意和丁香结为终身伴侣的话,我们不妨谈一谈,你瞧怎么样?”
李麒俊听他这样问,两颊倒是微微一红,笑了一笑,说道:
“老伯既然不当小侄为外人,那么小侄也就厚着脸皮说实话,确实是很爱丁香,不过老伯有什么条件,只要小侄能够办得到的,当然是无不遵命的。”
关天池一听,心中大喜,便呵呵笑道:
“李先生,你这人也好痛快,我生平就最赞成这一种人。至于条件,原也没有什么,我们本意是给丁香找个入赘夫婿,不过丁香究竟不是我们女儿。现在李先生既然在上海只有一个人,我的意思欲委屈你给我做个干儿子,这样丁香就成为我们的媳妇了,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关老太听丈夫说出这个办法,心中也不胜喜欢,笑道:
“李先生,我俩因为膝下并无一男半女,所以瞧见你们年轻的人,都觉羡慕,假使蒙你不弃,我们把丁香就准定嫁给了你吧。”
李麒俊听他们要自己给他做儿子,虽然心有未愿,但为了丁香这么一个美丽的姑娘,就是再牺牲得重大一些也不可惜的,何况只有给人家做儿子呢?遂毅然说道:
“既然老伯和伯母这样地抬爱,敢不遵命吗?”
说罢,便离了座位,向关天池夫妇拜了八拜,口喊:“爸妈在上,干儿子在此拜见了。”
两人乐得不知所云,一面扶起,一面连喊罢了。这时,李麒俊心中暗想:他们两老虽然十分爱我,但丁香的心里究竟爱不爱呢?这还是一个问题。不过大凡一个人总是爱钱的多,我可以拿钱去引诱他们,那么关天池不是更会起劲了吗?就是丁香不爱我,他们一定也要强迫她爱我了。想定主意,便又说道:
“干爹,干妈,我想你我彼此既已认作父子,对于丁香却反要隔一层了,所以我们对于聘金一层倒不能省却,孩子在银行里存有一万元钱,明天就拿来给干爹好吗?这样丁香要买什么物品,不是都可以买了吗?”
关天池所希望的就是这一点,因为近来他要扩充范围,需要一笔款子,今听他果然说上来,一时乐得眉飞色舞,点头笑道:
“干儿子既然有这一种存心,当然是很叫人欢喜,不过对于聘金一层,反正彼此都是自己人,那也就无所谓了。我这家咖啡店近来营业很好,所以我想扩充范围,不过却少一笔款子使用,现在你既有一万元钱,我想不妨你就作为投资,反正彼此已成父子,将来这一家咖啡店还不是你所有的吗?”
李麒俊点头道:
“这样好极了,那么明后天我准定把款子取来交给干爹吧。此刻还有些别的事,先走一步了。”
关老太忙道:
“你就吃了饭去吧。”
李麒俊已是站起身子,说道:
“干妈,我不客气,反正日后我要天天来这儿吃饭了呢。”
关老太一听这话倒也不错,于是不再强留,叫天池送到门外。李麒俊这就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狄秋航那天和白豆蔻在舞场里欢舞了一下午,觉得白豆蔻对待自己那一种痴情,真所谓是天无其高、海无其深,她的身世已是引起了秋航万分的同情,她的人更引起了秋航万分的可爱,因此他觉得白豆蔻确实是自己一个理想中的伴侣,于是把那陆丁香和李茜珠两人的热情又渐渐地淡忘下来,所以这几天下午总和白豆蔻在一块儿游玩。李家瑞和樊宝之自从那天在报上发觉了上海慈善救济会里的鸣谢启事,方知白豆蔻对于金钱两字视若粪土,不足为奇。虽然心中很是失望,但爱白豆蔻的一颗心却是更加增浓,所以两人依然努力追求,并不放松。无奈这几天白豆蔻和秋航一块儿玩去了,所以总没有见面的机会。
这天,李家瑞上午就到三友小筑来,说请白豆蔻到公馆里去吃饭,自己太太要和白小姐认识个朋友。白豆蔻情意难却,只好答应下来,不料下午狄秋航又来望白豆蔻,一听白小姐已被朋友约出去了,心中自然颇觉纳闷,只好怏怏回家。谁知一到家里,母亲就很不快乐地说道:
“陆小姐前天、昨儿已来望过你两次了,我知道她今天一定又来的,所以叫你等一会儿,不要出去了,偏你不听我的话,果然你走出后不到五分钟,她又来望你了。”
秋航听了,急忙问道:
“那么母亲干吗不叫她坐一会儿呢?”
狄老太生气道:
“你还怪我的不是吗?人家一连地来望你三次,都没碰面,怎不要叫人家心里生气吗?所以我留她坐一会儿,她也不肯坐,我瞧她今天来的神情很不好,仿佛和家里吵过嘴似的,两眼红红的,又像哭过了。我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又不肯告诉我,都是你这个人不好,陆小姐她是约你出去散散心的,偏你不在家,这不是叫人家失望吗?前儿人家为你解职了伤心得淌泪,人家是多么关心你,现在人家心里不快乐,你却不给人家一些安慰,你这真是个不情的东西!现在还不快到她家里去望她吗?”
狄秋航被母亲絮絮地骂了一顿,心中想着丁香的柔情蜜意,一时也深深感到对不住她,两手搓了一搓,好像没法的神气,说道:
“那么此刻我去瞧她吧。”
狄老太瞅他一眼,说道:
“不去瞧她,你还打算到哪儿去?”
狄秋航想不到母亲和丁香的感情竟有这样好,一时忍不住笑起来,连声说我去我去,于是便回身出了鸿怡坊,急急到可可咖啡店里去了。一路上心中暗想:看母亲的态度,她完全看中丁香要给自己做媳妇了,当然像丁香那样品貌的姑娘,能够给自己做妻子,也未始不是自己的幸福,不过白豆蔻的品貌固然和丁香难分轩轾,但我和她却是志同道合,况且她如此痴心相爱,我又怎能够抛得了她呢?想到这里,不免又想起这个李茜珠小姐来,她何尝不是那样痴情呢?唉!我真太幸福了,一个人感到幸福当然是件喜欢的事情,不料狄秋航却叹起气来,你想,这不是很有趣吗?胡思乱想地忖了一会儿,车子早到可可咖啡店的门口。狄秋航付了车资,推门进内,就见窦琳娜笑盈盈地迎上来招待。秋航见丁香没有在里面,一时又不好意思开口相问,只得先在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窦琳娜问吃什么,狄秋航道:
“先拿杯牛奶和一客火腿吐司来。”
窦琳娜答应一声,便自管下去,不多一会儿,火腿吐司和牛奶拿上来,放在桌上。狄秋航这就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请问你,这儿不是有一位陆丁香小姐吗?她今天可在家里?”
窦琳娜听秋航问起丁香,不免向他瞟了一眼,暗想:倒是个怪俊美的人。便抿嘴儿笑道:
“你问丁香做什么?她出去买东西了,人家再过几天要做新媳妇了呢!”
狄秋航听她这样回答,猛可想起母亲刚才告诉丁香两眼红肿,仿佛哭过似的,那么显然丁香这个婚姻是强迫的,她并不赞同,她为什么不赞同?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爱我的缘故了。想到这里,心中就会一阵难过,两颊便红了起来,那杯牛奶和吐司便再也吃不下去了,望着窦琳娜,急急地又问道:
“那么这个婚姻可不是丁香的姑爹和姑妈做的主吗?”
窦琳娜笑道:
“虽然是她姑爹做的主,但她本身当然也欢喜的。你这位先生贵姓?和丁香是什么关系?”
狄秋航立刻又镇静了态度,笑了一笑,装出毫不介意的神气,说道:
“我和丁香是从小的同学,因为一向没有听她说起婚姻的事,现在突然她要做新娘了,所以令人感到有些这样快的感觉。”
说着,便不再问话,低下头来,握着杯子,慢慢地呷着牛奶,心中可就想:她这话就透见得有些奇怪,陆丁香既然也愿意这头婚姻,她何必再要哭?她又何必再要到我家来连望三次?显然丁香本身也喜欢的这一句话是并不准确,那么她为什么要骗我?难道她知道丁香爱上我,所以故意这样说,好叫我死了这条心吗?对了,这女子一定是丁香的姑爹和姑妈的眼线。本来自己还要去见见丁香的姑爹和姑妈,现在当然是可以不必多此一举了。狄秋航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烦躁,也吃不下牛奶吐司,就付了账款,匆匆地走出可可咖啡店,低了头,只管向东走去。
这时,暮色已笼罩了大地,斜阳向西慢慢地低沉,宇宙间已迷离得模糊不清了。忽然秋航身旁有个卖报的孩子走过,口里还很起劲地喊道:
“《大晚夜报》,要看到白豆蔻小姐被绑,六分洋钿一张,要买快来,《大晚夜报》!”
这消息又仿佛是个晴天中的霹雳,骤然听到秋航的耳中,好像挖去了他的一颗心那么地难过,立刻摸出六分钱,买了一张,展开来瞧,只见上面登载着道:
一代歌后白豆蔻被击要闻
下午三时三十五分,本埠愚园路口三百十五号李公馆,原为皇宫歌舞剧院主人李家瑞之住宅。是日,白豆蔻小姐被邀至李公馆午餐,李太太亲自殷殷招待,相形甚欢。餐毕,当由李氏吩咐用自备汽车送白小姐回府,不料汽车开出公馆门口约五十码光景,即遭匪徒多人用汽车架去。
又讯 白豆蔻小姐坐李氏汽车自公馆内开出,突有暴徒三人,各执手枪,向车厢内连开数枪,即逃逸无踪。闻白小姐左臂受伤甚重,恐有生命之虞。以上情形,既非抢劫,又非绑架,却似同暗杀,内容显见甚为复杂,究属何故,容再探访,续志明日本报。
狄秋航瞧完了这一则新闻,不禁失声“啊哟”叫了起来,暗想:这是怎么一回事?白豆蔻既没结怨小人,有谁这样狠毒地去下如此辣手呢?瞧到恐有生命之虞一句时,狄秋航的一颗心好像有刀在割一般地疼痛,也许神经受了极度的刺激,他有些模糊,自己也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地方去,只管拼命地向东直奔,口里犹喃喃地说道:
“白豆蔻,你的生命果然很危险吗?陆丁香,你真要嫁人了吗?唉!我的心到哪儿去了?我的心呢?我的心呢?”
狄秋航发狂似的这一阵子狂奔,早已到了黄浦江的旁边,抬头见天空已呈现了灰暗的颜色,夜风一阵一阵地吹刮江面,江水在脚底下激起汹涌的波涛,仿佛愤怒激出来的呐喊。狄秋航泪眼模糊地凝望着那滚滚的江流,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只觉得心头是空洞洞的,好像掉了一件什么宝贵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秋航瞥见西面有个姑娘站在铁栏杆前,临风呜咽,其声甚为悲伤。狄秋航暗想:难道有谁也和我一样地失意吗?遂回眸急急地仔细望去,这一望正是应着了不瞧犹可的一句话,狄秋航立刻没命似的奔了上去,口中大喊道:
“丁香!丁香!”
初集《豆蔻女郎》到此,便暂时告一段落,阅者如欲明了白豆蔻生死究属如何,陆丁香到底可曾嫁与李麒俊,以及三人之结果如何,请诸位在《豆蔻女郎续集》中再细细地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