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破陋的屋子里,冷气森森,阴风惨惨,四周的空气包含了无限的凄凉。这时那个铁栅子内踱着一个戎装的少年,低了头,反剪了两手,好像正在沉思的样子。他的头发是长长的,而且还有些波纹的,从这点子瞧,知道他不是个少年,而且还是个少女。原来这少女不是别人,就是咖啡室门口被况大郎绑来的花兰君。
兰君因为没有到过家,所以她身上的戎装当然也没有换去。此刻被关在这样凄惨的室中,虽然她里面是穿着羊毛衫裤,但是听着外面的风声宛如千军哭喊,犹若万马奔腾,因此她也不免感到寒冷起来。同时她心中尚在暗暗地细想:昨晚鹏飞被他们击倒,不知生死如何。我在这儿若再关几夜,恐怕也要冷得受不住病起来了。不过我们原商定今天前来破盗窟的,但今天这么大的雪,他们不知会不会再迟几天来呢?我想不会的,爸爸一听我被绑,他老人家心中的焦急恐怕比任何人还要难受吧,那么他今天一定会派探捕来救我的。
兰君这样自己安慰着自己,一颗芳心才算宽慰了一些。不过身子寒冷那是目前一个最需要解决的办法,万一他们今天不来救我,我还能受得了吗?于是她眸珠转了转,在暗暗地思忖她的计划。经过十分钟之后,兰君把身子挨到铁栅子旁边来,两手握着铁档,望着外面坐在那把木椅子上的盗徒,出了一会儿神。那盗徒是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跷起了一条腿,很安闲地吸着烟卷。他偶然抬头瞥见兰君的神情,便含笑说道:“喂,小姑娘,你望着我干什么呀?”
“我望着你,我想瞧中你呀。”兰君掀着笑窝儿,秋波逗给他一个妩媚娇笑。
“瞧中我?你愿意给我做老婆吗?他妈的,况大哥要跟我吃醋哩。”他两条浓眉扬了扬,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笑了起来。
“喂,正经的,你这位大哥叫什么名字呀?”兰君显出娇媚的意态,接着又向他低低地问。
“我叫毛小四。小姑娘你问这干吗?”毛小四斜乜着眼,嘴里喷去一口烟。
“小四哥,你过来呀,我跟你有话说。”兰君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纤手伸出铁栅子外来,向他招了两招。
“你这小姑娘真麻烦,有什么话呀?”毛小四被兰君这一声叫,他骨头便轻松了许多,笑了一笑,站起身子,把两手按了按腰间的手枪,已走近铁栅子旁来了。
“小四哥,真的,我心里爱你……”兰君见他走近来,遂向他轻声地媚笑着。
“小姑娘,你别跟我找开心,我配你爱吗?”毛小四拉开嘴儿,嘻嘻地笑。他耸了耸肩膀,心里感到有些甜蜜。
“小四哥,你假使能救我出去,我一定嫁给你。”兰君秋波斜乜了他一眼,显得十二分的正经。
“并不是我不想娶你,实在我有些怕你……”毛小四摇了摇头,也低低地说。
“怕我做什么?”兰君粉脸儿显现出惊异的神色。
“因为怕你爱了我,我会被况大哥杀死的。”毛小四很胆怯地回答。
“哦,那个况大郎这样厉害吗?但是你别怕,我可以帮助你呀。”兰君拿话去打动他的心弦。不料毛小四摇了摇头,他却鼓不起这个勇气,又欲向椅子旁走了。
“小四哥,那么你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呢。”兰君见他畏况大郎如虎,心中很忧愁,微蹙了眉尖,又向他轻声地唤。
“你还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毛小四回过身子,却有些不耐烦的神气。
“我有些口渴,请你给我一些茶喝。”兰君向他央求着。
“不……况大哥不准许的。”毛小四摇了摇头。
“小四哥,谢谢你,我给你一些好处好了。”兰君向他逗了一个诱惑的娇笑。
“好处?什么好处?要么给我亲一个嘴。”毛小四有些涎皮嬉脸的样子。
“也好……我就给你亲个嘴吧。”兰君显也万分娇羞,她芳心里已有了一个主意。
“那么你把嘴儿凑过来呀。”毛小四想不到她会答应自己,一时望着她那殷红的小嘴儿,他乐得心花也开起来了。走近铁栅边,他真想尝尝这个甜蜜的滋味。
“你把铁栅子开了,我们抱住着亲一个嘴,不是更够味吗?”兰君红晕了两颊,掀着笑窝,秋波逗给他一个倾人的媚眼。
“不过……你会逃吗?”毛小四心中倒是一动,但是他又浮上了这个忧虑。
“傻子,你有手枪,况且我是个女孩儿,怕我逃到什么地方去?我真心地爱上了你,你偏喜欢这么多心,瞧你高高的个子,谁知胆子还不及一只耗子呢!”兰君秋波白了他一眼,神情有些生气的成分。
毛小四听了,心中暗想:不错,我是一个大汉,况且又有手枪,难道还怕一个女孩家吗?这小姑娘既然这么地爱我,我也就乐得把她亲亲热热地吻了一回。他妈的,我毛小四活了二十八年,还没有妻子呢,今天有这么一个美人要给我亲嘴,这不是太快乐了吗?说不定一到夜里,她还会允许我跟她乐一回哩。
想到这里,他已被色所迷,于是低声说道:“小姑娘,你别生气,我就给你开了铁栅子,大家乐一乐吧。”
“哎,我的小四哥,这话才对哩。”兰君方才回过笑脸来,柔声地叫。
“小姑娘,你不要高声吧。”毛小四走到铁栅旁,拿钥匙开锁的时候,他又回头向外望了望,低低地嘱咐着。
兰君点了点头,心中暗暗地欢喜着。不到一分钟,毛小四已推进铁栅子的门,他悄悄地走进去。兰君跳了跳脚,伸开两手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小嘴在他颊上啧啧先吻了两下,笑叫道:“小四哥,我真爱你呀。”
“小姑娘,你太可爱,我……我也太爱你了。”毛小四被她这么一吻之后,他全身已软绵起来,神魂也有些飘荡了。
兰君笑道:“你别动,我再给你亲嘴。”说着两手捧着他的脸,秋波望着他,甜蜜地笑。毛小四听她这样说,又见她这个神情,以为她小嘴儿一定也会自动地吮到自己的嘴上来,所以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候着她,心里是微微地荡漾着。不料兰君就在他冷不防之间,把两手捧着的脸向后面距离一寸不到的铁档子狠命地撞了过去。毛小四的头竟和铁档子在比较谁的硬,这当然是一件有趣的事。毛小四只觉眼前一阵昏黑,就跌倒地下去了。
兰君见了大喜,立刻蹲下身子,把他手枪拔出,用枪柄在他头上再是闷声的一记,冷笑了一声,她遂悄悄地跨出铁栅子外来。这间屋子靠东有一扇小窗,玻璃都已敲碎,用木板钉住着,权作玻璃片。兰君向外望了一望,遂挨身走到窗旁,伸手轻轻地推开,才把窗户启开,外面就有一阵狂风吹来,夹着片片雪花。兰君由不得颤抖了一下,定睛向四周望了望,只见远近白茫茫的一片,天空大雪像搓棉一般地狂飞。平原上积起的白雪,因风势紧猛,也都被吹卷起来,和天空落下的雪花打成一片。远远望去,如烟如雾,又似白浪银涛,滚滚地翻了过来。兰君心中暗想:好大的雪,我此刻就是逃了出去,这么冷僻的荒野,又如何能赶得回城里去?想到这里,不免暗暗地焦急。
不料这时她忽然瞥见到外面院中有一个木棚,棚中木柱上正拴有一匹马。她心中这一欢喜,立刻把锁紧的眉头又扬了起来,笑道:“这就好了。”于是她把手枪插入腰间,就爬了出去。兰君悄悄地走到木棚下,解了马缰绳,轻轻地牵出院子。这时她那颗芳心是跳跃得厉害,仿佛是十五只吊桶般地七上八下地乱撞着。等她跨上马背向前疾驰的时候,方才把那颗心又安定了许多。
也不知驰骋了多少路程,忽然兰君耳朵旁听得一阵噗噗的响声,她慌忙抬头向前望去,只见是许多的脚踏汽车飞样地驶来,那不是救兵到了吗?她心里这一快乐,自不免扬着手向他们高声地狂呼了。
“啊哟,原来是兰君吗?你怎么会逃出来呀?”慈航待马驰到眼前,他一见竟是兰君,心里欢喜得了不得,遂把手向右一拦,于是后面的脚踏汽车也就一齐停下来了。
“慈航,那真是好危险啊!”兰君慌忙把缰绳勒住了,叫了一声慈航,粉脸犹显出惊喜的神色。于是把自己脱逃的经过向慈航约略地告诉了一遍,并且又向他问道:“鹏飞昨天被击倒在地,不知生死怎样?”
“没有关系,是一些皮伤,睡两天也就好了。兰君,你知道盗窟内有多少盗徒啊?”慈航一面向她告诉,一面又低声地问她。
“昨晚我被他们绑去的时候,连车夫一共四个人。到了盗窟,却见里面有二十多个,在一盏油灯下瞧到一个年约五六十岁的盗徒,他们都唤他为况大哥。想来此人便是况大郎了。”兰君遂向他告诉着。
慈航听了,微蹙了眉尖,说道:“表妹告诉我说况大郎是个年约四十左右的戴黑眼镜男子呀?怎么你瞧到的却已有五六十岁了呢?”
“我想一定是他故意化装的。慈航,来吧,我领你们去破盗窟。”兰君说着话,把马头已掉了转去。
“我想你不要冒这个危险了,还是先回家去休息吧。”慈航爱惜兰君的身子,向她低低地劝阻着。
兰君在马上回头道:“不,那边路我已熟悉,如何可以不一同去?”说时,扬起一鞭子,她先纵马前驰。慈航只好把手一招,于是十三辆脚踏汽车又向前行进了。
在将到盗窟的时候,不料前面树丛中已经有了埋伏。原来毛小四被击晕在地,被一个盗徒发觉,所以便去报告况大郎。况大郎知道兰君已乘马逃走,遂将毛小四一枪打死,吩咐众盗执枪深伏林中。因为他已算定兰君回去报告后,必有大批警探前来的。
兰君在大雪中挥鞭前进,她当然没有防备到前面已经有了埋伏。这时就有一阵连珠似的枪声向前发了出来。兰君知事不好,遂急忙勒住缰绳,停马不前。不料一弹已中在马脚,马儿负痛,向前直跳,兰君收不住身子,几乎被马掀了下来。慈航这时早已跳下汽车,奋勇上前,把兰君从马上抱下。谁知前面又有枪弹飞来,慈航左臂上一阵疼痛,这就“啊哟”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这匹马儿已向前狂奔,后面十二名警探也就趁势掩护前进。一霎那间只听枪声大作,噼啪不绝。慈航抱了兰君,向后而退。只见前时的那一匹马早已倒在地上,血流满地,把雪都染得鲜红了。
兰君见了,暗暗叫声好险,遂向慈航说道:“慈航,我若没有你相抱下马,恐怕性命已没有了。”
话还未完,忽然瞥见慈航左臂有鲜血流出,这就吃惊道:“慈航啊,你救了我,反把自己受了伤……”
“兰君,不要紧,这些微伤算得了什么?”慈航咬着牙齿,把方手帕紧扎在伤口上,他叫兰君退后,两人伏在脚踏汽车的后面,拔出手枪向前猛击。这时那十二名警探也把脚踏汽车作为沙袋,举枪向林中密密开放。
约莫战有半个钟点,慈航等枪弹将完,正在暗暗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得后面一阵汽车喇叭声响,兰君回头一瞧,原来鹏飞带了两辆警备车的警探前来接应了,一时大喜,向慈航道:“不要怕,鹏飞领了救兵到了。”
原来鹏飞在医院里见慈航走后,他心里便焦急万分,遂匆匆地起床。那时秋苹亦已醒来,见鹏飞起身,遂急问做什么,鹏飞道:“慈航已领警探前去破盗窟了,局长不准我同往,这如何是好?我立刻去面见局长,请求他给我也前去助战,你瞧怎么样?”
秋苹说道:“你这人也真执拗,局长既叫你休养,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呢?”
“不,这样要紧的大事,我如何能不去?”鹏飞不听秋苹的劝告,便向外面走了。他一口气跑到警察局,匆匆走进局长室。紫英见他头上还包扎着纱布,遂惊问他做什么来。
鹏飞道:“我伤已好了,局长为什么不准我同往?不知局长给慈航领去多少警探?”
紫英道:“十二名警探呀。”
鹏飞听了,“哟”了一声,跌足道:“局长,你如何给他带去这一点儿人?那不是叫他们白白地去送死吗?这个盗窟可不是等闲之辈,里面枪械众多,十二名警探如何是他们对手?请局长快快再给我带领五十名警探前去助战,不然,兰君、慈航等性命恐怕都难保了。”
花紫英听了这话,也觉自己太以轻敌,遂立刻传令下去,吩咐五十名警探跟随鹏飞前往。鹏飞心中大喜,于是带了五十名警探,分乘两辆警备车,前往西城外开去。在警察局门口,却遇到了秋苹急急赶来,她见了鹏飞,也要同往,鹏飞劝阻她不住,只好答应。于是两辆警备汽车,在雪地里疾驶前进。
当时慈航听了兰君的话,遂回眸去望,早已见警备军到了面前,上面跳下五十名警探,拔枪一齐助战。那时枪声继续狂响,几乎震耳欲聋。慈航和兰君携手跳上汽车,向鹏飞、秋苹见面。
慈航道:“何不把汽车直开进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鹏飞一听不错,于是吩咐把两辆汽车开了进去。他们在车上举枪向前猛击,五十名警探和前十二名警探在警备车掩护之下,也就一齐冲杀进去,势如破竹。众匪见此情景,大家心寒,也就纷纷向屋子里奔逃。
这时秋苹见前面屋顶上伏着一个老者,举枪向鹏飞打来。她一面叫喊,一面把鹏飞身子拉开,不料子弹竟中在自己的胸部。秋苹“啊哟”一声,身子就倒在车中。鹏飞一见慌忙伏了下去。慈航却瞧清楚那个老者,遂也举枪开去,齐巧中在那老者的腿部。慈航见他站脚不住,已从屋顶上翻了下来,兰君急道:“况大郎就是他,就是他。”
慈航一听他就是况大郎,遂飞身跳下车去,正跳在况大郎的身旁,两人这就扭成一团,在雪地中滚来滚去地大打起来。慈航因为伤在左臂,况大郎也伤在腿上,所以两人还是半斤八两地不分胜负。这时两辆警备车已到屋前,六十多名警探也都向屋中冲杀进去。兰君见慈航和况大郎激斗得十分厉害,慈航因左臂受伤,到底吃亏三分,所以便被况大郎压倒在地。兰君情急,遂向况大郎拔枪放去。齐巧击中况大郎头顶那个毡帽上,于是帽子也就落了下来。况大郎心中一惊,被慈航奋力掀倒地下,反而跨身骑了上去,伸手在他面门上就是狠命的一拳,谁知经此一拳,把况大郎人中上的胡须也打了下来。慈航定睛向他脸上仔细一瞧,这就“啊哟”一声大叫起来。诸位,你道这个巨盗况大郎是谁?原来就是慈航的舅父张邦杰认为得意快婿的刘之新。当时刘之新被他击中一拳,连牙齿血也淌了出来。
慈航冷笑道:“原来况大郎就是你呀!怪不得有此神通,一会儿把表妹劫去,一会儿又把表妹救回。”说到这里,举拳在他下颚上又是闷闷的一拳,刘之新把头一摇,眼睛闭上,也就晕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