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这几个酒棚的客人全围拢来,这个车把式他虽则被这少年抓得痛彻肺腑,不能坚持,觉得右臂和左手腕子全要折,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他哪肯就这么输口,他是拼命想挣扎起来,这少年始终是坐在板凳上,就凭腕子上力量,抓住了这个车把式,叫他挣扎不脱。金娃银娃,此时可也全站起来,离开了板凳,那个带行李卷的客人,更吓得抓起自己的包裹行李卷,躲开他们近前。
金娃银娃觉得这个少年也太以过分地张狂,不错是这个车把式口头无礼,骂人刻薄些,可是少年这么也够厉害的,你就是打他几下,算不得什么,他这么当众折辱车把式,这实在有些逼人过甚。俗语说,羞刀难入鞘,车把式就是明明要死在他手中,可是一个常在江湖上跑的,也不肯这么当众受辱,知道要挤出事来,银娃也看着不平,她一闪身就要向前劝解,金娃一把抓住了,不叫银娃多管。
这时跟车把式的那个客人,把面色一沉,竟自到了这个少年身旁,说道:“朋友,杀人不过头点地,朋友你既然是在江湖道上常走动的人,何必不为别人稍留一点余地,你就是把他弄残废了,他能够输口么,这点小事太不值得,朋友你算了吧。”说着话,这个客人伸手就抓车把式的右臂,右手却来往外推少年的手腕子,劝解他撒手,少年立刻把眼一瞪道:“依我的,依你的,二太爷走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吃过这个亏,那么你就替他承认骂人是骂自己。”
这时这个老客也是十分动怒,厉声说道:“朋友,跟一个赶车把式,何必这样卖弄,你高高手不就过去了么,请你撒手吧。”话声中这个客人一伸手向少年的左腕子上便抓,少年猛然往起一立,双手可是仍然抓住这个车把式向左一晃,他的手趁势抓着车把式往下一沉,这个车把式身躯向右一栽,那个客人可抓空了,这个少年猛然把这个车把式的身躯往起一提,向外一送,口中呵斥着:“去你的吧。”这个车把式,粗壮的身躯,竟被少年猛往这个客人的怀中一掷,这个客人忙地一闪身,脚底下向后一退,车把式哎哟一声,身躯已经倒摔出来,可是这个客人,却用左手猛然一抄车把式的衣服,把他右肩头后粗布短衫抓住,趁势猛往后一带,斜着向南一抡,这个车把式,身躯向旁边酒棚子的角上倒去,这么倒下来,把少年猛掷的力量完全卸了,不致摔成重伤。可是这个客人,跟着一晃身,骂声:“好小子,你敢这么猖狂,我正想看看你是什么变的。”往前一扑,可是那个少年已经一纵身从木案子右边板凳的夹空中,蹿出去,落在酒棚的北边,他这种身形灵巧,连酒案子全没碰,这客人一下子扑空了,猛一收势,算是把自己的身躯带回去,不然这个酒案子非翻了不可。
这里已聚集着二十多过路的客人,少年一蹿出来,这班人别管是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反正常走西北道路的,少年这种举动,他略一施展,这班人全知道是个江湖上厉害人物,呼啦一下各自闪避。这个客人往左一晃身,喝道:“你哪里走?”纵身蹿过来,向少年的身上扑,可是这个少年,往起一耸身,已经落在酒棚子的顶上了,酒棚没有多高,也不过就是七八尺,他这一蹿上去,这个客人二次扑空,见这个少年竟自用旱地拔葱翻上了酒棚顶子。
这个客人,他却往东一纵身,向酒棚对面蹿出来,退出六七尺远,一转身,用手一指道:“朋友,用不着这么施展,我的招子不空,没有看走了眼,朋友你大约是才到此地的吧?你走不脱,还等我动手么?”这个少年在酒棚子上面一阵狂笑道:“你是什么东西?在二大爷面前,说这种狂言大话,走得脱走不脱,这不是你的事,二太爷走遍天边,还没遇到阻挡,我是安心连你这个混账东西一块儿教训。相好的,找个清静地方,比画比画,何必在这个地方,叫别人看热闹,二太爷这是心存忠厚,你丢人现眼,找个清静地方,因为你先前没惹着我,现在你也不含糊的,算你一份,咱们前面那个山弯见,不敢去的就是畜生了。”他说话中,一晃身,酒棚的顶子上,咯吱轻响了一下,这个少年的身形已向酒棚北二丈外落去。
这客人扭头向摔在地上此时正在挣扎爬起的那个车把式喊了声:“老张,多活两天,别管闲事了,大概是那个点儿,等着。”这个客人身形一耸,从五六个客人面前蹿出去,那个少年此时已经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斜奔东北,那个客人是紧追下去,这里一班酒客全是纷纷议论,有那不怕事的就紧往北赶走,想看个热闹,有那胆小怕事的,就招呼着伙伴们赶紧走。
此时金娃银娃眼中所看到这两人的情形,敢情他们全有一身极好的功夫,尤其这个少年,看着他绝不像匪类,貌面长得那么英俊,尤其是年岁不大,竟会有那么一身好功夫。这个坐车的客人,他的身手也不弱,并且他口中所喊出来的话,听着好像是跟踪蹑迹,踏访着江湖的匪类。可是看情形,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可是才一动手,这个老客他口中已经明说出,他是踏迹盗案的人物,要动手捕拿这个少年,这种事极容易弄成了一场凶杀的惨事。既然已经遇上了,焉能不看个起落出来。他们所说的地方,大约离此不远,金娃赶忙地付过了掌柜的饭钱,给了小顺子酒钱,把牲口自己解下来,这姐两个飞身上马,按着方才他们走下去的方向紧赶下来。
金娃银娃论理在现时自身全有关系着生死祸福的事,在这种地方对于别人的事,不应该多管,何况更耽误了自己的行程。只是金娃在三羊甸席棚下,从一看到这个少年,自己不知不觉地对他十分注意,个人总觉着这个少年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他,可是细想起来,绝没有这种情形。金娃对于妹妹银娃面前全没肯说,因为自己和妹妹,现在虽则改扮男装,终归全是少女,这个少年长得又那么英俊,所以金娃对于少年好像看见过的话,全不敢向妹妹说。此时金娃引着头地要看看这个少年,跟那个客人这场事的起落,银娃也是个年轻好事的姑娘,竟随着姐姐策马如飞,追赶下来。
顺着东北一个山弯转过来,银娃在后面招呼:“姐姐,拢着点缰绳,方才那个少年说的,大约就是这一带。”此时天快黑下来,金娃赶忙把缰绳勒了勒,叫牲口走得慢些,为的是仔细辨别山边一带的形势,更注意着山坡树林子。金娃正往前走着,忽然听到偏着前面山边一个山形弯转之处,这里往里缩进去,并且林木丛杂,隐隐听得靠山弯里边不时地发出叱喝之声,金娃赶紧向银娃招呼:“老二赶紧地下牲口,把牲口藏起来,他们就在这里了。”银娃也听到山弯内是有人呼喝叫骂,她已经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慢慢地走近山根下,转到一排小树后,这里是一片黑暗,正好把两匹牲口拴在这里。
金娃银娃各把缰绳拴好,金娃低声向银娃道:“妹妹,我们现在可算多事,不过这两个人全不是平常人物,在这一带出现,我们应该注意些,我们只要看清了这两个人的路道,不管他们谁胜谁败,我们可不能随便伸手多管闲事,赶紧撤身出来,也好赶奔奎屯山。”银娃答应着道:“姐姐,放心,我一切事全随着你,看你的行动去做,还不行么?”金娃答应着,这姐儿两个,顺着小树后转出来,仍然时时掩蔽着身形,隐匿着形迹,耳中注意着山弯里面的声音,全蹑足轻步,往里溜进来。这个山弯内,敢情极大的地方,的确没有通行的道路,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往东北湾进去。这一大片山弯,大约一箭地外,就是高耸天空、峻峭异常的山壁,整整地把这山弯里面三面全阻挡住,这种地方,你说不出名目来,决不像山谷。从前边山坡那里,不过是略为弯转,里边有这么一大片草木丛生的山坡。
金娃银娃贴着东边转过来,往里走进有一二十丈远,只是隐约地看到,靠这个山弯内偏着北边一片山壁下,有两条黑影,倏起倏落。金娃略一辨别眼前形势,向银娃招呼道:“妹妹,你看靠我们身边,这一片山壁,虽则陡峭些,我们施展轻身术,尚易着足,我们翻到上面,从上边往北转过去,倒可以看个真真切切。尤其是我们现在多管闲事,暗地偷窥,极容易引起误会,我们躲到上边,容易闪避。”银娃点头答应道:“我也那么想,这两个人均非弱者,我们的形迹,倘被发觉,不论双方是干什么的,若是把我们牵连在内,那才冤枉呢。何况我们自身的事,不容耽搁,姐姐我们看一看,赶紧走,要是天亮后才赶到奎屯山,那可真有点误事了。”
金娃道:“你不用担心,在牧场里我已经详细问过,去奎屯山的道路,凭我们两匹牲口的脚程,总可以早早赶到。”金娃此时一耸身,顺着山壁蹿上去,轻蹬巧纵,在头里给银娃开着路,两人全是时时注意着掩蔽身形,刹那间,翻上有二十多丈高,在一处斜坡上,遍生着草木。在这种黑夜间,只要不过分大意,还不致露了形迹,从上面往北转,已经到了这个山弯内,最深处,山头上面居高临下,虽则十分黑暗,可是在黑暗中待得久了,照样可以辨别出下面情形来。
金娃银娃各自找了一个隐蔽身形之所,往下面仔细看去,那两个人此时正在恶斗,彼此反倒不出声了,这两个人在这片山弯内,身形是倏起倏落,忽前忽后,或攻或守,或进或退。两人可全是施展的拳术,只有时时听到他们脚底下,把草地上的石头块踏得哗啦哗啦地响着,金娃银娃终因为在上面离得太远些,看不出他们所使用的拳术,是哪一门,哪一派,计算着他们动手,就是姐妹两人追赶来的,没有耽搁,可是他们总是早到了一刻,施展拳术,两个人这么拼上,到现在还分不出胜败来,这分明是棋逢对手。这时忽然看到那个老客,身形已经到了这个山弯的东北角,他正是纵身闪避,那情形颇有敌不过少年,有败退逃走之意,果然那个少年竟在一声狂笑下,口中喊着,“我看你还哪里走”,他跟着一耸身,已经追到那个老客的身后。
此时金娃银娃正伏身在上面,这动手的两人一前一后全落到山根下,这一片地方,还比较着高,金娃银娃看得比较清楚。那个做东的老客身形一蹿过来,已经从左往后一斜身,倒是提防着少年紧追过来,少年这一扑到,相隔着这个老客还有三四尺远,他突然单足点地,一个金鸡独立式,上半身往前一晃,右臂向前一抖,用云龙探爪的手法,照老客的左肋后打去;这个老客半转着身躯,左掌向后一翻身形往起一长,用左手的掌缘往这少年的右腕子上猛封,可是身形已经转过来,右掌向外一抖,从自己的左肋下把这一掌推出,掌风劲疾,照着这个少年的胸前打去,金娃看得明白,这个老客此时使用这种招数,要做最后一拼了。
这一掌打过来,那个少年他的右掌被封出去,老客的右掌眼看着打在他胸前致命处,他在这种情形下,按理说,应该使用鲤鱼倒钻沙等小巧的功夫,倒纵出去。哪知道这个少年偏不那么躲避,他把上半身向右一晃,往右一闪时,猛一拧身子,老客这一掌可打空了,少年的右腿着地,左腿提着,在一拧身之下,他的左脚随着上半身斜转之势,从右腿旁向后一迈,往下一落时,斜着身躯向下一沉,他突然左掌反掌向后一甩。那个老客他因为右掌打空,趁势右臂向自己的身右侧一带,左掌也跟着斜向外一展,他是想用左掌往少年的右肋下打过来,这一掌总可以不致叫少年再逃开了。
哪知道这个少年使用的这个招数,乃是武林正宗,最厉害的手法,这个老客左掌这一打出来,少年翻身甩左掌,叭的一下,正打在老客的左臂上。金娃看得真切,自己不禁心惊,因为这个少年所使用的这一招,自己曾看见师父一条杆棒镇江南蓝筱帆使用过。师父那时虽则用这一手败中取胜的手法,只是不肯告诉自己,这一招的名目,跟这手功夫,在那一套拳术中,因为当初师父始终不露出本来面目,决不肯说出他是嵩阳派的门下。直到后来石师叔夜访五云台,这才知道师父是嵩阳派的门下,可是师父并没有教给自己和妹妹嵩阳派嫡传的拳术和剑术,金娃有一次跟师父在说闲话中,想起了这一手功夫,又向师父追问,他老人家才告诉自己这一手名叫燕翻盖手,可是仍然没有详细解释,金娃也不敢过分地追问。