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蔻听李家瑞有电话来了,一时微蹙了眉尖,薄怒含嗔地说道:

“你回答他,说小姐已经走出去了。”

林英答应一声,便自到电话间里去了。白豆蔻见秋航凝眸做沉思的样子,显然他在想李老爷这个人对我会有什么关系了,遂说道:

“狄先生,你且坐会儿,我回头有许多的话要跟你谈一谈。”

狄秋航见她把手掠着发,似欲起身的样子,遂点了点头,回身走到窗口去了。白豆蔻对于他这一个举动,当然表示十二分的敬爱,遂很快地掀开被,把睡衣脱下,换了一件百蝶绸的旗袍,同时把绸被折好,放得整整齐齐,然后又套上高跟皮鞋。约莫一刻钟后,白豆蔻便叫狄秋航回过头来,笑道:

“狄先生,你坐呀,怎么老站在窗边干吗?”

狄秋航知道她已穿好衣服了,于是回转身子,和她微微一笑,便退到沙发上去坐下了。这时,白豆蔻又叫林英端上面水,她向秋航盈盈笑了笑,说声我洗脸了,便对镜自管梳妆了。待白豆蔻梳好妆回过身来的时候,狄秋航倒是怔了怔,因为曾经一度化妆后的脸蛋儿,真仿佛吹弹得破一般嫩白。白豆蔻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出神,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说道:

“狄先生,我见你似乎很受拘束的样子,当然那是因为坐在我房中的缘故,我想这时请你到外面去玩一会儿,不知你有兴趣吗?”

狄秋航站起身子,点头笑道:

“你倒是应该出去散散心,那么我们就不妨去走一会儿。”

白豆蔻听他答应了,非常地高兴,遂在衣橱内取下大衣,和秋航一同走到楼下去。林英从厨下走出来,说道:

“小姐,你们出去了吗?我正给狄少爷在烧点心呢。”

秋航笑道:

“不吃了,我们出去玩一会儿。”

白豆蔻吩咐林英好生看管在家,两人遂出了三友小筑。白豆蔻望他一眼,说道:

“狄先生,我们要谈话,还是到舞场里坐会儿,不知你喜欢吗?”

狄秋航点头道:

“我不成问题,白小姐爱上哪儿就到哪儿去好了。”

白豆蔻抿嘴嫣然一笑,同时还逗给了他一个妩媚的娇嗔。两人坐车到新都舞厅,泡了两杯柠檬茶。白豆蔻这才向秋航说道:

“狄先生,你道刚才打电话给我的这个李老爷是谁?我现在就详详细细地告诉你吧。”

秋航夹着方糖正放到玻璃杯子里去,听她忽然提起了这个事,心里倒是一怔,遂望了她一眼。只见她露出雪白的牙齿,絮絮地接着说下去道:

“这个姓李的名叫家瑞,他是皇宫剧院的老板,而且又是大中银行的总裁,也许是多了几个钱的缘故,所以虽然年已四十,兀是打扮得年轻小伙子一样,其实玩弄女性,原是有钱人的拿手好戏,不过狄先生你要明白,同样是个女子,也有不同的差别。有些女子固然能够给金钱买到,但有些女子就根本办不到,譬如拿我来说吧,我不瞒你,四周包围我的虽然全是要想蹂躏我的魔鬼,但是我有坚强的意志,我绝不肯随俗去浮沉。不过为了要和恶劣的环境奋斗,所以我不能不敷衍他们,不能不利用他们,因为社会上有些事情,到底还少不了他们呀。狄先生,我再告诉你前天所以失约的原因吧,说起来是很有趣也很痛愤的……”

白豆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遂把那天樊宝之的事情也从实告诉了一遍。狄秋航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弄假成真,本来是个巧计,现在反而成了拙计,一时也不禁为之哑然失声笑起来,遂很真挚地说道:

“白小姐,对于你的环境恶劣,我是早已明白了的。因为你在唱的那句‘强颜含笑,博得人悭囊捐’中听来,知道白小姐所以敷衍这一班人,实在还是你爱国爱民的心切,所以白小姐的身世是令人可怜,白小姐的行为是令人敬佩的。”

白豆蔻叹了一口气,望着秋航,又说道:

“所以对于这些,狄先生总要原谅我的苦衷才好。”

狄秋航听她赤裸裸地全告诉了自己,一时也深深地感动,情不自禁地把她手握住,说道:

“我知道你的心……白小姐……我也告诉你吧,因为我本身是个爱好音乐的人,所以听到了你的芳名以后,我心里真羡慕得了不得。说起来很难为情,我曾经因为要瞧你的戏、听你的歌,而把我一支心爱的钢笔去押当了。”

白豆蔻一听这话,猛可投入他的怀中,说道:

“你这话可真?你这话可真?唉!那么你为什么不早些写信给我呢?我正伤心着没有一个知音,原来狄先生早已是我心灵上唯一的知音了。”

狄秋航对于她突然会倒入自己的怀中,一时却出乎意料之外,反而感到十分局促起来。白豆蔻知道秋航是个很朴实的青年,自己似乎不应该用这样的热情去对待他,于是又坐正了身子,红晕了两颊,瞟他一眼,低声儿说道:

“狄先生,你心里可曾怪我太浪漫一些了吗?其实我平生是很冷酷的,因为狄先生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知音,所以我是把你当作自己的哥哥一样看待了……不,也许是弟弟吧,因为我还不晓得狄先生的贵庚是多少。”

她说到这里,是羞涩极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粉脸只管向下垂。狄秋航当然是感到心头,爱入骨髓,情不自禁地去握她手,又叫她抬起脸,笑道:

“我今年虚度二十有二,白小姐未必较我大吧,我想你是只好做我的妹妹……”

说到这里,两人明眸接了一个正着,于是会心地都笑了出来。在白豆蔻的心里,实在很想把身子倒在秋航的怀里,让秋航抱着温存了一会儿,灌溉着这初恋的爱芽。但是她怕秋航君子的心里要怪自己太以轻浮,所以她不得不把二十年来一向镇压着的热情此刻要爆发出来而又终于压制下去,望着他娇憨地笑道:

“你已二十二岁了,这样说来,我小你两年,是只好做你的妹妹了,但我却很喜欢做你的姊姊……”

白豆蔻还没说完,她弯了腰,已是哧哧地笑起来。这一种可人的意态,瞧在秋航的眼里,岂能无动于衷吗?觉得白豆蔻对待自己实在是太好了,她是一个孤苦的女子,四面包围的全是要想蹂躏她的骷髅,她内心的确是非常痛苦,虽然她生活是很舒适,但精神上是缺乏了真挚热情的安慰。她自从遇到了我,就要把我当作知音,真可谓是一见倾心了。那么我岂能不给予她一些安慰呢?况且她本是我心目中唯一的爱人。这样一想,便用手抬起她的粉颊,笑道:

“白小姐,你为什么要做我的姊姊?倒给我说出一个理由来。”

白豆蔻并不躲避,还把粉颊靠到秋航的肩胛上来,一撩眼皮,掀起了酒窝儿对他娇羞地一笑,说道:

“因为你太令我感到可爱了,所以我极愿意永远如姊姊那么地来爱护你,弟弟,你愿意我的爱你吗?”

狄秋航听她真的喊我弟弟,一颗心不住地荡漾,忍不住扑的一声笑起来,说道:

“你太要占便宜了,为什么以妹妹的资格,只想做人家的姊姊呢?”

白豆蔻没有回答,俏眼瞅着秋航的颊,只是得意地憨笑。忽然,她又想起秋航说的为了瞧自己的戏去押当他心爱的钢笔,显然秋航的环境是十分不好,遂又正经地道:

“狄先生,我们既然认彼此是知音,那么一切也不用客套两个字了。我想你的经济也许不十分好,因为我们是知己,你的经济不足,就等于我的经济不足,那是痛痒相关的,所以我……”

说到这里,把手已去拿桌上的皮匣。狄秋航对于她这两句话,几乎感激涕零,遂很快地把她手握来,明眸含情脉脉地凝望着她,点了点头,说道:

“白小姐,你这份儿深情,我是没齿不忘,但是最近我的环境转好了许多,所以对于经济一层还可以敷衍过去,你不相信,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知道。我从学校出来,被生活所迫,不得已而考入华东银行做办事员,月薪八十元,只够我家庭中的开支,所以我本身不俭朴也得俭朴起来。在华东做了半年,因我公余时间作些乐曲,被主任瞧见,认为有犯行规,遂即解职,承他们的情,送我两个月的薪水。谁知天下的事情是不可捉摸,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不料解职后第二天,我的同学们组织一个乐队,叫我去做领导,现在已准定在维纳斯演奏,月薪大概可得二百左右。白小姐,你想,如今我的经济不是很好了吗?”

白豆蔻听了,暗想:他是华东银行做个职员的,那么樊宝之不是总裁吗?一会儿又想:他家里不知共有多少人?遂凝眸含笑地问道:

“原来狄先生已说妥在维纳斯演奏了,那很好啊!你家里共有多少人?爸爸、妈妈都好?我几时很想来拜望拜望他老人家。”

狄秋航道:

“我家是住吕班路鸿怡坊十八号,你有空只管来玩,因为我家中是只有母亲一个人。”

白豆蔻乌圆眸珠一转,笑道:

“你弟弟、妹妹一个也没有吗?那我一定要做你的姊……不,我又说错了,做你的妹妹吧。不知你喜欢有我这么一个顽皮的妹妹吗?”

说着,又扑地一笑。狄秋航笑道:

“你说这话太客气,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只要你不嫌我这个穷哥哥,我心里还会不喜欢吗?”

不料狄秋航说了这几句话,白豆蔻却动起气来,恨恨地把他身子一推,顿时鼓起了小嘴儿,明眸含了无限哀愁的目光,瞅着她说道:

“狄先生,你要明白,我白豆蔻虽然是个歌女,但却不是爱好虚荣的人,假使我是为金钱来做人的话,那我不瞒你说,早已跟人做太太去了。唉!你说这话,叫我心里悲伤。”

说到这里,竟是盈盈泪下。狄秋航到此,方知白豆蔻实在是真心爱我,一时感激得无可形容,不禁挨近了她的身子,手臂挽住了她的脖子,把脸慢慢地偎过去,柔声儿道:

“白小姐,我说错了,你别生气吧,就饶我这一遭儿。”

白豆蔻见他这样柔情蜜意的神情,方才转忧为喜,趁势也就把身子真的靠到他怀中去了,微昂了粉脸,明眸凝视了他,故意仍噘了小嘴儿,说道:

“你想,假使我不把你当作自己哥哥看待的话,我会冒昧说你经济不足吗?但是你就误会了,立刻说出穷哥哥的话来,早知你如此会多心,我就烂脱了嘴也不开口了。不过……我一片真挚的情意……”

说到这里,一阵伤心,忍不住又滚滚地掉下泪来。狄秋航瞧她似海棠着雨般的脸庞,倍觉楚楚可怜,意欲低下头去,在她红润润的嘴唇上去亲吻了一会儿,但到底没有这个勇气,只用手帕给她拭去了眼泪,说道:

“不,白小姐,你误会了,我倒并没有多心,因为你待我太真挚太好了的缘故,所以反使我感到自己未免带有了寒酸气。你以为对我的一片情意,我是木然无知吗?这我到底是个人呢!当林英叫我上楼去坐,我心中就觉得白小姐已经不把我当作外人看待了。因为一个女孩儿家无论怎样豪爽,也总不至于在卧房里见客吧,所以我是那么幸运和高兴,我是这样地感激着你呀!”

说到这里,又对她微微一笑。白豆蔻心里这才又欢喜得了不得,忍不住破涕为笑,说道:

“只要你能说这几句话,也就是了。”

说毕,坐正了身子,回眸又逗给了他一个白眼,却是别转脸去。秋航见她尚有恨意的样子,心里也就愈加感到心头了,遂拉她纤手,笑道:

“白小姐,你还气我吗?我求你舞一次好吗?”

白豆蔻的生气原是撒着娇,今秋航如此柔情蜜意地说好话,那还用得了再生气吗?这就回眸斜乜了他一眼,站起身子,嫣然一笑道:

“我气你干吗?下次你再说这种话给我听,我就捶你,真不高兴气你哩!”

秋航舌一伸,白豆蔻早忍不住又咯咯地笑了,于是两人携手下舞池,相倚相偎着舞蹈起来。经过这一次的欢舞,因此又引出下面可歌可泣的故事来。

李家瑞怀了一颗火样热的心,竭力要追求白豆蔻,所以便换穿西服,而且剃了胡须,意欲博美人的欢心。但西服虽然穿,胡须虽然剃,李家瑞到底还是个李家瑞,绝不会变成个狄秋航,所以在白豆蔻的心中依然是视若无睹,丝毫没有爱上他的一些意思。不料李家瑞穿西服、剃胡须在白豆蔻身上并没一些收到效验,家里的李太太倒大大引起疑窦来。

这天早晨,家瑞夫妇俩还躺在床上,李太太见他已经醒了,两眼却瞧着帐顶出神,仿佛在想什么心事般的,遂开口说道:

“你现在是愈老愈漂亮了,穿西服不要说它,怎么连胡须也剃去了呢?你要明白,自己是个四十岁的人了,一向留着胡须,如今忽然剃掉,不是叫人家见了笑话吗?”

李家瑞心中原在想昨天下午打电话给白豆蔻,林英回答出去了,恐怕又是这个樊宝之老甲鱼约的吧?他这样子和我作对,这到底不是一回事,万一给他捷足先得,这叫我又如何地心痛呢?正在怨恨樊宝之,忽然被太太一问,于是便忙转了一个身,面对着李太太的脸,说道:

“太太,你别怪我爱漂亮,因为近来我不时地要和外国人接触,所以不得不穿起西服来,比较妥当。”

李太太冷笑一声,恨恨地白他一眼,说道:

“那么胡须剃掉是为了什么?难道外国人就不留胡须的吗?”

这句话倒是把家瑞问住了,眼睛眨了两眨,支吾了一会儿,笑道:

“这当然也有一个原因,因为我和你虽然都是四十左右的人了,但若一块儿出去的话,你胭脂香粉一化妆,好像还只有三十岁的模样,然而我倒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了,这似乎太不相称。我为了要博得姊姊的爱,所以我要把胡须剃去,这样和姊姊亲起嘴儿来,不是可以不刺痛你了吗?”

家瑞说到这里,涎皮嬉脸地很快凑过嘴去,真的在李太太唇上接了一个吻去。李太太被他这么一来,心里真是又恨又爱,但表面上却啐他一口,伸手在他腿上拧了一把,薄怒含嗔地骂道:

“你这话简直在放屁,你怕我嫌你留了胡须太老相了,难道我还会去偷汉不成?儿子、媳妇、女儿都有了,还说这一种话,我瞧你真不害羞的。”

李家瑞被她拧得痛起来,便索性把她搂抱在怀里,用嘴去亲个不停,笑道:

“我何曾说你去偷汉?因为要增进我俩的爱情,所以我们是应该特别亲热些的。”

李太太躲在他怀里,一面柔情蜜意地和他温存着,一面鼓着腮子,却哼了一声,说道:

“不要你灌迷汤吧,谁不知道你被白豆蔻这只狐狸精迷住了!”

李家瑞听了这话,倒是一惊,因为怕再被她抓伤了颊,所以两手把她更搂紧了一些,吻着她面孔,说道:

“姊姊,上次为了这事,我已经受了多少委屈,你到底信了谁的话,竟疑心我去爱上白豆蔻呢?”

李太太被他搂得透不过气,恨恨地推开他,说道:

“你要搂死我了甘心吗?真是狠心鬼!明明有这一回事,你还要赖呢!那么你剃了胡须做什么呀?”

家瑞两颊一红,微笑道:

“剃胡须为了爱你,不是已经跟你声明过了吗?”

李太太噘了噘嘴,冷笑了一笑,说道:

“外面人都知道了,你还瞒什么?我问你,白豆蔻到底生得怎样美?你不妨请她到家里来玩玩,假使我也认为美丽的话,就答应你把她索性讨进门来,那么你总不用天天深夜回来了。”

李家瑞听了这话,心里倒是一喜欢,但究竟不知道太太的话是真是假,所以表面上依然装出很正经的神气,说道:

“人家是个二十岁的姑娘,就是我爱她,她也未必会爱我,所以姊姊这个醋罐儿实在用不着喝的。请她来我家玩玩,你要和她交个朋友,那倒可以,至于什么讨进来这句话,我哪里来这种妄想呢?”

李太太听了,立刻又挨近身子,紧偎了他,显出无限柔情蜜意的神气,满脸堆了笑容,很温和地说道:

“你要明白我爱你的一片苦心,外面的女人虽好,她们爱的究竟是钱呀!你是四十岁的人了,若每夜一二点回来,花费些金钱是小事,人究竟不是铁打铜铸的,你这副老骨头不是根根都要抓散了吗?”

李家瑞笑道:

“你放心,我可不是年轻的人,当然不会这样糊涂的。”

李太太说道:

“在你这个时候交起桃花运来,可比什么都厉害,倒还是年轻人会自己压制呢。”

李家瑞笑道:

“哪有这一种话?你瞧我外面可曾过一夜吗?”

李太太俏眼斜乜了他一眼,说道:

“谁知道呢,下午十二点起,到晚上一二点止,不是也一整夜吗?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晚上回家着了寒,看你死了不是都没处诉苦吗?”

李家瑞嘻嘻地笑了一笑,把手挽住她的脖子,说道:

“你放心吧,我绝不会有这一种事的。”

李太太微昂了粉脸,两人嘴儿齐巧凑在一处,家瑞一低头,两人又紧紧地热吻了一会儿。李太太说道:

“所以我情愿你把白豆蔻娶进门来,从此以后,晚上要在八点以前回家的。”

李家瑞听了这话,心里可喜欢得了不得,但嘴里怎肯承认,便说道:

“白小姐我可以介绍你做个朋友,那你就晓得白小姐可不是个平庸的人。”

李太太听了这话,便啐他一口,说道:

“这可是你不打自招了,既然人家不爱你,你就快死了这条心吧!”

李家瑞笑道:

“你又误会了,我说白小姐不是个平庸姑娘,因为她是个有才学的人,而且英语更加流利,所以你和她交朋友是很好的。你想,麒俊今年也二十一岁了,我还会存这个心吗?”

李太太笑道:

“不用撇清得这样干净,你既然这样爱她,我总不会使你失望的,那么你过两天准定请她到我家来吃饭吧。”

李太太口里虽然这样甜蜜,但心中的毒辣家瑞是料想不到的,所以非常欢喜,而且还感激得了不得,情不自禁地把李太太紧紧抱住了,恩恩爱爱地亲热了一会儿。李太太见他这个情景,心中更加肯定他每天是在追求白豆蔻无疑了,于是心里便开始有了一个计划。这时,丫鬟梅心走进房来,两人方才分开了身子。家瑞便披衣起床,梅心服侍他漱洗完毕,喝过牛奶,便到套房里吸大烟去。家瑞躺在红木炕榻上,一面抽烟,一面想着太太的话,心里真有说不出的甜蜜,既然太太答应我讨白豆蔻做妾,这事情就容易办了。抽毕大烟,梅心送进报纸,李家瑞翻开一见,瞧本埠新闻栏内有两则鸣谢启事,上面有樊宝之和自己的名字,一时弄得莫名其妙,暗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遂急急瞧下去道:

大中银行总裁李家瑞大善士捐助法币三万元,为难民造福无疆,特此鸣谢,以扬仁风。

上海慈善救济会启

李家瑞再瞧樊宝之的捐款却是三万五千元,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啊哟”了一声,笑起来道:

“白豆蔻这妮子好厉害,她竟做了慈善救济会的募捐队了,我道她怎么会开口问我们借钱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呢。”

李家瑞自言自语地说了这几句话,觉得白豆蔻这个姑娘确非金钱所能买得到的,像这样爱国爱民的歌女,实在还是创见,令人敬佩。李家瑞心中愈是敬佩,也就愈加爱她,决意非把她想到手了不肯罢休。正在拿了报纸呆呆地出神,忽见麒俊悄悄地走进来,向家瑞喊了一声爸爸,家瑞一见麒俊,忽然想着了李太太的话,莫非是麒俊告诉的吗?遂放下报纸,向他招了招手,麒俊连忙挨近身旁。家瑞低低地道:

“白豆蔻的事情,我关照你要严守秘密,你如何却在向母亲告诉呢?那我这三千元钱一月地给你零用,不是白给了吗?”

麒俊听了这话,急得跳脚,发咒道:

“爸爸,你不用冤枉我吧!我要如告诉了妈的话,我立刻被汽车轧死,你怎么可以不给我三千元一月钱呢?”

李家瑞慌忙把手按住了他嘴,向门外望了一望,埋怨道:

“我只不过问你一声儿,你大声地嚷起来做什么?”

麒俊知道他怕被妈听见,所以很神秘地问道:

“那么你三千元一月到底给不给?”

李家瑞听他这样说,便瞪他一眼,说道:

“和爸说话可用那一种态度吗?那你简直变成强盗了。”

麒俊这才弯了腰,满脸堆笑地说道:

“爸爸,你放心,我实在没有告诉过你,这一定是妹妹告诉的,因为妹妹总附和妈妈的,你想是不是?”

李家瑞听了,点点头道:

“那么你有什么事情吗?”

麒俊耸了两耸肩膀,笑嘻嘻地支吾了一会儿,说道:

“我有一件事情恳求爸爸,就是请你先给我一万元钱,我以后三个月不向你再要钱,不过暂时早拿一拿,我想这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李家瑞听了,便皱起了眉毛,说道:

“你要一万元钱做什么用?一个年轻人究竟不能太浪费的呀!”

麒俊道:

“爸爸,你不要误会了,这一万元钱我可不是去浪费的,是一个朋友要我合股开一家吃食店,做生意的事情,你难道不答应吗?也好,我和母亲说去……”

说着,便回身欲退出室去。这一下子,李家瑞倒急了,便大喊回来,麒俊听了,遂又回转身子。家瑞怒气冲冲地骂道:

“好畜生,你胆敢和父亲作对吗?”

麒俊暗暗好笑,说道:

“这是什么话?我敢和父亲作对吗?父亲既然不肯给我一万元钱,那么我就向母亲要去,难道向母亲要钱,就是和父亲作对吗?这不是大笑话吗?”

家瑞被他这么一说,倒弄得哑口无言,暗暗骂声小鬼真可恶极了,但表面上不得不很正经地道:

“我还没开口哩,你忙什么?既然你是开店去的,那我会不答应你吗?不过你这一万元钱拿去,以后就得三个月不能再向我取钱。”

麒俊听他答应了,满心欢喜,笑道:

“这个理所当然的事,那还用嘱咐吗?”

李家瑞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

“我信不过你,你得给我写张收条。”

麒俊把嘴一噘,说道:

“自己父子连这一些都信不过吗?爸爸似乎太厉害了,在儿子那里这样认真,在女人身上就爽气得不得了。”

李家瑞听了,两颊微微一红,喝声不许胡说,遂在身边取出支票簿,簌簌地写了一张一万元的支票交给了他。当麒俊伸手来接支票的时候,李家瑞又郑重地说道:

“以后三个月不能再向我取钱了……”

麒俊不等他说完,回答了一声“晓得”两字,身子早已奔出室内去了。未知麒俊要了这一万元做什么用,且看下回再行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